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牛肉一壶流年 作者:刘小备

1、十两牛肉,一斤爱情

清水街这个地方是注定要成为传奇的。
这是我九岁的时候下的预言。
九岁时我就已经长成了叫整个清水街的人都无可奈何的样子了,从九岁开始我做过的那些事成为清水街上广为人知的典范。人们一直一直在用我做例子来教育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担忧从眼神和声音里透出来,然后焦急地对孩子们说:“哎呦,娃嘞,可不能做井璟那样的作孽娃娃。”许多年后清水街有新人搬进来,新人根本不知道井璟是谁,有时候他们一边从我身边走过一边按照清水街的习俗吓唬孩子:“学井璟,送到牢里吃大饼!”
虽然清水街这个地方是注定要成为传奇的,但是这传奇只是我一个人的,而且也不怎么受人待见。
说那句预言的时候我手里拿着牙签,斜靠在拉面馆的门边上,还将左腿弯曲着放在右腿前面,剔牙的时候手指还成兰花状,我微微虚着眼睛,盯着里面愣愣地看着面前那碗拉面的萧俊。
这一套动作都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只不过电视里的女人这个时候一般是磕瓜子的,而我没有瓜子。如果我知道今天萧俊要来吃拉面,我一定事先买点瓜子放着。
萧俊迟迟不动筷子,最后很忧伤地问:“这个…这个要多少钱?”
拉面叔叔一听,看了萧俊面前的那碗面,然后愤怒地拎起我的耳朵,将我的牙签也打在了地上,一路把我拎到那碗拉面面前,指着里面比拉面还多的牛肉质问我:“怎么放了这么多?作孽的丫头,再这样你给我滚!一碗拉面我卖两块钱,你给我放了一斤牛肉进去,你知道一斤牛肉多少钱?你爸妈没给我一分钱,就让你在我这白吃我的白喝我的,你还给我糟蹋我的牛肉!”
萧俊吓坏了,先是被拉面碗里的一斤牛肉吓到了,接着又被拉面叔叔的怒气吓到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拉面叔叔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不吃了。”
萧俊说完就跑出了拉面店。
拉面叔叔一把松开我,大声地骂了一个滚字。
然后我就滚了。
至于那碗拉面,管他呢!
我滚出去之后立刻就赶上了萧俊。
我对着萧俊的背影喊了一声:“站住!”
萧俊真的就乖乖的站住了。
我当时仅仅九岁,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天生的母性,我当时就想走过去拍拍萧俊的头,然后对他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这么乖呢?”
后来这话我还是没说,我看着萧俊惊恐的眼神很是得意,双臂往胸前一抱,说:“你喜欢不喜欢我?”
萧俊的脸刷地就红了,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半天不说话。
我走到萧俊面前,引导性地对他说:“如果有人会在我的拉面里放二两牛肉…”我当时竖起我左右两只手上的食指,强调地说,“就二两!我一定会喜欢他的!你看,现在我给你放的是一斤!”我收起左手的食指,只竖着右手的食指,忽然我觉得不对,二两是两个食指,怎么一斤只有一个食指?于是我又将左手拿出来,和右手各伸成一个大巴掌,说,“你看,我给你放的是十两!十两哦!你是不是应该喜欢我?”
萧俊忽然抬起头来,很不相信地看着我,说:“井璟,你竟然知道一斤等于十两!”
我的双手很无奈地垂了下去。
是啊,我竟然知道一斤等于十两,这么难的数学题我竟然活灵活现地运用到了生活中,不,是运用到了爱情上。

面对萧俊,我可以做很多富有奇迹色彩的事,比如,我知道一斤等于十两。
但是即便如此,萧俊依然没有说他喜欢我。
这么羞涩的人,他怎么会开口说喜欢我呢?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行了,并且我要永远保护他。
我的保护是实质性的,是不容侵犯的,更加是光荣的,甚至还是头破血流的。
有一次放学后,我看见萧俊被三个个头比较大的男孩子叫了过去。他们将萧俊带到清水街最隐蔽的地方,然后伸手跟萧俊要钱。
我当时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娘,然后顺手抄起地上的大板砖,快速地走过去,对着最高的那个男生的头猛地一拍。
只听啪地一声,然后除了我和那个被拍的男生,其余所有人,包括萧俊,哇哇哇地边叫边跑,一时间躲进了清水街的肚子里,看不见了。
那时候的清水街还随处可见这种运用自如并且具有一定杀伤力的砖头,也就在这次事故后,清水街的砖头一下子都从地面上消失了。
后来我对很多人吹牛,我说看我对清水街的影响有多大,如果不是我,现在天黑了骑自行车说不定还会被砖头绊倒呢!我这么说的时候蔡大头就得意地附和着说要不是他付出了血的代价我的影响也不至于这么立竿见影。
但是水清清可不这么认为,她总是要补充一句:“那是因为街道建设整改!”
对了,蔡大头就是被我一砖头砸上去的人。
当时他转身看见了我,然后伸手摸到了从头上流下来的血,随即哇地一声,在我面前放声大哭。他的嘴巴张的非常大,以至于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喉咙深处的小舌头一抖一抖地伤心着。
这件事最严重的结果不是蔡大头的头上缝了七针,而是我被拉面叔叔赶出了家门。
其实我应该叫拉面叔叔为李叔叔,他是个卖拉面的,所以我叫他拉面叔叔。拉面婶婶已经快35岁了,肚子还是依然没动静,这件事让拉面叔叔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但是拉面叔叔并不承认是拉面婶婶的肚子让他不爽的,他一直说是因为我这个作孽的惹得他实在不能平心静气地享受生活,甚至有时候他的拉面忽然拉断了,他也要张口骂我几句。
当然,我并不是因为拉面婶婶的肚子不争气才住到了他们家里,而是因为我亲爱的爸爸妈妈为了挣更多的钱而离开了清水街,于是他们暂时将我托付给他们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拉面叔叔照顾。可是拉面叔叔没有想到,这个暂时竟然是三年,并且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前两年我的爸爸妈妈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给拉面叔叔一家带回很多吃的和穿的,至于有没有给钱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想去管,我看着爸爸妈妈就像看着任何一个从很远地方来清水街的拉面馆吃碗拉面的客人一样,全无亲切感。
然而这一年爸爸妈妈没有回来,他们打电话回来说过年的时候钱更好挣。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拉面叔叔忍无可忍地给远在他乡的我的爸爸妈妈打电话,希望他们立刻马上将我带走,走的越远越好。
拉面叔叔将电话拨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更加迫切,并且嘴巴里不断地说着怎么会是空号呢怎么会是空号呢。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拉面叔叔手里的电话夺了下来,然后镇定地对拉面叔叔说:“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不打算要我了。如果你也不打算要我的话我就离开好了,你不用这么为难。”
拉面叔叔瞪着一双惊恐和愤怒的眼睛看着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这样的话又是他非常想说出来的。
大人真矛盾啊。
“你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早把你的两条腿打断了!我早把你扔大街上喂狗了!…”
“你是想让我滚是吧?好吧,那我滚了,这样晚上你和拉面婶婶摇床的时候也可以大声点了。”
我的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拉面叔叔,他一直隐忍着没说的那个滚字终于迸发出来,并且还喷了我一脸的唾沫。
然后我就欢快地离开了拉面店,并且像模像样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用拉面婶婶的一件大衣服将我的衣服包起来扎好,往肩上一扛,立即就有了一种出去闯荡江湖的豪迈感。我走的时候还对我的书包挥手说拜拜,我再也不用去上学了,再也不用思考几加几等于几了,再也不用课堂上像老师一样地一直站着了…
拉面婶婶也没有拦我,她应该和拉面叔叔想的一样,认为我迟早会回来的。
其实我一点不想在这个拉面馆里呆下去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和拉面叔叔他们的床之间就隔了三米远,中间挡着一个布帘子,我常常听见他们的床吱呀吱呀地叫唤。一开始我不懂,我心里甚至有种恐惧,以为他们有什么秘密,正在偷偷进行。终于有一次我鼓足勇气拉开了布帘子,然后我就看见拉面叔叔光着身子趴在拉面婶婶身上…
拉面叔叔当时就抽了我一个嘴巴,让我长点记性以后再不准拉开那帘子了。
后来我又找来很多书看了很多电视,对那天晚上白晃晃的肉体记忆进行了深刻的研究,我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是一种高深的情感,有时候是爱,有时候是恨,有时候是幸福,有时候是屈辱。

滚出拉面店的一整天里我都很开心,我背着我的小包裹穿行于整条清水街,我从清水街的南头走到北头,再从北头走到南头,就是没想到走出清水街。我的世界只有清水街这么大。
我在清水街穿行的时候有种特别骄傲的心情,清水街的孩子们有谁能像我现在这样?我在流浪呢!流浪是一件多么鼓舞人心的事!
可是这份激动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随着光影渐渐消散,我忽然有些恐惧,就算是躲在清水街的某个墙角里我还是很恐惧。
我在墙角里看见竖着尾把从我面前走过的小猫,看见只敢在黑暗里拥抱着男男女女,还看见萧俊,他正和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蔡小花走在一起,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好像很开心。
蔡小花和蔡大头没有什么关系,整条清水街上姓氏最多的就是蔡和水,水清清和蔡大头常耀武扬威地说他们才是清水街的原住民,而像我这样的,都是流浪过来的。
我当时真想走过去给蔡小花的头上也拍一砖头,我完全是因为萧俊才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她蔡小花凭什么和萧俊走在一起?只有我才可以和萧俊走在一起!
可是我没有那么做,一是因为我身边真的没有砖头,我说过,自从我拍了蔡大头之后清水街的砖头就消失了。二是我不想让萧俊看见我现在这样一点不勇敢的样子。
我多么希望水清清现在出现,然后拉着我的手一直走到她家里,然后让我睡在她那宽大柔软的床上。我早料到我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平时水清清到拉面店来的时候我常趁拉面叔叔没在意偷偷拿一片两片牛肉递给水清清。
水清清吃牛肉的速度可快了,我刚递给她,一眨眼,她就塞到嘴巴里去了,再一眨眼,她再张口说话时牛肉就变成了空气,从她的嘴巴里消失了。
可是水清清来救我的速度可真慢啊,都一天过去了,难道她不知道我已经滚出了拉面店了吗?
我就这样抱着双膝蹲在墙角等待水清清的到来,就好像她一定会来一样。
“哎呦,这不是井璟吗?”
我一抬头,看见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站在我面前弯着腰跟我说话。
我不知道老光棍叫什么,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老光棍,还有几个嫌麻烦的直接就叫他老光。我平时也叫他老光,我是个嫌麻烦的人。
老光是拉面店的常客,他常常来吃饭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两颗糖来给我,但是我一边吃着老光给我的糖一边还是斜着眼睛看他,因为他老对拉面叔叔说:“井璟给我了吧,等我养大了给我做媳妇!”
虽然我不喜欢老光,但是我没想到在我遇难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他,而且他还告诉我他家里烧了一锅羊肉汤,羊肉汤里还放了白菜和辣椒。
我早就饿的不行了,根本禁不住诱惑,跟着老光就走了。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我觉得我那么容易跟人走是因为我那亲爱的爸爸妈妈很容易地就将我给了拉面叔叔,并且不闻不问。跟老光一起喝羊肉汤和跟拉面叔叔一起吃牛肉少的可怜的拉面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什么不同。
一进老光家的门我就闻到了羊肉汤的香味,我迫不及待地循着味道去找羊肉汤。这个时候,老光忽然一把将我抱住了,一下子就把我抱到了床上,将我身上扛着的包裹也扔在了床上,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吃羊肉汤可以,锅里多的是,你吃完了还可以再买。但是,我们要在吃羊肉汤之前做个游戏,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你要是不跟我做游戏就没有羊肉汤吃。”
我看着老光扭曲的脸和诡异的笑容忽然就害怕起来,猛然间我就明白了他要做的游戏是什么,一定是和拉面叔叔跟拉面婶婶做的游戏一样。我对这游戏本身并不了解,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对我有什么伤害,但是我一想到我要在这个游戏里脱光衣服并且被这个老光棍压在身下我心里就厌恶起来。
我使劲地试图推开老光,我说:“我不玩游戏,我也不吃羊肉汤了,你让我走。”
老光死死地控制着我,他将我的双腿夹在他的双腿之间,然后一边狞笑一边脱裤子,并且说:“不吃羊肉汤也是要做游戏的。”
老光将裤子一褪下去,我就惊叫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男人身体最隐秘的地方,那东西给我一种邪恶的感觉,恐惧并且愤怒,比羞辱更甚。
老光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哇哇乱叫地咬他,边咬边说:“我爸妈会打死你的,李叔叔也会打死你的!”
那是我第一次叫拉面叔叔为李叔叔,也是唯一的一次。
“没用的,谁会管你?你的拉面叔叔都不要你了!你跟着我,还有羊肉汤吃呢!我跟你讲,这个事不能讲出去哦,讲出去的话你这一辈子都完了!”老光的声音飘忽不定,我觉得他像是地域的使者,正在给我带来灾难,即使我还不清楚那灾难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恐惧,我不安,我只有反抗。
老光一边给我脱衣服,一边也被我咬的忍不住惨叫。他的胳膊上和手面上已经明显地浸出血迹,但是他还是在执着地要和我玩那个游戏。
就在老光那个东西碰到我身体的时候,我一下子觉得世界是一片天昏地暗的,我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萧俊能出现,然后他像个骑士一样拿着剑将我从这个魔鬼手里救走,即使他不会在我的拉面里放二两牛肉,我也愿意从此和他浪迹天涯过着自由幸福的生活。
骑士?剑?
我差点忘记了,我的包裹里有一把刀。
那是一把拉面叔叔做拉面时候用的刀,因为退役了,我就收藏起来了。既然决定一个人出来闯荡江湖,怎么能不带刀?电视里不都这样演的吗?
我想到了我的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水街的人们都说我是个野孩子,这世上可真没有野孩子做不出的事。
随着老光的一声惨叫,我的刀也落了地。
当然,我没有杀死老光,我的刀坎在了老光身体上那个叫我恐惧的东西上。虽然老光叫声凄惨,但是我并不满意,因为那东西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一分两半,还有一块皮肉把要掉下来的部分连接在老光的身体上。
老光根本没时间和心思管我了,只几秒钟的时间他就从家里奔出去了,并且,没有穿裤子。
我猜他是去医院了。
老光走了之后我抖着双手整理衣服,并且把那把刀拿到厨房洗了洗,然后重新放进我的包裹里。
再然后,我吃光了老光家里所有的羊肉汤。
那晚我在拉面店门口睡了一夜。
第二天,井璟这个名字就红透了整个清水街,清水街的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清水街有个野女井璟,为了吃碗羊肉汤拿刀砍了老光棍的那玩意儿。
我对清水街的厌恶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人们在指责我的野蛮同情老光棍的遭遇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我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忘记了去问一问我如何能砍了老光棍,井璟显然就是个祸害,是大家都认同的祸害,这个祸害无恶不作,打伤了蔡大头的脑袋,砍了老光棍的命根子,以后迟早有一天是会闹出人命的。
我真没想到我对清水街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几乎家家户户的代表都来了,挤在狭小的拉面馆里,拉面馆门口的那条路也被堵的水泄不通。
“你怎么能不管她?你不能把她这样扔在大马路上,她什么事干不出来?就为了碗羊肉汤呀!”
“不是你孩子你也是有责任的,她父母把她交给你,你就要管到底!”
“就是,以后我们清水街要是再出什么事你可要负责哦!”
“什么未成年?下次再这样是一定要送去坐牢的!”
“哎呦,不过一个小女孩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是破鞋了哦,还去引诱老光棍哦…”
拉面叔叔那天的心情出奇的好,这么多人伸着指头教训他他都没生气,一直满脸堆笑,最后送大家走的时候甚至还问大家要不要留下来吃碗拉面。
我一直坐在床角,跟我坐在一起的是水清清,我不理水清清,我恨她出现的太晚了。
水清清最后几乎要哭了,她委屈地说:“昨天发试卷了,我数学不及格,放学就被留学校了,回家时天都黑了,老师还布置了那么多作业…”
最后水清清发誓一般地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她一定出来救我,我才原谅了她。
等到大家都散去之后,拉面叔叔给我煮了碗拉面,里面还多放了几块牛肉,然后叫我去吃。
我看着拉面叔叔一点不生气的脸有些忐忑,我不知道吃了这碗拉面之后他会叫我做什么。
果然,在我吃拉面的时候,拉面叔叔坐在我旁边,心平气和地对我说:“这个事我心里有数,不怪你,你以后别任性了,好好在家里住着。还有,你婶婶肚子里有宝宝了,以后活都不能做了,你帮着你婶婶点。”
我笑了,放心地吃起了我的拉面。

