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月茹说:“他要是真敲了章怎么办?我会没工作的。”

静江道:“我不是人啊!你没工作你就呆在家里咯!”

他明知道她心里害怕,但他还为了昨夜里月茹投怀送抱到一半居然呼呼大睡了这事儿而着恼,所以故意吓吓她。

不过月茹现在胆子也大了,是被静江训练出来的。

她想,没工作就没工作呗,反正我是你老婆,我赖定你了,要是没工作,我就在家里带孩子。

这样一想,心里便没那么忐忑,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书记的房间。

房门开着,碰着以前月茹守规矩还要敲一下,现在…呸!

由于她气势逼人,因此引得书记看了她一眼,她什么也没说,只把调令把书记桌子上一搁,说道:“敲章。”

书记拿起来一看,愣了一下,随即放下道:“小白啊,你也真是的,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单位都不追究了,你就不要心里有想法了嘛!”说着,指着调令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不要堵住自己的后路。”

要知道,供应站的调令一旦发布,假如集团下面没有单位肯收白月茹,她就等于正式没工作了。

书记是吃准了她白月茹没本事,岂料月茹完全不理会,只对他道:“不需要你管这么多?反正我叫你敲,你就敲,我离开了供应站我自有去处,你敲你的章就好了。”

月茹已经懒得和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敷衍了。

书记呵呵一笑,他记得上次那帮人都进了监狱和劳教所,只有一个漏网之鱼就是白月茹,居然还被方静江给保了下来,可见方静江要做什么,是由不得他一个书记指手画脚的。他如今特别后悔在这件事上没有好好拍方静江的马屁,于是对月茹特别和蔼:“同志,你这么说就证明你还在闹情绪嘛!所以我建议你不如回去考虑考虑清楚,和你老公商量一下。”

“商量个屁啊!”月茹吼道,“就是我老公让你调的,你快点儿,我还赶着到新单位去上班呢。”

书记一愣,马屁拍在马脚上,只能迅速的把章敲了,然后愣愣的看着白月茹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至于其他的消息则是听别人传回来的了。

说是当天上午十点钟,白月茹就到冷冻厂去报道了,衣服,工作岗位,等等已经全部落实好,而此时供应站的厂长居然还不知道有此事。

月茹以前没想和静江一个单位,毕竟夫妻在一起好尴尬啊,更何况说他们闲话的人那么多。

只是月茹现在需要人保护,而静江更是想把月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两人到有了共同一致的目标。

静江给月茹安排的工作也还是驾驶员,但是因为冷冻厂的效益比供应站不知道要好多少,月茹每个月的工资可以有500块,这是她想也没想过的。

静江在她的心里一下子又成了救世主。

而且冷冻厂着实热闹,每天月茹送完货以后就没事了,可以到休息室去和一堆女同事聊天,在那里,她们会她做拖鞋,月茹这才知道原来她以前的工作是多么廉价和奔波,而冷冻厂简直就是养人的地方。像瑞香和琴芳是食堂里做的,忙完了以后都聚在一起织绒线,说笑话,平时几乎是闲的没事做的。

月茹刚到那里,谈不上是重磅炸弹,但好多人确实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月茹也不是一个高傲的人,和和气气的,很快的就和人打成一片,在这里没有男同志,她不必担心静江怪她,她可以想聊多久就聊多久,还可以带猫猫洗澡(虽然现在不需要了,自从上次出事以后,静江就在家里专门为猫猫建了一个独立的浴室,地方不是很大,但猫猫天天有热水澡洗)。

月茹不知道自己在冷冻厂的名声有多臭,拜孙惠茵所赐,白月茹在大家的心目中应该是个妖娆的风骚的很会使手段的女人,结果大家和她相处下来,发觉她根本不和男同事接触,别说接触了,就连说话都没有。

有些好事者就忍不住了,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问她:“嗳,小白,怎么每次有男的一起聚会你就不去呢?”

月茹苦笑道:“我老公不许的。”

“这样啊……”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试探道:“为什么呢?”

