韩晓和郭蓉蓉毕业后同时进了“华盛仪器“。郭蓉蓉在财务上班,而自动化出身的韩晓则被分到了车间,实习几年之后被抽调进实验室做技术总监。名义上是技术总监,实际上,用郭蓉蓉的话说,也就是一个跟在阔太太身后负责拎包的小跟班。

“华盛仪器”在市场化之前,是T市有名的老国企。老国企身上该长的瘤子自然是一个也不少长。就比如这号称华盛后宫的实验室吧,干净、没有噪音,相对车间来说活儿也轻松。能进这里来的基本上都是X总的小姨子、X部长的幺女、X科长的儿媳妇之流,都是有点背景的角色。专业也五花八门,有学电气的,有学商业的,还有一个居然是学中文的…

一群大小姐少奶奶凑在一起成天比着谁带的首饰更贵重,谁的口红颜色更新潮…实验室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吧?做为产品出厂之前最重要的检测环节,实验室总得拿出像样的抽检报告来吧?

于是韩晓的存在就有了实质性的意义。

韩晓笑眯眯地听着她数落。等她数落完了,才轻描淡写地把昨天的事儿拣着大概的说了说。原以为郭蓉蓉又会骂她,没想到郭蓉蓉瞪着眼睛发了半天愣,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晓晓,我不是打击你。你这事儿充其量就是邂逅老同学,不过是邂逅的方式另类了点。实在谈不到别的上面去,我觉得你压根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象罗青枫这种祸害,离得越远就越好——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韩晓没有说话。咬在嘴里的面包却突然间变得没有味道了。

郭蓉蓉搂过了她的肩膀,又叹了口气:“其实暗恋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心里没有几个偶像啥的?问题是你非把自己跟偶像扯上了联系,这不是没病找病吗?”说着十分悲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子,我觉得你真正的苦日子就要开始了。”

话虽如此,但是到了约定参观画廊的那一天,韩晓还是高高兴兴地去了。

画廊座落在大学城南街的河北路上,距离商业街并不远。

公交车还没有靠站,韩晓就从车窗里看到了那间正在装修的门脸,和门前正在聊天的两个男人。罗青枫穿着黑色的T恤,胸前乱七八糟地画着一堆暗色的线条。衬着半旧的牛仔裤,反而显出了挺拔的好身材。站在一旁的崔浩满脸胡子茬,没精打采的,好像又是刚下了夜班被硬拽来的。

门脸不算大,临街的一面有橱窗,玻璃窗上还凌乱地写着“小心玻璃”。室内已经铺好了黑色的地面和墙壁,透着沉稳优雅的气息。不远处的拐角就是一家韩晓记不住名字的西餐厅,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曾经在这里请郭蓉蓉两口子吃过饭。郭蓉蓉的男朋友麦林当时很洋巴地举着叉子,说他们家的红酒牛排做的特别地道。

两个男人一起看到了她。崔浩咧嘴笑了,罗青枫则矜持地冲着她摆了摆手。看到他唇边那个微微挑起的弧度,韩晓的一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

“呐,就这里。”崔浩十分自觉地充当了主人,冲着正在装修的门脸一抬手,笑嘻嘻地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韩总监觉得怎么样?”

“别,韩晓就行。”韩晓被他这句“韩总监”叫的直起鸡皮疙瘩。

“那就叫韩工吧,”崔浩继续跟她打哈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其实我还真没想到你能学自动化。我记得你那时候就是一个特文艺的小丫头,走哪儿手里都抱着书。我一直以为你能学医啊,当老师啊什么的。”

“我还文艺过?”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韩晓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你认错人了吧?我人缘一向不怎么好的。同学里头有来往的没有几个。”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罗青枫,“不信你问…”话没说完想起罗青枫高中时那个拽拽的样子,连忙摆了摆手:“当我没说。”

“干嘛当你没说?”罗青枫笑了:“怕我也认错人?不会啊。你那个时候是那样的,也不怎么爱说话,到那里手里都捧着书。上自习课的时候还总是把闲书压在下面偷着看。”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韩晓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上来,一瞬间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双大手捏住了似的,完全透不过气来。却有莫名的狂喜顺着窒息的缝隙一丝一丝漫了上来:原来…他也记得我…

崔浩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样?两个人作证,你抵赖不了了吧。”

韩晓不自然地笑着躲开:“我哪有?”