我重新回到了拉面馆,也重新去上学了。但是因为逃课一天而被老师罚站了一天。
我站在教室后面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萧俊,可是他只顾听他的课,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觉得至少他应该对我说谢谢,因为我帮他教训了蔡大头。其实我想要的不是谢谢,我才不在意那两个字,我想要的是他和我说话。
那一年,我心里无端生起的挂念着一个人的情绪常常让我变得忧郁。
我的忧郁比其他女孩来的早了一些,等到她们开始暗自忧郁的时候我已经牵着男孩子的手从她们面前经过了。
我多么希望我牵的那个男孩子是萧俊,我多么希望给我写情书的是萧俊,我多么希望在黑暗里一直护送我回拉面馆的人是萧俊…
可是我只能看着萧俊每天放学后和蔡小花一起回家,他们的“友谊”每天在我耳边被传颂着,这件事让我心神不宁。
可是,我怎么会想到牵着我的手的男孩子是蔡大头呢?
蔡大头从医院出来后不久就与我在校园里狭路相逢。
我以为他势必是要找我报仇的,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他的两个兄弟,蔡清和蔡楚。当时我身边只有水清清,但是我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抱着臂膀轻蔑地看着他们。
蔡大头非常憨厚地笑了,说:“老大,以后我们听你的。”
我愣了,我以为蔡大头在曲线救国,或者他完全被我砸坏了脑袋,所以我一时间不敢答应他,只是说:“我考虑考虑!”
后来我和水清清商议着我可不可以把蔡大头那三个人收到门下,如果收过来的话,从此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大了,谁敢欺负我?就算老光棍出院了他也不敢欺负我!谁还敢欺负萧俊?我打不死他!哪个女生敢打萧俊主意的?一律打扁!这么想想这件事完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水清清也点头附和,认为可以先试行一段时间。
于是,蔡大头连同蔡清和蔡楚就成了我井璟名下的小弟了。
我觉得做老大就要有做老大的样子,于是我带着他们横行霸道。在学校里看上哪个同学的某样东西是必定要抢过来玩几天的,在清水街看见谁的摊子上有个小玩意是必定要想方设法地弄到手里把玩一下的。在放学路上我们抱成团地走在一起,拦住了整个马路,造成了不大不小的交通混乱。
我的所有劣行传遍了大街小巷,拉面叔叔只是呵呵地笑,他已经放弃对我的管教了,基本上处于听之任之的状态,另外就是我爸爸终于来电话了,并且告诉拉面叔叔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觉得蔡大头认我做老大后一直都是他在收益,我基本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有一件事我一定要立刻做。
这件事就是教训蔡小花。
可是蔡小花总是和萧俊走在一起,所以我负责引开萧俊,蔡大头和水清清他们四个负责拦截蔡小花。
一切都布置妥当,我在放学的时候叫住了萧俊,我说:“你等下,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萧俊和我站在校园里,一直站到身边的同学都走光了,他才开口说话。
萧俊说话的时候优雅的夕阳还暖暖地照在他的脸上,我当时真恨不得自己变成夕阳,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抚摸萧俊那张好看的脸。
萧俊抬起头来看我,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书包带,终于,他说:“井璟,我不可能喜欢你的,我喜欢功课好的女孩,我喜欢文静的女孩,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而且,你还在我面前拿起砖头砸别人的头,我一想起来就觉得你是个可怕的人。我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要好好学习。”
萧俊将话说的明明白白的,一个九岁的孩子,竟然能将伤人的话说的这么到位,这段话一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跟随了我很多年。我想象不出萧俊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我当初那么义无反顾地保护他,他怎么可以一转身就说我可怕?蔡大头跟萧俊要钱的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要不是我,萧俊要一直活在蔡大头的威力之下直到小学结束,说不定是中学…
当然,最伤人的莫过于萧俊明确地说他不喜欢我,他不可能喜欢我,就算我给他在拉面里放一斤牛肉,就算我为他砸伤了蔡大头,就算我为这件事背负了如今这么多的恶名,他依然不喜欢我。
我当时真绝望,比看着我爸妈离开还绝望,比被拉面叔叔赶出拉面店还绝望,我一下子觉得人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可是,蔡大头还在教训蔡小花呢!
我疯似的跑开了,一路奔到蔡大头拦截蔡小花的地点。可是已经晚了,我看见蔡小花一边哭一边跑,而蔡大头胜利一般地站在我面前,笑着看我。
水清清邀功似的说:“脸都肿的跟馒头似的了!丑死了,看萧俊还喜欢她不!”
这回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没想到来拉面店找我算账的不是蔡小花的妈妈,而是蔡大头的妈妈。
蔡大头的妈妈是拉着蔡大头来的。
“井璟,你是清水街的祖宗!你个恶障,你以后要是还敢叫我们家大头去干那些坏事看我不把你赶出清水街!我要去警察局告你,你就是未成年还有专门管教未成年的地方呢!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打人家啊,你叫我们家大头去打什么啊?从此以后,你不要理我们家大头,否则,我叫你跟这家拉面店永远消失!”
蔡大头的妈妈是标准的泼妇一枚,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才是女人的功力,她骂人的样子和表情都极具戏剧性,对于我来说,很具有学习的价值,我觉得女人要是长成蔡大头他妈妈这样,基本上就没人敢欺负了。
拉面叔叔根本不出来了,躲在屋子里不闻不问,对这种事,他已经疲乏了。
我靠着桌子站着,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小声说:“那你让他不理我不就行了吗?”
蔡大头的妈妈一把将蔡大头推到我面前,说:“说,说你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蔡大头涨红了脸,不敢看我,他妈妈伸手又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他才张口说:“你别生气,因为蔡小花的妈妈去我们家把我们家最好看的几个花瓶都砸了…我不会不理你的,你放心吧!”
蔡大头话刚说完就被他妈妈拉过去啪地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但是即便如此,蔡大头还是坚持不肯说再也不理我了这样的话。
我当时差点哭了,不是害怕,而是感动。
为什么这个人是蔡大头而不是萧俊?
我真委屈,为什么我把心都掏出来地对一个人好,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而一个在我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的人却甘愿为我受着痛苦。
这就是爱情吗?
天哪,九岁的我,就已经知道这就是爱情了。
爱情无外乎就是你爱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同时你也被一个你不爱的人爱着。
那天之后我就对蔡大头分外的好,原本水清清是坐着我们这个五人团伙里的第二位置的,但是蔡大头凭着他的优异表现很快就将位置移到了水清清之上。
水清清本来是不乐意的,我便对水清清说:“你去把萧俊打一顿,我就还让你做老二!”
水清清一听很不服气地说:“凭什么啊,他打的是女生,我打的是男生,这不公平啊!”
我说:“他是男生打的是女生,你是女生,自然要去打男生,这样才是真公平!”
蔡清和蔡楚也在一旁附和说就是要这样,水清清瞪了他们一眼,不作声了。
水清清特别喜欢和蔡清吵架,因为这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清字,一见面就要比高低,我常不明白他们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说的话幼稚的要死,看见清水街路边的柳树都能找到吵的话题。
我渐渐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我更愿意跟蔡大头在一起,蔡大头永远听我指挥,陪我聊天,替我用目光教训那些敌视我的人。
蔡大头是清水街上我唯一觉得有所亏欠的人。
至于蔡小花,谁叫她非要去招惹萧俊呢?怪不得我。
然而这件事已经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萧俊这个事实了,并且他们有了足够的理由来笑话我,认为我就是丑小鸭想吃青蛙王子的肉,萧俊那样的十项全好的学生怎么会喜欢我这个痞气十足的野丫头?在大家的攻击中,我渐渐从以卵击石的感觉过渡到了无地自容。
我不但忧郁,我还开始了惆怅。
关于明显具有青春特征的那些情绪我都来的特别早,这似乎也就奠定了我注定会是清水街人人眼中的祸水的命运,然而我惆怅的不是爱情不可得,不是人言可畏,跟这些比起来,没有什么比萧俊的忽然离去更叫人哀伤了。
关于我喜欢萧俊,并且死不要脸地缠着萧俊的事显然很快就传到了萧俊父母的耳朵里,这件事把他们吓坏了,他们的儿子是谁?那是将来要上清华北大的!怎么能被我这样的野孩子给带坏了?
好在清水街附近还有一所学校,萧俊的父母当机立断,很快就将萧俊转校走了。
他们真天真,如果我真的是死不要脸地缠着萧俊,他们把萧俊转到一个看似远离清水街实则又和清水街相连的一个学校就能解决问题了?
但是问题是,我并没有打算破坏这个清华北大的苗子的前程,为了封住别人的嘴,为了让萧俊的父母安心而不会把萧俊转到更远的地方去,我决定和蔡大头谈恋爱。
那年,我已经十岁了。
那年,拉面婶婶肚子里的孩子就快要降临了。
我和蔡大头手牵着手从清水街走过的样子像一颗炸弹,简直要炸飞了清水街那些安分守己的邻里街坊们的魂。他们个个都在感叹,感叹我井璟做事真是高明,不过十来岁,都知道声东击西了,装作勾引萧俊的样子,实际上却和蔡大头搞在了一起。
只有清水街的人才会相信十岁的孩子是真的在谈情说爱的,清水街的人也只会相信十岁的井璟是真的会勾引着别人来谈情说爱的,井璟可不是一般的十岁的孩子。
我显然已经成了清水街的一个妖魔。
听说蔡大头的妈妈将蔡大头捆绑起来打,为了让他离开我,可是他连一句告饶的话也没说。
我在学校见到眼睛红肿手背上还留着伤痕的蔡大头时心里那种骄傲和满足无法言说,就是那种终于有人肯为我放二两牛肉在拉面里的感觉,那牛肉还必须是偷偷放的。
蔡大头让我体会到了一种做公主般的感觉,一种被人在乎被人呵护的幸福,我被蔡大头感动了,但是凭良心说,我不爱他。
就算一个十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我至少知道,我就算再怎么感动,再怎么幸福,我不会在见到蔡大头的时候脸红心跳,不会冲动地为蔡大头做任何他需要的事,更不想为了蔡大头而改变什么。
可是为了萧俊,我都愿意做,甚至和蔡大头谈恋爱这样的事我都愿意做。
可是,清水街唯一一个视我为珍宝的人很快就从清水街消失了。
蔡大头的父母带着蔡大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可以想象蔡大头在离开的时候做过怎样的反抗,或者,他就是被骗走的。可是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蔡大头离开了清水街,离开了我。
就在我为这件事落寞的时候,拉面婶婶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上。
是个男孩。
拉面叔叔给他取名为李念生,说是这孩子是因为父母对他的思念才出生的。
念生出生不久,我爸爸就回来了,他一个人回来的。
2、那个傍晚,一生怨念

