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峰一边递给她筷子,一边很仔细地打量她:“是啊,彭小言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好就在附近,所以过来看一眼。还好没出什么事…”

“小言太多事,”苏锦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那个…谢谢你。”

“不用谢。”陆显峰摇摇头,一时间也仿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锦抬头望着他,她有很久不曾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了。他的头发似乎剪短了一些,更衬得一张脸刀削似的轮廓深刻。

这个人板着脸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些不敢亲近。

“脚还疼吗?”陆显峰夹起一个小笼包,没话找话地问她:“昨晚有点肿。”

苏锦的表情有些意外:“呃?”

“昨晚我过来的时候你就躺在门口,当然知道你扭了脚的事。”陆显峰好笑地望着她一脸的惊愕:“我昨晚在你们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的话让苏锦有点不太自在,胡乱答应了一声捧着杯子低头喝豆浆。脑子里却被他搅成了一团浆糊。林之之的事不管结局如何,他们临时组建的这个搜索小分队都已经任务完成,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何况他又用那么明显的方式暗示过自己对于距离的尺度,那么他现在的表现…又该怎么理解呢?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了鄂林和他那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却本能地让人感到畏惧的话。苏锦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之之的事…是不是还没有完?”

陆显峰没有直接回答她,犹豫了片刻反问她:“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苏锦反问他:“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为什么会这么问?”陆显峰看了看她,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在抗拒他的问题:“我接到彭小言的电话,答应她会过来看看你。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你醉醺醺的躺在门口。房间有点乱,厨房的护栏上有新的撬痕。就这些。”

苏锦耷拉着眉眼:“就这些?”

“你说你看到一个人。”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陆显峰又说:“我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锦很干脆地摇头:“房间里没开灯,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来是个男人,比你矮半个头,也比你瘦。”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只有你住这里的时候才有人来…”陆显峰微微皱眉:“你觉得他有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谈谈昨天和鄂林见面的情形,苏锦一时有些犹豫:“这我怎么可能会猜得到?”

陆显峰的眉毛不知不觉地拧在了一起,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东西:“苏苏,其实不光是你,我也觉得之之的事儿没完。如果上次是有人来你这里找东西,那就是说他认为他要找的东西还在你这里。你觉得会是什么?”

苏锦摇头。心里却因为对他有所隐瞒而开始纠结。于是开始没话找话说:“你说,就算之之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一定会认为是在我这里呢?为什么没有人找小言?”

陆显峰嗤笑:“催眠那次估计人家已经问过了吧?再说…有人自从她住院开始就一直跟前跟后的,小言真有什么情况早摸透了,还用像你这里似的掘地三尺?不过这人目前手脚还算老实,我也不想打草惊蛇。你提醒小言提防着他一点。”

苏锦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喝醉时来接她们的那个人,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不会对小言怎么样吧?”

“应该不会。小言不怎么了解情况,又没有他们要的东西。”陆显峰靠回了椅背,神情若有所思:“林之之能你这里留下什么东西呢?”

这也是苏锦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她苦恼地开始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上次的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有卡、有她儿子的出生证。都被你偷偷摸摸拿走了。还有…她有几次在我这里过夜,我衣柜里有她的几身换洗衣服。再就没有什么了。”

陆显峰又问:“她出事之前来过你这里吗?”

“来是来过,但是没留下什么东西啊。尤其是…”尤其是U盘那样的东西,她从来就没有见过林之之用U盘。她在公司是保全主任,几乎没有什么文案工作要做。再说真有这样的东西,也会被人塞在电脑包或者是办公桌的抽屉里,她上哪儿看见去?难道还像小孩子挂钥匙似的挂脖子上显摆?

握着筷子的手突然一抖,小笼包掉回了盘子里。

挂脖子上的…挂脖子上的…挂脖子上的…

这几个字突然窜上心头,像生了根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苏锦的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脑海里仿佛有一只抽屉被人粗暴地拉开,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砸在了地板上。

“苏苏?”陆显峰停住了筷子,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怎么了?”