月茹道:“我跟谁说话他都觉得我和人家有一腿,我和家门口的邻居,也不说话的,哦,我的意思是说男的邻居。”

众人明白过来,纷纷道:“那是方静江紧张你呀,哈哈,他喜欢你。”

月茹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两圈酡红,一边又撅着嘴道:“喜欢才怪呢,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就只会让我‘滚过来,死过去’,要我给他端茶送水,一不高兴就拿我撒气。”

“真的啊?”人群中有人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月茹点点头。

那人叹了一口道:“这也没办法,小方是领导嘛!他把领导那套都拿回去对付老婆了。当领导的都这样。”

月茹耸耸肩:“反正我也习惯了。”

那些人见她回答的那样坦白,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倒也不好意思继续套话了,他们对视一眼,心想,果然不错,都是孙惠茵捣的鬼,这个女人真够不要脸的,但她们当然不会告诉白月茹了。

谁告诉白月茹要是让方静江知道了岂不是自掘坟墓吗?!

然而就算大家都保持沉默,月茹也还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来自孙惠茵的敌意。

本来她是一个下层的女工,没什么机会碰到白月茹,偏偏她好几次都不知怎么回事,从白月茹的正面走过来,走的袅袅婷婷,恨不能把水蛇腰和屁股扭得分离开来了,手上还拎着一只包,说话的声音故意嗲溜溜的,像掺了很多糖的咕咯肉,甜的腻的混合着酸的菠萝片。

月茹想,大概又是静江的暗恋者吧!

故意来对自己耀武扬威的。

她轻轻笑了一下,这种人她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最主要是月茹有她自己的自信,她的身材保持的很好,虽说生过孩子了,但是一点也不显的丰腴,至今腰围还是只有1尺8,相形之下,孙慧茵柔美是柔美一些,但身材矮小,又不是纤瘦柔弱型的,而是有些婴儿肥,所以不站在一起还好,若是站在一起了,总是相形见拙。而且孙惠茵除了会卖弄风情之外,她一辈子也没法笑的像月茹那样灿烂,那是只有心底光明的人才有的表情,她不会想到有人陷害她,有人设的是连环计,她甚至对孙惠茵一无所知,尽管很多年前她怀疑孙惠茵和静江有什么,但那都是因为静江在她面前提太多次孙惠茵的名字造成的,她吃醋嚒!但是自从静江赌咒发誓说看不上这个女人以后,月茹就没再朝深处想了。

这一点,大概也是静江选择她的原因之一。

毕竟男人都不喜欢一直揪着小辫子的女人。

更何况,这根小辫子静江自己剪断了,所以在白月茹心里,孙惠茵连情敌都谈不上。

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卢丽华,她讨厌极了卢丽华。

只有猫猫知道全部的经过,安慰她说,放心吧,老爸是绝对不会喜欢卢丽华的。

由此可见,现在的白月茹除了担心她哥之外,基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静江想,不好呀,她是为了救月茹才把她调到自己单位来,当年杨少淇要在食堂里带着流氓动廖永达的时候,静江看不过眼帮过他,廖永达马上就要退休了,单位里没什么知交,倒是和方静江还算聊的来,很钦佩他的为人,心想,这年头能帮了别人一把的,谁都想要别人再回他一份礼,廖永达不是没想过方静江要拿自己当对付杨少淇的牌,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么些年下来,静江除了和他一起互相带老酒在办公室里吃猪耳朵聊天说八卦之外,从未要求他做过什么。廖永达一把年纪,看人很准,知道静江是个讲义气的,但也不免为他捏一把汗,因为时代不同了,不再是从前,大家讲究游戏规则,你敬我一尺,你敬我一丈,现在的人唯利是图,他担心方静江在如今的局势之下,恐怕最后难以自保啊,他年长静江这许多,看的总是更深入一些。由是,当他知道了白月茹的困境之后,廖永达二话不说,直接给了静江批文,让她把月茹调了过来,一是报答静江曾经对他施以援手,二是直接让大家都知道方静江除了跟司徒青云是不错的朋友之外,和自己,也是莫逆之交。

杨少淇就算心里再不忿,也无可奈何,因为范继坤本来是他的左膀右臂,可是他是自作孽,被司徒青云降到底下去,已经没什么大用处了。

杨少淇只能另外扶植新的羽翼。

而对静江来说,功高震主不是好事,他又不傻,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老婆犯点错误,倒也让杨少淇对他放松了警惕,唯一担心的是孙惠茵会对月茹胡说八道。所以再三思量之后,静江让月茹承包了单位里的这辆车子,让她在外面给别的老板接活,如此一来,不怎么回单位,而且工资也从500块涨到了800块,月茹简直开心死了。

