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等她抬起头来,竟发现妈妈流泪满面。

她大惊失色:“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月茹抹了把眼泪,然后匆匆的冲回了家,冲到了楼上的卧室。

上去之前,还特地叮嘱猫猫:“你别上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猫猫于是一个人在下面的大厅里呆呆的站着,直到舅公公,也就是月茹的小舅舅富笙下来对她说:“你妈妈决定不和你爸爸过了,坚决要离婚了,唉,猫猫啊,你上去安慰安慰你妈妈,我们都觉得还是你爸爸好,你去求求情,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否则你妈就不要你了呀。”

猫猫吓得魂都没有了,可怜兮兮的拉住舅公公的手道:“舅公,你帮我劝劝我妈好不好,我妈不让我上去,说她要一个人静一静,她讨厌我,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富笙说:“傻孩子,她说一个人静一静,你就让她一个人吗?你妈妈其实心底里很舍不得你的,你赶紧过去跟她说说好话,知道吗?聪明点儿。”

“知道了。”猫猫得令,立刻冲到楼上去。

只见月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抹眼泪。

她上前抱住妈妈的膝盖,用软糯的童音道:“妈妈,舅公说你要和爸爸离婚,不要我和爸爸了。”

月茹摇头:“没有。”

“真的吗?”

“真的。”

猫猫开心的笑了,搂住月茹的脖子,但是月茹像被什么刺痛一般似的,赶忙跳开道:“今晚我们就回家去,现在我要去做事,你一个人好好地,别来烦我。”

猫猫懂事的点头道:“哦。”但仍是难掩失落垂着脑袋,“好吧。”

她一个人从自己的小布包里翻出《少年康熙》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看,月茹走到楼梯口忽然停了下来,就那么深深地看着她,这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于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又落下来,继而飞也似的逃下楼。

猫猫当然也不傻。

或许是出于她的预感吧,她很害怕妈妈不要自己,所以在楼上呆了大约只有半个小时之后就又忍不住跟到楼下去,当她看到妈妈果然在水槽前忙着洗菜的时候,才稍微放下心来,接着拿起了小绳子跑到了院子里去跳绳。

冬冬不在,没有人陪她捉迷藏,她一个人跳着跳着也怪没劲的,就干脆蹲下去看蚂蚁搬家,一个人傻乎乎的盯着一群蚂蚁,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但笑起来那样天真活泼。

白家的门大开着,月茹看着猫猫可爱的样子禁不住就流下泪来。

猫猫一转身,见到月茹那样怔忪的望着自己,委实是吓了一跳,那眼神她一辈子没能忘记,是一种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她得了绝症,马上就要死了。她二话没说,立刻跑到妈妈跟前道:“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又哭?”

月茹摇头道:“不是,是我想你爸爸了。”

“真的?”猫猫听了很开心,双眼放出光来,因为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妈妈不会和别的男人跑了,她赶忙一把拉住月茹的袖子道:“那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再过一会儿。”月茹安抚她,“等妈妈帮外婆忙外,咱们就早点走。”

猫猫开心死了,简直是不可置信。

但月茹说完这句就又抛下她走开了,似乎十分不愿意面对她。

菊苼在一旁道:“你妈妈是看到你伤心,你跟你爸爸长得那么像,还整天在她跟前晃啊晃的,你爸又这样对她,你说她伤心不伤心啊!”

猫猫无措的低下头,她没有再追上去,心想:我还是让妈妈透一口气吧!已经有那么多人在逼她了,自己要乖一点。

她是这样约束自己的。

这一天,如她所愿,月茹的确是老早就带着她从白家出门了,估摸着只有四点超过的样子。

白俊本来还想留月茹吃饭,月茹执意说静江在家里等着,白俊便放她走了。猫猫则是笑的像一粒开心果一样,跟着妈妈后面屁颠屁颠的去了。

一般来说,她们回家的路线是25路换79路,因为79路可以开到三合路口,只要再往里走五分钟就到家了。而25路却不是直达的,下车以后还要再走半小时才行。所以带着猫猫的情况下,月茹总是提前2个站头从25路下车,然后换79路。

这一天看起来和以往的十次,百次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路线。不过平时有爸妈带着,猫猫从来没有操过心,今次却是比从前都要紧张。

当她们从25路下车以后,月茹带她拐了个弯就到了79路的站头,她一把抱起猫猫放在站前的花坛上,温柔的替她理了理头发,问道:“想吃肉松面包吗?肚子饿不饿?”