苏锦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的提问,气息不稳地推开了面前没有吃完的早点:“是不是之之拿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有人追着她,害了她?”

陆显峰心头一跳,人却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轻松:“十有八九是这样。但是具体是什么东西…”

苏锦的声音开始发颤:“是…U盘?”

陆显峰的眼神霍然一跳:“你从哪里听来的?”

“鄂林找过我,他说的。”苏锦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了几分不知所措:“他说之之手里有一个U盘,他们都在找…”

陆显峰的眼睛里慢慢卷起了雾霭,沉沉的。几乎将那两汪水潭的表面都遮盖住了:“他说的?”

苏锦点了点头:“我当时没有想起来…”

陆显峰几乎惊跳起来:“真有这一样东西?!”

苏锦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菁菁的房间:“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最后那次来我这里的时候送了我一件羊毛衫,上面带着一个毛衣链…是一个桃心形的小盒子。还说过不准我弄丢了之类的。情人节那天菁菁借我毛衣去约会,我一直没有取回来…”

话没说完陆显峰已经被针扎了似地跳了起来。

“呃,她锁门了…”瞥见他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军刀,苏锦自动自觉地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那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陆显峰瞥了她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地透着好笑。

苏锦又有了那么一点点不自在,连忙跳着腿把桌子上的盘子碗都收拾去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菁菁的门已经撬开了,苏锦跳过去看了看那个锁,一脸崇拜:“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啊?你不会是…”

“真聪明,这都猜着了?我以前还真是干这个的。”陆显峰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赶紧的,翻!”

不需要怎么翻,菁菁有个旧衣橱。虽然是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老式衣橱,但是该有隔断的地方有隔断,该有抽屉的地方有抽屉,女人用的东西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不像她似的,应季的衣服挂折叠衣柜里,不应季的衣服塞收纳箱…

顾不上感慨同是女人怎么差距这么大,苏锦手忙脚乱地从衣橱的最里侧翻到了那件罩着透明防尘罩的桔色羊毛衫。领子上果然还挂着那一串毛衣链。小心翼翼地绕过衣架取下毛衣链,苏锦又把毛衫挂了回去。

“就是这个。”

苏锦对饰品一向不敏感。拿到手里了也只是觉得好看,当初曾想过要弄一张鄂林的照片放进去。但是没想到怎么打也打不开。何况没等她弄出照片来就有人旁敲侧击地告诉了他要订婚的事。所以再看到这个小盒子,心里并不是很舒服。

陆显峰接了过去才发现盒子的扣是死扣。虽然小但也是要钥匙才能打开的。忙问她:“钥匙呢?”

苏锦摇头:“不知道,从她拿过来我就没打开过。”

陆显峰的心突突直跳。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我带走可以吗?”

苏锦点了点头。点完头了又有点后悔,她其实没打算就这么跟他一团和气的。难道是在搜索小分队里呆久了,潜意识里仍然当他是自己一边的战友?正煞费苦心地寻找答案,就听陆显峰说:“苏苏,我一直在想,菁菁有她男朋友陪着住在这里,问题还不大。你最好还是搬回锦华小区吧。那里楼层高,保安也比这边要好得多。”

苏锦想也没想,张口就说:“安全不安全,跟你有关系吗?!”

陆显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丫头的措辞就不能给人一点惊喜?!

“搬过去至少你不用担心会拖累自己的室友。”这话说的有点阴险,但却正中靶心。苏锦明显地开始动摇。

“咱们都是之之的朋友,卷进她的事里去是理所当然的。”陆显峰继续循循善诱:“但是菁菁他们完全是不相干的人。我觉得让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会比较安全。”

苏锦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却有些茫然。

“苏苏,”陆显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却透着一点叹息的味道:“我知道你有点生我的气。其实我上次那么做,是觉得你能离我远一点的话,也许会比较安全。”

苏锦猛然抬头,目光闪烁不定。

“我说的是真的。”陆显峰望着她,一双妖孽的眼竟然难得的纯良:“你不是一直都挺相信我的?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藏刀

三剑客:“文件已解密。一份名单、一份进出账目记录。技术部正在逐一核实。”

花生:“是真是假?”

