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

“萧哥哥啊,当然做完啦!”

“这么乖?那晚上奖励你一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小鱼欢喜鼓舞的连连说好,还不忘紧紧的追问:

“去哪儿呀去哪儿呀?”

“你过二十分钟下来咯,我来接你。”又嘱咐了一下:

“你爸爸那边的假帮你请好了,说是少年宫的同学聚会,你可别穿帮咯!”

沈小鱼吐吐舌头,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赶紧忸怩着应声:

“噢,知道了,那我挂啦。”

沈爸爸抬头看了眼女儿没心没肺的小模样,暗暗摇了摇头,轻声嘱咐着:

“外面冷,多穿点衣服,过马路注意安全,回家别太晚了。”

沈小鱼一边乖巧的应着,一边进了自己的房间,三下五除二的就换好了衣服,照照镜子,又觉得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这孩子的头发有些自来卷,从来就没有熨帖过。小鱼又是压又是抓的弄了好一会子,刘海还是翻翘着,看看时间来不及了,只好又翻出一顶棒针织米白色粗毛线缩口帽子扣到脑袋上,帽子后端宽松柔软的自然垂着,脑后还缀着一个线线球,配着沈小鱼那一头卷毛,把少女的气息衬托出耀眼的明媚来。

萧然老远就看见沈小鱼蹦蹦跳跳的过来,厚而卷翘的刘海和耳边的头发都在帽檐边上四处翻卷着,藏蓝色的eland呢质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暗红格子的围巾,浅蓝的牛仔裤套在一双中腰的驼色平底绒面小棉靴里,少女的光彩几乎耀疼了萧然的眼睛。

拉开副驾的车门,又仔细的帮她扣好安全带,这才出发。沈小鱼一上来就惦记着问萧然是什么好吃的,萧然重重的刮了一下沈小鱼微翘的小鼻子,没好气的说:

“你是小猪啊!看看都胖成什么了,就惦记着吃!就不告诉你。”

沈小鱼着恼:

“ 咦,是谁说要奖励我来的?哼!不真心!”

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人家这叫珠圆玉润,你才是猪呢,哼!”说完嘟着嘴再不出声。

萧然扑哧一下笑出来,伸手呼喇了一下沈小鱼的脑袋,说:

“好好好,沈大小姐是"猪"圆玉润,快消消气啊”,故意把“猪”字咬了个重音出来。

沈小鱼怎么会听不出来,一边按了一把被萧然带歪了的帽子,一边伸出小拳头就往萧然身上没头没脑的砸过去,嘴里恨声不已:

“你才是猪你才是猪!”

萧然一边笑着闪躲,一边迭声讨饶:

“好好好,我是猪,看路看路,乖,开车呢啊…”

沈小鱼这才哼哼着坐回去,却又低着头不语,看来是对萧然说她胖十分介意。

萧然一会儿没听到小鱼的动静,余光瞥了一下,憋了一肚子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发夹递过去:

“喏,丢蛋鸡小姐!”

沈小鱼一看,刚才还嘟着的小脸立时云开雾散了,欢声一下:

“噢,我还以为丢了呐,就知道它不舍得离开我哈!”

车又拐了几个弯,看到一片开阔的区域,原来是一座大型的生态餐厅。里面的面积非常大,空气恒温湿润,室内栽种了大量北方海滨不常见的温室植物,中心地带是一棵大榕树,大量气根连成一片悬垂下来,很多孩子在那里围着捉迷藏。沿途不时有些孔桥流水的布景,蜿蜒的小河道里满满的游着漂亮肥硕的锦鲤,一进门的西边,竟然还蓄有一个不大的海水池,里面养着3只小海豹,正是晚饭的点儿,很多刚进来的客人满满的围在池边的栏杆外。沈小鱼觉得十分新奇,挤了一会儿,还是垂头丧气的放弃了。

萧然带着沈小鱼一边沿路东张西望的看着景致,一边护着她往临水的位置走去,迎面就看到穆宵风正往这边走过来了,穆宵风也是到跟前才看到萧然,旁边似乎还带着一个小姑娘,于是走过去汇在一起。