“还好啦。”猫猫答。

“你平时不是都很喜欢吃的吗?妈妈买一个给你吃好不好?”月茹问。

猫猫觉得今天的妈妈对自己特别有耐心,几乎是有些胆怯的和小心翼翼的答道:“好的。”

然后月茹便转身跑到大约五米开外的一个面包房。

须知猫猫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母亲,她是个胆小的孩子,而在烫伤事件以后,她变得更加敏感和怕生,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敢于热情的和人打招呼了。

她看见月茹装腔作势的在玻璃橱窗前晃悠,似乎是在挑选面包,但是玻璃橱窗内的店员见她似乎是许久都没有挑选好,就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径直到里面去做事,月茹抬起头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喊店员,但最终还是沉默了,旋即是退开两步,站到面包房的侧边,接着又退开两步,已经和面包房有一定的距离。

猫猫警惕的从花坛上跳下来,走到她身旁,拉了拉她的裙子。

月茹低头,惊慌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猫猫道:“妈妈你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我害怕。”

月茹神色微动,抱着她又放到花坛上,这样她们母女就可以平视了。

她对她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小,以后要是妈妈离开你了,你怎么办?”

猫猫泫然欲泣道:“妈妈你是不是又要和爸爸离婚,不要我了?”

月茹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猫猫拉住她,“妈妈你不要离开我。”

月茹撇过头去道:“没什么,随便说说。”

这个时候,79路车就像救命车一样从大老远缓缓地开过来了。

猫猫兴奋地跳起来:“妈妈,妈妈,车子来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月茹看了一眼,却道:“人太多了,我们换6路回家吧。”

“为什么啊?”猫猫不解,她踮起脚来看着越来越近的79路道,“人不多啊,一点也不多,我们挤得上去的。”

她拉住月茹的袖子恳求道:“妈妈,我们就上去吧,我们在这里等很久了,我真的好累。”

月茹解释道:“可是6路快一点啊,你看79路慢吞吞的,现在已经超过5点钟了,你爸一定在想我们怎么还不回去,要是再晚个五分钟,他又要问长问短。”说着,叹了口气道,“走吧,跟我去坐6路。”

猫猫拖拖拉拉的,月茹道:“你再不走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猫猫委屈的扁着嘴。

在她的记忆中,这句话最常出现。她一直很想告诉妈妈: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都很伤心。

可对你而言,这大概只不过是控制我的手段而已。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同时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她想,千万不要是宋勐刚说的那样。

她甚至还有一点窃喜,自己离开了宋勐刚口中的25路车站,这个地方在宋勐刚和她妈妈的对话中频繁的出现,此时一去不复返,她稍微有点松懈下来。

只是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着她?

待到了6路车站,月茹依旧把她放到站前的花坛上,自己则站到一边去。

站台上的人此时远远超过刚才79路车站的,且6路至今还没有来。

猫猫心想,我们走到6路车站的这点时间,都够我们坐79路到家了。

她心里不满,但嘴上不上,只默默的观望着她的母亲。

她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到站台上等候,有几个女的站到她的跟前来,月茹便往旁边挪了一下,猫猫忽然害怕的大声喊道:“妈妈!”下一秒,就要跳下花坛。

月茹半转过头去,瞪着她道:“你给我站好!”

“你怎么这么烦?你可不可以别这么黏我?你要是现在不给我站好,当心我不要你了。”

“哦。”猫猫只得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车子还没来,猫猫从花坛里摘了一朵花,怯怯的喊道:“妈妈——!”

月茹回头,她问:“好看吗?”

月茹敷衍的‘嗯’了一声。

猫猫开心的把花递给她:“喏,送给你,妈妈!”

月茹瞄了一眼,嫌弃道:“从泥巴里挖出来的恶心不恶心啊?脏死了!”说着,一把拍掉了她手中的花,又回到老地方站好。

或许是月茹不佳的态度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在猫猫跟前站着的一个女子颇为同情的看了猫猫一眼,心里估摸着是在猜想,这女人大约是她的后妈吧?!

