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人事经理找上了舒一润。办公室人皆瞠目结舌,舒一润唯唯诺诺,忐忑不安地在经理前落座。

“小舒,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虽资历尚浅,然而仔细审慎,此次我们与杨绮约女士的合作项目十分庞大繁杂,办公室人手不够,接下来我将交予你此项目极小的一部分去完成,先让你上手,你可愿意接受?”

“自然。”舒一润简直受宠若惊,她不愿只当办公室小妹,这次有切实工作的机会,一定好好珍惜。

她抱着牛皮纸封住的资料回办公室,办公室众人立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纷纷起哄恭喜舒一润,芳姐也微笑,说一句:“恭喜啊,小舒,以后前途无量,若高升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姐姐啊。”

舒一润微笑不语。恭喜是真,但里头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刚刚上手,还不熟练,加之对这份工作极重视,每做好一个细节,就战战兢兢回头检查好几遍,等到回神时,便已天黑了。众人皆提着坤包去狂欢,只留她一个了。

平日繁忙的格子间走光了人,就显得空荡,仿佛每个格子后面都隐藏着一个鬼在偷偷窥伺她,舒一润因为这样的想象有些悚然,静默中忽然有人叫她:“一润。”

舒一润吓极,从座上弹跳而起,定睛一看,面前是面色古怪的杜卿格。

他问:“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只是自己吓自己。”

“今日你加班?”

“不,我甘愿留下。你呢?”

“我与杨绮约有约。”杜卿格说得坦然。

“是为项目合作的事?”

“是。”

舒一润骇笑:“这简直和出卖色相一样。”

杜卿格侧头思忖半晌,微笑:“你要这样说也无不可。以前并不是没有这种事发生。”

舒一润张大了嘴巴:“言、言陌他让你这样做?”

“不。以前是他和我一起卖色,如今他有妻儿,显然这重担便余我一人承担。”

舒一润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轻说:“你们也许该应聘年轻男孩。”

杜卿格哈哈大笑,说:“一润,并无如此夸张。不过亚里士多德曾说:美丽是比任何介绍信更为巨大的推荐书。若不是因为我的皮相,你也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他看了看手表:“我需走了,你也早些回家,别错过末班车。”

“我可以打的。”

“相信我,在大都会的深夜,坐公车远比坐出租车安全。”

舒一润不说话了,听着杜卿格的脚步渐渐远去消失。

她埋首工作,眼睛酸涩得看屏幕都是模糊,这才放下鼠标,看了看表,已是深夜,她起身收拾东西预备离开,忽然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似是在徘徊踯躅,渐渐往这边靠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停下了。舒一润一颗心提到喉咙口,维持着姿势动也不敢动,紧紧盯着紧闭的门,此时一秒钟仿佛也如一个世纪般漫长,这脚步声忽然动了,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渐行渐远。

舒一润仍屏住呼吸不敢动,良久才一点点地呼出一口气,她拿出手机正预备拨公司保安部电话,那脚步忽然又从远处传来,慢慢地离这边越来越近。

舒一润简直崩溃,平素看的鬼故事情节此时全部涌上脑海,这时这脚步声又停在了门口,接着门把手开始旋转了起来,轻微的转动声在深夜里尤其清晰。

舒一润再也忍不住,在门开的一瞬间,尖叫一声,随手拿起桌边不知什么物件,朝门口掷去。

开门的人愣了,舒一润也愣了,并不是什么恶鬼,只是极普通的一个男人,她才刚松口气,随即看见男人手里窃贼惯用的作案工具,立刻又惊叫一声。窃贼是惯犯,显然不惧怕一个小女孩,面露凶光,像是起了灭口的心思。

舒一润急中生智,拿起桌上台灯对着窃贼照,此时室内全黑,只余台灯有光芒,男人来不及闪躲,看见光芒,显然被闪花了眼,一时间看不清事物。

舒一润趁这机会夺门而逃,也不敢乘电梯,扶着阶梯往下逃。奔逃中楼下的阶梯也传来脚步声,正在一阶一阶地往上踩。舒一润愣住,不知下面正在上楼的人是否是贼的同伴,若不幸真的遇上,便是前有狼后有虎。

她的手指都在颤抖,一横心,索性一鼓作气,闷着头往下加速跑,只愿借着自上而下的冲势撞开下面上楼的人。

她只低着头,眼角余光瞧见了那人的一双鞋,是一个男的。她暗自加速,猛地撞向那人,那人被冲势撞得连退好几步,直抵上身后的墙壁,忽然伸手擒住她,讶异道:“一润?”

舒一润立时停住了挣扎,抬眼看着面前的杜卿格,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杜卿格心知有异,这时那贼也追了下来,一看到杜卿格,知道不妙,反身又往楼上跑了去。

舒一润觉得仿佛是坐了一圈360度的过山车,刚刚才下到地上,脚底踩上坚实地面,厚重的踏实感。

她勉强定住心神:“你怎么来了?”