崔浩又问罗青枫:“你眼睛怎么那么尖?属狗的?连人家闲书压在下面你都知道?”

罗青枫看看韩晓有点发窘的样子又笑:“我那时候坐最后一排,从她座位旁边经过的时候一斜眼就看到了啊。哎,对了,其实我那时候一直想告诉你来着,你那闲书总拿化学书那么压着,其实看起来特明显…”

韩晓觉得他再说下去,氤氲在胸口的热气就要把胸口涨破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那些擦身而过的瞬间里,他也曾经注意过她。

即使是无意。

韩晓捂着脸用力搓了搓,一边掩饰地轻声笑道:“真是太丢人了。原来被看出来了啊。”

崔浩和罗青枫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天的午饭就是在旁边的那家西餐厅吃的。韩晓不怎么敢尝试没有点过的东西,又因为有罗青枫在场,不想出洋相。于是点了中规中矩的七分熟黑椒牛排和蔬菜沙拉。崔浩倒是对那些名字花里胡哨的甜品琢磨了半天,然后打着关爱女性的旗号给每个人点了一份水果冰淇淋。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罗青枫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女孩子——或者说女人合适一些吧,因为她的打扮满成熟的。韩晓曾在罗青枫钱包里见过她。她看上去要比照片上更漂亮,眼神也比照片上来的更厉害一些。

当罗青枫介绍说这是画廊的投资人的时候,她看了看韩晓,表情微笑,眼神冰冷。

韩晓突然就有些同情起她来,任谁被自己的男友用这么生疏的方式介绍给别人,心里都不会太痛快吧?何况还是她这种看起来很骄傲的女人…

在韩晓的概念里,她就是那种百分之百的都市女孩,会打扮,会撒娇。懂得品尝红酒,跟罗青枫说悄悄话的时候一律用德语。

她叫于洋。这个名字不知怎么就让韩晓想起了白居易《长恨歌》里的那一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事实上,她的出现也的确惊醒了韩晓的一腔旖梦。于是那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再一次袭上心头: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流水落花之间永远都横亘着无法逾越的沟。

不论那道沟的名字叫做自卑、距离、还是叫做于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韩晓总觉得跟麦林对待郭蓉蓉的态度相比,罗青枫对于洋不怎么像情侣。有关心,但是保有距离,反而更像是…工作搭档。

或许他本来就是闷骚型的男人?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钱包里的合影呢?

连锁反应

这一场非正式的约会之后,韩晓不知不觉变得沉默了起来。

转天下班的时候,郭蓉蓉说她原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是“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

韩晓恶寒,说自己哪有那么酸?

郭蓉蓉便笑得狡黠,反问她:“没有?真没有?那你现在就给徐天林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饭。”徐天林是郭蓉蓉老妈给她介绍的一个儿科大夫。韩晓之前被郭蓉蓉拉着见过一次面。

韩晓摇头。自己这厢明明是为了别人神魂颠倒,那厢又去勾搭人家儿科大夫——也忒不地道了点。

“等你开了窍,发现暗恋这种玩意只是点缀在菜盘子上面的那几粒葱花,而不是可以果腹的红烧肉,恐怕儿科大夫家的小儿科大夫都会打酱油了。” 郭蓉蓉叹气:“你到底在等什么?非要等着看人家娶妻生子才死心?”