在爸爸与拉面叔叔的彻夜交谈中我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我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跟着一个可以给她更好的更光鲜亮丽的生活的男人走了。
第二,我爸爸永远都不会再走了,他要投资拉面叔叔的拉面店。
三个月后,拉面叔叔的拉面店就扩大了一倍,拉面叔叔专门负责做拉面,我爸爸负责财务,我俨然成了半个拉面店的小老板娘了。
自打爸爸回来之后,我确实也没有惹过什么是非了。
其实最主要的是陪我惹是非的人都不在了。
萧俊认真地在清水街之外的地方读书,蔡大头整家人都已经搬离了清水街,就连从医院出来的老光都没了生气,每天弯着腰,像条狗一样默默地出现在清水街又默默地消失,他再没来吃过拉面,甚至不敢见我。
水清清和蔡清蔡楚这三个人陪着我也做不出什么大文章来。
而我也厌倦了,生活里没有了萧俊和蔡大头,什么都无所谓了。
另外就是我对念生这个小人儿太感兴趣了,我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陪念生的身上,我看着这么个小人慢慢长大,觉得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比爱情还要奇妙。
就这样,我在清水街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八年,虽然这八年里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我不过是总是敲着二郎腿在拉面馆门口磕瓜子和来往的行人调笑,但我照样被清水街的人们嫌弃着。
十八岁那年我高考毫无意外地落榜了,然后我就解放一般地回来安心地做着拉面馆的半个主人。
萧俊到底是没有考上清华也没考上北大,虽然他考上的大学已经是一流的了,但是人们还是把很多年前的事拿出来说,尤其是萧俊的父母,悲戚地在人们面前说:“我们俊可惜啊,当年被井璟那个丫头吓的不轻,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心理阴影,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上清华北大是稳把稳的事。”
别人也都点头说确实确实。
确实你个大头鬼!
我什么都没对萧俊做,这么多年来我还要一直承受因为他而来的非议,这么想想我真是太吃亏了。
爸爸这些年已经从清水街的流言蜚语里知道了关于我的事情,可是他从来不问我也不管我,他甚至从没正眼看过我。他回到清水街对我来说唯一的改变就是我有了自己睡觉的地方,我有了在拉面馆门口磕瓜子的权力。
那个夏天我觉得整个清水街都是人心惶惶的。事实上是我自己太过于不安了。
萧俊要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了,水清清和蔡清蔡楚也一样,清水街里我在乎的那些人终于都要走光了,可是我还无处可去。
那天傍晚我洗好了头发坐在拉面馆门口晾晒。我将头发都梳到面前来,然后低下头去,我长长的黑发就在我面前滴成了一个小弧线。
我盯着那个弧线,正在迷茫着,忽然一双脚站在了我面前。
我没有抬头,然后一个声音响起:“给我一碗拉面。”
我刷地一下就将头发甩到了脑后,然后立即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萧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萧俊已经整整八年没有来吃过一碗拉面,整整八年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就算我们偶尔在清水街相遇,他都是急匆匆的转身离开,每次都是我看着他的背影而看不见他的眼睛。
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睛离我这么近,他在微笑地看着我,知了还在就着傍晚最后的余晖挣扎地叫着,我觉得背上有凉凉的感觉,头发上的水滴在我薄薄的裙衫上,浸透了过去,并且顺着我的后背一直流下去,流到一个突起的地方,然后戛然而止。
我愣了半刻之后,放开声对屋子里喊:“一碗拉面!”
这个过程真长,我觉得每一寸时光都是慢镜头地从我面前经过的,我不敢抬头去看萧俊。这个过程又真短,我还没仔细地将长大后的萧俊的眉眼看个明白的时候拉面就做好了,然后我按照正常的分量放了牛肉端到萧俊面前。
萧俊看了看拉面上面漂浮的几片牛肉,忽然笑了,然后又抬头看我,说:“怎么没有放十两呢?”
一时间,我就天旋地转地晕了,萧俊说这话绝对不是来讽刺我的,他生来就是那种温和的羞涩的人,他有谦谦君子一般的柔润,又有风流才子一般的俊俏,他说这句话显然是情调十足的。这表示他记得我们的过去,记得我们之间曾经经历的情感纠葛,这纠葛联系着他和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更改。
但是我是井璟,当初是我对他表白的,如今当然不能叫他镇住。
我一边脸红心跳,一边还十分不在乎地说:“十两是给我喜欢的人的,不是谁都能吃到的。再说,我这种祸害给了你十两牛肉,恐怕你消化不起。”
萧俊冲我笑笑然后低头去吃他的拉面了。
我继续坐在门口晒头发,时不时地转身看一眼萧俊。
看着萧俊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自己骨子里的沉静。我偏偏会喜欢萧俊这样的男生,我单单对萧俊这样的男生没有免疫力,这是不是说明我其实是个需要安稳生活的希望有足够安全感的女生呢?
嗯,我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野,绝对没有。
我这样思考着自己的时候萧俊已经吃完一碗拉面走了出来。
“我要去学校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萧俊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说。
这还用问吗?
我根本不用想就点头答应了。
萧俊指了指他的自行车后座,然后我就坐了上去。
萧俊带着我,从清水街所有人的惊诧中一路向他的高中母校驶去。
我其实很想抱着萧俊的腰,但是我没有那么做,萧俊的态度让我激动也让我忐忑,我坐在车后,感觉他要将我带到一个陌生的未来。
“到了。”萧俊将自行车放好,带着我在校园里转来转去。
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半明半暗的天空里好像到处都装满了让人捉摸不定的暧昧。
在萧俊忽然拉起我的手的时候,我问萧俊:“你以前说你绝不会喜欢我。”
萧俊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笑,他的笑容在这样的天空下更加迷人。
“十岁时说的话也能当真吗?”
“可是我十岁时说的话一直当真呢!”
“所以你是井璟,你是清水街最漂亮的井璟。”
“那么,你是喜欢我了?”
萧俊站住了脚,直直地面向我,用手理了一下我刚刚晒干的长发,说:“傻瓜,我一直喜欢你,这些年我总是想起你,没有任何一个女生会在我心里留下那么深的印象。”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因为我要读书,如果我读的不好,你会被整个清水街的人骂的。”
我感动的要死要活的,我一下子觉得这么多年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了,如今我终于换回了我美丽的爱情。
萧俊轻轻地捧起我的脸,他的眼睛里闪着爱情的光亮,他说:“你真美!”
我从不知道自己是美的,我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美,但是现在我在萧俊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美丽,我从他对我炽热的呼吸里感觉到了自己的美丽,我从他在我身上上下游移的双手里感觉到了自己的美丽。
萧俊紧紧地拥抱我,然后吻我的唇。
这些第一次所经历的一切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来了,没有任何前凑,我们就这样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了恋人们之间要完成的所有动作,而我们却都没有觉得太仓促,其实我们已经等了八年了。
萧俊忽然停了下来,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俊拉着我,爬到了教学楼的楼顶,然后我们在那里迎着风拥抱接吻。
我们都是懵懂的,就连拥抱和接吻都是笨拙的,可是那时候的羞涩与甜蜜却是之后再没有经历过的。
萧俊慢慢地将我放下去,然后我就躺在了楼顶最平整的地方,躺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明白我们将要做的事是什么了。只是有点惊讶,我自己知道不足为怪,没想到萧俊也懂得。
萧俊没有将我的衣服脱去,他只是将我的裙子撩上去,解开了我的内衣,然后匍匐在我的身体上,贪婪而直接。
我完完全全地在痛并快乐的感觉中失去了自我,不懂得这样的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只知道我和萧俊在一起了,我们融合着,他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属于我井璟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整个清水街的人都一定会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井璟,我会回来娶你的!我会回来娶你的!”萧俊含混不清地对我承诺着,就这样就承诺了他的一生。
我嗯嗯地应着,我信他是会娶我的。
“你怎么流血了?”萧俊忽然停下来吃惊地问我。
“亏你马上还要去上大学呢,你说为什么呢?”我娇嗔地说。
萧俊不安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爱情的光亮,我以为他会欣喜会满足,他身下这个女子将她最宝贵的一生一次的东西给了他,就等于将生命都给了他。
“可是,大家都说之前老光棍已经和你…”
我扑哧笑了,说:“他都被我砍成那样了还能和我怎么样啊?想占我便宜,门都没有!”
萧俊就这样看着我,半天不说话,他的惊讶最后在他脸上显示出了茫然无措。
我伸手抱住他,安慰一般地对他轻语:“没事,没事,这血是骄傲的,是我给你的礼物,是只有我们的爱情才能配得上它的。我那么喜欢你,你完全有资格得到它。”
萧俊渐渐平复下来,重新拥住我,却没有了之前的激情。
最后我们回家的时候,我问萧俊:“明天你还会来找我吗?”
萧俊点头说会的。