沈小鱼正侧对着海豹池的方向在张望,只听见萧然叫了声“穆总”,也没看清楚来人,下意识的转身就向穆霄风礼数周到的鞠身致了个礼,道:“穆叔叔好”,然后敛神聚气,低眉顺眼的站到一边,乖巧的等着萧然,注意力已经被脚边桥下争食的锦鲤吸引走了。

穆霄风表情有些瞬间的错愕,但很快恢复常态,温和的颔首应了声礼,站在那里跟萧然简单寒暄了两句,又注意的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沈小鱼,就踱到另一边的包厢去了,脸上挂了一丝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那边萧然早就在埋着头一耸一耸的了,等穆宵风走远,萧然一手捂着肚子,指着穆霄风的背影直乐:

“穆叔叔?好好,沈小鱼,算你狠!”

沈小鱼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穆霄风的背影,除了觉得那人步履从容不迫,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外,并没有觉到有什么不妥,很快也就把这一幕丢到脑后了。

几样精致的小菜陆续上桌,萧然不停的往小鱼的碟子里布菜,沈小鱼也心安理得不亦乐乎的埋头大吃,那副吃相跟精致的菜品显得颇不搭调,萧然本来就不饿,看的有趣,索性放下碗筷,两只胳膊交叉着往桌子上一搭,专心致志的歪头看着沈小鱼,挂着一脸好笑的表情。最后米饭上来,旁边还配着一样佐食,只见红艳艳的一片,晶莹剔透的堆在翠玉般的青瓷荷叶碟盏中,珠宝一般的闪着光泽。沈小鱼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不错眼珠的盯着直直的看,萧然取过一小碗米饭,又将那碟饱满丰腴厚厚倾了一层在上面,这才递到沈小鱼面前,

“啧啧,你是什么投生的,这么能吃!留点肚子啊,尝尝这个鲑鱼子拌饭。”

99年时日餐在这个城市还不是十分流行,至于各类鱼子的菜式更不常见,萧然球队去日本比赛时吃过一次,只觉鲜润而回甘,印象十分深刻。回国后偶然发现这间生态餐厅竟然也有,一有时间就会专程来这里,只为吃这个。虽然腌制的不算地道,但可取的是不跑那份鲑鱼子特有的海洋咸鲜。看沈小鱼好奇的夹起一粒,丢进嘴巴里,“噗”的一声轻响,一下触动了沈小鱼的玩性,当即呼噜呼噜的堆了满满一口,嘴里顿时“噼噼啪啪”的,脂膏香气也流溢出来,沈小鱼一边大嚼,一边呜呜咽咽的说着:

“哎呀,原来米饭可以这么好吃啊!”

“慢点慢点,小心噎着。唉,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啊!”这样小声轻斥着,眼睛里却又只映着沈小鱼香甜的吃相,渐渐的满溢出一抹饱足的幸福神彩来。

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萧然拖着沈小鱼又说要去唱唱歌,当做消食。正往外走,却又好巧不巧的再次遇到穆宵风,正轻挽着一位年轻女子的肩步入车场,免不了停下来又是一番寒暄,

“萧然,昆明的集训什么时候开始呢?”

“就在最近了,这不,抓紧时间放松放松。”

穆宵风的目光又转到沈小鱼身上,他们这种人对于别人身边的女伴并不关心,只是看到沈小鱼不过十几岁少女的模样,一时拿不准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样事事周到的性格,竟不寻常的露出一丝含糊出来了,语气也有些吟哦:

“这位…”

萧然怕沈小鱼尴尬,加上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介绍她,本不欲多说,见穆宵风问到,也就模糊的答道:

“哦,妹妹。正好放假,一起来玩。”

这时沈小鱼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方才闹过什么笑话,连人也没看清就叫人家“叔叔”,这次正面相见,才看清楚了所谓“穆叔叔”竟然也只是和萧然年岁相仿的青年男子,只是举手投足间更透出些老成儒雅。难怪萧然乐成那样,当下大窘,见问到自己,一时不知怎么改口,头也垂的更低。

