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夜轩忽然也笑了。

我见他一笑,用大他一级的口吻说道:“这就对了吗?咱们又不是阶级敌人,咱可也是入党的积极分子,这积极分子和党员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嘛!”

邓夜轩笑了,是真的笑了,牙齿都露出来了。

他笑的样子真好看,没有阳光的味道,却很温暖。

“你这丫头真的很…”

“很特别?”

“很无赖!”

“积极分子要进取,党员不给引路?”

“别一口一个党员党员的!共产党员是给你这么寻开心的吗?正经点!你这个积极落后的分子,看来真的很需要我引路!”

“那请我吃饭吧!饿了!跟你吃一样的饭,我就能跟你一样积极了!物质决定精神嘛!”

“为什么是我请你?你应该请我,这才是你应该提升的境界!”

“因为你从来不赴女生的约啊!”

“你是女生吗?”

“我是女生,很怕冷的女生。我说我们能不能不要在风里这样说话?”

那是第一次和邓夜轩之间的谈话。可是,却好像彼此已经很熟悉很默契。他没有一点羞怯的样子,我更没有。

我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衣着,可是那天穿的衣服却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天我穿着新买的灰色大衣,脚上一双过膝盖的靴子,脖子里围着长长的白色围巾,头发是披下来的。跟邓夜轩说话的时候我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漫不经心的样子。

邓夜轩出乎我意料地请我吃了晚饭。

那家饭店也因为邓夜轩停在了我的记忆里面。

其实那不能算是饭店,学校旁边一家稍稍明亮点的酒吧的附属,也因为此,那个附属饭店的氛围非常着调。暖暖的浅红色,不明不暗的灯光,低低的轻音乐,还有只能坐两个人的饭桌,一切,都恰到好处。

邓夜轩给自己要了一瓶酒,笑着对我说:“冬天,喝点小酒暖暖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笑笑没说什么。但是酒一上来的时候,我拿过来对着自己的杯子就倒了一杯子,然后把酒瓶递给邓夜轩,说:“一个人喝酒,不如不喝。”

邓夜轩默许了我喝酒的权利。

“你说,你为什么会屁股后面跟那么多女生呢?你生活得不能检点些吗?”一口酒下去,我就壮着胆地学着钱主任的口气质问邓夜轩。

灯影在我和邓夜轩之间摇曳,音乐衬着此时我心底小小的秘密,此起彼伏。并不期待他会回答一个多么动听的答案,这样说话,只对彼此,就够了。

可是,邓夜轩却反问我:“那你为什么不像那些女生一样整天跟在我的屁股后头呢?”

“因为我是青嗳!”我骄傲地说。

邓夜轩嘴角一扬,说道:“这就是答案,因为她们不是青嗳。”

我笑了,这一个答案对我来说是暧昧的,对他来说是机智的。反正就是说这是件和他本人无关的事,那么和他无关,我就有机会了。

后来我又问了很多问题,比如他为什么长得这么英俊这种无聊的,还有他的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课堂上那些精彩的词语这种抽象的,但是我唯独没有问他的家和他的老婆,我知道,一旦问了,就会破坏这个晚上在我心里的完整性。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晚上,他如我的想法一样。

邓夜轩其实是个酒量不错的人,但那晚,我偏要认为他有些微醉。

感性 感性20

他指着这个旁边的酒吧,说道:“那里,我经常去,我常常喝酒,没醉过,因为我是个幸福的人。我这幸福的人就不喜欢看人不幸福的样子,你就整天一副不幸福的样子,这样不好。你看看你,你看你穿的这衣服,你这年纪,应该穿鲜亮的颜色的!青春嘛,要朝气才对!”

