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琪你贫不贫啊!我在你眼里怎么就活生生的变成了股票呢?”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学校的最新八卦,一起在医院随便吃了些晚饭。一高兴又从宿舍扽了个同学过来,四个人反锁了房门,凑在单人病房里打起双升来,等人都散去,已是深夜了。

夜班对于大夫来说,是个极其煎熬的班次。一方面是随时需要保持高度清醒,但往往可能整夜过去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发生。姚尘馨伏在案前看了一会儿病例,心里有些烦乱,于是起身沏了一杯酽酽的浓茶,看着玻璃台下的照片,慢慢啜饮了几口,脸上渐渐露出微笑。

门口轻轻一动,一副英挺的身影就立在了她眼前,颔首也看着玻璃台下的照片。都是母子两人的合影,居中的一张,写着“姚慕周岁的字样”,落款的时间是去年的5月。目光久久的在孩子的名字上徘徊着,终于极其艰难的开口问向姚尘馨:

“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呵呵,告诉你,你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么?”

“尘馨!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我有权利知道。”

“如果你有心,自然会知道。若没有心,这就是我自己的事。”

“…尘馨,这些年,你其实一直恨着我是吗?”

“霄风,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相反,我很珍惜曾经跟你拥有过的记忆。只是慕慕,跟这些都没有关系。从前跟你没关系,以后也没有。”

“尘馨!现在的情况…这毕竟是一个孩子,我也毕竟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可以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没错,我当时本来是打算要告诉你,但是等我看到你找不到小鱼时的那种焦急,听到你说你愿意尽最大努力去成为小鱼遇到的那个人,我就知道,我从来不在你心里。留下,除了令三个人纠结,又有什么意义。我既然已经决定放开了,你又何苦看不破。”

穆霄风听着,竟第一次觉得会对一件事情束手无策起来,长久的沉默过后,艰难的说道:

“…尘馨,对不起,对不起…我欠下你的太多了,如果可以补偿…”

姚尘馨伸出两根手指按上了霄风的双唇,阻住了后面的话语。看着面前这个她曾用尽力气去爱过的男人,从来是那样贵气天成,淡定不迫的容止,这一刻所呈现的竟然是完全的惶然与徘徊,姚尘馨觉得有些心酸,她不忍会看到此时此刻这样的他。

“嘘…你不该说这样的傻话。你是穆霄风啊,你怎么可以乱了方寸?补偿?呵呵,慕慕是我这辈子得到过最好的礼物,没有什么可以比他更值得让我珍惜。”

对于她来说,既然从未曾恨过,自然也谈不上原谅。姚尘馨看着穆霄风进退维谷的神情,柔若蝉翼的笑容渐渐浮上她的眼眸,却又十分坚定的说:

“每个人都有去寻找真爱的权利,我爱你,你爱小鱼,可是你却送给了我慕慕。我不亏。你放下吧。”

门吱呀一声大开,沈小鱼面无表情的看着值班室内的两人。

彩云易向秋空散

门内和门外,一步之遥,仿佛瞬间被推开千山万水,仿佛时间刹那被冰雪覆盖。

穆霄风转身看到沈小鱼时,就已经完全凝固了。姚尘馨慢慢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试探的叫了一声:

“小鱼…你,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小鱼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靠到墙边,正在近旁的霄风见状伸手想去扶住她,小鱼却微微让开了一下,将双手背在身后扶住门框边缘。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看看姚尘馨,又看看穆霄风,视线最后定格在书案的玻璃台面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向姚尘馨时眼睛里已噙满了无声的泪水,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发出一些哽咽的声音,打破了这样难堪的沉默,小鱼看着两人,轻声说:

“尘馨姐姐,霄风,你们不要再把我当作小孩子来看护了。我还分得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尘馨听到小鱼的语气,急忙阻道:

“小鱼,我和霄风分手是迟早的事,慕慕…只是一个意外,而且,也并不是霄风的错。你不要怪他,更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幸福,你不要轻易放弃。”

小鱼轻轻摇了摇头,转向穆霄风小声而决绝的说:

“霄风,你听我说,不管有没有慕慕,和尘馨姐姐比起来,我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得到你的爱。现在,我已经成年了,所以你也已经尽完了承诺给我爸爸的监护责任。今后的路,该轮到我自己去完成了。霄风,真的谢谢你陪护着我的这些年。”