这番神态早已落入穆宵风眼里,浅浅的笑了,随口又和萧然闲聊两句,也就各自分开了。

沈小鱼在一边安静的悄眼观察着穆宵风,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也落入她眼中,然后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一句自己前几天才背过的《淇奥》:“瑟兮僩兮,赫兮咺兮。”这样一来,心里对穆宵风或多或少也埋下三分的好奇来。

只是以沈小鱼此时此刻的心智,当然不会想到紧接着的竟然是这样一句: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稳耐风波愿始从

各大卡拉ok里此时都是欢唱正酣的时间段,两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空出一间K房,沈小鱼冲进去把帽子和外套往沙发上一扔,一分钟也不耽搁的就熟练的点起歌来,一会儿屏幕上的待播曲目就摞了3、4页出来,俨然一个超级麦霸。萧然好久没感到像这样放松过了,只觉得心头一片清明,竟也孩子般的跟着沈小鱼一起混闹,看到会唱的就跟着小鱼一起哼哼几句,不会的就从旁发出一些怪声捣乱,碰到摇滚的曲目,两人就一起捧着麦克,声嘶力竭的吼着歌词,各自宣泄着联赛和升学带来的压力。

正闹腾的欢,这一年红遍大江南北的电影《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响了起来,沈小鱼连忙去抢夺萧然手里的麦克,一边嚷嚷着:“这个要好好唱,不许捣乱啦!”

《爱无止境》悠扬的萨克斯过门音乐响起,萧然一下觉得心里安静下来,居然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听沈小鱼吟唱这首英文曲目,屋子里飘扬起沈小鱼婉转清越的歌声: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 i feel you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Far across the distanceAnd the spaces between usYou have e to show you go onNear far whenever you are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萧然一边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耳朵里是沈小鱼好听的、略带有一丝伤感的声音,心里有些奇异她对歌曲情绪的准确把握。于是一只手撑在沈小鱼身后,轻轻靠在她背后的沙发上倾听着,渐渐的眼神里透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但又带有一丝茫然和不确定性。

灯光昏暗,刚才闹腾的时候使两人挨得很近,这样往后一靠,小鱼卷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拂过萧然的鼻尖,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味道,痒痒的柔软着他,一种少女特有的香味若有若无的钻进萧然的心里,心也跳的越来越快,忽然就伸手将小鱼整个揽进怀里,一手扶住她细滑的脖颈,侧过她的脑袋,一吻便倾了下去,狠狠覆上她柔润的双唇,又十分霸道的啄住一片啜味着,却并不再深入的侵略她。良久,才略略松开一点手臂的力道,又把沈小鱼的脑袋埋到自己胸前,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上,微闭着双眼,发出了一声喘息。

沈小鱼已经惊呆了,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把丢下麦克,狠狠的推开萧然,两只手拼命擦拭着已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嘴唇,肩膀轻轻的颤抖着,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过了好一会儿,扬起头,脸上带了一种萧然从来没有见过的、坚毅成熟的表情,就好像是突然之间长大了,又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萧然哥哥,我非常感谢你曾经那样细心的照顾我、陪伴我。我会记得你,是这样好的一位哥哥。但是,我还只有不到15岁,我还要学习,要考试,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去走。”

萧然叹了口气,放开箍紧她的手臂,双手按着沈小鱼的肩,毫不退缩的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沈小鱼,你记着,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会等着你长大,从今以后,你人生的每一个脚步,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迈出去。你开心时,我会咧开嘴;你伤心时,我会递给你手帕;你困倦时,我会把肩膀空出来;你需要倾诉时,我会给你一颗宁静的心。所以,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好好的长大成人。我不会打扰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安静的站到一边,一直等到你可以接受的那一天。但是,你要始终给我记着,我会是那个比你哥哥还要亲的人。”

沈小鱼听的有些发傻,心里好像被什么重重的击了一下,裂开一条缝,很多她原本模糊的东西正从那条缝隙里瞬间宣泄出来,然后又沉甸甸的凝在那里。沈小鱼忽然觉得心里很害怕,想逃离这样的现场,却又只觉得力量尽失,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又木偶一般被萧然牵起来,再又毫无知觉的随他上了车。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一个她看作亲哥哥般的人,转眼就换了一个立场,沈小鱼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根本不能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就发生这样的状况。