“我就喜欢装可怜,我就喜欢搞得自己很受伤很委屈的样子。咱没有满腹才学,装这样的深沉还不行吗?”我开玩笑地说。

他微微笑着,忽然说:“其实我之前见过你,在你们钱主任办公室之前见过你。”

我心里开始有涟漪渐渐荡开,但是脸上还是装作波澜不惊地说:“那很正常,我这么个风云人物,校篮球队里头发最长的,身高最高的,你想不注意都难。”

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打篮球的时候,是一次在你们画室看到你的画。我偶尔经过,你当时画的是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因为你的画其实很一般。”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我是从你们门口经过从掩着的门里看见你画画的表情,很认真,但是也很愁苦。我当时就想,这谁家的孩子啊,怎么画画这么享受的事情做得这么苦不堪言啊?”

“现在知道是谁家孩子了不?”

“知道是谁了,可是是谁家的孩子还不知道。”

虽然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是我心里还是咯噔地就疼了一下,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敛了。

邓夜轩一见,也不笑了,赶紧说:“对不起!”他是个明白人,不需多说,什么都明白了。

我苦笑一下,说道:“没什么,我高三之前虽然一直住校,但是没觉得我是一个人,因为我有家。高考之后知道爸妈三年前就已经离婚了,一下子就彻头彻尾地觉得我只是一个人了。这几年,我一直一个人。挺好的。”

我说着,一抬眼,发现他在看我,目光没有因为我的抬眼而移开,一直看着我,足足五秒,这是他看我最久的一次。

我又笑了,说:“我这人,其实对你没什么想法,可能就是因为你太幸福了,你身上那些幸福的味道很吸引我,我想沾点你的光,就这样。大概你比我大八九岁吧,但是快乐和幸福让你年轻了五岁,而我心里的那些破事让我老了五岁,这么以来,咱俩还差不多大呢!”

邓夜轩听完,抿着嘴,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的时候他又是微笑的了。他说:“青嗳,这名字不错,很少见。也许你的经历也是很少见的,但是,你不该这样,你在报复谁呢?让自己过的乱七八糟是为了叫你爸妈心疼自责吗?没意思的,你的人生别人谁都负责不了。”

“没有,我没有想过报复,我只是想过,要他们后悔,就这样。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该用什么办法能叫他们一辈子后悔,能叫他们每当吃饭的时候,每当睡觉的时候,每当睡醒的时候,都无比的后悔。我还没想出来。呵呵。不说这个了。”我话题一转,又说,“我有过五个男朋友呢!我高中时一直追我的一个男生也在我们学校,怎么样?我魅力很大吧?”

“有一个真的爱你疼你,一直对你好,一直陪着你的男朋友,这才算是你魅力大。像我…”忽然,他停住了。

我自然没有继续问。

对话到了这里忽然难以进行一般,然后各自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便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很黑了,冬天天就是黑的早。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直直地就开了过来,停在了店门外。

感性 感性21

我本没有多在意,但是我和邓夜轩即将走过去的时候车门开了,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另一个,竟然是李木春。

李木春下车后转头冲那个男人一脸娇笑,然后男人搂着她的腰就进去了。

“那个是你同学?”邓夜轩问我说。

“不是,就是上次把你的那副画贴的到处都是的那个人。”说完,我忽然笑了,又说,“也是抢了我的第五任男朋友的女人,我还把她的衣服书包都从教室里扔了出去,砸伤了我我们教导主任的儿子。”

“她和你渊源不浅啊!不过,以后小心点吧,这样的学生,做事不走大脑。”

“不是不走大脑,是她没大脑可走。”

说完,我们都笑了。

我和邓夜轩直接在饭店门口分的手,因为路不同,各自走了各自的方向,邓夜轩刚开始坚持说要送我,我推脱掉了,我说凭我的身手谁来打劫我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而且这里离学校那么近,再走几步就是校门口,没什么可担心的。

往校门口走的时候我几乎是用了跳跃的姿势,围巾和肩上披散的头发跟着我的节奏跳跃着,不像冬天的气息,像春天来临前的讯息,那么迷人,那么让人期盼。

这是件太值得人期盼的事情了。

假如杨光知道,假如许鹏鹏知道,假如刘莲知道,更假如,钱主任知道,知道我今晚和邓夜轩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共进晚餐,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不,我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这只是属于我的,是我自己的宝贝,谁也不能看到。

