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泪俱下。

静江无语,只摇头,道:“你走吧。”

“静江——!”月茹凄厉的叫起来。

静江挥手,示意不要和她说话。

月茹只有默默地打包行李,静江还在一旁指点:“这是你的,那也是你的。”

仿佛要去掉她所有的痕迹。

月茹当夜就带着她嫁过来时带的所有东西离开了。

章节

那一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静江不知去向,霭芬看猫猫被打得浑身伤痕累累,知道她一定吃不下什么东西,就熬了浓稠的粥给她,孩子吃得食不知味,但热热的粥通过食管,她终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月茹提着她的行李,一直坐在飞虹路的路口,那块每次她闹着要回娘家去的石阶上,这样静江只要一出来就会找到她。

可这一天静江久久没有来,天上的雨那么大,她浑身湿透了,瑟瑟发抖,而静江其实和他一样,他躲在俱乐部的一棵树下,那棵树正对着月茹坐过的回廊,他如狼一般狠狠地盯视着,脑中无法遏制的想象着妻子和另外一个男人在这里幽会的画面,越想越不堪,于是天上闪电雷鸣,他一个男人终于流下了眼泪。

猫猫吃完拉住了奶奶的手,她们祖孙一辈子,你对我,我对你,从不隐瞒,没有秘密,猫猫知道没有人相信她也没关系,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那就是奶奶。她哽咽着对奶奶说:“我真的没有撒谎,奶奶,真的是有一个女人让我来叫爸爸,说这样的话,她认识爸爸很久了,以前也来找过爸爸一次,那次是在我们家弄堂口说过话,我以为她是好人才相信她,我不知道乱搞什么意思,是她教我说的,奶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呀,只知道她经常在我们家门口晃,手里拿着一条绳子,老抽自己的腿。”

霭芬是旁观者,相对比较清醒,她说:“既然是老在我们家门口晃的,就证明她住的离我们不远,吃完饭雨小了我带你出去兜一圈,我们去看一看。”

“好的。”

霭芬慈爱的摸着她的脑袋,“我们家的孩子不撒谎,我最清楚。”

她自然是最知道猫猫秉性的,这个家里她比任何人,甚至她的父母都了解猫猫,犹记得有一次桂芝和桂英一起到家里来看到,临走时不知是谁掉下了十块钱,在桌脚下,猫猫见到了,立刻拾起来去找奶奶,急切道:“奶奶,有人掉了十块钱,是不是你的?”

霭芬道:“我没有缺钱啊,大概是你姑姑他们,没事,你去放好就是了。”

那时猫猫还小,她‘哦’了一声,又把钞票放回地上,然后就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钞票面前。

霭芬忙完了回来一看,问她你呆呆的坐着干嘛?

她说我守着这十块钱,然后指给霭芬看:“奶奶,你看,这钱就是掉在这里的。”

霭芬笑的直拍大腿,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我让你放好,你可以放桌子上,放床上,放枕头底下,奶奶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十块钱嘛!”

可是猫猫说:“我怕我放好了,你找不到,不知道在哪里呀,到时候怎么还给姑姑。”

后来证明这钱的确是桂芝的,她也笑着揉她的脑袋,赞许道:“聪明是聪明,但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聪明的滑头,她老实。”

然而眼下这个孩子被她爹妈逼得过分早熟不说,还几近崩溃,霭芬作为一个祖辈,心疼的真是难以言说。

每个人只有一个童年,猫猫的童年已经千疮百孔了,以后由谁来补?

霭芬将她搂进怀里,温暖她小小的身躯,猫猫放肆的大哭起来,一个劲的喊着奶奶,奶奶,奶奶……

之后,霭芬看雨小了一点,便撑着伞带猫猫出去,两个人在外面逛,从彩虹北街,一路到沙虹路,沿着星港路平安公园那里又回来,一路都在找那个女人。

而静江却对此不以为意,他觉得或许只是家门口哪个女的看到月茹出轨好心来提点他一句,说完之后肯定是不会再露面了。

猫猫却发誓一定要找个那个女的,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关键,一个突破口,她随着奶奶轻而缓慢的步伐,因为奶奶的脚不好走,又是雨天,她们饶了好大一个圈子,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奶奶上了年纪,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猫猫于是一个人偷偷出去找爸爸,她在俱乐部的树下看见了他,茂密的树叶在头上也不能遮盖住漏下来的雨,而她的父亲一拳一拳的打着树桩,打得累了,就倚着树桩泪流满面。