“我与杨绮约谈至一个细节,回公司拿文件。电梯坏了,保安正去通知维修部的人,所以我才走楼梯,幸而撞上你,你可有受伤?”

“没有,就是刚才撞你的那一下有些痛,你痛不痛?”舒一润一踏实,便冷静了下来,口齿也清晰了许多。

杜卿格看她冷静自持的侧面,完全不若受了惊就扑到男人怀里哭泣的女子,她却有一股坚韧。

他怜惜地看着她,说:“走吧,已经深夜了,你若愿意,可以睡我家。”

舒一润惊喜抬头,眼里闪出灼热光芒来,哪里有丝毫方才恐惧的样子。

他们下了楼,通知了保安,接着半小时的车程,便回了家。

杜卿格给舒一润泡了一杯热牛奶:“客房在走廊尽头,有干净的床铺,洗浴设备也有。我等会给你一套新的洗漱用具,衣服便先穿我的吧。”

舒一润完全没有听进去,正捧着热牛奶兴奋地四处观看。

杜卿格微笑,自开了电脑工作,凝神盯着屏幕,不再理她,不觉间就过了一夜。

他自书房走出,入目便是舒一润胡乱躺在长沙发上,身上摊着坐垫,一头秀发乱糟糟地铺在颊边,天边那一丝微光透过窗帘,恰好照在她的素颜上,还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唇边一圈白色痕迹,是喝了牛奶后忘了擦去而干涸的奶渍。整颗心就柔软了起来,她不是绝色,也没有动人身段,偏生就动了情,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地发完悄悄地遁……

24

24、怨偶 ...

舒一润对白千张说:“我和杜卿格同居了。”

白千张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日方说:“哗,是真是假?”

“是真。”

自那夜她留宿杜府后,又接连几夜加班至深夜,自然而然搬进情侣家中,顺理成章。

白千张微笑:“恭喜你。”

“我看不出你的真心。”舒一润指出。

“呵,你也看出我非真心。舒一润,我同你说,我与言陌结婚的最初几月,两人的生活习惯、作息规律尚未协调同步,磕绊、摩擦、争吵,一样也未少过,所幸是挺过来了。但若是你和杜卿格,我不看好。”

“你太武断。我俩已至成年,自然明白包容体谅。”舒一润隐隐有些动气。

白千张缄默,眼里有一丝明了。

舒一润觉得气闷:“白千张,我只请你替我瞒住我父母,其余的我自有主张。”

她说完扬长而去,回到家里向杜卿格抱怨:“白千张不看好我们。”

杜卿格手里捏着几根长发,答非所问:“舒一润,你长发掉得满地都是。”

“杜卿格,现在是秋季。也许我该去剪短?”

杜卿格似是容忍许久,半日方轻轻说:“不用了。”

舒一润微笑,起身去找水杯喝水,遍寻不着,转头问:“杜卿格,你有否看见我的杯子?”

“在厨房柜子。”

“哗,为何收得这么好?”

“一润,你总爱把东西随处乱摆,你的杯子一路从卧室摆到客厅,我希望你能收拾好东西。”

舒一润即时愣住,白千张简直一语成谶。

她微笑:“好,我记下了。”顿一顿,又小心翼翼询问,“今日周末,请我去看电影吧。”

“抱歉,我有工作。”杜卿格眉目间有歉意,却不像是真的致歉的样子,打开电脑,随口敷衍过去。

舒一润不说话,翻出外卖菜单,点了杜卿格平日喜欢的食物,回首一看,他还埋首在电脑前,似是十分忙碌。

她翻出杂志,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翻阅。杜卿格忙碌中眼角余光瞥到舒一润的样子,忽然又说:“一润,看完以后记得放回书架。”

舒一润深吸一口气,忽然门铃响了,是外卖已送到。

她沉默地将杜卿格那份送至电脑旁,自己在茶几上边翻杂志边吃。

杜卿格皱眉:“一润,去饭桌上吃吧,你总把饭粒掉在地上。”

舒一润“腾”地一声弹起,对杜卿格怒目而视。

杜卿格仿佛察觉自己口气,软了下来解释:“抱歉,我有轻微洁癖。”

舒一润心里愤怒,口不择言:“杜卿格,我也忍你很久了。你在家里只知工作,不知休闲,十分无趣。你冰箱里只牛奶和矿泉水两种饮料,十分单调。你叫外卖永远只吃一家,固执不变,杜卿格,你简直有强迫症!你说你有洁癖,在你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时,怎么不见你有洁癖?”