然而第二天,萧俊没有来,整条清水街都要被萧俊的妈妈吵翻了。
“小狐狸精,不要脸,还来勾引我们家萧俊。我跟你说,别做梦了,萧俊去上大学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大学里那么多好女孩随便我们家萧俊挑,怎么会要你这个破鞋,你好自为之吧!”
萧俊的妈妈没有上门来找事,她只是站在离拉面馆远远的地方,慢慢悠悠地说着关于我如何勾引萧俊而最后萧俊没有屈服在我的淫威之下的事,头天看见萧俊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的人们立即附和上来,绘声绘色地说我是如何强硬地坐在了萧俊的自行车上…
我才不理会这些,这些来的越加猛烈就越加显得我和萧俊的爱情多么伟大,我心里已经被这份爱情填满,再也想不了其他的任何事。
一直到第三天,萧俊依然没有来,我才觉得有点惶惶然。
我直接跑到萧俊家,萧俊的妈妈开了门见是我很厌恶地想把门关上,我一把挡住了,然后就站在门口问她:“萧俊去上大学了?已经走了?”
“走了!”萧俊的妈妈一句说完,猛地就将门关上了。
我还是不死心地砸了两下门,问道:“有没有联系方式?”
门忽然又开了,萧俊的妈妈站在门口大声喧哗起来:“不要脸的都找到家门口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你滚吧!从小就勾引男人,长大了还是一样!真不要脸!”
我没有动手,完全是因为她是萧俊的妈妈,我没有在那里闹,完全是因为那是萧俊的家,我没有告诉大家我和萧俊的事,完全是因为那是我自己的爱情。
只是萧俊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
我们难道不是已经亲密无间了吗?
他难道不应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至少要告别一下的…
我从萧俊家离开了,像一头战败的野兽,耷拉着脑袋。
我真的不愿意去相信是萧俊骗了我,他所想要的不过是就是看看我这个在他眼里是清水街最美的姑娘到底长着什么样的身体。但是我敢说,我绝对是他的第一个姑娘。
可是就算是第一个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是他爱的那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现在想想,还是十岁时候说的话可信些。
萧俊走了,我依然在拉面馆门口磕瓜子,依然在拉面馆门口晒头发,只是我有时候会猛地将身旁的某样不顺眼的东西踢飞,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茫然地看着远方,想知道远方是个什么样子,想知道离开清水街,我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有天晚上我问爸爸,妈妈在哪里,我说我要去找她。
爸爸一瞪眼,伸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喷着唾液说:“我养不起你?再说这种话你就不是我女儿!”
我摸了摸被他打的出火的脸,一句话没说,但是我心里是不满的,就凭他下手的力度,我觉得他从来都没觉得过我是他的女儿。
我想去找妈妈,并不是因为我想念她,对于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来说,我并不认为她比拉面婶婶更值得我关心,我其实只是想有个落脚点,然后走到一个叫远方的地方。
“井璟姐要去看自己的妈妈有什么错吗?你凭什么打她?”小小的念生站在了我的面前,脸色通红,就好像他自己受了委屈一样。
我爸爸看了念生一眼,根本不去和念生理会,他觉得这个小毛孩什么都不懂。
其实念生不小了,他已经读小学了,可是在我们所有人的眼里,他还是那个含着奶瓶的孩子呢。
“你下次要是还打井璟姐,我就叫我爸爸把你赶出去!”小小的念生用尽办法地保护我,我赶紧将他拉到面前来,摸着他的头,说,“没事!姐还要长个儿呢!你不知道嘛,打多了可以长的高。”
我骗不了八岁的念生,他还是怀着怒意地看着我爸爸。
爸爸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念生看爸爸出去了,气消了一些,然后对我说:“井璟姐,你别急,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我笑了,说:“要是你能带我出去了,我就不用去找妈妈了。”
“你不要见妈妈了吗?”念生不明白地问我。
我摇摇头,没有解释。
我当然不会等到念生长大,我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而且,我也有了不得不离开清水街的原因。
我开始呕吐不止,面色苍白,并且心情抑郁。只可惜我没有力气从床上起来,否则我真想掀翻清水街上所有的房子。
我将手放在我的小肚子上,我好像能够感觉到那里一个小生命的跳动,虽然事实证明那些跳动不过是一场幻觉,可是在此刻,只有那些幻觉安慰我。
爸爸几乎要疯了,他抱着头一整夜都坐在门口,一句话没说。
第二天,他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他像嫌弃一个婊子那样嫌弃自己的女儿,他问我:“是谁的?”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为何不说,可能是因为爱情,也可能是因为害怕。我觉得只要我不说,我和萧俊再见面的时候就还有机会,或者,我已经知道萧俊不可能在和我在一起,如果我说了,只不过被别人当成肆意嘲笑我的借口。
人们会不会认为是我强奸了萧俊?
肯定会的。
另外我也不想让自己承认这个事实,我怀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男生的孩子,我不想因为这个孩子继续与他有所牵连,要结束就结束,不必婆婆妈妈。
可是这个孩子怎么办?
爸爸又问我:“到底是谁的?!”
他的声音沙哑,他亦不敢吼出来,这样丢脸的事,谁敢吼的整条清水街都知道呢?
最后我告诉他说:“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一晚上,不知道是谁的。”
然后我看见他逐渐扭曲的脸,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不得不时刻都记得他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而且这个女儿时刻站在他心上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痛不欲生。
他举起手,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打了下来。
我没哭,他竟哭了。
因为他的眼泪,我有些心软,我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毫无声息地让孩子消失,或者远走他乡,再不给他丢脸。
就在我这些行动还没开始的时候,他笑容满面地领了一个男人回来。
那个男人一进门就盯着我笑,一嘴的胡渣,左眼睛的眼皮上有个不是很明显的疤,年龄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瘸子。
当然,瘸子并没有什么不好,问题是他天生就没长成能让我喜欢的瘸子,我看着他一歪一歪地往我面前走,一下没忍住,一口喷出去,吐了他一身。
他竟然不气,笑眯眯地对我说:“哎呦,害喜害得凶啊!没事,这是福气,是福气。”
我看了爸爸一眼,看见他满脸笑意,我明白了,他对这个瘸子看来中意的很。我有些伤心,他把自己如花似玉的才十八岁的女儿就这么扔给了一个瘸子,可见,他多么想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从此他就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至于我,他终于可以抱着孩子再也不看我一眼了。
当天,拉面馆里很热闹,爸爸和拉面叔叔以及拉面婶婶围着那个瘸子在商量我们的婚事如何办理,只有我和念生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吗?”念生沮丧地问我。
“不,是那个人要娶我,不是我要嫁。”
“他配不上你,你是清水街最漂亮的人了,怎么能嫁给他?”
我当时心里一酸,忽然就想到了萧俊,他也说,我是清水街最漂亮的人了,可是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就算是清水街最漂亮的人,也一样留不住他的心。
念生又抬头问我:“你是不是真的肚子里有个宝宝?”
“就要没有了。”
“为什么呢?如果一直有多好啊,你生下来之后我就可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念生有时候不像八岁的孩子,有时候又确实是八岁的孩子。他喊我井璟姐,竟觉得我的孩子要喊他哥哥。
我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拍了拍念生的头,说:“一定要好好读书,然后考上大学,到大学里去找好多好多漂亮的女孩,和她们拉拉手,谈谈恋爱,就像萧俊一样。”
“我才不要,除非她们比你还漂亮。”
“嗯,她们比我漂亮。”
瘸子走了之后我才对爸爸说我不要结婚。
爸爸并不生气,只是很平静地说:“由不得你。”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我走出了拉面店,兜里揣着从爸爸管账的抽屉里拿出来的一把钱,我要去打掉这个孩子。
清水街的医院里挤满了人,我挂了妇科,然后慢慢地等待。
所有和我一起等待的人都认得我,她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讨论着我是不是因为勾引男人太多害病了来看妇科。
我不理会她们,我正一心一意地想着这个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和萧俊一样聪明,会不会和萧俊一样不喜欢我,又或者会不会很像我。如果像我那还是赶快打掉的好,我活到这么大,一直在走霉运,我所希求的只是碗底的那么一小片,我所做的努力却是赴汤蹈火般,可是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还被泼了一身的臭水。
孩子离开我身体的过程非常简洁,除了疼,没有其他的任何感觉,就连眼泪都没有。
我发现自己是个冷漠的人,连自己的孩子就这么离开都无动于衷,而我还在对萧俊的离开耿耿于怀。假如,萧俊在走之后跟我道别,告诉我他爱我,或者让我等他,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生下这个孩子,就算我独自养大,就算历尽艰辛,我也要生下他。可是,如今他的到来毫无意义,他不是被爱的,不是被爱的孩子会多么孤苦,我早已知道了,那不如就在他还未有知觉的时候让他解脱吧。
就在这一天,清水街来了位大人物。
我一个人拖着如铅的身体回到拉面馆的时候,爸爸和拉面叔叔正在热情地招待那个大人物。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好面对着我,看见我,他很关切地问:“这孩子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轻声回道:“我刚从医院打胎回来。”
一屋子的人都楞了,紧接着是爸爸的咆哮。
我第一次看见爸爸咆哮,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他举起手边的凳子狠狠地砸在了我背上,一时间我觉得脊椎像是断裂了,然后从脊椎处散开的冰凉又木然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这大概就是疼到麻木的感觉了。
爸爸已经顾不上店里的客人了,劈头盖脸地骂我,把我从小到大的恶行一一骂过来,既说了我这些年多么值得人唾弃又表明了他的艰辛。
我看着他,在狭小的拉面馆里,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等到我擦干眼泪的时候才发现拉面馆里只有我一个人了,这时候刚刚放学的念生正从外面走进来,他刚到门口的时候就被拉面叔叔一把拉住了。
他们一边在给我时间冷静,一边在商量着如何才能让我和那个瘸子结婚,现在,他们更加坚定地要把我嫁出去,否则,他们必定不会有安宁日子过。
脊椎的疼痛已经能够感觉的到了,我感受着这疼痛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能感觉到我是爸爸的女儿,我觉得越疼越显得他在乎我。
我走到门口,对着所有人说:“如果让我嫁,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这句话将他们吓住了,他们是信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无恶不作的人。
其实那时候年轻的我根本不想死,就算刚刚打掉孩子,就算声名狼藉,就算要嫁给瘸子,我也不会去死,但是说狠话当然没问题,我的狠话连清水街的老鼠都信。
现在,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天整个清水街会怎样的热闹,人们会用怎样的语调来谈论十八岁的不良少女井璟先怀孕后打胎的事,所有的人都巴不得能用他们的言论将我从清水街赶走,清水街应该是清水一样的街,容不下我这样浑浊的人。
那天晚上我心里憋的慌,就去找水奶奶说了会话。
我是三年前认识的水奶奶,那天晚上我在路上晃悠,忽然听见路边草丛里一阵阵的轻轻的哎呦声,我上前一看,是位老奶奶。
水奶奶当时一句话说不出来,瘫在地上只会哼哼哈哈地叫,奇怪地是她的裤子竟然脱到了膝盖上。
我也没多想,知道送她去医院总不会错。
我背起水奶奶的时候闻到一股恶臭,才明白这老奶奶原来是在这里大便。
水奶奶六十多岁了,常年身体不好,腿脚不是很利索。本来那个晚上她是要去裁缝店,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大便,一时情急就蹲在了路边的草丛里,结果起身的时候起的太猛,一下跌下去就起不来了。
老年人受不了跌,一跌就中风。
把水奶奶背到医院的时候护士看着水奶奶和我一身的大便一副厌恶的表情,我当时很不满,故意往她身上蹭,多多少少也蹭了一些在她身上。
也许是护士对我怀恨在心,后来这个段子被流传成我拿石头砸公共厕所,把水奶奶砸的一身脏不说,还把水奶奶砸中风了。
水奶奶好在有惊无险,没几天就缓过来了,但是她好面子,不好意思在人面前说实情,就算活了六十多年了,可她终究是女人,她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她在路边大便?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她倒在了自己的大便上?
我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对水奶奶说:“这有什么好解释了,就这样传着才好呢,我多威风,现在清水街谁还敢欺负我?”
后来听水奶奶说她的儿孙们都在外面挣钱,她一个人留守在清水街,而且她身体不好,她也不想出去。我忽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太理解这种一个人被留下来的感觉了,就算爸爸那时候已经回来了,可是当初那种孤苦无依的年岁就像是刻在了身体里,抹不去了。
于是我经常到水奶奶家里玩,陪她说说话,或者给她做一点活计。和水奶奶在一起的时候我常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女孩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微笑着说话的声音婉转细柔,她的心思细腻纯朴,就好像一个不知人世疾苦只知整日看童话书的美丽小公主。你可以想象,一个可人的小公主,她正在一边劳作一边陪一位老奶奶说话,她忽然一抬头,额头的汗珠透过夕阳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她轻轻一笑,抬起胳膊,将汗珠擦了去。
那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
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我不愿意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听,这是我和水奶奶的秘密,这是我关起门来做自己的权利,而且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是我做了点好事出去邀功一样,我羞于那么做。
那晚我在水奶奶家里坐了很久,但是我没有提孩子,也没有提瘸子,只是陪她说话。我们说的很开心,我离开的时候,水奶奶还很顽皮地对我说:“你猜我今天去哪里了?我写了份遗嘱,拿去公证了。”
我当时还竖起拇指对她说:“作为一名老太太,您真是太时尚了。”
可是谁会想的到呢?第二天一早,清晨的光辉那么柔和地照着整个清水街,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又可以重新开始的早晨,我正准备谋划我的未来呢,就在这个时候,送牛奶的小伙子第一个发现了水奶奶过世的事实。
本来这件事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伤心或者难过也都是暗地里的,我不但伤心水奶奶的离去,也伤心这清水街最后一个我能呆的地方也没有了,最后一个我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清水街唯一一个可以让我做个可人般的姑娘的地方也彻底消失了。
可是水奶奶竟然在遗嘱上写着将她在清水街的唯一的一间门面房送给了我。
门面房并不大,连二十个平方也不到,可是我觉得还是贵重了点,我跟水奶奶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要受她这么大的恩惠呢?
而且之前我并不知道水奶奶还有这么一个门面房,那个门面房常年租给别人做店铺,谁也不会去问主人是谁。可是清水街的人又叽叽喳喳开了,认为这中间一定有猫腻。
最后忽然有一人说看见我在水奶奶死的那天晚上去过水奶奶家,这么巧第二天水奶奶就死了。不用去问也知道这个话的意思了,他们说九岁的井璟会为了一碗羊肉汤朝着老光棍挥刀,十八岁的井璟怎么不会为了一个门面房朝一个老太太下毒手呢?
我本来没打算要那个门面房,但是当水奶奶的儿子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是怎么害死水奶奶的时候,我决定要了。
这是一场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战争,虽然他们想尽办法又是验尸又是取证,依然不能找出是我害死了水奶奶的证据。而我接受水奶奶的遗嘱一方面是与所有人赌气,一方面是成全水奶奶,这是她对我的心意,我什么都不说,把这也当做是我们俩的秘密。
这些天我站在清水街的街道上,无言地看着这一出闹剧,拉着念生的手,笑眯眯地说:“念生,井璟姐注定不是清水街的人,注定要走的,总有一天,清水街的所有人会像怀念这再也不会重现的岁月一样怀念我。念生,你也会一样。”
我所说的不会重现的岁月甚至包括清水街的街道。
那天我所看见的那个大人物是清水街这块又古又老的地方的房地产开发商,他叫夏桀,他的到来注定要让清水街面目全非。
夏桀是个有着几分孤傲却又异常和蔼的人,他永远得体的装束显示了他在清水街上与众不同的身份,他与老爷爷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永远是半弯着腰喊老人家,他带着年龄征兆的胡须永远刮的干干净净,他几乎不抬头向天上看,因为他抬头的时候额头上有严重的皱纹。
他应该和我爸爸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他看起来对生活还有着饱满的激情,至少,他还在想用钱赚更多的钱。
夏桀对我很好,至少我直观感觉是这样的。
那天他站在清水街的街头对我说:“那一片,马上就会盖起高楼,然后所有清水街的人都搬过去,住在高楼里,这里,就是这里,这条最古老的街道,我要做成一个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商场,这商场里有超市有游乐场有各种各样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卖不卖牛肉面?”我天真地问。
他看了看我,说:“如果你想有的话,可以有。”
我很满意地笑了。
其实我还想问,那商场里有没有会在拉面里偷偷给我放二两牛肉的人,这样的人可以明码标价地卖吗?如果可以,我要努力赚钱,然后买一个。
有时候我觉得夏桀很像我的父亲,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可以感觉的到,他一定比我爸爸更愿意纵容我。
我给夏桀讲我小时候做过的坏事,并且极力渲染,他听了却总是笑,最后还夸我厉害。
甚至有一次我问夏桀说:“你能带我离开清水街吗?”
可是他对我说:“连我现在都在清水街,你还要去哪里?”