猫猫在那里站了很久,淋在雨里,一声不响。

她能体会到父亲这一刻的伤心,被背叛的孤独是英雄的落寞,尽管他对母亲一直凶恶,但是偶尔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他的小动作和眼神会流露出暖暖的爱意。

她想,这件事上,妈妈是很可怜的,爸爸也很可怜,那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

她自责无比。

令宋勐刚结识母亲的是自己,让妈妈陪自己去看电影的人也是她,现在去打小报告的人更是她,妈妈打得没有错,她的确该打。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从四岁开始,她的家就和从前不同了?好像就是在她脚伤的前后,她的家庭变了味,风波不断,一个接着一个,像是老天有意要和他们过不去似的。她开始思索命运是什么,很多小孩子不懂得这些,他们听天由命,好像对面的蓓蓓姐姐,那么无辜,本来是那么的漂亮和开朗,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曾经被人给侮(*辱过,她的父亲就责怪与她,每日暴打一顿,最后逼她嫁给了一个瘸子。还有199号的君峰,也是她的小伙伴,他的爸爸妈妈要离婚,把他折腾的死去活来,而他只懂得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什么都不做,然后后爹后妈相继而来,他一会儿跟着爹,一会儿跟着妈,直到爹妈都不要他,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哪里生活了。虽然猫猫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但她直觉一定不会太好。她想,奶奶不是说,这个世界漫天神佛,是有菩萨存在的嚒,那么为什么好心的菩萨不来搭救他们,没有来为他们指点迷津呢?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看到了前车之鉴,觉得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怎么能由别人支配呢?!命运那么虚无的东西,它没有和我打招呼就把我弄到这个世上来受苦,又要我跟随着父母的爱恨纷争而颠沛流离,那不可能!——她必须在事态朝更恶劣的发展方向迈进前控制住一切,她要控制命运。

因此那个女人显得极为重要。

猫猫觉得这女人是所有事件的核心,她一定是故意来搞破坏的,可她去哪里找她呢,她问过父亲,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静江说:“到我们家门口来找我的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个?”妈妈就更不会知道了。

所以她只有靠自己,她每天都去俱乐部还有平安公园逛,到处的闲逛,就为了找到这个女人。

然而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整整一个星期,一点音讯都没有,期间明忠的病情加重了,他今年69岁,大约是年轻时过度的体力劳动使得他早于常人的衰老,他被送到了长治路的海员医院。静江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吵着要抽烟,可见病情尚未恶化,大家也比较乐观,觉得这一切只是医生要他留院观察而已。

所幸的是,就在猫猫毫无希望的时候,上天给她开了一道门,一闪小小的门,露出一丝光线来。因为孙惠茵终于忍不住,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必须在静江最脆弱和最孤单的时候出现,给他温暖和帮助。

当静江每天晚上都去俱乐部的那棵树下抽烟的时候,孙惠茵找到了那里。

她装作一无所知,安慰他,听他哭诉。

她依旧是穿着粉红色的夹克衫,不过头发简短了,又回到从前那模样,温柔与和顺的聆听方静江的每一个心结。

静江真的很伤心,回忆道:“我脾气不好,我承认,可谁像我待她这样好,她要钱有钱,他们家就连一块砖头一条鱼都是我送的,我为了她,老太婆的白眼我受了,孩子受了委屈我也不计较,就因为那是她的母亲,我只能一再放宽自己对她的标尺,这世上没人能像我这样。她居然还问我,我哪里待她好?”