那一瞬间,沈小鱼突然想起了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母亲,那时她还只有十岁,甚至不能明白那样的离开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努力的让自己去试着习惯改变后的一切,但是,母亲再也不会做好饭菜等她回来吃,再也不会每天夜里来帮她盖好蹬开的被子,再也不会帮她梳头,为她买新衣…母亲就这样永远变成了一个符号,再也触摸不到温度了,同时失去的,还有父亲那清朗的笑容。于是眼泪就这样没完没了的流了出来,心里似乎有个地方在扯着她一样的痛,像是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却又看不真切,就这样无声的流着眼泪。

萧然看到小鱼这样,有点慌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的把小鱼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小鱼乖,小鱼不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欺负你,以后不会了!”

沈小鱼却突然抬起头,黯然的盯着萧然,满脸泪痕的大声说:“你继续做我的萧然哥哥好不好?”停了一下,带着哭腔啜嚅道:“我不想失去萧然哥哥。”

萧然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抚过小鱼的前额,将一缕刘海沿着头发的纹理轻轻抿到她耳后,又仔细的帮她擦净了脸上的泪痕。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就还是你的萧然哥哥。”只是,已经发生过,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怎能假装一切还是昨天。萧然心里叹息着。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沉默的有些凝重。快到小鱼家时,萧然忽然把车停到路边,然后转过身,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沈小鱼,轻声说:“小鱼,我知道,你还太小,有些东西你现在负担不了。那么,就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去认真做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吧。”我会耐心的等你长大,萧然心里说。

那一刻,她知道,她沈小鱼的人生,在这个新年的第一天起,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沈小鱼开始努力在甩着头强迫自己去忘记,很快,课业的压力也使她没有精力再想不相关的事。转眼也就到了期中考试的日子。刚出考场,沈小鱼好像远远的看见萧然的车在校门口晃了一眼,再看就已经不见,也就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考完试没多久就是春节,小鱼出生在春天,这样,也就满了15岁。再来,就是初三下。只是自从那天之后,萧然却突然完全失去了消息,就好像从来没有在沈小鱼的生活中出现过一样。只有偶尔收到的几张寄自不同城市的明信片,在提醒着她萧然的存在,明信片上除了好看的柳体写就的接收地址,此外再一句话也没有过。

沈小鱼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主儿,苗薇很快就看出了沈小鱼有心事。每个女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总会有这样一个相亲相爱的人,带着亲切和腻味,像一件贴身的小棉袄,父母兄弟都未必知道的心事,她都了如指掌,让你可以放心的去彼此信赖,彼此照顾着一起成长。而苗薇,似乎与生俱来的就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那样子的犀利,就连很多成年人也会自拂不如。沈小鱼身上所特有的细腻,宽容,无邪,贪玩,善良,这样一些看似平凡的品质,却正是苗薇心里对这个朋友最可宝贵的地方。

有几次沈小鱼失魂落魄的模样,苗薇也看着有点担心,有时也感到她欲言又止。但苗薇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若无其事帮她把偶尔落下的课堂笔记补好,更加尽心的督着她和自己一起复习。苗薇明白,沈小鱼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十分敏感较劲,她若决定不说的事,你就是去问也不会给你实话。那样的性格,心结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开解。而以着苗薇对沈小鱼的了解,前后一联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可能发生什么事了,只是谁都不提罢了。

须知浅笑是深颦

时间流水一般不疾不徐的走过春天,又迎来初夏,中考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临考前一个月左右,就会有连续的三次模拟考试,被老师们简称为称为考前三摸。其实是“模”也好,是“摸”也好,作用无非是为了让学生熟悉考试流程,并让家长大概了解自己的孩子大概处于什么样的水平,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初衷本来是好的,可是毕竟都还是孩子,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气氛,每年都会造成大量孩子越“摸”越“惧考”,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出现考试时双手发抖、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晕倒的事件。