“青嗳!”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那声音不像是从我前面传来的,也不像是从我后面传来的。

我停住脚步,往左右看了看,刚从左边看到右边的时候,忽然一个男生从我完全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出现,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

我完全懵了,甚至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一切就都开始了。

这个地方不算偏僻,四周还有路灯,虽然灯光昏黄,但是完全能叫在这个时间路过这里的男男女女们看得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脸因为受到重击木木地麻着,以至于大脑也短路一般地木了。我想甩甩头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腿就被从后面猛地一踢,然后我就没有悬念地跪在了地上。

“有种一个一个来!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气急败坏地说了句。

可是我错了,首先,他们不是两个人,他们到底是多少人,我不清楚。其次,他们真的不算男人,他们不会真的一个一个地跟我单挑。

判断出他们不是两个人,完全是因为我在倒下去的时候我的左右两边也同时遭受了袭击。

这是一个完美的袭击活动。

我没有一丁点的反击机会,他们除了刚开始叫了我那声名字,也没有对我再说一句话。他们的目的是如此明确,那就是打我,或者是教训我,肯定是为了某个人。

毫无疑问,那个人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那个重新勾搭上开着轿车的男人的李木春,她报复来了。

我不敢说李木春只是简单地教训我,因为我知道因为上次我打她她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她恨不得一口一口把我的肉都撕咬下来,所以,这次,她想要我的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觉得她真的想要了我的命了,我这么一个一直仗着有着好身手的人,现在被几个完全不知来路的男人围攻,痛到身上哪里在痛都分不清楚了。

可是,那些过路,那些敢停下来围观的或者不敢围观的同学们,难道没有一个人敢说句正义点的话吗?哪怕只是简单的两个住手的字也可以。

当然,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那些脚,犹豫地,迟疑的地,躲闪地,全部都是对我没有希望的。

我甚至不能希望他们谁暗地里打个110.

“住手!”

终于有人说住手了,当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全身都疼了。

感性 感性22

那是杨光的声音,我想也只有杨光,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来救我,因为他是最了解我的兄弟,显然,他会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他。

“兄弟们,在这里!都过来啊!”杨光冲着身后远处大喊一声。

看,他还带了兄弟们来。

一瞬间,停止了,什么都安静了。刚才还在对我进行着某种报复行为的那几个不算男人的男人,心照不宣地通通逃离了,我听见了他们逃离的脚步声。

他们一走,四周的同学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围住了我,比杨光还要快。

“看什么看?刚才都干什么了?”杨光过来扶起我,对着人群大声说。

“毛病!”人群里发出了很多理所当然地围观的呼声。

我看着杨光,他很愤怒,我说:“没事,别人可都不是我哥们,我哥们可只有你一个啊!”

杨光使劲地咬了一下牙,在不分明的光线下,我看见了他腮边因为咬牙而鼓起的一块,我笑着对杨光说:“你这样子可真男人!”

杨光没有看我,一声不响地扶着我走。

刚才因为那个笑,我忽然觉得浑身都在疼,比被打的时候疼的多,这完全是刚才笑了一下的结果。

走出人群,杨光扶着我往他的自行车跟前走。

我好奇地问:“你刚才叫的兄弟们呢?”

“哪里有什么兄弟们,不这样他们未必会这么轻易地就走了。”

“你还挺聪明,不过你错了,只要有另外的人上前,他们就会停手的。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一个人,没必要再扯出其他的事来。现在大学生里很多人可都是很有背景的,搞不好,你万一有个有权有势的老爸,他们的麻烦就大了。”我开玩笑地说。

杨光一点也没有因为我的玩笑而换张面孔,还是那样阴沉地走着。

我也不说话了,他是在气我。

走到自行车前,他问我:“能坐吗?我送你去校医院。”

“到了校医院怎么说?因为打架?我一个女孩这样在外面跟人打架?还是说撞的?难不成说是我跳楼跌的?你不要坏我名声好不好?我自己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我尽量说的轻松点,实际上,我是不是真的能坐他的自行车都是个问题,我疼的开始有点颤抖,却不知道都疼在哪里。

杨光想了想,觉得我的话有理,又过来扶我,说道:“打的,去医院,校外的医院。”

“我不去!”我想挣开他,可是我没有力气。

杨光停下来,看着我,说道:“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你脸上好几处都有血,还有土,头发披散着,身上也是不干不净,简直像个乞丐!不,是女鬼!你走路都在抖,万一有什么内伤怎么办?”