孙惠茵道:“师哥,你应该知道我多想和你在一起,我多想你能对我好,可是你说你有家庭,你不能。问题是她根本配不上你呀,我从认识你起,就知道你的烦恼,你总说她的不是,又无力改变,家庭问题看起来那么多,又当爹来又当妈,同时孩子还要无辜受到牵连,猫猫的脚我承认是我烫伤的,你不知道我多想弥补她,多想对她好,可是她妈妈竟然还不珍惜,她怎么能出轨外遇去约会的时候还带着孩子呢?她知不知道这对孩子会有多么恶劣的影响?恕我直言,她就是供应站的一个女司机,她的工作环境混乱,男女关系不清,而你呢,你在冷冻厂是有地位的人,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不过这样,你既然跟我说这个事,我在供应站里有认识的人,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真的?”静江双眼登时一亮。

“我认识他们单位的团委,集团开会的时候接触过,我去帮你打听,总会有点蛛丝马迹的,但你不要急,一时半刻可能也没有特别大的线索。”

“好,只要你帮我就成,谢谢你了,小孙。”静江道。

就在这时,猫猫来了,她已经知道规律,每天下了班,他爸一定就到这棵树下来,但她之前没有见到孙惠茵,而这一次,猫猫喊道:“爸爸。”静江回头,见她在那里,恐怕她与孙惠茵还有嫌隙,故赶忙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孙惠茵,再加上孙惠茵有心躲避,猫猫便没有看清。但夜色里的惊鸿一瞥,总觉得那样的轮廓怎么竟是如此熟悉!

之后又有一天,猫猫依旧到这里来喊静江,此时孙惠茵已经与他讲了许多细节,都是她‘号称’从供应站里打听来的,说月茹与那名男子出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单位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在电影院里接吻,甚至‘洗手’,有时候在单位下了班以后,没有人,他们两个就去男厕所,月茹会帮着那个男人纾解。静江听了气的差点昏过去,于是没留神猫猫小小的个子窜出来道:“爸爸,奶奶喊你回家吃饭。”

这一次,孙惠茵和静江不再是并排而立的,静江无法遮挡她,而是面对面得,猫猫将孙慧茵看的清清楚楚,正当静江怕猫猫为脚伤的事耿耿于怀而打算牵住她的手回家时,猫猫却突然茹茹挣脱了锁链的猛狮,一把扑到了孙惠茵的面前,指着她道:“坏女人,就是你这个坏女人骗我,让我跟我爸说我妈妈在乱搞,你这个骗子,我妈妈明明只是摔跤,你和那男的是认识的,串通好的。你这个大坏蛋!”

静江莫名奇妙,拉住她道:“你干什么!”

猫猫歇斯底里的大吼:“就是这个坏女人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要回去告诉奶奶,你等着——”猫猫开始大哭,“你等着,你这个坏女人,我要告诉我们全家!”

而且她还撂下狠话,“你老来找我爸爸,这次我不会放过你了,我会告诉我妈妈,让她去找你,你等着吧!”

“够了!”静江喝叱她,一边转头向孙惠茵道,“她的话我大概听懂了,小孩子可能会认错人,不过我还是要问问你,那天送她到我们家来让她通知我说我老婆在外面乱搞的是不是你?”

孙惠茵无辜的摇了摇头:“不是。”同时蹲下来对猫猫细声细气道,“你认错人了呀,小妹妹,我不住这里的。”

“呸!”猫猫喷了她一脸口水,“你经常在我们家门口晃,你来找过我爸,你当我不记得了?你少用这副嘴脸对我,我不相信你!”

孙惠茵那一脸无辜脆弱的不知所措的站立在她面前的样子,是如此的熟悉,就连静江都记得,怎么好像事情又回到几年前,猫猫指控孙惠茵,而她柔弱无辜的哭着对自己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女儿都是你老婆教她说的。”

静江不动声色道:“好了,我们走吧。”

猫猫不服气的还要争辩,静江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恨恨的瞪了孙惠茵一眼,然后随爸爸走了,只是才走到家门口,她就问:“你相信我吗?”

静江摇头,他其实是有心试探猫猫,因为他知道,为了妈妈,猫猫是会放下原则对他撒谎的。

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对于白月茹,猫猫,以及孙惠茵,他一个都不相信,他又不傻,他相信证据。

猫猫道:“她教我说妈妈的坏话,说妈妈在乱搞你就信,我说是她教我乱传话你就不信,同样都是我说的话,你为什么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是不是意味着只有我说她好你才信,说她不好你就不信?!”

静江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抽着烟,“她结婚了呀,她找你,教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呢?”