霄风闻言,面如死灰的盯着小鱼转身而去的背影,喉间动了动,却终于无力的没能叫出声来。直到连细碎的脚步声也渐渐从楼梯拐角处消失不闻,才终于眼神空濛的缓步离开,脚步也有些踉跄不稳。姚尘馨默默看着两人分别离开的身影,长叹了一声,慢慢跌坐回椅中。

早上陈大夫来病房例查,看看小鱼的恢复情况终于下了出院通知,这最后的一天只需要输完一瓶200的消炎药,再观察一会儿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小鱼躺在病床上,昨夜的一幕一幕仍不断的往心里涌过来,往日的记忆已经一一打开,呈现在她眼前。这份过早开始的爱,小鱼无法去分辨自己的抽身离去是否正确,她只知道她痛到不能自己的,更多的竟是为了姚尘馨,以及,慕慕奶声奶气的唤出的那句“妈妈”。

她知道她谈不下去这样的恋爱。

最后一瓶消炎药很快输完了。等护士拔掉针头离开,小鱼静躺了一会儿,起身换下了病号服,慢腾腾的整理着自己的物品。一双高跟鞋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不轻不重的叩了几下她的病房门。小鱼手里顿了一下,想了想可能是谁,打开门,却看到立在那里的是一位衣着十分简练考究的陌生女人,看不出实际年龄,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度,只是脸上蒙着一层寒霜,看着沈小鱼的眼神里微微透了一丝厌恶来。小鱼被她看的极不舒服,于是客气的问道:

“您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沈小鱼?”

小鱼有些奇怪的点点头,她一得到确切的答案就已拂开小鱼支在门边的手,径自走进病房在客椅上坐下了。小鱼也有些微佯起来,不悦的问道:

“我好像并不认识您。”

她却只是充耳不闻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小鱼,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森然道:

“哼。霄风为了你,竟然宁肯连穆氏地产的股权也让出来。果然是周心澜生的好女儿!”

“您究竟是…”

“沈小鱼,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跟他父亲一样,会为一个女人失去理智。”

“…您…是穆伯母?”

“我担不起!说吧,你想要什么?”

“…对不起,穆伯母,您在说些什么?”

“离开霄风,条件你提。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收回他在穆氏集团的一切权利,哼!顺便也断了穆家的念想。”

语气里已有些不耐烦出来,小鱼已经听明白了,虽然并不知道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想起穆伯伯初见那枚帕拉依巴碧玺时的神情,模糊的也有些明白过来眼前这位穆伯母看自己那丝厌恶神色的缘由。沈小鱼无力的一笑,轻声说:

“伯母,不劳您再费心。我昨天已经…离开霄风了。”

欧阳玉清却只是撩了一眼沈小鱼,冷冷一笑,说道:

“我想你没有完全理解清楚我的意思。我不希望再听到跟周心澜有关的一切,你呢,最好离开中国,给我消失的干净一点。”

小鱼看看她,那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恨意,带着岁月的刻痕,愈久愈加浓重。这样看着,心里竟有些怜悯起来,向她笑笑,有些疲惫的答道:

“或许我确实应该离开这里——不是为了让您安心,而是,我确实应该离开。”

事情顺利的有些出乎欧阳玉清的预料,忍不住脱口问道:

“为什么?”

“…霄风,不应该属于我。”

“呵呵,还算你聪明。这是支票。”

沈小鱼看也没看,将欧阳玉清刚刚填好的支票推了回去,轻声说:

“不必了,我爸爸早就为我准备好足够一生衣食无忧的资本——或者,您可以有办法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拿到签证。”

欧阳玉清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想确认什么,终于点头应道:

“好。会有人跟你联系。”

办好出院手续回到学校时正是晌午,十一长假还未放完,学校里冷冷清清的。小玻远远就看到小鱼正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往女生宿舍走过去,紧赶了几步追上来,一把拽住小鱼,疑惑的看着她问道:

“你这个时间怎么自己跑回学校来了?不是昨晚上输傻了吧,一副没魂儿的样子?穆霄风呢?”

小鱼定定的看着袁小玻,凄然无助的答道:

“他…真的不属于我。”

“发生什么事了?”