“我不去!”我坚持说。

杨光急了,在我面前叉着腰转了个圈。他一急就这样。转完了,指着我,说:“你能耐!你能耐的话怎么不把人李木春收拾得服服帖帖?怎么收拾完了人家还要找你算帐?你能耐的话怎么对刚才的那几个小流氓连一点本事也使不出来?你就对自己能耐是吧?啊?你能耐地不用去医院伤也能全好!”

我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

我想跟杨光说,要是去医院伤都能好,那这世上就不会存在伤害,更没有伤口。

“你就是不去是不是?”杨光知道,我坚持起来,他是无可奈何的,任何人都是无可奈何的。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上车!”杨光走过去坐在自行车的座垫上对着我说。

我坐上了车,可是有点艰难,但是为了证明我不用去医院,再艰难我也做到了。

校门口有一道专门为了减缓车速的凸起的铁皮,骑到那里的时候杨光特意放慢了速度,可是,就那么一颠,我还是从车后座掉了下来。

杨光急着把车一摔过来扶我的时候我几乎不能说话,我张了张口想对杨光说我不去医院,可是我没能说出来。

杨光竟然把我抱起来了,一直抱到路口去拦出租车。

感性 感性23

上了出租车,杨光跟司机说:“最近的医院。”

我完全没有能力阻止,所有的能阻止的力气被之前用光了。

往医院去的路上,杨光见我不说话,他的态度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开玩笑地对我说:“完了,本来想把处抱留给我的未来女朋友,这下好了,被你抢去了,你看看你要怎么补偿吧!”

我看着杨光,忽闪忽闪地就睡着了。

我是被吊水的针刺醒的。

当时我皱着眉头叫了一声哎呦就醒了。

杨光的眼立马就瞪着护士了:“怎么回事呢?怎么扎个针扎得病人疼成这样?”

护士戴着口罩,用眼睛瞄了一眼杨光,说道:“你没看见她睡着吗?拳头握的不紧,我不好找血管啊!你扎的好你来扎啊?”

“我要是会我还花钱叫你扎啊?我神经病花钱买你这罪受?受罪就算了,还要受你气不成?”杨光瞪着眼睛就吵上了。

“别…”我看了一眼杨光。

杨光立马不出声了。

那天晚上杨光一直陪着我,医生说我身上多处重伤,有一处肋骨折断,其他的地方也伤的不轻,希望能在医院多修养几天。

我躺在病床上看那所谓的营养液一点一点流进我的身体里的时候觉得很奇妙。我很少生病,一般也就头疼发烧的吃个药就好了,我一直鼓吹,咱这身体,是所有疾病的克星。

所以,今天这样体会的时候觉得非同一般。

那些透明的液体,像一种东西,缓缓地一点一点的滴下来,然后汇成小小的细流流进我的身体里,但是,它不停息,它在不断累加,最后终于会战胜另外一种力量稳稳地以胜利的姿势站在我的身体里。

这太像一样东西。

那东西是感情,是爱。

也像我对邓夜轩的感情,就那么莫名地开始,然后一点一点的侵袭我,终于叫我完全败阵,看着自己被一种更加美妙的情绪左右。

“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出神,跟多开心似的。”杨光逗着我说。

我微微笑笑,说道:“有你这么个兄弟叫我开心。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正好路过呗!”杨光避重就轻地说。

“骗我?你刚才说的话都露馅了。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教训别人落得这么个下场呢?我可从来没跟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