“结婚?”猫猫摇头,她走近父亲的身边,虽然她个子矮,不得不仰视他,但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鄙视,她道,“这个女人跟我说她根本没有结婚,你是不是骗我了?她在带我回来的路上跟我说你和她关系很好,你们这两年一直都在一起,你要跟妈妈离婚,离婚后就和她在一起。我说不可能,每次都是我妈妈提离婚,我爸爸不同意,但是她很肯定的说是妈妈不肯离婚,现在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因为妈妈不肯离婚,所以你就和她商量好,说我妈妈在外面乱搞——!”说道后来,猫猫几乎是用尽肺部所有的力气嘶吼出来。

与此同时,猫猫像野兽一样拉住静江的手狠狠地咬了起来,往死里咬:“你们是商量好的,商量好的,你们为了骗我妈离婚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她那么小,对静江根本不构成伤害,咬的累了便冲回家去把房门一关不许人进来。

但她的话冲击力着实是很强,使得静江一时间怔住了,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觉得虎口他妈的真是疼的要命。

他本来就站在家门口,此时一踏进去,就见霭芬迎面而来,吓得脸色苍白,一个劲道:“你快去看看她呀,快去看看她,她到底怎么了,跟疯魔了一样。你们为什么要把孩子搞成这样,算我求求你,你爸已经病了,你能给我消停几天吗?我刚把你们房门的锁撬开,你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吗?”

静江急匆匆的走进房里,只见猫猫拿起那架自己买给她的小钢琴,她很有音乐天分,只听过一遍欢乐颂,就天天嘴里哼着,然后靠自己摸索钢琴上的音阶,把前奏给弹了出来,当时可是够震惊月茹和静江的。只是眼下猫猫正拿着这架迷你小钢琴不断地敲击自己的头部,砰砰砰!一边敲一边喃喃自语道:“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我敲,我敲!”

静江吓坏了,赶忙上去拉她,可猫猫跟疯了一样,把四周的东西一气乱扔,嘴里啊啊啊啊的尖叫,然后抱着头疼的在地上打滚。

终于要想起来了吗?

她遗失的记忆?

那惨痛的一年,下着纷飞的大雪,裹着纱布的脚,寸步难行;

滚烫的沸水,紫衣服女人,到她家来恶狠狠的恐吓她,说要掐死她。

当所有失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往事一幕幕闪回,恨意像小小的虫子,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睁开眼,知道是那个女人!

她回来了!

她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家,不肯放过他爸爸!

真是一个贱女人!

猫猫躺在地上,任趴在她身边的静江不停的呼唤她的名字,她只怔怔的瞪大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

章节

回溯过去的时光,猫猫就是从那个时候成了一个不会笑的孩子。

以前那个明媚的笑着肆意在公园里奔跑,快乐的吹着手中的蒲公英的女孩子终于彻底的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鸷的女童,阴鸷的过分,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身不吭,只咬着手指甲,咬的指甲秃了鲜血渗出来。她开始学会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大人们带上各色的假面具说着各式各样虚伪的客套话,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不屑。

我认识她的时候,起初对她有一种畏惧,觉得她的身上好像无形中有一个黑洞,一种黑暗的物质在深处,像是随时随地将我吸附进去,因此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她为我打了张文静一个耳光,其实那根本不关她的事,是我和张文静两个人的私人恩怨,在日积月累中爆发。张文静仗着是个大胖子就时常肆意的羞辱我,又因为是中队长,比我这个小队长高了那么一级就呼呼喝喝,我对她忍耐已久,只是碍于邻居的情面,不能撕破脸皮。但当张文静抽了我一个耳光的时候,我承认我呆住了,除了不知所措之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是她率先冲过去对着张文静还了一个狠狠的火辣辣的耳光,而其时,我和她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班级里两个不怎么说话的同学,偶尔路过连点头都不会的同学。

她也没有因此要我感恩戴德的意思,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双上吊的美丽的眼睛高傲的俯视着芸芸众生。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会出手?

她说,纯粹就是看不惯,没想那么多,她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数学比你多考了十分就有资格教训你?