那个老板是受了静江的恩惠的,再加上月茹干活一向很卖力,老板知道静江家里有一个给女儿建的浴室,由于当时赶着建造,比较粗糙简陋,他想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套精美的瓷砖和地砖,还一并叫上了手下几个水泥工,装修工,去静江家里给猫猫美化浴室了。

那时候还是大众浴室的时代,能有私人的淋浴器已经很了不起了,静江不但把浴室的四周都排上白色粉色相见的瓷砖,还把厨房的地上都铺上地砖,整个厨房看起来焕然一新。

猫猫觉得自己像小公主一样,从她四岁到现在八岁,期间她被月茹殴打过无数次,甚至可以说在*上和精神上都有过虐待,她自杀过,割过脉,上过吊,撞过面包车,她只是一直保持缄默而已,但今时今日她竟然恍惚觉得他们一家又回到了从前。

晚饭后月茹带着她一起在浴室里洗澡,猫猫本来不愿意,她对妈妈心有余悸,但是静江催促她,去和妈妈培养感情。

猫猫到底是个孩子,她抱着妈妈,心里对月茹的恨也被热水给冲刷了个干净。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妈妈这个傻瓜是中了别人的计。

而月茹一边给她洗澡也一边流泪,心想,还好莲蓬花洒的水浇下来,猫猫看不见她的泪,她其实很想和猫猫说一声对不起,只是却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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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在猫猫上小学的最后一个夏天,最后一个月,大概算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拥有无忧无虑的时光吧。

因为她的父母终于没有不再吵架了,而是选择了一种比较低调的方式,互相较劲。

另一方面,她也懒得管了,自从明忠去世以后,她就搬到了霭芬的屋子里和奶奶一起睡,她不想面对她的父母,而且突然之间的丧夫也霭芬的生活重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她需要一个孩子在身边给她一点安慰,静江便放在他们卧室里的猫猫的那张小床给收起来了。

猫猫先是要去幼儿园里拍毕业照,静江怕猫猫依依不舍,还特别给她做心里建设,说:“其实也没什么的,你看,幼儿园毕业了以后有小学,小学毕业了以后有中学,中学毕业了以后有大学,你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和同学,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不要难过。”

猫猫没想到爸爸会和她说这个,因为坦白说静江有点儿自作多情,猫猫一点儿也不难过,她只是想要记住幼儿园所有同学的名字,尤其是稍微有交情的几个,好像薛雅晴,她真的很舍不得。

不过爸爸既然说以后她还会有很多朋友,那么,她又为下一桩事情开始忧虑了,就是毕业照的时候到底穿什么好啊?

要说长相,她大概是整个幼儿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我们都知道,稚嫩的孩子在幼时都没有长开,充其量只能算是可爱。哪怕是再漂亮的孩子,也还是很可爱的。可猫猫,猫猫是一个可以被直接形容为‘漂亮’或者‘美丽’的一个小孩子,因此她看上去总是超龄。

她在忧虑着穿什么裙子才最好看,可以想见,那个时候的她,还颇为在意自己的长相。

静江起初没发现她的心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理解小女孩想要从毛毛虫蜕变成蝴蝶的那种心态呢?

但就在拍毕业照的那天上午,猫猫终于忍不住了,她说:“爸爸,我没有新衣服穿了,总不能穿秋天冬天的衣服去拍。要不,就穿这件旗袍啊?”

她那件紫丁香的由桂芝手缝的旗袍已经很旧了,但穿在她身上依旧很好看,只是不太像样而已。

静江叹了口气,月茹又回娘家了,这事本该由她来管,无可奈何之下,静江只得先搁下手边的工作,破天荒的一个人带着她去四川路挑裙子。

猫猫选中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有泡泡袖,但是没有夸张的蕾丝花边和无数的荷叶边。

它只是很简洁,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白的很透明,很朴素。

偏偏穿在猫猫身上就像一个小公主。

所以她一穿上身就不肯脱下来了,然后静江便带她去拍照。

彼时整个幼儿园的人都到齐了,猫猫是最后一个,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猫猫一到心里很害怕,忙和老师说对不起,再加上静江亲自打招呼,黑皮老师说:“没事,就迟到了五分钟,前面是别的班,现在才是我们。”