3、狭路相逢,却是他乡

我从没想过水奶奶留给我的那个不足二十平方的门面房最后成了我的依靠。
那个冬天,水清清从学校回家来过年了,我正陷入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这个时候,爸爸领着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到了我面前,然后对我说:“叫阿姨,以后她就住这了,你看看,要不你搬到你那个店面房住吧,不是正好年底了人家也退租了吗?”
我二话没说,就从拉面馆搬出来了。
我一个人在店面房里的头一夜一刻也没睡着,我想着爸爸妈妈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了,他们与我已经不再互相属于了,等到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就彻底断了?
想到彻底断了这个事,我心里竟充满哀伤。这些年我常常会有哀伤的感觉,这种情绪在我以往的生活里是不曾出现的。
到了后半夜,我一个人抱着被子窝在床的一角,冷的浑身发抖。
第二天我就叫水清清晚上来陪我睡,水清清兴高采烈地来了。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又是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因为我和水清清有太多的话要说了,那些话贯穿着我们从小到大的成长,我们必须好好地理一遍才能看见我们清晰的友谊还站在原地。
水清清只陪我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妈妈就拎着她耳朵回家了。
第三天晚上,我在不断地回味和水清清所说的所有小时候的事的时候渐渐进入梦乡。
我终于习惯了这个地方,终于感觉到了这个窄窄的房子和窄窄的床所给我的安慰。
为了生计,门面房我自然还是要租出去的,之前的房租显然是不能养活我一辈子的。
我用一个布帘在房间后面围出一小块可以放床的地方以供我晚上睡觉,剩下的部分都可以租给别人来做生意。
夏桀在我的门面房里面左右看了看,最后对我说:“我租了,回头找人来装修一下,整好看点。”
“你要做什么?还有,不是全租,你装修的时候要给我留出一块地方来。”
“放心吧!少不了你住的!等这里也拆了,我给你一套最好的新房子。”
夏桀到底没有告诉我他租这个房子是做什么的。他找来了四五个工人,不到两周时间就把房间装修好了。
我站在被夏桀隔成了四间小房间和一块小小的迎宾的门脸的房间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那个才不足20平的房子。
夏桀指着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对我说:“你以后住这里。”
然后他又弄了些零食小吃摆放在门脸那里,对我说:“这个柜台是给你站的,以后帮我卖卖这些东西,过几天会来三个姑娘和你一起住,她们是来做生意的。还有,你以后帮我照看她们,另外负责一下这个店的财务,我除了房租之外另外付你工资。对了,这个柜台里的瓜子你可以随便吃。”
我连忙点头,觉得我要跟着夏桀过上飞黄腾达的日子了,看我现在既有自己的柜台,又有要掌管的三个姑娘,还要管理财政,还有可以随便吃的瓜子。
我那时候并不明白夏桀要做的是什么生意,直到那三个年轻姑娘的到来.
她们都是20岁上下,看起来却很是老练,她们穿着紧身的短小的吊带和就快要露出内裤的迷你裙往门口一站,立即引得路过的行人侧目。
一般她们站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后来到了夏天她们才站门口,天气冷的时候她们就在在屋内坐着,但是穿着一样暴露,不用担心冷的,夏桀给房间里装了空调。
每天都会有很多男人来,这些男人大多是夏桀工地上的工人。
我明白夏桀要做这个生意的原因了,他要给他那一工地的男人找点乐子。
店里的房间都是用极薄的三合板隔开的,你可以想象当她们在工作的时候那种壮观的景象,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在你面前。起初这些声音紧逼着我,叫我无法吃瓜子甚至无法呼吸。后来竟渐渐习惯,我听见那些声音就像听见早上清水街最勤快的公鸡打鸣一样平常。
最叫我意外的是夏桀有时候也会来,他领了一个妞进去,然后又坦然地出来,连脸红都没有。
我最讨厌夏桀来,因为每次被他领进去的姑娘都比任何时候的叫声都大,她们都清楚,这个是大老板,表现好是会有奖赏的。
后来渐渐就连清水街的男人也闻着味来了。
所有来过的男人我都清楚,所以如果这个男人的老婆在经过我这里很鄙视地吐一口唾沫的时候,我总是宽容地笑笑。

我是清水街唯一的老鸨。
这样的生意我做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每天听着那些抑扬顿挫的声音过活,对爱情和上床这两件事已经麻木,我不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一个人会叫我重新奋不顾身地去爱,也不相信我还会有和一个男人上床的冲动,那些美丽的幻想被这三年时光活活掐死了,再不属于我。
我与它们的脱离就像与父母的脱离一样。
夏桀曾经有一次来店里,没有叫任何一个姑娘,站在我身边抽了一支烟,最后说:“今天住你的房间如何?”
“随便住好了!”我大方地回答。
夏桀看了看我,又问:“你不明白吗?”
我这才想到夏桀根本不是简单的要借住我的房间那么简单,再次回味他的话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当时兴趣索然,吐了嘴里的瓜子,对夏桀说:“我性无能,你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夏桀当时听了大笑,然后叫了一个姑娘进屋了。
我不懂夏桀笑什么,但是我自己也跟着笑了两声,我也觉得这是可笑的。
这三年里夏桀工地上只有一个人没有领过姑娘进屋。
那个人是夏桀的助手,郑可可。
我特别喜欢叫他的名字,没事就可可可可地叫,我觉得他的名字很贴心,叫起来简直能叫人忘记烦恼.
郑可可也并不是不到店里来的人,但是他每次来都只是和我聊聊天,然后就走了。
我喜欢郑可可说话的样子,不腼腆亦不过分张扬,看起来不内向亦不外向,却也不是不温不火,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他带着钢盔帽在工地上和工人说话的时候也从不大喊大叫或者大发雷霆,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样不行,改了。”于是工人们就改了。他并不总是说不字,但是在合适的时候他总能说出不字。我特别佩服他这一点。
他跟在夏桀身后的时候好似夏桀的孩子,实则又具有自己的威武,那气势不会因为和夏桀的身份问题就被欺压了下去。
这个仅仅26岁的郑可可,一转眼三年后也成了即将三十的男人了。
可是他一点没变。
“可可,你怎么不娶个老婆给你暖被窝?”我最喜欢调侃郑可可。
“你怎么知道我没娶?”
“娶了老婆就这样放家里不闻不问?谁信?”
“好吧,那你嫁给我吧!”
“娶我?我冷血,不能给你暖被窝。”
“那我给你暖。”
“不行,我这地方太小了,住不下你了。”
说完这句我就哈哈大笑。
郑可可也跟着我笑。

我们总是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郑可可是喜欢我的,有时候又觉得他不过和其他需要排泄寂寞的男人一样需要和我对话,只是他的排泄方式不同罢了。

但是有时候我们也会吵架,因为他总是仰着头对我说:“井璟,你这样不行,日子混到最后混的是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在混日子?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吗?”我最不服气他说我混日子。

“你整天除了看店吃瓜子你还会做其他的事吗?你整天除了和清水街的妇女们骂街你还会干其他的事吗?”

“我自食其力!别人骂我是**我还不能还嘴了?你向着谁的啊?”

“井璟,你早晚会后悔的。”

“你才会后悔!我井璟从不做后悔的事!”

“等我们都离开了,清水街再不需要你这间店铺了,你怎么办?”

“滚吧你!谁要你操心了!”

这样的话题在最后总是不欢而散,每回我都很激动,郑可可却一脸的平静。我觉得这个人从生下来心里就是没长纹理的,所以从没有波澜。

但是吵归吵,每次吵了之后我总是要问自己一句:“井璟,你想以后怎么办呢?”

这样的问题真叫人费神,我怎么会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或者去寻找萧俊?

每当想以后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萧俊,因为我很少想以后的事,所以我也很少想萧俊。

可是一想到萧俊,心里那种被刀划过的伤疤就像被揭开然后撒一把盐一样疼痛,决心要忘记的人,总是要想起,而且还会想到要去找他。

我真是可笑。

一个只会吃瓜子混日子的老鸨,萧俊一定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就算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夏桀和他所有的工人还是要离开。

那天夏桀坐在我面前,说:“这条街是最后要拆的,我说话算数,给你留了一套房子。我和郑可可会先离开,这里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等工程结束也会全部撤离。这三年谢谢你的照顾。”
这就是离别了。

我忽然问了一句:“能带我走吗?”

夏桀想了想,最后眯着眼睛对我说:“除非你是我的女人。”

我想了又想,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第二天我就告诉了郑可可。

我说:“可可,夏桀说如果我是他的女人他就带我一起走。”

郑可可第一次在我面前冷笑,然后用食指点了一下我的脑袋,说:“说你整天混日子你还不承认,离开有这么难吗?不就是买张车票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吗?我让你想你的以后要怎么办不单单是说离开就行了。你就只是想离开吗?那根本不用做他夏桀的女人,做我的女人也一样可以离开。”

我愣了一下,小声说:“我命中注定一定要做别人的女人才能离开清水街吗?”

郑可可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然后赶紧说:“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做谁的女人,我带你离开。如果你这么想离开清水街的话。”

“想,太想了,想了好多年了!”我忙不迭地说。

“好,就这么定了!”郑可可郑重地说。


郑可可说了那句话之后我就做着随时离开清水街的准备。

我信郑可可,他说就这么定了那就是这么定了。

就在将要离开的时候,我竟连一点留恋都没有,清水街这个地方给我的记忆就像我给它的记忆一样,浑浊而不堪,冰冷而无奈,我真的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唯一叫我牵挂的是念生。

念生已经11岁了,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快有我高了,他看我时候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内容,对于问题的疑问还有对我的真实的关心都会在他的眼睛里。

我对念生说,姐要走了,姐也许再不会回来了,如果想念生了就给念生写信或者打电话。

念生像个大人一样对我说:“是应该走的,外面的世界比清水街更适合你。”

于是我就更加坚定了离开的信念。

但是我没想到郑可可会那么坚决,他辞去了夏桀助理的职务,带着他这三年来的辛苦钱,说要带我去一个有幸福的远方。

“可可,你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你今天所做的决定?”我问郑可可,我必须要把关于我的责任撇清。

“如果我后悔了,你就离开我。”郑可可说。

郑可可真是个聪明人,他让我知道他是为了我。

“其实你大可不必辞职的。”

“夏桀说,如果你跟我走,我们最好都不要在他的面前。”

我明白了。

但是明白的不是很透彻。

如果夏桀和郑可可都想要我做他们的女人,为什么这三年来他们从来都没有对我动手?他们有太多的机会了。

尤其是郑可可,就算夏桀再怎么对我好,我还是觉得郑可可更让人亲近。

毕竟,郑可可在我眼里是风流倜傥的年轻小帅哥,而夏桀,他足可以做我的父亲。

就在我准备好一切准备和郑可可离开的时候,蔡大头忽然出现在了清水街。

当蔡大头顶着一头的黄毛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清瘦的男子会是当年那个胖乎乎的蔡大头。

蔡大头已经完全是个大小伙子了,他说话的时候的声音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他看我的眼神,我觉得他身上没有一处是没有改变的。

“老大,你在清水街还是一样的出名,真没叫我失望!”这是蔡大头在离开十一年之后再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时那种感动像是从身体每个细胞里钻出来一样,占领了我全部的情绪。

“你怎么回来了?”我的意思是,我就要走了呢。

“哦,路过,回来看看。”

“我明天要走了。”

“我知道。我去过拉面馆了。说要拆了,我吃了一碗拉面,你爸爸说可能是我能吃到的最后一碗了…”

“你现在做什么?”