我知道她说的对,可大多数人从小就开始拉帮结派,潜意识里懂得趋炎附势,屈从于学校的那些潜规则——成绩差的依附于成绩好的,仿佛这样在犯错的时候就可以得到豁免。可见再小的社会,都是一个社会,那时候的班级已经开始有权力分级,谁最靠近老师的那个谁就是最具有号施令的那一个。

猫猫非常的不合群,她桀骜不驯,不属于任何的团队,却有惊人的天赋,所以就连老师的话都当放屁。可想而知她的日子并不好过,老师们时常针对她,她告诉我,那个时候,人人都知道她伤重,却无人甘愿替她收尸,只是一个个从她身旁踩过,她对人性有一种彻底的绝望。于是看什么事情都觉得不顺眼,想要毁灭他们,甚至毁灭自己。长大以后,她尤其喜欢奈良美智的作品,她说,那个斜着眼睛怪异的小女孩就像小时候的那个她,受伤了,不懂得与世界和解,只能孤军奋战,一个人的长途跋涉,去寻找心灵的救赎。

然后我问她,那你觉得绝望的尽头是什么?

她说是灰烬,假如说彼时她因为受伤了没有得到疼爱,安慰和呵护,那后来的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甚至已经不去期盼,渴望和索求,因为知道得不到,所以没必要。但她觉得这样也很好,伤口不断恶化加重然后结痂,她越来越强大,由于强大,她变得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在很久以后,当我读到弗洛伊德,了解到他最基本的理论,自我,本我,和超我的概念。

我想,猫猫其实在那时候就是‘本我’渐次崩塌,‘自我’不得不出来负责处理外界的事物,使得她过早的成熟,进入大人们残酷竞争的世界。人的命运如此不同,我甚欷歔。但依旧感谢神的恩赐,至少我看到在很多年以后,好人终于在命运的河流中泅渡,到达彼岸,找到可以安置心灵的花园。

那一年,当她彻底想起孙惠茵的时候,她先在脑中把整件事做了一番梳理。

首先,她不能确定她的父亲是否参与其中,但从她父亲的反应来看,假如和孙惠茵是一伙儿的话,他大可不必那么伤心。因此这两个人是否狼狈为奸的可能性还有待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孙惠茵对她的父亲绝对没有死心,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卯准了机会要插足,这整件事就是专门针对她母亲的圈套,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而自己则成了孙惠茵手里的那把刀。

那一天,在供应站第一次和宋勐刚说话,宋搭讪说要拿她的女朋友来和妈妈比,当时那个背对着她们的女人,在一见到她母亲下楼的时候就立刻闪开了,然后躲在不远处的圆柱后偷偷地查看。

这是孙惠茵在这件事里的第一次出场,而后她由始至终都游走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宋勐刚不过是她在幕前的傀儡而已。

之后,她们在俱乐部看电影的时候,总时不时有一个女的出现在她们周围,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抽打自己的大腿,动作很有些神经质,猫猫一度觉得那女的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第三次,猫猫对妈妈说,我看到一个女的在凉亭里和宋勐刚说话,月茹道:“那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不过他说他不喜欢他的女朋友,要和她分手,她不肯。”

猫猫回头又看了一眼,只是远远地一眼,一个孙惠茵的轮廓。

再来,就是荷花池边面对面得相遇了,孙惠茵吩咐宋勐刚按住她的脑袋进水池里,警告她不许告诉他爸爸,否则就杀了她。她觉得有点奇怪,假如说宋勐刚喜欢的是她妈,那么应该不许她告诉妈妈才对,为什么反而是不许告诉她爸爸呢?

猫猫起先没留意,现在她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个女人是怕她爸知道自己和宋勐刚的奸计,或者说还有染,担心自己在他的父亲心目中的清纯玉女形象会毁灭呢!

所以眼下最为要紧的就是,假设她的父亲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么她要做的就是证明孙惠茵就是那个强行带她回家来教她胡说的那个女人。

他一个人搬着小板凳又坐到冰箱和沙发的夹脚中,那是属于她的堡垒,每次只要一躲在那里,她就觉得安全,待静江回来了,她只问了一句:“爸,那女人还坚持说不是她吗?”

静江开口道:“我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她……应该不会了吧?”

“她如果不会,那她这两天天天都来陪着你干嘛,你不是说她结婚了吗?她夜里出来,老公没意见?我妈要是这样,你早该打死了吧。”

静江一窒,坐在床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苍老了,他道:“猫猫,她是来安慰我的,我……爸爸真的很伤心,你知道吗?”