韩晓继续摇头:“我没等。”

笑话。罗青枫又不是她外出谋生的丈夫——就算要等,几时轮得到她来等?她不过是…不过是被满树繁花迷了眼的路人。身在五色梦中,迷惘不愿醒来罢了。

十年的时间,竟只是用来做了一场梦。

韩晓告别了郭蓉蓉,自己在街上晃来晃去地不愿意回家。不知不觉又晃到了河北路上。

还隔着一条街,远远地就看到了临街的画廊灯火通明。牌子已经挂上了,黑色的牌子上,几个字简简单单写的是“罗氏画廊”。装修看起来已接近尾声,几个工人正在做些零零碎碎的整理工作。

韩晓不想过去,又不舍得离开。便在街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远远地看着。这里背着街灯。即使有人从人行道上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她。

韩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晃到这里来。也许潜意识里一直想来这个地方吧。如今夜色正好,所有白天不能够随意释放的阴暗心思,都可以趁着这月黑风高夜偷偷摸摸地浮出水面来透一口气。

韩晓看到了举着电话从画廊里走到门口来的罗青枫,他的身体被背后的灯光衬托的宛如一副剪影。明明每一根线条都流畅清晰,却偏偏只是一道影子。

也只是一道影子。

韩晓觉得悲哀。因为除了这样远距离的偷看,她什么也不能做。

郭蓉蓉说罗青枫是个祸害。

那么和“祸害”相遇应该算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吧。韩晓想,说不定就由此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第二件糟糕的事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件…

韩晓从来没想过“忙中出错”这几个字会有一天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眼睁睁地看着应该被她搅碎了躺在碎纸机里的数据报告,居然被严部长顺着桌面推到了她的面前。韩晓一时回不过神来,心里还在想:“不会吧?堂堂部长竟然跑去翻我的废纸篓?”愣愣地接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报告边上很明显被他捏出来几个指甲印,就好像…拿在手里掂量了好久似的。

韩晓还没闹明白什么状况,严部长已经和颜悦色地开口了:“韩工,特意把你喊过来,是怕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谁都有失误的时候…”

韩晓心里忽然就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了那么一点点。人人都说这位还不到三十周岁就荣登部长宝座的严晓峰严部长,是最有潜力的经理接班人。有多少营营苟苟的大事等着他处理,几时轮得到亲自指点她的工作失误?

再说…工作失误?韩晓象挨了一棒子似的,彻底懵了。

“论资历,论职称,你都是实验室的一把手。但是各个工作小组的数据报表都要汇总给你,恐怕也免不了忙中出错…”严部长推了推眼镜,字斟句酌地说道:“不过,这次的甲方是新开发的合资厂商,人家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这个错误数据就这么报上去,人家复验出来的话,咱们丢面子事小,以后的合作恐怕就很难展开了…”

韩晓由最初的懵懂慢慢清醒了过来,看着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只觉得窝火的不得了。明明是自己挑出来的东西,怎么会眨眼之间混进报表里送到这煞星的眼皮底下?

“忙中出错”几个字虽然说的稀松平常,但是韩晓自打进了实验室,还没有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误。刚进厂的时候,她顶着助理工程师的名头在车间整整抄了三年的原始记录,对这些小数点后面的四位数熟悉得仿佛自己的几个脚趾头…怎么可能会看不出错来?至于忙中出错让废表混进了审核好的报告…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的办公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从来就没有放混过的先例。

韩晓的冷笑还没有来得及翘到嘴角上,严部长的循循善诱已经收了尾:“总之,这次的意外希望没有下一次。韩工的工作能力我信得过,管理方面的事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小李、小苏跟着帮忙。她们俩刚毕业,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正好需要好好锻炼锻炼。”

韩晓突然间就意识到了这几句话才是今天这场谈话的重点。

看到韩晓没有出声,也没有告辞的意思,严部长咳嗽了两声,反问她:“韩工,还有什么问题?”