三剑客:“初步估计——是真的。”

花生:“那就是说,Z的确是死在这东西上了?”

三剑客:“这是意外,花生。没有人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花生:“抱歉。现在说正事吧。”

三剑客:“…其实一直都在说正事的。言归正传:线人只知道最近有一批货会进T市。别的一概不知。”

花生:“冰?”

三剑客:“冰。”

花生:“是孟氏的人放出来的风?”

三剑客:“他们入货都有固定的人,旁人打不进去。线人的老大负责酒吧一条街的铺货,线人是偷听到的。至于是不是孟氏故意放的风,还需要你去核实。”

花生:“明白。”

三剑客:“注意安全。”

陆显峰把嘴边快要烧到皮肤的烟头取下来,顺手按熄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虽然进了五月,但夜晚还是有点凉。才出来抽了支烟,身上就已经觉得有些冷了。但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动。沁凉的空气可以让人更清醒。有些事他得好好想想,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做。

想事情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要抽烟。但是从客厅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只带了这么一支。剩下的那大半包红塔山还扔在沙发上,就扔在苏锦的腿旁边,距离那个包裹在蓝色工装裤的纤秀膝盖不足两尺。

视线顺着烟盒慢慢过渡到了她身上。在茶几上摊开一堆资料的苏锦抱着厚厚的记事本盘膝坐在沙发里,一边无意识地咬着笔头,一边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皱眉的样子就好像一个被老师布置了超量作业的低年级学生,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憋气。好好一张脸都快皱成包子皮了。

陆显峰抿嘴一笑。虽然这事儿处理的有点别扭,但是有这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空荡荡的房间还是变得生动了不少。

苏锦最终还是拐着受伤的腿脚跟他搬回了锦华小区。虽然从出了海工宿舍她就开始别别扭扭的不跟他说话。不过进门之后神态却明显地放松了许多,晚饭的时候还主动地凑过来帮忙洗菜。虽然还是一副有话要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人总算又回到自己眼皮底下了。再有什么事儿也用不着心急火燎地在公路上狂飙了。

突如其来的感动。

就仿佛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在仰头喘息的空隙里看到了静态的河岸。陆显峰忽然觉得在这样深沉无边的夜色里,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自己视线的一角,是一件让人感觉安慰的事。

夜凉如水——真的像微凉的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心头。几乎让人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来。陆显峰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这个夜晚突然变得有些不同了。像打开陌生的盒子,氤氲的甜香令人迷惑。

心中已经成型的计划不知不觉就有些动摇。很冲动地想要把她严严实实地藏起来,藏在一个除了自己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静静地等待着所有的的风波逐一平息。

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苏锦举着两根香蕉出现在了他面前:“要不要?”

总算决定要出来提问了?陆显峰摇摇头,安静地看着她把其中的一根香蕉放在阳台的栏杆上,低着头剥香蕉皮。似乎也在考虑该如何提问的问题,直到剥开了香蕉皮一口咬了下去,她才含糊地问道:“你是遇到麻烦事了吗?我看你站这里好久了。”

“没事,出来抽支烟。”陆显峰懒懒地靠着栏杆,将视线投向楼下黑黢黢的草坪:“原来和我妈住的时候,怕她发现我抽烟,总是躲在这里偷着抽。习惯了。”

苏锦鼓着腮帮子,一笑起来眼睛都要没了:“自己觉得隐蔽的挺好的,其实早被发现了对吧?”

陆显峰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

苏锦瞥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得意:“经验呗。我小时候玩什么花样我妈都能发现。我跟你说,当妈妈的都神着呢。”

陆显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的触感凉滑柔软,连带着心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干吗?”苏锦不满地拍开他的手:“别总拿招猫逗狗的姿势往我身上比划。”

陆显峰轻笑出声:“猫和狗能有你这么麻烦?要真是狗窝遭劫,你看我管不管?”