静江便笑着在一旁看,看到自己的女儿鹤立鸡群一般的站在最后一排,浑身上下散发着卓尔不群艳光,虽然只穿了一条白裙子,可她看起来隐隐已有了一丝桀骜不驯的气象。

静江突然有点感慨,她的女儿,她的小不点,曾经脚伤那么严重的时候连路都不能走,只能抱在手里,现在居然已经高到要站到最后一排去了。

他的眼眶突然发酸,那是为人父的辛苦和心酸在那一霎那爆发到顶点,他揉了揉眼睛,听见摄影师喊:“一二三!”,原本他那没什么表情的女儿突然像是听了号令一般笑的那么灿烂,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他有点哑然,心疼她居然能笑的出来,他想,果然是个孩子啊!吃再多的苦头终究会忘记,他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他要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一刻都不松手,因为想要伤害她的人那么多……

那张照片几乎是猫猫从小到长大以后拍的最好也是最美的一张照片,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她笑的很勉强,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拍出来漂亮就可以,谁能保证自己天天都快乐?

再说拍照片大家都是假笑,这又不犯法。

她回到家,和父亲一起,只是才一进门,月茹看到她那条裙子就讽刺道:“哦哟,又哄着你爸为你花钱了啊?这次买的又是什么裙子?!”接着数落道,“你衣服还不够多吗?还要买?年纪那么小就知道要好看,长大了还得了,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

猫猫知道那不是好话,她在彩虹老街长大,听惯了这些辱骂女孩子的话,明白其中含沙射影的意思,她心里又难过又忿恨,别人可以这样说?可是我是你女儿?我做婊#子难道你很快乐嚒?

她真的很想问问她妈妈。

但她没有,仅仅是抿着嘴,幽怨的看了一眼她母亲,便转身回到霭芬的房间里去了。

静江忍而不发,指着她道:“你和孩子计较什么?她拍毕业照没有新裙子穿,难道穿旧的破的?这事其实应该你帮她做,但你这个妈妈帮她做了吗?”

猫猫在房间里听到了,但她愣是没有哭,把眼泪逼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大概是由于月茹特别喜欢看她哭,每次看到她哭,她能看到母亲的眼底闪过一丝痛快,然后这种痛快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其他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这是她从孙慧茵身上学到的,孙惠茵弄伤自己之后会回到她身边来看她痛苦,看到她疼得不能自已,就会特别开心,所以为了不让对方感到快乐,她不能哭,她死活都要忍住。

她知道,月茹变态的需要一个人来分担的她的痛苦和折磨,而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自己,她认定的自己必须和她同一阵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孩子受不住了,选择了逃亡,月茹一个人背负着磨难前行,心中不忿,无处发泄。

她想,谁都可以抛弃她,甚至是方静江,可是猫猫,她答应过要和自己生死一起,她怎么能抛弃自己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承受力有多少?

连她一个成年人都为这生活而感到异常痛苦,那么猫猫呢?她一个孩子能承受的住她转嫁过来的痛而不吭一声吗?

这不能怪猫猫抛弃她,因为是她先抛弃了猫猫。

猫猫选择和霭芬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当全世界都在伤害她的时候,只有奶奶对她敞开了怀抱。奶奶给了她最需要的安全感,他们祖孙俩常常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都可以,只要知道彼此在就好了,他们各忙各的,霭芬给静江缝缝补补,就像静江说的那样,这些事本该是月茹做的,可她没有,那只有她这个当妈的来做。猫猫则拿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上面,再拖了一张凳子过来铺上一张纸画画。

其实最开始她是在墙上画的,要知道谁都没办法阻止一个孩子灵感迸发兴致高的时候在墙壁上作画。

猫猫小时候就是如此,但是月茹有洁癖,当看到墙壁上有狮子,老虎还有蝴蝶的时候,气得将她打了一顿,猫猫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往墙上涂鸦了。

霭芬见她哭的惨,又见她喜欢画画,且花草树木画的好的不得了,就从铜版纸厂拿了一些废纸回家,给她作画。

铜版纸厂现在是霭芬工作的地方,霭芬今年其实都已经有69岁了,可她没有劳保,手里仅有的现钱是明忠死了以后,港务局补贴给家属的,虽然两个女儿和静江也补贴她,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再多的钱到了手里,霭芬不是还都要顾着家里吗?说到底还是帮衬着静江呀。

所幸桂芝和桂英知道哥哥对妈不错,她们没有怨言。

但是霭芬也要考虑到将来孩子有长大的时候,比如胜强过十岁了,她身为一个外婆能给他什么?猫猫呢?还有接下来的敏敏呢?