“…我已经离开他了。”

小玻看着小鱼的神情,心也跟着牵痛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一口气堵在心头,忽然憋成了一句话出来:

“小鱼!你为什么不能回到人间来?试着接受我、接受属于人间的感情?”

小鱼闻言身子跟着微微震了一下,一只手扶到额前,微闭双眼叹声答道:

“小玻,你是嫌我还不够乱吗?”

这一刻她已知道,她真的是必须要走了。忽然又对小玻说道:

“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祥的人?为什么我身边所有最爱我的人,不是离我而去,就是会不开心的生活呢?”

“…小鱼,对不起,我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也别说傻话了!至少,我和苗薇都很开心。”

高梧湿月冷无声

相对于英伦贵气深入骨髓的HK Peninsula Hotel来说,位于28层的Felix就成了这沉稳风格中的一个异数。铝质座椅、玻璃餐桌及以灯光照明的地台,无不暗喻着这里涌动着的刺激。The American Bar是Felix里视野最好的区域,此时的穆霄风却背对着身后维多利亚湾和九龙的山峦灯火,一动不动的坐在吧桌前看着酒保娴熟而花哨的调酒动作。身影落寞而沉寂,只是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并不会有人去注意他孑坐的萧索。

这趟香港之行并不是非来不可,只是除了暂时逃离,他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穆霄风从不信命,但在二十个小时前,当小鱼决然走开的瞬间,他忽然有种认命的感觉。他清楚他犯下的并不是几句解释就可以得到谅解的过错。直到眼望她的决绝自己却又无力伸手的刹那,他于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撕心裂肺。他甚至清晰的想起三年前的夜晚,想起当自己漠然向姚尘馨说出那句话时,彼时她的心里又当是如何。情感与理智,深爱与辜负,何去与何从…霄风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霄风看了一眼显示,迅速接了起来,语气已是惯常的果决气度:

“二叔,我到香港了。几家重要机构的资金正在暗中涌入H股,穆氏地产的股价几天来已被抬高了12%,只是波动范围始终控制的比较温和,从K线上基本看不出异动,目前吸纳的总股份也还不敏感。”

“那么你怎么看?”

“目前我们的运转经营都正常,别的资金没有理由选择在这样的时机做恶意收购。从手法上看,我能想到的,就是…我的母亲了。”

“哼!早就知道欧阳家当年会忽然肯对穆家援手没安什么好心,养虎在侧,终于为患!”

“二叔,您可能耳闻过几年前我设置在穆氏的战略研究院,这两年其实有不少前瞻性的决策都是出自这个部门。关于这次,我已经仔细研看过他们给出的分析报告,到不如将计就计…”

香港是一个愈夜愈美丽的繁华之都。自从许鞍华把《倾城之恋》中的大部分场景给了Peninsula后,这家港岛唯一的六星酒店已成为现代痴男信女们触景生情的一个重要场所。此时的穆霄风端立在落地窗前,尖沙咀的华光与维港的璀璨交相辉映,中秋之夜与母亲之间的对话言犹在耳。那一天,面对着盛怒下正要拂袖而去的母亲,他冷冷应道:

“既然家不成家,我还要你们这个家做什么?母亲,您最好弄清楚,小鱼不需要踏进的不过是欧阳家的大门而已,并不是穆家的。”

在他的记忆中,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从未体验过母亲怀抱的温度。从小到大,他已见惯了母亲对这个家的恨意难平,见惯了来自两个家族间你死我活的敌意。就连父亲早早将他兄弟二人送离英国,放弃天伦的任他们独自在外成长,又何尝不是为了让他们远离这样的漩涡。只是,身为长子,他又怎么可能摆脱他与生俱来的身份与责任。

眼前,他知道是母亲在向他发出的讯号,他也看出来毕竟还顾忌着一层母子的关系,她并还没有打算要往绝路上逼迫他。父亲在回英国前终于将几个家族缠绕了近半个世纪的一段秘辛避重就轻的道了出来。霄风这才知道父亲将他兄弟放在国内长大的真正苦衷。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儿时已模糊的记忆渐渐涌现,他记起当他们兄弟两人尚在父亲膝下承欢时,常常能够看到父亲总在无人时对着怀表中的一幅照片反复摩挲。如今才知道,那相框中温婉美丽的女子影像,竟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刻进了自己的梦中。