韩晓摇了摇头:“没了。我以后会注意。”

严部长盯着她看了两眼,笑微微地说:“韩工是华盛基层上来的老技术员了,领导对你在工作方面的表现一直很满意。这些小问题,以后注意就是了。”

韩晓点点头。关门出来的时候,心里却多少有点沮丧。在工作上,她是个精细的人,作废的报告不可能经自己的手交到技术部去。蹊跷的是,它居然就混在里面。更蹊跷的是,严部长居然能从上百张报告里一眼就分辨出这数据是错的…

今天的事的确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吃哑巴亏的感觉实在不好。而且一想到塞给自己这个哑巴亏的人就藏在身边,韩晓心里就格外的别扭。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韩晓把送报告的李楠喊进来了,貌似无意地问她:“报告送过去的时候,严部长说什么了?”

李楠和苏丽都是今年刚从车间抽到实验室来的毕业生,李楠文静,苏丽活泼。平时有什么事,韩晓都是找李楠来帮忙。

李楠听她这么问,就撇了撇嘴:“能说什么呀,我送进去的时候苏丽在呢。严部长收了报告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韩晓叹了口气,得,都跑我这儿演金枝欲孽来了。

苏丽和严部长走得近,似乎是什么拐弯亲戚。资历相同的李楠自然有些不太甘心。至于这报告到底是谁下的手脚,这会儿还真不好说了。

还是那句老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得以后自己多注意。

后来和郭蓉蓉说起这事儿,郭蓉蓉冷笑:“你就傻吧。跟你说,公司给实验室下的标准是只配一个工程师。有你这大神压着,这两个小丫头就算考过级了,也没机会聘工程师。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谁愿意一直在你手底下当助工?心里头不定怎么着急呢。搞鬼谁不会,说不定两人联手呢!”

韩晓没出声。

郭蓉蓉又说:“你等着瞧吧。要我看这才是饭前的开胃菜,大餐还在后头呢。你就慢慢等着接招吧——有空先想想该怎么办。”

韩晓颇有些自嘲地反问:“除了水来土填,还能怎么办?”

这场意外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韩晓还是觉得窝火。于是漫无边际地开始想如果郭蓉蓉所说的那些大餐当真一道道端上来,以自己的榆木脑袋是不是招架得住?想到手底下那帮子丫头们一个个伶牙俐齿,玲珑心思——越想越觉得果然是自己一个没有靠山穷干活的挡了人家的仕进之路。

其实象她这样的小职位,拿到外边去算个屁啊。就算聘上工程师,也不过就是每个月多了两百块钱的补助,却要顶着莫大的责任…怎么想都不划算。可是,就算只是一粒花生米,丢进了老鼠窝里也还是引人垂涎的吧?

韩晓多少就有了些心灰意冷。想起前段时间研发部的陈工半真半假的挖过自己的墙角,不觉有些心动。转念又想到研发部那一群履历惊人的大神,以自己的资历,去了也是给人家端茶倒水地打下手…自己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仪表工程师,真要这么低声下气地白手起家,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

韩晓叹气:果然由俭入奢易啊…

从那以后,活儿还是照样干,看报纸的时候却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起招聘版块来。

七月初的一个周四,韩晓正带着几个小丫头给等着出厂的一批磁浮子液位计打合格标签,崔浩打来电话请她和郭蓉蓉周六去参加“罗氏画廊”的开幕式。

韩晓虽然安慰自己说崔浩打电话来也是一样,但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心神不定地一直等到了周五午饭的时候,罗青枫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韩晓看着跳跃在手机屏幕上的“天鹅肉”三个字,觉得刚咽下去的一颗肉丸子又跳起来堵住了嗓子眼。堵得她连一口气都透不过来。

“韩晓?韩晓?”电话那边有杂音,罗青枫声音显得很大。炎夏热腾腾的气浪忽地一下子就透过了电波扑在她的脸上。真真切切。韩晓忽然觉得眼前人烟腾腾的员工餐厅都氤氲起一层白色的雾气,生生地在他的话音里凝成了一片结满了水珠的毛玻璃。

“崔浩跟你说了没有?周六我画廊开张。来的人可能不少,我可是请你们来打下手的,”罗青枫说着说着自己乐了:“不许不来啊。”

韩晓听着自己砰通砰通的心跳哑声问他:“管饭吗?”