“理发师。”

我一愣,我以为蔡大头在上学,这个时候他应该和萧俊和水清清一样在上学的。

“也挺好的,以后自己理发不用愁了。”

蔡大头用手摸过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难道你不知道理发师是不能给自己理发的吗?”

我恍然大悟。
后来我就不知道还能和蔡大头说什么了,我总不能问一些关于我们之间十一年没见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显得我们的距离就像长江三峡,回忆这条小船不知道何时能从这一岸渡到那一岸。

蔡大头最后略略尴尬地说了句一路顺风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应该问问他要去哪里,或者问一下他当年是如何就这么离开的,再或者,跟他说清楚,十岁那年的恋爱就算没有说分手,到今天为止也已经不算数了。

但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觉得以后再见到蔡大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那天晚上,整条清水街都一直一直回荡着蔡大头的歌声,他反反复复地唱童安格的那首《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这一句英文蔡大头唱的最深情,那种丝丝入扣的情节连带着过往都顺着风飘进了你的心里,我躺在床上听见他唱这句歌词的时候差点流出泪来。

但是他有一句话唱对了,“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

是的,我一定会离去,不是总有一天,而是明天。

我认定蔡大头的歌是唱给我的,但是蔡大头却将这歌唱给了整个清水街。

清水街也一定会离去,总有一天。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的时候蔡大头就离开了。

蔡大头匆匆地来,只让我看清楚了他抽长了的身高和一头黄毛,对于其他,我一概不知。他好像也并不想了解我更多,又匆匆地走了。

我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这失落只是短暂的,在我和郑可可踏上远去的路途时,我的失落就被无限的憧憬代替了。


虽然我离开了清水街,然而我依然不知道我要的是怎样的将来,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走的那天,除了念生,没有一个人舍不得我。

念生一直站在和我分别的地方看着我走了很远,这个11岁的孩子真是惹人疼。

念生对我说:“井璟姐,如果你在外面过的不好你就回来,清水街就算不在了,我还在呢。”

我当时抱着念生,真希望他不是11岁,而是和我一样,是21岁,这样,我就能依靠着他,有足够的理由哪里也不用去,有足够的理由不去考虑将来和以后。

当然,这都是我的幻想,现实是,我必须离开,离开清水街所有爱我的和恨我的人,离开不明所以般吃瓜子的日子。

郑可可帮我提着行李,笑着对我说:“我们去北京!”

当时我一听,很是放肆地啊了一声,然后抱着郑可可的脖子大声说:“可可,可可,你是最可爱的人,你是最可爱的人!”

郑可可被我抱的满脸通红,最后他说:“你要是继续这样调戏我,小心我坚持了三年最后晚节不保。”

我立刻就松开了手,然后看着郑可可笑。

我们就这样一路笑到了北京。

郑可可是个十分体贴的人,在路上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拉着我的手。有一次我刚起身,他又拉住我的手,我说:“我要去厕所,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郑可可什么都没说一直将我拉到厕所门口,然后他站在外面等我。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小心翼翼,后来我为了让他放心,对他说:“其实,就算我丢了,也没有人会找你算账,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在乎我会在哪里正在做什么。我从清水街离开,我敢肯定,大家正在欢天喜地地想办法庆祝。”

郑可可眉头略略一皱,没有说话。

距离我说这句话大概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了,郑可可忽然说了一句话:“不要觉得别人都是敌人,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有朋友。不要冷漠不要偏激,这样你才会快乐。”

我觉得郑可可不像是比我大8岁的人,他的天真简直像五岁时候的我,不,是三岁时候的我,我从九岁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世道冷暖,郑可可像一支从未受伤的花朵,颜色艳丽,花瓣澄明。

我反问郑可可:“那你快乐吗?”
郑可可说:“就算我不快乐,但是我平和。”

我没有继续和郑可可纠结这个问题,就算我们在这一问题上认识不同,我还是很高兴带我出来的是郑可可,因为跟着他我心安,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我们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郑可可开心地将我带进一家饭馆,然后对我说:“我们来的时候正是黑天,这就预示着等待我们的将是黎明。”他说的时候那种兴奋甚至超过我,我觉得他内心深处的童真又出来了。

那晚郑可可喝了几杯,但是并没有醉。

三杯下肚之后郑可可就开始跟我说一些叫我茫然的话。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郑可可对着我念完这一段话之后微微一笑,说,“知道杜拉斯吗?知道情人吗?”

我摇摇头。拉面我倒是知道拉丝就不清楚了,至于情人,如果萧俊和蔡大头曾经都能算作是我的情人的话,那么情人我也约莫知道一点。我在我的学生生涯里学会的最大的本领就是逃课和考试不及格。

郑可可很无奈地笑了,但是他还是要说这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王小波说只有王道乾翻译的《情人》最好最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想让郑可可失望,想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姓王,说不定那个王道乾是王小波的叔叔。”

郑可可一听,喝了一口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该说!不该说!”

那天晚上郑可可是一半欢喜一半惆怅,许多年后我仍清晰地记得这个晚上,许多年后,我也明白了郑可可对我而言并不简单地是将我从原来的旧世界里带出来,最重要的是他亲手为我搭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然而,等到世界落成的时候,他却再也不会对我说“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此类的话了。


那晚吃完饭郑可可带我到一家旅店入住,说第二天再带我去见一个朋友,到时候住宿就可以安排下来了。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入睡的夜晚,可是我最后还是沉沉地睡去了,一路的劳顿已经让我疲惫不堪。

郑可可住在我隔壁的房间,睡觉之前来敲我的门说有事就大声叫。

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我跟着郑可可去见了唐熏。

唐熏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丽并且妖冶的女人,把清水街翻遍了也找不出她这样的。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心里就想:“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在清水街?如果她在清水街,估计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朋友,井璟,想来北京学点东西,发展发展。我觉得做你那行合适,有个什么群众演员之类的活可以先让她做着。另外,房子给找好了吗?”郑可可简单地向唐熏介绍了一下我。

唐熏指了辆自己身后的车,说:“先上车吧,带你们回家。”

到了车上,唐熏一边开车一边问郑可可:“是你的妞吗?”

“不是。”

“没必要瞒着我,如果是你就说是,或者你准备让人家成为你的妞,不然你干嘛大老远把人家带北京来啊?北京遍地黄金啊?”

“好吧,我准备让她成为我的妞。唐熏,你和三年前比,可变化太大了。”

“你怎么没看看北京跟三年前比变化多大啊?时过境迁你懂不懂?你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我难难道还一辈子停留在你走的那天啊?”

郑可可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这车不错,你自己买的?”

“我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呢?我现在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车子房子全是男人给的。哦,还是不同的男人给的。”

我觉得唐熏的语气里没有善意,似乎她和郑可可之间还有着什么恩怨,但是如果有恩怨的话郑可可也不会一回到北京就找她,可见关系还不错…

我默默地一点一点揣测他们俩的关系。

“那个,井璟,多大了?”唐熏忽然问我话。

“21了。”我答。

“喜欢北京吗?”唐熏又问。

“喜欢。”

“喜欢可可吗?”

我觉得唐熏这句话问的有些突然,但是我还是照实回答说:“喜欢。”

我确实挺喜欢郑可可的,只是这感情还没有到爱情那一步。

“哦,既然这样,就给你们安排在一间房间吧!”唐熏说话的时候伸手去翻手边一个小盒子里的烟。
“那不行!你那里要是没房间我就另外再找,反正我也不会少了你房租钱。”我忽然心里就有点不爽,站在唐熏面前我的确像个从土里爬出来的村姑,可是在清水街好歹我也是一野蛮霸主,不能到了这里就叫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这么居高临下地欺负我。

唐熏一听我说这话,转头对郑可可说:“嘿!这个姑娘有点意思。没想到你出去三年连口味都变了。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姑娘的脾气有点像我?你是照着我的原型选的吧?”

“等下吃什么?”郑可可打断了唐熏的话。

唐熏明白郑可可根本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转头很不满地看了郑可可一眼,然后吐着烟圈专心开车,一路飞奔回到一个她所说的家的地方。

我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太能找到自己的位子,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在哪里,说话和做事没有了在清水街时那种酣畅淋漓。

郑可可也看出来了,那天我们一起跟唐熏吃饭的时候郑可可对我还有唐熏说:“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就都说出来。唐熏,我是回来的比较急,又不能自己去找房子才找你帮忙,我没想到你就是安排我们住在你的房子里,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马上另外租。井璟,唐熏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当初来北京的时候比你还不如,那灰头土脸的样子走在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瞧她,所以你也不必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就还像在清水街一样。”

唐熏当时拿着筷子使劲敲了一下面前的盘子,说:“你以为我是好心收留你们?我是最近手头紧,正好房子空着,不如拿来投资,租给别人也是租,不如租给自己人。”

这一晚上我看唐熏的眼神已经大半懂了,她不过是为了留住郑可可所以才连我也一起招揽进她的房子里。初来乍到,我也不想折腾,好歹唐熏还是自己人。

于是我说:“可可,安心住吧!”

那天晚饭吃的很开心,唐熏微微有些喝高,但是也只是眼神稍稍迷离,神智还清醒的很。

最后郑可可扶着她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对郑可可说:“她回来了。刚回来一个月你就回来了,你们可真有意思。”

唐熏说完冷冷地笑,郑可可眉头一皱,忽然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很八卦地笑了,问郑可可:“老情人吧?”

郑可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郑可可在我的房间坐了很久,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最后抽到我开始咳嗽他才停下。

一直到很晚了,唐熏站在我的门口说:“怎么你们还不睡?”

郑可可才起身回屋。

但是一个晚上他什么都没说。

郑可可回屋之后我叫住了唐熏,我说:“你去给他点安慰吧,看起来心事重重。”

唐熏奇怪地看着我,说:“他没给你说过汀染的事?”

对这个名字我闻所未闻。

“那你知道可可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啊,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老总的助理。”

唐熏更加奇怪地看着我,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既然他什么都没说过,我当然也不能说,睡吧!”

唐熏走到门口忽然转身对我说:“对了,后天带你去接个活,一个剧组里少个丫鬟,你去试试看。这两天没事就在家看点电影电视剧,学着点。书房里碟片多的是。”
这总算是个好消息。

其实唐熏已经一年多没有在任何剧组里露过脸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自从跟了一个可以给保她衣食无忧的款爷之后她就基本被这一行业的人遗忘了,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是什么入得了流的演员。

但是这两天唐熏竟为了我开始拨了很多在手机里布满蜘蛛网的电话号码,与那些早已陌生的人寒暄调侃,让人家有活就通知她。

我和唐熏熟悉的很快,自从有一天她若有所思般对我说:“你看起来不是那么深地喜欢可可。”之后,我们的关系就猛然间突飞猛进,基本上已经可以勾肩搭背地说话了。

我一直给唐熏讲我在清水街的故事,我说我九岁时候的英雄事迹,说我和萧俊的初恋,甚至把我打掉过萧俊一个孩子的事也说给了唐熏听。

唐熏总是在烟雾中一愣一愣地听我讲,最后感叹一句:“你丫的竟比我起步的早!我开始知道什么叫傻 逼的爱情的时候已经20岁了。”

郑可可大部分时间都是闷在房间里的,唐熏叫我不要去打扰郑可可,她说他在创作。

唐熏每回看着郑可可紧闭的房门总是用充满深情的嗓音说:“他终于又开始了。”

我这时候才知道郑可可最原来的工作是什么,根本不是什么房地产开发老总的助理,他竟然是一个作家。据说已经小有名气。

我发现我知道的事太少了,如果我在清水街的时候就对作家这个团体稍有了解的话,我那时就会更加骄傲地对清水街的人们说:“看,我有个作家朋友!”那样一来,我井璟该是个多么有文化的人物啊!

但是郑可可知道我要去一个剧组演一个丫鬟的时候还是陪我去了。

唐熏带着我们开了约莫半小时的车才到达地方。

剧组设置在一个大学校园里,拍摄地点是校园里某个古典的花园,我要演的是一个端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一直跟着女主角的丫鬟,不用说话不同抬头,极其简单。

但是导演看见我的时候似乎不是很满意,我听见他有些埋怨地对唐熏说:“这个丫鬟也太俊俏了一点,这要是精心上了妆万一比女主角还漂亮可怎么行?”

“一个丫鬟还上什么妆啊?随便弄弄,再说也没她露脸的机会。给你找一丑的你肯定说我看不起你这台戏呢!要的就是连丫鬟都漂亮!”

唐熏这张嘴真是厉害!

我看她这么跟导演笑笑呵呵地就把事给解决了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我想着这个姑娘当初得经过多少摸爬滚打才能有今天这八面玲珑的模样啊?