该来的总会到来,随着小鱼的出现,他已知道自己是注定了要继续承载上一辈间的恩怨悲欢,而母亲积恨之下,势必不达目的不会收手了。只是母子间代表着各自身后家族利益的斗争只刚开了个头,慕慕却又忽然冒了出来。

都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却不知最繁华时最寂寞,倾城亦枉然。这或许就是他的劫吧,不然,怎么会不早也不晚,恰恰他遇到的就是沈小鱼。除了慕慕之外,只怕还有更大的隐情也已横在了自己和小鱼之间。穆霄风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冷战,略作沉吟就拨通了邹秘书的电话,嘱咐道:

“这几天我不在,你暗中留意一下小鱼吧。”

“…是这样的穆总,我今天其实正好去过小鱼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交了退学申请,然后就联系不上她,我还以为…”

邹秘书从穆霄风到穆氏起就跟在他左右,一直以来也深得霄风信任,有什么事从来不瞒他。这些年两个人的情形他也都看在眼里,对于小鱼的事从来不需霄风多加交代,总是想在前面的就办好了。起初他还以为是霄风有什么安排,现在电话过来,他才意识到不对,见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于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穆总…是不是那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穆霄风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答道:

“我尽快回去。你查查看我母亲是否已经去找过她了吧。”

只是,等霄风终于赶回家里,小鱼却已然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有关她的痕迹都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只除了一把被还回来的公寓钥匙好好的放在桌上,提示着她曾经的存在。终于还是迟了母亲一步,但至少从母亲的暗示中也知道小鱼是安全的。霄风独自坐在黑暗里,反复思量,终于下定了决心。

金钱与权利的效率,沈小鱼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此时,她已在飞往大洋彼岸的途中,走的匆忙而决绝,去向就连苗薇也没有告诉,只除了萧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手段查到了她可能的行踪。

舷窗外是刺眼无云的大气层上空,前后不过三天时间,一切已是冰火两重天。意识渐渐回到登机前萧然从安检口截到她的那一刻,那样的惊乱失措,直到看到她时才舒了口气,隐忍的眼神有些凄惶的盯着她,仿佛一直要看进她心里去。

“这里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你留下的理由么?”

“…萧然,你劝我放下这段不属于我的感情。可是,你自己呢?”

“小鱼!这是两回事!姚尘馨的事…我三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

“你!…你知道…你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不!我知道的还不足够早!所以才会等我要去阻止你和他继续发展时,已经来不及了。”

今天这样的局面并不是萧然愿意看到的,他只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万花丛中过,还能够片叶不沾身的事。如今在他看来,也只是觉得不过是穆霄风风流过后必然会找上来的麻烦,只不过他运气好,遇到的人是姚尘馨罢了。但另一方面,即使他萧然早早就知道了有这样的事,除了站在小鱼身后默默看护她,并为她留出回家的路,从他的立场又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

沈小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萧然,气息凌乱的问向他:

“所以你后来再看着我和霄风的情形就变得不发一言了?所以你把画廊也全部迁到了这里?所以连我生病时你都会那么巧的正好在附近?所以谁都不知道我的行踪而你却可以?你根本就是计划好了要看我怎么沦陷的是吗?”

萧然有些惊怒的抓住了小鱼的肩膀,声音沙哑的问道:

“沈小鱼!你究竟有没有心!”

“…萧然,萧然!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你让我能拿什么来面对你?没错!每次在你面前,我都只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无心无情的人!以前我不懂事,你甘心当一个哥哥的由着我胡来。一路走到现在,可是已经有过的事实又怎么可能当作全然没有发生过!…我、我爱上的真的是穆霄风啊!你放开我吧!我从头到脚,究竟哪一点值得你这样付出?我们都各自去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不好吗!”