很快,真的是只有一眨眼的功夫,6路车开了过来,‘吱——’的一声在站台前刹车。

顿时,所有等候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如潮水一般向车子涌过去。

月茹也不例外。

猫猫还站在花坛上,她一个劲的朝月茹挥手:“妈妈——妈妈——妈妈!”

她孩童的声音那么微弱,在人潮中,车水马龙里几乎完全被吞没。

但神奇的是,月茹竟然在那一瞬间停住了脚步——这些年来,猫猫一直在猜,当时她妈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呼声的。她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那么,她妈到底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头领她,还是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是直勾勾的盯着车子,在思索到底是往中门挤上去,还是前门?

没有人知道真相。

因为月茹根本不曾回头,没有人能看得到她的表情,所以无法揣测。

这是一个永恒的谜。

猫猫在那一刻想起了宋勐刚对母亲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她妈妈的回答,她想告诉月茹:真的,妈妈,你和他说的我都听到了!

宋勐刚说:“你这个女儿就是故意挑拨你和你老公的关系,现在看到你和我好了,又要挑拨我们,她就是看不惯你和任何一个男的好。我是无所谓,我只是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毕竟你现在还和你老公在一起,她每天动不动就去跟你老公胡说八道,受苦受伤的是你,难过的也是你啊!你看你现在连个东宫都不能去了,你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到哪儿都得带着她,我看你不如把女儿丢掉算了。”

“放屁!”月茹骂他,“你他妈的是不是人,居然叫我把亲生女儿丢掉!”

宋勐刚其实是试探她,此番被骂,知道自讨没趣,便立刻改口道:“啊呀,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要不然怎么办呢!她什么都告诉你老公,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和你就这样了?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走了?要的话就快点做好决定吧!”宋勐刚不耐烦的催促她。

月茹指着不远处的猫猫道:“她对你这么好,以前这么喜欢你,你竟然叫我把她丢掉?做这种事是要天打雷劈的。”

宋勐刚气急了反问:“那你的意思是还要回去跟你那个野蛮的老公,不跟我过了咯?是这个意思嘛?”

月茹难过的侧头看向地面。

然后才有了月茹把猫猫叫过来问她还喜不喜欢宋勐刚的这一幕,很可惜,猫猫不识抬举,她一直都是个强硬的孩子,吃软不吃硬,和她爹一样。她甚至懒得和宋勐刚客套虚伪,只想告诉她妈,尽快和这个男人划清界限。

猫猫那时候时常想,妈妈,当时你望着我流泪是真的想爸爸了?还是已经决定要把我丢掉,在看我最后一眼呢?!

最后,宋勐刚走时,问月茹:“你今天还是坐25路回家?”

月茹点头。

宋勐刚道:“那很容易啊,站台上人很多的,你把她放在那里,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不行的。”月茹道,“我老公会打死我的。”

“就跟你老公说她自己走掉的呀。”宋勐刚道,“她自己走掉的,你老公总算不到你头上。再说没有了孩子,他也没别的东西可以绑住你了,你就趁机跟他离婚吧。”

月茹再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

宋勐刚走的时候,还特地关照月茹:“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

月茹没有答复,只是牵着猫猫的手回家了,一边走一边流泪,猫猫问:“妈妈,你怎么又哭了?”

月茹道:“我想你爸爸了。”

虽然前后是如此的矛盾,但是猫猫相信她了,她选择相信妈妈。

可是妈妈让她那么失望。

当她站在25路车站花坛上的时候,看到她的母亲那样心不在焉的在面包店前转圈,当她站在6路的车站目送母亲奔向车子的背影时,她才明白母亲遗弃她的决心有多么的强烈!