于是我跟着一个工作人员去换装了。

换个衣服弄个头饰再化个妆竟然也用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说这个还是简单的,重要的演员光是化妆就要一两个小时。

这可真是费时间的活。

等到我重新站在导演面前的时候,导演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指导我怎么走点怎么个神态举止。

这时候有个人跑了上来,叫了声导演,说:“另外一个场地已经跟我们学校谈好了,从今天晚上到明天晚上都可以使用。”

我当时手里已经端着盘子了,我抬头去看那个说话的人,差点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最后东西是没扔,但是酒壶酒杯在盘子里颤巍巍的响声却是分外明显。

“还没开始呢,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导演看着我训斥了一句。

于是那个说话的人也转过眼来看我。

我信他是认出了我。

我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萧俊。

那么,他至少能在第二眼认出我是井璟。

萧俊一定认出我了,我看见他眼里的疑问然后接着是躲闪再然后是惊奇。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那些道具分明不听我的话,还是抖个不停。

萧俊张了下嘴巴,然后转身走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不要有表情!不要抬头!低下去!低下去!”导演冲着我喊。

我慌忙低下头去,却时不时地抬头去找刚刚离开的背影,直到我再也寻不见了,头才没有再抬起来。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将萧俊忘记的。

他一声不响地走了三年,中间甚至都没有回过清水街,他就是害怕我再找他,问他关于教学楼顶的那个晚上,关于他说要娶我的承诺。

可是谁让我们命中注定相牵相连呢?

他都已经躲到这里来了,我们竟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我相信,我们还会再遇见,即使没有计划没有预期,我们还是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然后我一定要当着萧俊的面告诉他:“没用了,上天注定你这一辈子都逃不出我的生命!”

不但如此,我还要告诉他我曾怀过他的孩子,然后又打掉了那个孩子。

我要让他在惊喜心痛怜惜和遗憾里重新说他爱我。


4、总有一人,辜负相思

那天的丫鬟演完,导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唐熏说:“模样还可以,就是放不开。”

唐熏哼哼哈哈地和导演说这是因为第一次。

可是回到家里唐熏可把我一顿数落,说她好不容易给我找到的活我怎么就不知道珍惜,问我平时看起来挺敢闯敢冲的姑娘怎么真的上了战场连个刀都拿不稳。

我一直沉默着听唐熏说,等她说累了,我才说:“我看见萧俊了。”

“萧俊是谁?”只有郑可可不知道萧俊是谁,所以他才会问。

唐熏也愣了,但是她马上斩钉截铁地说我看走眼了,她不相信时隔三年我会在这里遇见曾经对我薄情寡义的男子,她觉得如果真的遇见,我井璟真的就跟她唐熏一样是个贱命了。

郑可可还是执意问着萧俊是谁。

我对他说:“可可,萧俊对我而言就相当于汀染对你而言一样,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青春岁月,是再也弥补不全的瓷器爱情,是坐着火箭也追不上的人心。”

郑可可抖着嘴唇半天一句话也没有,最后他竟然点着头说:“这个比喻好,我要写进我的小说里。”说着就冲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谁让你提汀染了?”唐熏瞪着眼睛看我。

“不提就不在那里了么?汀染就好比可可身上的一个脓包,你把它戳开了等脓流尽了,结了疤就好了,你小心翼翼地不去碰,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你懂个屁!这要就是个脓包就好办了,可问题是这是个牛皮癣!”

其实我基本是赞同唐熏的话的,这真就是个牛皮癣,谁要是得了,不但无法治愈还遮掩不住。萧俊就是我的牛皮癣。

唐熏在屋子里摸摸索索了半天,忽然对我说:“井璟,你做好要进入这一行的打算了吗?”

我一听,觉得挺奇怪的,但是我还是照实回答了唐熏,我摇摇头,说还没。

唐熏很无语地看着我,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看你还是另谋出路吧!这条路不适合你。”

我以为唐熏说我演的不好,于是又强调了一下,说:“今天是个意外,因为我看见萧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人家凭什么就捧你?凭什么就给你机会?排队等着机会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你除了有点姿色以外并没有过人之处。所以,你明白了吗?你要付出很多很多才会得到那么一点点。”

“做事从来如此,哪有不付出的?”

唐熏看着我,问我傻不傻,我说当然不傻。

唐熏这才说:“我说的付出包括你的身体,你愿意吗?”

我当时就愣了,但是我还是仔细思考了一翻,最后对唐熏说:“如果遇见一个我喜欢的,我当然是愿意的。”

唐熏不再继续和我讨论这个话题,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地问我郑可可在清水街的三年是怎么过的。

我照实说着,说郑可可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和哪个女人有染,总之他在清水街的三年都是清清白白的。

唐熏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远处,说了声这个傻瓜。

这时候唐熏接到一个电话,我看见唐熏忽然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又惊喜又紧张地说:“汀染!真的是你?还以为你忘了我了呢!”

我竟然跟着唐熏有些惊喜又有些紧张,仿佛汀染就要站在面前了,然后用她洞穿一切的眼睛看着我和郑可可,最后发现是郑可可将我从清水街带出来,带到这样的一个大都市。那么她的眼睛里还会看到什么?这事实背后的故事?

我非常期待见这个叫汀染的女人一面,因为我想知道郑可可所爱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也许从汀染的身上我可以找到我想要的答案,那就是郑可可为什么带我出来。

唐熏和汀染一阵寒暄之后挂了电话,并且约好了吃饭的时间地点。

唐熏在最后很没用地说了一句可可也在北京这句话。

我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唐熏,说道:“我看出来了,你其实喜欢可可,这个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现在汀染回来了,你要怎么办呢?”

唐熏顺手抓起个抱枕就冲我砸了过来,然后一个人进了房间。
那个晚上我睡的很不踏实。

一方面是萧俊的出现让我睡不着,另一方面是唐熏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前途渺茫,我几乎不知道应该怎样在这个城市里立足,那些初到一个城市的新鲜感已经被陌生的恐惧所代替。

我第一次在夜里无比地想念清水街,想念拉面叔叔的拉面馆,想念那个小小的人儿,念生。

午夜十分,我听见郑可可关窗户的声音,他也是还没有入睡。

郑可可的窗户刚关上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然后是唐熏出去开门,再接着是唐熏和一个男人的吵架声,吵架声在那个男人进入唐熏的房间之后消失。不到两个小时,我又听见门开了,应该是唐熏在送那个男人走。

这一连串的声音让我的陌生感更加强烈,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房子,回到清水街,回到所有人的流言蜚语里去,在那里,我觉得我有足够的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在这里,我只会觉得一个人无所适从。

但是第二天我立即又有了在这里打拼下去的力量。

那因为我第二天见到了汀染。

唐熏跟郑可可说要我们都要去和汀染一起吃饭的时候,郑可可很平静。我和唐熏不敢相信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倒是郑可可,他忽然满不在乎地看着我们说:“不就是汀染吗?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看你们紧张的!”

唐熏倒显得是最紧张的人了,一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念念叨叨地说:“也不知道汀染现在长什么样了…”

郑可可一路都不说话,有时候看着窗外,有时候看着我。

我也不说话,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基本没有我说话的份。

当汀染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当她开口对我微笑着说你好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遇见了这辈子唯一一个能叫我感到自卑的女人。

她就是那种我想要长成的样子,她说话的语调语态和神情优雅而大方,她笑着看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世界纯净的就是一汪水,你无法在她面前张口说话,她的声音和身上所有的气息能将你融化。

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淑女!
原来能叫郑可可神魂颠倒的女人是这样的!

那么郑可可将我这样一个和汀染截然不同的女人带出来,并且如今还带到了汀染的面前是不是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我承认我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构想着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事,我这种忽然又开始的臆想主要来自于汀染带给我的震惊。

汀染最让我震惊的还不止她给我的感觉,还有她带来的那个男子。

她笑着对我们大家介绍:“这是我表弟,萧俊,现在还在念书,今天正好有时间,我就带他一起出来玩玩。”

唐熏看了看我,我看了看郑可可,而郑可可正看着萧俊。

萧俊的眼神四处胡乱地打量了一翻,最后也落在了郑可可的脸上,郑可可忽然伸出手去,对萧俊说:“久仰!”

我和唐熏差一点就倒了下去,是不是整天在构思着诡异的小说情节的人的脑子里的思维模式也是非同一般的?他郑可可怎么就想起来对萧俊说了久仰这两个字?

其实那天我在看见萧俊的那一刹那有些许的迷茫,不,是迷乱。但是在听见郑可可说了这两个字之后我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清水街,那种面对一切都轻松自在的底气就像从脚跟下面生长出来一样,对面前的一切毫无畏惧之感。

于是我将目光**裸地落在了萧俊的脸上,我看见他的不安和尴尬,在我的目光里,他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没有以前帅了!”这句话我说的很不诚心,萧俊的模样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别人无法比拟的帅。

萧俊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匆匆而过,然后羞涩一笑。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萧俊的羞涩,这是我的软肋。

于是我放弃了羞辱萧俊的念头,叹了口气,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要是知道来北京会遇见你,我…早就来了。”

唐熏在桌子下面拉了一下我的衣角,然后用眼神告诉我这个时候我应该高傲一些,因为在我和萧俊的关系里,我站在硬邦邦的土地上,道理全在我这一边,就算萧俊之前全对,他让我有了孩子然后毫无音讯地消失就彻底地错了,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我有好几年没回去看看了…”萧俊的语气里竟充满着怀念。我不知道他是单纯地怀念清水街还是怀念我们曾经在楼顶上的春宵一刻。

我哼了一声,说:“没必要回去看,没什么可看的,现在我也不在那里了,你更不需要回去看了。”

汀染直到这个时候才插口我们的话:“原来你们是老乡呢!”

“岂止是老乡?”我暧昧地一笑,我的意思是,还是老相好呢!

就在这个时候萧俊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对大家说抱歉,因为有事要先离开了。

我坐在那里,忽然有些失落,但是我什么也没说,更没有追上去,就这么看着萧俊离开了。

唐熏对着我直眨眼睛,我小声对她说:“别眨了,他要是继续呆着,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出事当然是我出事,我觉得我再多说两句话我的眼泪就要出来了,我一看见萧俊就仿佛自己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在美的叫人迷乱的夕阳里,在高楼顶上迎着微风,我兴奋地感觉到我的梦想成为了现实。可是谁会知道,一觉醒来,现实还是梦想。

看见萧俊时那种爱啊恨啊怨啊痛啊连同这么多年心底的想念全部都出来了,就好比你因为买彩票输光了家产家业老婆孩子,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中了个特等奖,你摇旗呐喊手舞足蹈地兴奋的时候,其实迎风而落的是你多年的泪水。
萧俊走后的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我轻而易举地从汀染那里要到了萧俊的手机号码,然后再没和汀染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和唐熏聊天,对面前的菜品头论足。而郑可可和汀染竟然相谈甚欢,这也许是我和唐熏只好拿菜说事的一个重大原因。

郑可可和汀染谈论的话题根本就不是什么你这些年过的好吗或者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一个劲地讲以前他们的某位朋友现在做了什么,从这个朋友说到那个朋友,说了一圈过来就是没说自己。

我和唐熏听的怪累的,最后我对郑可可说:“你们聊着,我和唐熏先回去了,我们还有点别的事。”

郑可可一听,很大方地一甩手,说:“去吧,回头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唐熏一直都很沉默,各自想着心事,而且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唐熏摸索着想从车前面的抽屉里拿出烟,忽然手那么一抖,车子迎面看着就要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唐熏赶紧一急转,然后一个急刹车,车子斜着停在了路边。

幸好没有任何伤亡。

唐熏使劲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骂了句脏话。

我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去哪?”唐熏在车里对我着我叫。

“随便吧,看看这个鬼地方还有没有适合我的地方。”

那是我到这个城市之后第一次单独外出,唐熏没有管我,郑可可更没时间管我。

也是那一次,我终于明白这个城市和清水街是不同的,因为我走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会有什么,我转过一个弯又会遇见什么,而在清水街,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前面是哪只猫留下的腥味。

忽然有那么一个念头,一下子横亘在我的脑海,再也无法抹去。

如果我在这里开一家拉面馆会怎么样?

可是这个念头在我穿过三条街道之后就被扼杀了,这里的拉面馆显然已经够多的了,每个拉面馆里的客人都是寥寥。

我到底要做点什么才能显得我比那个汀染更有魅力呢?

这种荒唐的念头让我自嘲地笑了起来,汀染在忽然之间就成了我的目标,我要做一个比汀染更让萧俊喜欢的女人。我才不相信萧俊是汀染的表弟这种鬼话,萧俊家要是有这样的在皇城根的亲戚,萧俊的妈妈不知道要怎么显摆呢!
我从兜里掏出那个叫做手机的先进玩意儿,想给萧俊打个电话。

这个手机是我刚来的时候唐熏带着我去买的,说是万一哪天我走丢了她好方便找到我。

我拿着手机犹豫了好久,电话还是没有播,猛地一抬头,我竟又回到了刚才吃饭的地方。

既然回来了就进去看看郑可可和汀染这对冤家吃的如何吧!