萧然退了两步,黯然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颓声应道:

“小鱼,小鱼…你去罢。你既然要自己去寻找人生的答案,我不拦你。但是无论多久,无论你今后再遇到什么,要记得,你都会在我这里。”说着,手掌已按在自己的心口处。

她的眼泪随着萧然的动作已夺眶而出,忽然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向他吻了过去。是告别之吻了。萧然紧紧将她抱在自己胸前,肩膀也微微有些隐忍的颤抖。

去去丁零愁不绝

两年多的时间已使霄宇的生活习惯十分美式化,他将自己的公寓选在了远离校区的布朗克斯区——说来荒唐,竟是为了这里的hiphop文化和扬基球队。纽约大学的课程表以轻松著称,这使穆霄宇的昼夜时间向来颠倒,凌晨4点才睡下,再等醒来时已近晌午了,揉了揉肚子,趿上拖鞋抱着笔记本就晃悠到宽敞的开放式厨房,把电脑放在餐桌上随手点了一下收件箱,又用遥控器打开了嵌在中央餐台侧柱上的液晶电视。一边听着新闻,一边转过身去懒洋洋的冲了杯速溶咖啡,再从冰箱里翻出面包和奶酪,睡眼惺忪的又回到餐桌前。瞭了一下已经收了一屏的未读邮件,一眼就看到欧阳伊发来的商业函件,啪的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摔,一口叼住面包,腾出手来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Ctrl+Del键。活像是跟面包有仇一样,狠狠拽了一大口下来。想了想,还是开了一封新邮件,飞快的用英文敲着:

“我不会接受跟欧阳有关的风投。难道你听不懂英语?类似邮件请勿再扰。”

看着邮件Send出去,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坐正回来面对着屏幕最下角的一封邮件名,点开来快速的看了一遍,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噼噼啪啪的就回复了过去,这才心情大好起来。正要点下发送键,又记起什么来,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的又落下一行字:

“明天有Yankees的比赛,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呢?我记得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位于皇后区的Flushing是纽约华人的重要聚集区,路边的餐馆里大多供应有油条、豆浆、粥点这样的中式早点,甚至还有广式早茶。中介为沈小鱼提供的住所就在这样一个时时能够听到乡音的地方,距离曼哈顿核心区也只有10公里左右,生活十分便利。唯一的问题就是小鱼离开时仓促急迫,等到了美国以后才发现可以念预科的学校并不多,无奈下只得先申报了一个语言学校,一边准备SAT成绩,一边寻找适合入读的院校。为了跟过去彻底告别,将自己的名字也入乡随俗的改为Annie。

纽约的生活节奏本来就很快,从被人呵护照顾着长大,到忽然事事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去打理,小鱼在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渐渐定下了心来,决定先专心对付语言成绩的问题。每天也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往行于住处和学校之间。她英文底子本来不差,SAT成绩经过两个多月的突击也就一次过关了。再等圣诞节一过,眼看离春季入学时间愈近,学校的事情却仍然漫无目标。因为并没有什么可经常联系的人,加上要应付SAT考试,沈小鱼直到一周后才再次打开收件箱,顺次看了下去,一边删掉了几封垃圾邮件,一封标题中带着RE标记的邮件就到了眼前,小鱼略有些欣喜的点开来,对着电脑屏幕翻来覆去的仔细研看着David的回复。

她也是在清理东西时忽然看到David曾留下的一个邮件地址,想想实在不知道问谁好,本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他发去了一封咨询的邮件,并没有很期望他会回复过来,而且会答复的如此详细。对于David邮件中力荐的FIT(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纽约时装学院),虽然全称中甚至连纽约二字都没有,但任何一个学服装设计的学生大概都不会不知道它的名头。也正因此,这所俨然如时装界哈佛的学校,对于小鱼来说总是觉得那不过是她遥不可及的光芒而已,因此一直将它排除在可选院校之外。David在邮件中针对她的情况,仔细分析了它宽进严出的求学政策,小鱼这才发现FIT恰恰是她的最佳选择。又查询了一些资料,终于下定了决心,赶在截止日的最后一天向FIT投下了春季入学申请。

虽然感激David的及时指路,可是一想起来几个月前在马尔代夫潜水的那幕,她可不愿再招惹上这个对她来说本来就如灾星一样的David了。看看反正是已经错过了David预定的时间,对于邮件最后的那句话,小鱼索性自动忽略了过去。

只是苦了穆霄宇对着电脑屏幕都快把眼睛看出星星来了,发过去的邮件始终是石沉大海一般。又等了些天,仍是杳无音信,就这样苦熬了一个星期,就在他已经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忽然收到了“Re:Re:”过来的邮件,忙不迭的点开来一看,一口水就呛到了电脑屏幕上,只见上面只有端端正正的两个12号字体,简明扼要的写着:“Very TKS!”。

这下他简直有些怒火中烧了,那个叫沈小鱼的女生居然敢如此无视于他!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穆霄宇的征服欲终于空前高涨了起来,恨恨的想着:等你到了我隔壁的FIT来上学,看你还往哪儿跑!