强烈到连续两次找借口将她独自放在这里,强烈到一次失败不罢休还要再来一次!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再叫她的母亲了。

她也有自尊,既然妈妈不要她了,那么她也不要妈妈了。

不爱我的我不爱——这是很多年后,猫猫对月茹说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眼睁睁的看她的母亲在人群中冲锋陷阵,为了挤上那辆车而奋斗。

她告诉自己,要牢牢记住今天这个画面,自己被她遗弃的场景,她的母亲用背影对着她,即便有过动摇,也终究是走了。

站台上的那个女子看不过眼了,见猫猫哭的那样凄惨,对她说:“小妹妹你放心,我帮你喊。”

“不用了,阿姨。”猫猫惨然道,“就算你把她喊回来,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丢掉的,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对面有一个警察亭,请你把我送过去,我爸爸叫方静江,是海城冷冻厂的销售科科长。谢谢你阿姨,请你帮帮我。”

那个女子说:“你放心,你妈妈没有不要你,没有妈妈会不要自己的小孩的,我帮你叫她。如果叫不到,我就把你送到警察那里。”

“谢谢你,阿姨。”猫猫感激道。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好人多。

那个女子便朝前喊道:“嗳——你们叫一下前门那个穿裙子的女人,她把孩子忘在花坛上了!”

于是人群层层叠叠的向前传,在前门挤得几个人互相问候:“嗳,你有没有把孩子忘在花坛上?他们说有一个孩子在花坛上哭。”

月茹的背在那一刻僵住,她微微侧头听了一下,然后又转过头去。

接着,她前面的一个人听到了后面人的呼声,转过头来对她说:“嗳,同志,是不是你的孩子忘在花坛上了?”

“没有。”月茹摇头,继续往前挤。

在经过多方的确认后,月茹旁边的一个人拉住她道:“同志,他们喊得就是你,说是你把孩子忘在那里了,你回头看一下!”

月茹回头,只见猫猫一脸的泪水,一动不动的站在花坛上,脸色苍白,但却倔强的抿着嘴唇。

她‘啊——’的尖叫一声,转身冲下了车,朝她奔了过来,望着她一脸的愧疚,道:“对不起啊,猫猫,妈妈……妈妈把你给忘了。对不起啊!”

猫猫一边抹泪水,一边道:“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你骗我。”

月茹看了一眼猫猫身旁的那名女子,此刻猫猫正握住她的手,月茹忙道:“真是多谢你啊,是你帮忙叫的吧?”

那女子点点头,一脸尴尬,松开了猫猫的手道:“好了,小朋友,你妈妈回来了。”

月茹对猫猫说:“快谢谢阿姨呀,多亏了这位阿姨帮忙。”

然后对女子道:“真是多谢你啊,我脑子不太好,我…我们等车子很久了,我看车子一来我就急了。”月茹对女子解释道。

女子笑笑,望着猫猫又露出刚才那种怜悯的神色。

猫猫看着那名女子,对她道:“谢谢你,阿姨,好人有好报的。”

那名女子笑了一下,望着猫猫似乎还有点不放心。

月茹一把握住猫猫的手,仍旧看着刚才的那辆6路蠢蠢欲动,猫猫说:“算了吧,我们再等下一辆吧。”

“再等一辆啊?”月茹焦急的看了看手表,道,“好吧,再等一辆,不过这下惨了,晚回去这么多,你爸该骂死我了。”

猫猫沉声道:“我会和他解释的。”

章节

作者有话要说:猫猫开始反扑

很快,下一辆6路又来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是车上几乎没什么人,大概是上一辆把人都载走的缘故,猫猫她们上去的时候竟然还有空位子坐。

月茹向猫猫招手道:“猫猫你快过来,到这里来,有个位子,你快过来坐。”

“我不!”猫猫摇头。

她紧紧贴着月茹,用手拽住她的衣角,哭丧着脸道:“你要把我丢掉,我知道的,我不坐,我一坐下,你就趁人多溜了。”

月茹急道:“我不会把你丢掉的,刚才是妈妈不好,你不要再说了,唉。”说着,去推猫猫坐下,然后站在她身旁道,“我就在这里,在你旁边一步也不离开好了吧?”

猫猫这才坐在位子上,只是却坐了半个屁股,像是随时要逃跑。

半晌,月茹看着窗外自言自语的叹息道:“现在可要烦死了。”

猫猫问她:“妈妈你说什么?”

“没什么。”月茹道,“就是在想我们这么晚回去,有的好跟你爸解释了。”

猫猫没说话,待电车里报三合路的时候,她率先站了起来。

月茹道:“你干嘛,还是红灯,你不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