“嗯。”猫猫点头,“你要伤心可以,我知道你伤心,但你必须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你伤心的才有理由,要这件事根本没发生,你一个劲伤心什么呀?!”她猛地站起来,“我不要我的爸爸妈妈伤心,就为了那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我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你去问她,到底是不是她,她今天还会来吧?”

“怎么了?”

“我有人证,我想起来她牵我回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了。我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承认,她不承认的话……”猫猫轻轻笑了一下。

静江道:“不必确认了,她肯定说没来过,你就告诉我人证是谁,我去找她。”

“好,你跟我走。”猫猫牵起静江的手,将他带到了小脚奶奶家的门口,把老人家的小女儿给喊了出来,猫猫说:“阿姨,前两天有个女的牵我回家你看见吧,穿粉红色的衣服,头发到这里。”猫猫比划道,“她看我是小孩就跟我胡说妈妈在俱乐部乱搞,让我去告诉我爸爸,还不承认自己来过。”

小脚奶奶的女儿慧芳小时候也爱慕过静江一阵子,因此一直十分关注他们一家,每次猫猫进进出出,她都偷偷地打量,而且她是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此番听猫猫一说,立刻一一作答了,静江听完,沉默良久后对慧芳道:“呆会儿我把这个女人带到这里来,麻烦你帮我看一看,是不是她。”

慧芳同意了。

猫猫就钻进了小脚奶奶的家里,和慧芳一起,站在窗口,朝不远处的路灯下看。

没多久,大约是晚上八点左右,孙惠茵如约而至。

这一次,静江以俱乐部太黑为由,把孙惠茵叫来了家门口,就在路灯下面,她的脸照的清晰分明,谈话后,静江回去找慧芳,慧芳道:“没错,就是她,她长得挺漂亮的,我当时就多看了几眼,是她带孩子回来的,而且她经常到俱乐部去的。”

“经常?你没记错?”静江皱着眉,再一次确认。

慧芳点头:“我又不怎么出门,就上下班,见识的人不多,这女的给我的印象挺深,我记得。”

猫猫此时哭丧着脸对慧芳道:“阿姨,我爸爸就是为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我妈妈,把我妈妈赶走了就要和这个女的结婚。”

慧芳和静江一时间都很尴尬,静江便只有急匆匆的把猫猫带回家了。

“现在我说的你相信了吧?”猫猫往沙发上一坐,小大人的样子。

“可你妈还是和那个男的好上了……”

“你要我说多少遍!”猫猫不耐烦的吼道,“那女人说她摔倒了,说我如果告诉你你会着急,就说是乱搞,我哪里知道乱搞是什么意思,你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之前我一直陪妈妈坐在那里,就妈妈一个人,她一直在那里哭,你对她那样,她不想回家让外婆他们看见,想等脸看上去不肿了才回家,否则他们家里人要笑她的呀,尤其是外婆,妈妈还买了一根棒冰给我吃,你不信可以去问那里卖棒冰的呀,由始至终,我都在妈妈旁边,后来那男的才来,就一直说你的坏话,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当然急啊,我是让你去找她,把她找回来,那么多人喜欢妈妈,她要是被人给抢走了怎么办!我是让你把她去抢回来呀!你怎么就不懂呢!”猫猫说着哭起来,“你怎么就这么笨,这么笨,人家都要来抢走我妈妈了,你还打她,把她赶走了….”

静江听完后怔忡了良久,眼底竟含着泪。

后来方家的人为了明忠的病情要开一个家庭会议,由于霭芬把月茹和静江闹得天翻地覆差点出人命的事告诉了桂芝,那一天,在桂芝家,自然也是要讨论这件事的。

一到席上,静江就给月茹定了罪,说是她带着猫猫去和别的男人幽会看电影,出了影院还在小花坛那里帮人纾解。桂英一听就破口大骂:“这个破烂货简直就是公共厕所啊,怎么可以这样啊,哥,跟她离婚!妈的!这样的女人还要她干嘛,她都能跟男人随地乱搞,简直太恶心了,我们家不允许有这样的人。”

桂芝和双吉都蹙着眉头,他俩一直都比较稳重,双吉道:“桂英啊,孩子在这里,你注意一下,不要乱说,给她点面子,毕竟是她的妈妈。”