纽约和北京的纬度大致相当,冬季的气候跟中国北方沿海的差别不大,小鱼对这里的冬季到也十分适应。离住处不远的长岛铁路可以直通到曼哈顿区,小鱼赶在开学前从FIT到自己的住处踩了一遍路线,发现全程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毕竟是只身在异乡孤单生活着,小鱼很舍不得Flushing里到处都是的中国字招牌,以及在路上跟人擦肩而过时不断入耳而来的亲切国话乡音,于是就放弃了搬进校区新生宿舍的计划。

这天到学校去做完注册,看看时间还早,小鱼沿着曼哈顿区繁华的第五大道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走到位于第五大道尾端的华盛顿广场时才觉得有些累了,远远看了看著名的华盛顿拱门和中央喷泉,就随便寻个地方坐了下来,没注意到身后的建筑物上正迎风招展的淡紫色小旗(注:这是纽约大学的标志)。

天气正是难得的晴好,从下城过来的海风到了这里已被林立的高楼广厦沿路削弱而成徐徐的微拂。一辆黄色的PORSCHE Boxster硬顶小跑从她身边轰的一声过去,一声尖锐的急刹后停了下来,从驾驶位上探出一个脑袋往小鱼的位置使劲张望了一下,似乎略有犹疑,于是将车停进了路侧车位里,下了车就往她的方向急急走了过来。

小鱼将大大的背包垫在腿上,双手肘在包上支在脸侧,两眼茫然的望着广场上熙攘的观光游客。红色的羽绒服映衬着她苍白的脸色,长长的睫毛越过眼睛在脸颊上方投下一弯阴影,整个眼部也因此而显得愈发漆黑无神。霄宇直到走近时才注意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有些愕然,放缓了脚步立在她跟前,本来气急败坏的神情,竟然不同寻常的忽然柔和了下来。

被午后阳光拉长的身影倒映过来,遮出了一线阳光,小鱼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对上了一双正盯着她在研看的眼睛,那瞳仁深处有一抹光芒,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为另外一个人,小鱼有些恍然,脱口而出的唤道:

“霄…”却又立即发觉自己的失态,拼命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连语气也淡了下来:

“David?呵呵,我们又见面了。FIT的事,很感谢你,我今天刚去注册完,这几天就要开学了。”

霄宇一言不发的等小鱼说完,仍只是歪着头俯视着她,眼神里已恢复了一些之前的傲然神态,一手将她膝头的大包抓了起来掮到身后,另一只手已同时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座椅上带了起来,二话不说的就拖着她往车前走去。小鱼有些踉跄的跟着,却又挣不过他握着自己胳膊的力量,有些发怒的嚷着:

“David!David!你放开我!为什么每次碰到你都要这么发疯的?”

霄宇闻言停了脚步,忽的一转身,小鱼冷不防他突然就站定下来,惯性之下结结实实的正好撞进了他怀里,鼻子一下磕在了霄宇皮夹克胸前的金属扣上,顿时感到一股热流就要从鼻腔急速下落,小鱼赶紧一仰头,已经是完全无语的在怒视着霄宇那副近乎完美的漂亮脸庞。

看着血迹正缓缓从小鱼鼻腔趟下,霄宇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小鱼把头又使劲昂高了些,无奈的指指他掮在背后的包,迭声催促着:

“纸巾在侧面的小包里,快点快点!”

冷冷的天气使得血管壁十分薄弱,手忙脚乱的一通处理后鼻血一时仍止不住,小鱼只好团了个纸团堵在鼻子里,又由David帮她把脸上的血迹弄干净了,这才气恼的向他怒道:

“David!你上辈子是不是跟我有仇?”

霄宇看着她鼻子里塞着个纸团仍然一脸怒气的样子,抑制不住的哈哈笑了起来,还不忘一手拖着小鱼防止她再跑掉,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