“反正你吃的不多。就当喂了只猫好了。” 罗青枫爽朗地笑了:“你爱吃什么?”

也许真是被肉丸子给噎着了,韩晓觉得自己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在抽着气,马上会哭出来似的:“既然你都说了是喂猫,那就…鱼吧。”

“好,”罗青枫答得爽快:“等忙完了,我请你去吃香鱼坊的鱼。”

韩晓讶然:“你居然知道香鱼坊?”

罗青枫反问她:“你当我是外星人吗?”

韩晓微笑。心里却想:你的存在…那是比外星还要遥远的距离啊。

韩晓不懂画。

虽然因为罗青枫的缘故,前前后后看了不少介绍艺术品的书,但其认知也仅限于《向日葵》的作者是梵高、《生之欢乐》的作者是巴伯罗?毕加索——而且直到现在她也猜不出画面中间的大乳房怪物到底是人还是兽。

但这并不影响她对着罗青枫的作品发呆。毕竟…这是罗青枫画的呀。

尽管也有那么几幅画韩晓完全看不出来他画的到底是什么,但总的来说,罗青枫的画风偏写实,尤其是几幅风景画,色泽明丽饱满,显得生机勃勃。这样饱含热情的画面对于韩晓这个外行来说,是带着某种不可测的魅惑力的。

“不错的画作。”身边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激赏:“罗青枫对色彩的把握很有心得。”

韩晓侧过头,证实了一下手中拿着柠檬茶的男人是跟自己说话。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完全不懂的。我只是在想他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男人刚举着杯子放到口边,听到她的话顿时笑出了声,转过头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韩晓来。这个男人的年龄似乎要比罗青枫大一点,一身浅色的运动衫衬得他肤色黝黑。一双眼睛倒是很亮,有那么一点点神采飞扬的劲头。

“他画的是Erlabrunn,”男人放下了杯子,笑眯眯地说道:“美丽的德国小镇鄂雷本。那边的是Wurzburg,乌兹堡。很美,对不对?”

韩晓点了点头。她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T市人,满打满算也就是刚毕业那年跟父母去过一趟青岛、公司组织郊游的时候去过几次郊外的环山和林泽湖。

“你很少出门吗?”男人从杯子的上方看她,好像她的孤陋寡闻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韩晓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偶尔休假也要赶回临市去探望老爸老妈,再说…她也的确是个懒人吧。有点时间也宁愿窝在床上补觉。当然这样的话,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她是说不出口的。

今天是画廊开张的日子,杂七杂八的客人来了不少。除了崔浩郭蓉蓉,几乎没有韩晓认识的人。她自然也希望有个人过来和自己聊聊天,但是此刻身边的这个人存在感太强,让人浑身都不自在。不太习惯这么漫无边际地聊天,韩晓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搜索着罗青枫的身影。

罗青枫是今天的主角,身边自然围了一群人。于洋就站在他的身边,黑色的小礼服勾勒出傲人的曲线,笑容比脖子上的钻饰还要耀眼。

很相配的一对男女。韩晓想,至少在外形上再般配不过了。如果罗青枫对待于洋的态度能够再热烈一点,那画面就更养眼了。

至少…更容易让自己死心了。

这样的窥伺里带着一点点的绝望,和一点点的欣喜——是那种可以光明正大存在于他身旁的,略略有些酸涩的欣喜。

毕竟盼望了那么久,能这样看着他,也是好的。

韩晓微微叹息。

一转身却看到刚才介绍Erlabrunn的男人还站在身边,倒把自己小小地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

男人看看她,又乐了:“跟你说实话吧,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不认识你来干嘛?”这个回答让韩晓觉得不可思议。

男人冲着她举了举手里加了冰的柠檬茶,笑容里透着几分古怪:“我从外面路过,看到这里有免费的饮料,就进来喝一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