一模时,小鱼班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名因过度紧张而昏厥的学生,刚进考场没几分钟,就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送走了。这样的气氛下,沈小鱼想不紧张都难。偏偏沈爸爸所在的医院正在申报三甲,这几个月就要出结果,沈爸爸是副院长,也是省里有名的“外科手术一把刀”,整天除了要应付没完没了的上级考察,一些复杂的外科手术也要由他亲自操刀,平时还要带研究生的临床课程,甚至夜里也时常会被叫去出急诊。常常是小鱼已经睡下沈爸爸才回来,还没等小鱼醒过来,人又已经被医院派人来接走了。家里也只有一位阿姨会定时过来给父女两人做饭和打扫,沈爸爸心里就是着急却也实在是无奈,只是觉得对不起女儿。

这一天,好容易父女俩都在家里,沈小鱼好一阵没跟爸爸一起吃过饭了,又是帮沈爸爸盛饭,又是夹菜的,显得十分高兴。父女两人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融洽。只是小鱼望着父亲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这两年自从妈妈走后父亲清苦孤单的生活,心里慢慢的有些难过起来。沈爸爸看着小鱼突然沉默起来,以为她是想起学习上的事,于是放下碗筷,轻声对小鱼说:

“孩子,你妈妈走后,爸爸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一个人面对很多问题,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女。可是爸爸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和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够幸福、健康、快乐的成长,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你将来有多么大的成就。你很快就要中考了,爸爸知道你压力很大,你要记住爸爸今天说的话,中考虽然是你成长的道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步,但是它还没有重要那个地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爸爸相信你,妈妈也会在天上看护着你。所以,你只要尽力了,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后悔,无论结果怎么样,天都不会塌下来的。”

小鱼听着听着,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孤单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变作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沈爸爸看着旁边摆着的亡妻遗像,那样美丽的眼睛,温柔的望着这父女两人,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女儿的肩,任她在自己怀里宣泄着深藏已久的情绪。

第二天沈小鱼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走进了教室,苗薇看在眼里,想了想,飞快的写了张小字条,卷起来悄悄伸到背后,小鱼展开一看,上面娟秀的写着一行“什么也别想了,放学去我家喝冬瓜薏米排骨汤,排毒养颜啊。”沈小鱼脸上露出了点笑容,提笔回道:“好的,我没事。”

一放学,两个好朋友就手拉手一起回了苗薇家。苗薇的家离学校很近,父母都是邻校的高中教师,苗妈妈是南方人,煲的一手好汤,沈小鱼初中这三年,没少喝过苗妈妈的汤。苗妈妈看到小鱼很是高兴,她也知道一些小鱼家里的情况,只觉得这个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天生的母性使她对沈小鱼也十分善待。当下拉着小鱼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怜惜的说:

“这孩子,瞧瞧,才多久没看见,怎么就瘦成这样!你爸爸呢?真是的,医院一忙起来就顾不上自家闺女了!”

“爸爸医院在评级,最近是要忙一些,就请了阿姨来照顾我们的生活。”

沈小鱼伶俐的一边回答着,一边要去帮苗妈妈端菜。苗妈妈赶紧拦着,说:

“快坐着去,哪用得着你干这些!”不由分说的就把小鱼按进餐椅上。

这边又脚不沾地的去厨房给小鱼盛了大大一碗排骨出来,又在餐桌上加了一副碗筷,招呼大家坐下了。小鱼一看,连忙往苗薇碗里匀了一些,小嘴甜甜的说:“苗薇学习更辛苦的,要多吃点哦!”接着又忙不迭的埋着头西里呼噜的灌了一大口,连勺子都省了,连连赞道:

“喝苗妈妈煲的汤简直太太太幸福啦!”

把苗妈妈喜的眉开眼笑:

“这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苗薇在一旁打趣道:

“妈,我看你对小鱼比对我都亲,要不,干脆给我收个干妹妹得了,省的你整天担心我没伴儿,怕你闺女将来心里不正常。”

苗妈妈一嗔: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要有小鱼一半懂事,你妈妈我就念佛了!”