苏锦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过脸专心吃香蕉。

陆显峰看着她把香蕉皮放在栏杆上又开始剥第二根,有点好笑地问她:“饿了?”

苏锦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吃东西。我这会儿就想吃夜市的麻辣烫了。”

“今天不行。”陆显峰一口拒绝。

苏锦眨巴了两下眼睛,十分诚恳地解释:“不用你掏腰包。我请。”

“你请也不行。”陆显峰想笑,看到她开始酝酿表情准备扮可怜,忙说:“别装了。装窦娥都没有用。今天不行。”

苏锦揉了揉自己的脸,把一脸的包子褶都揉回了原形,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都说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吃东西…”

“我理解,”陆显峰看了看她手里啃了一半的香蕉,微微皱起眉头:“我也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卸掉你身上的这个大麻烦。”

苏锦把两个香蕉皮并排放在一起,拍了拍手,头也不抬地说:“需要我怎么配合?直说吧大侠。”

陆显峰心里忽然就有些纠结。话到口边却迟迟不愿开口。

苏锦望着他,沉默地等待着他即将要说的话。客厅里的灯光穿过玻璃门照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周围镀上了一层均匀的晕光。淡淡的,连她眼底细碎的波纹都显得比平时要柔和:“哎,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师父会怂恿邢哥把你给剁了?”

陆显峰满腹犹疑都被她的话冲散,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不屑:“就凭他?!你让他过来试试。”

苏锦摊开手:“那你在担心什么?”

陆显峰瞪着眼睛和她对视良久,忍不住摇头叹道:“苏苏,你就别跟我玩心眼了。那真不是你的强项。好好一个激将法被你给用的…啧。”

苏锦不服气地把眼睛瞪得更大,神情很是愤慨:“妖人!”

陆显峰忍不住伸手过去再揉揉她的头发,然后在她躲开之前就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说句实话,我真的是有点担心。我没有法子看着你在我眼皮底下出什么事儿。所以,你得让我再好好想想。别急,行吗?”

他的声音太过小心,小心的几乎…温柔。听在耳中让人有种闷闷的心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苏锦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只觉得夜晚模糊了男人身上锐利的轮廓,仿佛浓墨落在宣纸上,又顺着隐晦的纹路无声无息地晕开。有点陌生的感觉,几乎不像是他了。

这样想的时候就感觉那个人的手又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叹息:“让我再想想…”

陆显峰裹着大浴巾从更衣室里一摇三晃走出来的时候,孟恒飞已经穿的整整齐齐坐在休息厅里喝奶茶了。看见陆显峰出来,腼腆地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来。

这里是一处私人会所,估计孟恒飞也是从他老爹哪里顺来的会员卡。陆显峰看着他脸上的阳光灿烂,忍不住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人不大心气倒是不低。自从玩射击惨败在了陆显峰的枪下,就三天两头地打他的电话,不是打球就是游泳,一副想要从别的事情上给自己捞回点面子的架势。

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让陆显峰很是感慨:这孩子心思可真是够单纯的,有什么样的想法统统都写在脸上。他真是孟汇唐那个笑面虎生出来的?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品种啊。这阳光灿烂的小脸蛋…这明明就是小白兔,却偏要拿自己当老虎的小神态…这连坐个椅子都要先让让别人的好教养…

“陆哥,”小白兔孟恒飞把另外一杯奶茶顺着桌面推到了他面前:“帮你点的。”

陆显峰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

“不客气,”孟恒飞眨巴着大眼睛,继续腼腆。

真是的,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养的…陆显峰抿了一口奶茶,自己在心里嘀咕:估计一直被他的笑面虎老爹管教得很严厉。要不怎么会大学快毕业的人了,连眼神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单纯劲儿呢?原本对他那个笑面虎老爹憋了一肚子的闷气,这下可好,都不好意思父债子还地往这个孩子身上发泄了。

“陆哥,”孟恒飞从杯子上方看着他,眼神里微微透着一点局促:“我同寝室的哥们儿也想看看你的藏刀,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