之前的位子上已经不见二位的身影了,我想看到的和不想看到的统统没有看到,真没想到这两个人会散场的这么快。

“井璟!”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萧俊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叫了我一声。

“这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你应该过两天之后再出现!”我说的是老实话,虽然我就在不久前还想给他打电话,但是见面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需要谈谈。”

萧俊说话的时候底气不足,我想他应该明白他所说的误会两个字是多么可笑。可是你知道女人最犯贱的地方就是明知他不喜欢你他不爱你他甚至糟蹋你的感情,你还是在看见他的脸的时候没有抵抗力。

我找了张靠近的凳子坐了下来,萧俊坐在了我对面,我说:“哦?有误会?说来听听。”

“井璟,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我知道,我曾经做的很对不起你…”

“你说,你那时候喜欢我吗?”其实我最想知道的不过是这个答案。

“我说喜欢你信吗?”萧俊很为难地问我。

“信!为什么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井璟,你这个态度我没办法跟你谈下去,我只是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互相不要因为以前的事受到干扰,你明白吗?”

我很无所谓地盯着萧俊看,其实这个时候我真想放声大哭,然后在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前告诉萧俊关于那个孩子,那件事是我心里的一颗痣。

我还是没有说那个孩子的事。

“其实我从来都没打算再遇见你,或者再去找你。可是我们还是遇见了,你相信吗?这是命运。其实我很希望我们把这样的相遇当成是第一次,然后我们重新开始,不管是什么样的开始,总之重新开始认识。你看,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你就在心里觉得受到了以前的事的干扰,所以,你不要来跟我谈什么,你跟你自己谈吧!”

“那好吧,你能保证你以后不再来找我吗?”

“不能!”我回答的非常干脆,我喜欢看见萧俊这样着急的样子。“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我一天弄不清楚就一天不会停止和你的纠葛。”

萧俊将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又放下。最后,他说:“你知道,在清水街,你是多么不一般的女生,有很多男生都喜欢你,只不过没有人敢说,谁都知道,喜欢你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小时候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敢,我从来都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后来考上大学后那个暑假,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去见了你,我觉得时候到了。但是那种喜欢并不是要和你在一起,不是相爱,更不是一生一世。后来我有些害怕,我没想到你原来是第一次,我怕因此你黏着我,我从没想过这样的话我要怎么办。”萧俊说完看着我,问道,“我说的,你懂吗?”

我真想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砸向萧俊的脑袋,可是我又真的舍不得。

萧俊见我不说话,忽然委屈地说道:“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们现在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我们的生活也不相同,我们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为什么要喜欢这个男生呢?喜欢到他求我放过他?!

萧俊的话是我到北京之后所遭受的最大的打击,我真的没想到再见到他就是这样的情形,最要命的是,就算他将话说到如此,我还是不甘心。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我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没有自我,他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都是最珍贵的最美好的,恨不得变成他最喜欢的宠物,就这样跟在他身边,好过他明确地对自己说不喜欢不可能!

我看了看萧俊,他无奈的着急的样子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觉得很是稀罕。少顷,我对萧俊说:“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萧俊狠狠地叹了口气,一下子站了起来,压着怒气说:“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都明白,明白的很!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呗!但是我真不喜欢你说的那些话,什么叫我和你是两种人了?就因为你上了大学我就和你两种人了?我跟你说,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其他的什么不同你别跟我显摆。好了,我走了。”

但是说到我走了的时候我并没有起身离开,我等着萧俊挽留我,虽然我知道他的挽留不过是为了要跟我将往事算清楚,可是我还是想尝一尝被自己心爱的男人挽留的滋味。

可是叫人遗憾的是,萧俊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只好起身真的走了。

在我走的时候我听见萧俊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凭什么就这么怕你?”


“可可,你信不信命中注定?”我回到住处的时候正好听见唐熏问郑可可这句话。

“以前不信,后来遇见了你和井璟,我就信了。”郑可可一边喝茶一边说。

“那你信不信你和汀染就是命中注定不会在一起的?”

唐熏这话说的真毒,这么伤人的话她都能当着郑可可的面说出来,我忽然觉得唐熏可能是我命中注定的姐妹。

“我信!”郑可可还是刚才的态度,他的眼神始终都没从那杯茶上转换过来。

“那你还跟她那么热乎?”

“热乎了吗?老朋友见了面不能说说话吗?”

“那我们都走了你们还说什么啊?这明显着有猫腻!”

“有些话你们不在反而好说。再说了,三年多年我们之间就有猫腻了。”

我走了过去,打住唐熏,说道:“别管了,这堆死灰我看是复燃不了了,别操心了。”

“我才不操心呢!”唐熏哼了一声就进了房间了。

我也看着郑可可手里的那杯茶,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就问郑可可:“可可,什么感觉啊?”

“没什么感觉,也就只是觉得吧,不仅仅是物是人非,你以为忘不了的,怎么就忘了呢?”

“嘿!我问的是茶!”

我嘲笑了郑可可一声也起身回屋了。

我后来出来洗澡的时候郑可可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

半夜我猛然醒来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出来一看,郑可可还是保持他的姿势,就那么坐着。

我走过去,本想叫他回去睡觉,结果一看,他竟满脸泪痕。

我一下子惊呆了。

然后我默默地坐在了可可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就在我坐下来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没有人比我懂可可此时的心境,没有人比我懂他今天内心的挣扎,也许我们唯一不同的是他遗憾着自己的遗忘,而我困惑着自己的执着。

更也许,连郑可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其实还没有忘。

后来我们都在沙发上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唐熏站在我们面前吞云吐雾,一脸纠结的神情,我什么也没说,起来就去洗脸了。

那天之后的郑可可忽然就开朗起来了,有时候就算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写稿你也能听见他时不时地一两声怪叫。

我开始负责买菜回来和唐熏一起做几样蹩脚的小菜,就这样在家里假装很开心地度日。

终于有一天,在我正在洗茄子的时候忍不住对唐熏说:“我想搬出去住。”

“怎么地?有钱不给我挣给别人挣你心里更舒服是不是?”

“不是,我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我就回清水街。”

唐熏没有再继续反对,但是那顿饭之后她开始跟我谈论房租的事,让我按照市场价每月付房租给她。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唐熏,有点压力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不但如此,唐熏和郑可可两个人陪着我整整讨论三天,关于我接下来要做什么的问题,在各种道路都被否定之后,我对他们说:“我想去读书!”

这话有点不像是我井璟说的,当年有书给我读的时候我整日昏昏沉沉地睡大觉,现在可以让我好好睡大觉了我却要去读书,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怪癖。

可是现在又有新的问题出来了,我能去哪里读书,又要读什么书。

找个高中学校继续读高中然后参加高考上大学?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现实,那些高深的玩意我根本学不进脑子里去。去上点什么技能学习班的课程?郑可可极力反对,认为我这脑子完全学不到什么。

后来唐熏中途接了个电话就对我说:“等两天再讨论这个问题,明天跟我去做点实际的。”

“我可说了,我对那个什么演戏的圈子不感兴趣。”

“知道你不感兴趣,这回不是了!”
等到了现场我很鄙夷地看了唐熏一眼,说道:怎么着在你眼里我只有指望这张脸蛋吃饭了?唐熏很理所当然地冲我点头。我真想揍她两拳。
就这样,在唐熏的带领下,我开始进入平面模特的行业。
直到我做平面模特长达三年之久,我也还是没有认为这是我的职业,我心里还是一直在盘算着做点其他的事,甚至包括在天桥或者某广场摆个地摊,我真的很不想被清水街的毒蛇妇们言中,从此靠着一副狐狸精一样的长相吃饭。
但是之后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使得我暂时忘记了关于萧俊的一切事情,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或者发短信,更没有去找过他,他就像忽然出现那样,又忽然消失了。
一年后,也就是在唐熏那个房子里给我过完二十二岁生日之后,我和唐熏还有郑可可一起搬离了那所房子,唐熏和她的那个经济后台翻脸了。
新租的房子虽比不上之前的豪华,但也算得上宽敞明亮。
我在新房子里的第一夜忽然又梦见了萧俊,梦见他在我家的拉面馆里吃拉面,清水街还是以前的模样,我没有给萧俊的拉面里放牛肉,然后他站在我身后十分委屈地求我给他放牛肉。一觉醒来,那个梦使得我心情大好!于是我将家里好多扔在地上的花都收拾起来插进了瓶子里。
这些花有的是送给我的有的是送给唐熏的,我们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从不关心送花的是谁,有些放在屋子里一直到干枯然后就扔了。这个早上我照例扔了两把干枯的花。然而这一天注定了是不平凡的,从我做那个梦开始。
在楼下,我手里的花还没有扔出去,只见一男一女搂头抱腰地从我对面走来。男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在午夜里为我唱歌的蔡大头,一转眼搂着个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行走。
就在我看见他们的一瞬间,蔡大头忽然停住了脚步,然后松开那姑娘,快跑几步到了我面前,一双惊恐的眼睛,奇怪地看着我,真的是你吗?这大白天的不是白日梦吧?我将手里的花往垃圾桶里一扔,对蔡大头说:可不就是白日梦吗?赶紧醒醒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我转身就走,蔡大头一直跟在我身后,忽然一把拉住我胳膊,说道:哎呦喂,真的是你!你不在清水街好好呆着你跑这干嘛来了?敢情有一天我在马路上看见的那个广告上的美女就是你?我当时没敢认,不是,主要是我没敢想,我还看着那女的说我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没想到这世上有跟你这么像的人,原来就是你自己啊!我转身对蔡大头笑笑,说:人家姑娘走过来了,你安分点啊!蔡大头回头对那姑娘说了句话:你先去,回头我去找你。那姑娘很不满地瞅了蔡大头一眼,说:回头我可没时间!那等你有时间再说!姑娘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就走了。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满足感,但是嘴巴上还是显得很清高。大头,你这样可不好,回头要是得罪了我可赔不起!蔡大头不由分说拉着我就问我住哪里,要跟我回去坐坐。我一边走一边说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客气的人。
话虽这么说,可是遇见蔡大头真是叫我高兴,不管我面上显得多么平静,我心里其实早就手舞足蹈了。
来了一年多了,这个城市给我的感觉还是陌生,从陌生的高楼到陌生的人群,有时候看见地上躺着和清水街一样的板砖我也不敢伸手去碰,再相似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是疏离。
见到了蔡大头,整个城市就好像熟悉了一大半。见到萧俊的时候我可没有这个感觉,萧俊只会让我觉得这个城市愈加冷清,可是蔡大头是热乎的。
我和蔡大头坐在客厅里放声大笑,说着过去的事还有这两年的事。我甚至对蔡大头曾经在夜里唱的那首歌进行了嘲笑,蔡大头很羞涩地摆手说那还不都是青春年少嘛!
蔡大头不仅仅一个人来了,他还告诉他和水清清还有蔡清蔡楚一直都有联系,什么时候把他们都叫上来给我指挥。我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做一次他们的老大。我开心地拍手说好,但是马上又说我这个老大现在显然是雄风不再了。
蔡大头很不以为然地鼓着嘴巴说:你现在绝对是威风凛凛!说完他又低声说,不过你那些平面广告拍得太不像你了。虽然我自己拍的时候也是觉得别扭,
我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不像了?鼻子不像了还是眼睛不像了?你看照片上的你自己,那么乖巧,没有你的神韵!蔡大头真是会说话,不过可见他也是不了解我的,我从来都是一个内心乖巧的人,并且一直希望做个乖巧的女孩子。
可是这并不影响蔡大头带给我的快乐和温暖,他当年执拗地站在我面前挨他妈妈打的情形还清晰可见,就算他长成今天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我还是觉得他是那个被我拍了一砖头张口大哭的孩子。
唐熏和郑可可陆续起来的时候我跟他们介绍了蔡大头,蔡大头一时间对我住处的房客格局表示诧异,他一直盯着郑可可,意思大概是怎么会还有个男的住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有解释,郑可可这两天似乎有烦心的事,也没和蔡大头多说话。倒是唐熏,坐下来问了很多关于我以前的糟糕事。到了最后,唐熏忽然问了一句:你认识萧俊吗?蔡大头的脸明显地一冷。
我没出声。
你肯定认识的,给我说说那个人怎么样。
蔡大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那个人,不是很熟悉,后来我们就都转学走了,再也没见过。
他也在北京呢,你没见过?
蔡大头摇摇头,说没见过。
唐熏本想听点八卦的,看我这一年来都再也没提萧俊那事以为萧俊在我心里过去了,今天见了蔡大头,她的好奇心不知道怎么就又起来了。
我真不想告诉唐熏,就在我醒之前,我还梦见萧俊了。
我都不想在这座城市里呆了!蔡大头无缘无故地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知道假如不是萧俊也在这里我是不是早就离开了。可是我当初那么心怀向往地要到远方去,怎么会知道远方其实离我要去的远方还相差甚远呢?
在和蔡大头说话的这么点时间里,我又开始想念清水街了。想念我背着不明所以的书包嚣张地走在路上的日子,想念那个站在萧俊面前说喜欢他的自己。
可是我并不想回去,也不想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