小鱼赶紧打圆场:

“苗阿姨,你不知道,苗薇可是我们全班同学的偶像,学习那么好,又多才多艺,我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像她那么聪明呢!”

苗妈妈听到别人夸奖自家的女儿,心里自然受用。吃完午饭,趁两个孩子去午休,当下就跟苗爸爸悄悄商量上了:

“这样岁数的孩子哪能离得了妈呢,我看她性格那么好,又跟咱们家薇薇有缘,眼看要中考了,看老沈的情形显然是顾不上了,回头再把孩子给耽误了,咱们这里离学校近,不如干脆叫她住过来几天,专心应付考试,上学放学的跟薇薇也是个伴儿,”

苗爸爸也极为喜爱这个孩子,当即表示赞同,立刻就给沈爸爸挂了电话,交换了想法,沈爸爸本来就担心小鱼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既然苗家有这份心,自然是感激不过,再三谢了,也就此敲定。

一份久违的家庭温暖,缓缓的流淌进沈小鱼的心里,一颗凄苦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到了二摸得成绩,竟然有了几分进步。

生活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对沈小鱼而言,像这样珍贵和宁静的日子,很快就要变成永远的记忆了。

这一天上午第二节课刚开始,老师就被叫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却径直走到沈小鱼的座位边,轻轻跟小鱼说:

“小鱼,你跟我出来一下。”

沈小鱼和苗薇都是同时的一愣,同学的眼睛刷的一下都聚在她身上,小鱼有些不知所措,忐忑不安的跟着老师往教室外走去,路过苗薇身边,感到她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到了外面,班主任和爸爸的助手乔医生在等着。沈小鱼脸色顿时煞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开口问道:

“乔…乔叔叔,我爸爸他…他…怎么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出来什么事”换了一个措辞。

乔医生俯身摸了一下沈小鱼的脑袋,轻声说:

“小鱼,你别着急,沈院长刚才在手术室里突然晕倒了,可能是过度疲劳,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乔叔叔只是来接你一起去看看爸爸的。”

班主任也劝慰着:

“是啊小鱼,你今天先去陪陪你爸爸,落下的笔记我会安排同学帮你补上,快去快回,先别太担心了。”

沈小鱼只觉得腿都发软了,也听不见别人在嘱咐些什么,拉着乔大夫就往学校外面跑,脑子里突然就跳出萧然的名字,那一刻,竟非常希望萧然能在她身边。

记绾长条欲别离

乔医生领着魂不守舍的沈小鱼,脚步匆忙的径直往加护病房而去。电梯门开了,小鱼紧忙往里挤着,好像是撞到了一个人,她心里装着事,竟然毫无感觉。那人也只是注意的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路过护士站,沈爸爸的学生姚尘馨正在里面跟护士长交代什么事情,一眼看到脚步匆忙的乔医生正带着沈小鱼往病房赶着,一错眼,又发现正不疾不徐跟在后面的那一位,有点焦急的先喊住前面的两人:

“小鱼小鱼…”见两人顿下脚步,又赶紧跟后面那人快速交代了:

“宵风,你去办公室等我一下。”

沈小鱼失魂落魄的,并没有注意姚尘馨在跟谁说的这句话,只是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救星,转眼就扑到她跟前,死死拽着姚尘馨的手,手指的关节也有点发白了,哆哆嗦嗦的,已经语不成句:

“姚姐姐,我爸爸他…他…”

姚尘馨叹了口气,抚慰的拍拍沈小鱼,一边牵着小鱼的手,向乔医生说:

“乔医生,我带小鱼去吧。”

乔医生点点头,转身去忙了。这边姚尘馨带着沈小鱼边走边柔声说着:

“小鱼,你别担心,你爸爸只是暂时昏迷,姐姐刚去看过,应该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小鱼悬着的心这才略有些放下来,没注意到旁边姚尘馨秀美的眉头薇薇皱了一下。她是沈爸爸最得意的门生,一路跳着级的读书,才刚23岁,已经在做硕士答辩了。沈爸爸从她本科起就一直带着身边,很多重要的医学课题研究都指导着她一起参与,这么些年下来,早已情比父女,她也算是看着小鱼长大的,沈家几代单传,爷爷奶奶又早已过世,家里也并没有什么亲戚,平时走动最多的,到成了沈爸爸的几位学生了,因此,姚尘馨在沈小鱼眼中,也和亲姐姐无异。