话说完,两人都缄默了。

半日杜卿格轻轻说:“是。我有轻微强迫,我执着于秩序和整洁,你生活却散漫凌乱,或者你改变我,或者我改变你,否则两败俱伤。”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去公司工作,晚上不必等我。”

他说完,轻轻关上门。舒一润仿佛漏了气的气球,瘫软在沙发上。

苦闷无处发泄,她打电话给白千张:“白千张,你赢了。”

那头白千张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嘲笑:“呿,我赢这种东西有何意义?我不过告诫你。”

舒一润又抱怨许久,渐渐觉得无味,旁人之所以为旁人,便是因为永远无法切身理解另一个人的苦楚,安慰、关怀,不过是流于表面。

白千张笑:“舒一润,你要对得起你的专业。若你这样的素质去当心理咨询师,如何与他人共感?”

舒一润愣了愣,忽然说:“我真想知道婚姻咨询师的婚姻是否美满得无一丝裂痕。”

“不可能。”白千张斩钉截铁,停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劝道,“明日你生日,趁这机会好好与他和解。每人做一个让步,就是海阔天空。”

话是说烂了的,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舒一润苦笑,放下电话。

入夜她早早就上床入睡,朦胧中只觉得有谁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带来些许烟草味。她自睡梦中微笑翻身,心安无比。

第二日周末,杜卿格一早便无人影,只说项目庞大,需加班工作。舒一润回忆里还有昨夜那个轻吻,心情愉快,中午回家与父母齐过生日。

舒母见她满面春风,微笑:“一润,是否爱情甜蜜幸福美满?”

舒一润即时否认:“不,只是工作充实,生活有目标。”

舒母转头盛饭:“若有对象,带回家让我和你爸过目。”说得意味深长。

舒一润唯唯诺诺,老一辈人火眼金睛,有时她觉得其实父母一早知道她与杜卿格之间纠葛,只是避而不谈。

吃晚饭,白千张打来电话。

“今晚可否让我们和你一起过生日?”

“不了,只要有杜君即可。”

“没良心的。”白千张调笑,忽然又担心地问,“他可否知道你生日?”

“白千张!”舒一润抗议。

“好好,当我没说,愿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白千张放下电话,舒一润却深思许久,终于忍不住给杜卿格发短信,通知他今日是她生日,请早归。

这才放下心来,在客厅收拾杂物。

转眼便是天黑,杜卿格却无任何回音,舒一润不禁忧心起来,忽然电话铃响,她面露喜色,看到是白千张来电时未免失望。

“舒一润,你怎么回事?”白千张劈头就问。

“什么?”这话未免问得莫名其妙。

“请你管一管你的男友,今日你生日,我却见他与另一女人谈笑晏晏,你这女友未免当得太挫败。”

舒一润勉强微笑:“大约是杨绮约吧,他们最近合作项目,有些细节要谈……”

“这样最好。”白千张嗤笑一声,即时挂断电话。

舒一润心里恻然,倒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等待杜卿格回来。

杜卿格于接近午夜时终于回家,所幸倒没有醉态。见到舒一润,讶异道:“你还未睡?”

舒一润微笑:“杜卿格,今日是我生日。”

“啊。”他吃惊。

“我有发信息给你。”她再补充一句。

杜卿格面色古怪:“我没收到——你是否发到了我工作时的号码?那号码我周末是不开机的。”

“啊。”轮到舒一润目瞪口呆,接着苦笑,这样的一对情侣,男友不知女友生日,女友不知男友私人号码和行踪,简直是可笑荒谬。

她摇头起身,听到杜卿格在身后说:“抱歉。”

她头也不回:“你和杨绮约在一起的时间,大约要超过我很多。”

“你疑心?我与她只是谈公事。”

“不是疑心,却有疙瘩。”舒一润疲累叹道,“杜卿格,男女间本就没有纯粹友情。你让我如何不疑心?”

杜卿格冷笑:“若按你这样说,男女间爱情友情界限模糊,那么你和乔周,是否也有暧昧?”

舒一润立时瞪大眼睛:“你调查我?”

“呿,根本无此必要。你与乔周关系亲密,众所皆知。”

舒一润只觉恼怒:“我并未过问你过往风流情史,你却来质问我,你杜少风流声名远扬,有何资本有何立场来问我?”

杜卿格沉默,忽然抹了把脸,眉目皆是倦色:“一润,你何苦咄咄逼人。我若早知我会动情,当日便不会如此荒唐,我做得好一点,你今日对我的信赖也会多一点。你始终没有全心信过我,我——”

“我厌了,猜得厌了。杜卿格,我们现在这样,与怨偶又有何两样?散了吧。”舒一润灰心沮丧,摆手起身收拾东西。

“你要走?”杜卿格愣住。

舒一润手下不停,喉间却堵得发紧,尽力将行李一掷,赌气只身夺门而出。

深夜夜风微凉,舒一润放慢脚步,身后却始终没有人追来。她叹口气,拦了出租,直往舒家空置的老房子而去。眼里忍不住涌出泪水,她急忙将脸埋到掌心里,司机自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仿佛对此场面见怪不怪,嘟囔一句:“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