每个人都要一样,不可以偏心。

霭芬没有钱,她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为钱所困,但她和月茹不同的是,她从来没有怨天尤人,她只知道要不断地奋斗和进取,即使这把年纪了,她还是去铜版纸厂找了一份打杂的工作,帮着处理那些废纸。

而事实上这些根本不能算是废纸,不过是没有机器没有裁好的纸,由于不那么工整的,没法一卷一卷由车子插起来放到市场上贩卖,所以便废弃了,但质量还是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好,又硬又光滑。

霭芬把废纸拿回家,上面甚至连污迹都没有,她很有耐心的,一张一张用刀子裁成长方型,然后叠在一起给猫猫画图。

有的时候,工作量大了,桂芝看不过去,便把双吉叫来,三人一起帮着妈干。

但是这种事,静江和月茹没有一天,没有一次帮着干过。

在静江的眼里,这是很丢人的,而月茹,就算是当面路过了,看见了,也最多说一句:“妈,您快别忙了,让静江看见了一定会说你的。”

霭芬每次都笑笑,说:“你自己回家吧。”

月茹便踩着高跟鞋回去了,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即便是如此,霭芬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们,甚至没有在猫猫跟前提起过一句,直到有一天,中午霭芬还没有回来,猫猫一个人径直出了门,反正铜版纸厂不远,她便用盒子装了一些饭,送到了厂里去,看到奶奶正在工作,她知道自己个子小,帮不上忙,便很乖的在一旁坐下,有个领导看见了问她你找谁?她说我奶奶工作呢,她没吃饭,她胃不好的,我给她送饭。

那领导赶紧让霭芬停了工作,先过来吃。

霭芬揉着她的脑袋,看她带过来的菜,鱼肉荤素搭配的都很好,还有一盒米饭,心里五味杂陈,道:“你这个孩子呀……”多余的便吞下去,没有再说了。

只能说是自己一手带的孩子与自己亲吧。

猫猫看着奶奶吃,她就觉得很高兴,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等奶奶吃完后,她就收拾东西自己回家,霭芬嘱咐她:“你不要乱跑。”

她说:“我知道了,我先回去把碗洗了,然后奶奶我可以和余琴姐姐去对面的俱乐部里玩一会儿吗?”

“去吧。”霭芬说,“注意安全,奶奶还有三个小时就回家了。”

猫猫点头,一蹦一跳的回了家。

第132章

余琴是住在他们家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只比猫猫大了一岁,但胆子比猫猫大了很多了,当然了,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猫猫把自杀当饭吃的前提下,她提议去爬一座小楼。

猫猫以为他们是要到顶上去,以前她就和薛雅晴经常爬到冷冻厂的屋顶上,也就是在那里发现过冷冻厂有人吃猫肉,她还带静江去看过。她当下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余琴叫她去,也是去小楼的顶部看风景,可事实上他们爬到二层中间的边缘就再也爬不上去了,楼梯的大门被锁了。而且一个八岁的孩子和一个九岁的孩子身高还不够,没法攀爬到三楼去,所以他们只能放弃,打算沿着二楼的边缘走到另一边的出口下去,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二楼的边缘是根本不能走的,也不是设计让人走的,那是一条只有6厘米宽的道儿,猫猫一见就望而却步了,有点害怕,用快要哭了的声音说:“余琴姐姐,我过不去的,我害怕,我退回去吧。”

余琴说:“退不回去了,会被大人发现的,到时候告诉你爹妈就烦了,快冲过来吧,我接着你。”

果然,下面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声音。

猫猫摇着头小声哭道:“我不敢。”

余琴一再的催促她,说:“快点儿,再不走,等人来了就要被发现了,快,往我这里来。”