两人沿着走廊到头,就是沈爸爸的特护病房。小鱼推开门,一眼看见爸爸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一名护士正在整理呼吸机的连线,旁边的生命体征监护仪还连在沈爸爸身上,有节奏的发着滴滴的声音,看样子刚才的情况一定是颇为凶险。小鱼看看站在身后的姚尘馨,见她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坐下,心疼的盯着爸爸,看他此时正紧闭双眼,面容憔悴而瘦削,胸膛一起一伏的发出均匀的呼吸,才40多岁的壮年人,额头和鬓角竟然已经满是银丝了。沈小鱼抱起父亲的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脸颊上,眼泪哗的出来,啜泣着:

“爸爸,我是小鱼啊,你快醒过来啊…”

“爸爸,你这是怎么了?小鱼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好好学习,再也不要爸爸为小鱼操心了…”

还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姚尘馨上前把床头柜上的纸巾盒俯身递给小鱼,扶着小鱼的肩,又轻轻按了按她,柔声哄劝着:

“小鱼,不哭了,听话,一会儿爸爸醒过来看到你这样,又要难过了。”

小鱼点点头,鼻子里浊浊的轻“嗯”了一声,果然不再哭了,只是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呆呆的坐在那里。

姚尘馨见状,轻轻带上门,正要退出去,一转身,却发现穆宵风已经站在身后,脸上还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震动神色。她怔了一下,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拉起穆宵风一起退了出去。

姚尘馨是穆宵风这些年来唯一正式承认过的女友,两人一年多前在一次聚会上相识,姚尘馨当时正一个人端着酒杯背对着大厅独自立在阳台上,穆宵风路过,看到一副姣好的背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娴雅气质,一下就抓住了他的眼睛。过去搭讪了几句,才知道竟然是自己高中的学妹,有了这层关系,姚尘馨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迅速坠入穆宵风的情网,虽然对穆宵风花名在外也时有耳闻,内心挣扎了几次,却从不在他面前提起。穆宵风喜欢姚尘馨的善解人意和大度,也觉得跟她在一起十分放松,一时并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只是对这种相对稳定的男女关系抱着好奇和尝试的态度,竟然也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走了下来。

今天是姚尘馨的生日,穆宵风突然想起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就直接来了医院。在电梯时一眼就看到沈小鱼了,还被她撞了一下,本想招呼一下,但是当时看着她神色慌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心想也就是碰到过两面,这孩子也未必会记得自己,也就由她去了。出电梯才发现那个丫头走的跟自己是一个方向,而且看起来竟然跟女友的关系非同寻常,心里一动,施施然的就跟了过来。刚才的一幕已经尽数落入他的眼中,心里很受震动。

还在想着刚才的一幕,姚尘馨温柔的声音已经传到耳边,半喜半嗔的: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正赶上今天有事,可能一时走不开。”

穆宵风一时失神,赶紧问道: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姚尘馨仰头看了一眼他,心里叹了口气,接着说:

“刚才病房里的,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恩师,那个小女孩是恩师的女儿,叫沈小鱼,我一直当做妹妹看大的。”

穆宵风眉头锁了一下,心说,“怎么又是妹妹。”不动声色的接着听姚尘馨说话,声音里不寻常的带出一抹深重的哀伤:

“师母去的早,恩师伉俪情深,一直不肯再娶,家里只有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本来就缺少照顾,最近医院又太忙,老师他已经有过几次眩晕的征兆,却又说服不了他停下来休息,今天一早上来一台神经外科的大手术,家属指定要老师来做。没想到刚做完消毒,人就直直的栽倒了,接着就昏迷不醒。检查结果这会儿恐怕就要出来,你要有事,今天就别等我了。”

穆宵风听完,心里受到很大的震动,隐隐的还有些牵着的疼。自言自语的说:

“看着像块儿水晶一样的女孩,竟然…”

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向姚尘馨,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