桂英同情又怜悯的看了猫猫一眼,又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对猫猫道:“猫猫啊,凭良心说,你妈真是没资格当你妈,她一点儿,一点儿都不配。”

“你们听我爸胡说!”猫猫蹭的站起来,“他最好把我妈说到这世上最坏最恶心,这样他就能和那个女人结婚了。”说着转头看方静江,“我人证都给你找来了,你还胡说,你就是存心故意的要找借口跟我妈离婚,然后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你别以为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和我妈一起去看电影,根本不是和这个男人单独一起去,是河整个单位的人一起,还有其他小朋友,而且我和妈妈从头到尾在一起,她干什么我能不知道?!”

桂英道:“咦,对啊!”

静江一脸烦躁:“你小孩子不懂。”

“我怎么不懂!”猫猫昂着头,“是我要去小花坛里嘘嘘的,妈妈在旁边看着我,一个男人都没有,你说,她怎么跟人有什么?”

“对啊!”这次桂芝也道,“她说的很有道理,你听谁说的小白乱搞?”

静江默了一默,双吉沉思道:“我觉得小白不像那样的人,我说心里话,我是不相信的,除非你们拿出证据给我看。”

“就是!”桂芝笑道,“我还记得她刚到我们家来的样子,哭着说‘我就想和静江在一起,他没钱也没关系’,她吃死爱死静江,你说她在外面偷男人,真是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话说,你对她这么凶,换我我早跟你离了。她居然还忍了你这么久!”

双吉苦着脸:“你就对我凶啊,你们姐弟俩是一样的脾气。”

桂英嗤嗤的笑起来,拧小卞的手臂撒娇道:“看到吧,我们家脾气就我最好了。”

猫猫斜着眼看静江,把话题又转回来道:“姑姑问你呢,你怎么不回答,到底是谁跟你说我妈在外面和男人乱搞的,你说呀?你不敢说我替你说。”

接着猫猫就对桂芝道,“姑姑,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把我脚烫伤的女人嘛,他又要和人家好了,就是这个女的跟我爸说的,我妈和人怎么怎么的,他都信了,回来把我妈往死里打。”

“什么!”桂芝放下酒盅。方家世代都饮酒且嗜酒,一般的家庭聚会,男女老少多少都喝一点儿,连猫猫都会喝黄酒。记得小时候,静江到了一杯在桌上,天气热猫猫回到家,以为是可乐拿起来就喝,静江哈哈大笑,这是他的恶作剧,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难吃吧?”谁知猫猫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二后啧啧嘴道:“呀,不是可乐啊,不过蛮甜的嚒,再来一杯。”静江无语,一点恶作剧的喜感都没有。后来在桂英的孩子敏敏生出来以后,大家又拿她玩,每次吃饭前用筷子蘸一点五粮液放在她嘴里给她吮一下,结果好了,这丫头吮上瘾了,以后天天吃饭都要五粮液,搞得三岁她爹妈就要为她戒酒,同时后悔不已,干嘛没事给她蘸什么五粮液啊!作死!

“又是那个狐狸精!”桂芝立刻瞪眼,随即看向静江,“你跟她还有联系?”

桂英也收起刚才的神色,刚才她还尽帮着她哥来着,此番全部倒戈,因为把猫猫的脚烫伤的人就是他们全家的仇人,必须同仇敌忾。

静江道:“你们相信我,她人真的挺老实挺好的,我让她去帮我打探消息,你们不要听这孩子胡说八道的,唉,她是对人家有意见。”

桂芝不悦的一拍桌子:“你就是想找人家,对吧?!你别告诉我你没把人家当成备胎,她就是你准备好的下家,当年说是八字没有一撇,现在把屎盆子扣到小白头上,就可以有借口跟她离婚了,就可以去写你那一撇了是吧?我问你,老三,孩子你还要不要了?嗯?把你孩子伤成这样的人,上次就骗你说不是她烫的,结果是她,这样的女人你还信?”

“对的。”猫猫嘟着嘴,“那女的说这两年她和我爸根本没有分开过,是我妈妈不肯离婚,就等我爸爸跟我妈离婚了,她就要给我做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