猫猫没办法,只能壮着胆子往前冲,余琴在前面给她打气道:“别看下面,看我,冲过来就好了,这里有扶梯,我们能偷偷下去,不会被大人们发现的。”

然而余琴越是这样说,猫猫越是忍不住往下看,小楼共三层,大约五米,也就是说她现在估计在2.5米至3米的高度,猫猫心中突然一动,她想,假如此刻跳下去,那么……会不会……

她像中了邪一样,想到就行动,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余琴吓得叫起来:“你不要往下看啊,你冲过来,你不要身子往前斜。”

猫猫却好像完全听不进去似的,她一心想的是,她在家里没办法做这件事,奶奶一直看着她,或许霭芬感觉到了什么吧,因为有一次她拿刀片割手的时候被桂芝看见过,桂芝当时哭的泣不成声,拉着她的手道:“你要心疼死姑姑嘛?你怎么能这样呢!”

猫猫只能强撑着笑容道:“我…我随便割了玩儿玩儿,姑姑你不要怕,没事的。”

最后他们只当她是要自残,不是自杀,但是桂芝为了这事还是痛骂了静江一顿,说:“你们的事儿以后不许再牵扯到小孩儿身上,我以后每隔三天回来看她一次,要是她出了事,我跟你们没完。”

那个时候的猫猫还太小,资讯不够丰富,直到长大了她才知道,要自杀其实很容易的,刀片不能横着割,那样血容易结住,得顺着血管竖着割,把血管割破,然后放到热水里,这样伤口止不住,她就会血流而亡。

由于数次自杀未遂,她还考虑过敌敌畏,家里的灶头底下有一瓶,静江用来杀臭虫的,但可能是太危险的缘故,这瓶敌敌畏无故失踪了,猫猫喝药自杀的计划也落空。

眼前的机会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她想,要是她在外面出了意外死掉的话就不一样了,她爹妈就可以自由了,她一直记得,他们说过,她是他的包袱,她是她的累赘,没有她一切都会好的。

她含着泪,假装掌控不了身体的平衡,她还是穿着那条新买的白裙子,她觉得这样死的时候也会很漂亮。

更何况她没有死在家里,妈妈怪不到奶□上,多好!

她纵身往下跳!

啊——!

余琴发了疯的叫起来,小楼里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冲出来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结果他们看到一个孩子站在二楼的边缘上,一个孩子挂在半空中,被电线给勾住了后背的衣裳,还好是衣裳,若是挂住了脖子,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大人们吓死了,找了梯子和一个高个子的男同志把猫猫给解救下来,整个过程里,她竟然都没有哭,只是呆呆地。

她又失败了。

她有点想不通,以前奶奶跟她说天上有菩萨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相信的,可是遇上了孙惠茵,她开始不断的怀疑这种理论,她时常想,为什么这样的坏女人没有得到奶奶口中的报应呢?反而要我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去对付她,搞得几乎心力交瘁。

是的,她赢了,她最后还是赢了孙惠英,把爸爸的心夺了回来,也帮妈妈赢回了信任,可她得到了什么?

她的爸爸妈妈看她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他们嘴上没有说,心底里却始终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由她挑起的,没有她,孙惠茵和宋勐刚无法轻易地接近他们。他们从来不曾在自己身上找过问题,比如说,就算没有猫猫,孙惠茵也还是会想方设法接近方静江,只不过恰好方静江身边有一个天真的孩子,她选择了一个最方便下手的方法,谁会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刺儿头呢!

她和孙惠茵的战役虽然赢了,可是她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的脚时不时还会莫名其妙的隐隐作痛,走路的样子也难看,像一直麻雀,蹦蹦跳跳的,那是脚伤的后遗症,更要命的是,她午夜梦回时,总会被那一天浴室里的情境给吓醒,想起孙惠茵站在他们家黑暗的角落里对她说:“只要你敢说出来,我就掐死你。”

她的外婆,舅舅们都要爸爸妈妈离婚,并且认定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爸爸心里难过,嘴上不说,只有她一个人在力挽狂澜,最后他们重又再一起了,这段感情却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猫猫想,大概真的是我的错,因为大家都说是我的错。

她想起了泽民叔叔的话,康熙是赢了,可是赢得很险,他几乎就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