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萧玉珠坐回正身,淡淡地道,“一家人嘛。”

戚氏擦了擦眼角,“你就从了你娘,什么都学了她。”

“奶娘…”她这一哭,萧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又拉了她的手,“娘不好吗?我学她不好啊?”

“好是好,可是…”戚氏想起了萧家是怎么对付她家小姐姑爷的。

“人都是有命的,奶娘也知道,狄家不是萧家,许是我的命要比我娘好些。”萧玉珠安慰她。

“是,是要好的,当年算命先生也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戚氏一听也松了点心,等走时萧玉珠拿出了两根银条让她去换东西的时候,也不再有话了。

隔日戚氏早早按着萧玉珠的吩咐,趁守门人刚起去洗脸的时候,把她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萧玉珠做贼一样按着家里人的作息时间绕过人,把东西放进了搁她嫁妆箱子的杂物,下午装作不经意想起,把一小匹青布和几块碎玉拿了出来。

“我这才想起来呢,都忘了那箱子底下还有这些东西。”萧玉珠朝狄赵氏笑着道,“想来也可再为夫君和二郎他们缝一身新裳,这几块碎玉,也可给他们编几块玉坠子带在身上。”

“已经都缝了一身了…”狄赵氏有些犹豫。

“再缝一身罢,正好有料子。”她们先前缝的那几年料子是粗布中的上品,缝得再好也只到工整,不到体面的地步,萧玉珠弄进来的这一小匹是蓝布,是前几年苏河城布织坊里出来的一种新布,这种布料颜色在一般光线下深蓝近黑,卖得价格却不低,比一般的蓝布要高近十个铜板一尺,又比更上品的绸布低不了几个铜子,所以买的人少,但萧玉珠以前买过,知道这种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湛蓝明亮,在屋子里又墨色如黑,穿在她夫君身上恰恰好。

“嗯,”狄赵氏沉吟着,又量了量布,“够不够?”

“应是够的。”萧玉珠也量了一下。

萧玉珠带来的箱子多,因她的表现也平常,只像是突然想起,狄赵氏也没怀疑,婆媳俩又日夜赶制,给狄家的四个赶考生又缝了一身新裳出来,便是玉坠子,一人也编了一个出来。

很快就要进淮南赶考,戚氏那边说乡下亲戚杀牛,给他们送来了近十斤的牛肉,婆媳俩谢了她的好意,连着家中买的,一起给考生进补,赶制考场上的吃食。

萧玉珠这阵忙得团团转,一到晚上就犯困,狄禹祥要帮着弟弟们温习讲解功课,夜里睡得晚,偏她又要等他,忍着困也不睡,便每到戌时,就出书房回卧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一阵,哄得她睡了再去书房领弟弟们念书。

萧玉珠不比当姑娘那会的清闲,现下每日的日子都有繁琐之事,与婆婆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就是这些小事,也能从早忙到晚。

这时八月天气已是秋高气爽,但日当中午时还是有些许炎热。

那厢萧玉婵也到出嫁之日了,但萧玉珠这段时日为着家中的事一直没有过问萧府的事,知道萧玉婵的嫁娶之事也是父亲通过公爹告知了她一声。

她时间都花在家里,狄家四位儿郎添了两身新行头,都是由着狄赵氏带着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为着他们穿得舒服,还多给他们添了两件吸汗的棉质里衫。

这天明日狄禹祥就要去淮南了,早上的时候他出了门,下午回来,给了萧玉珠一袋铜钱。

萧玉珠一拿到手里就知,这足有一贯。

“我不在的这几日,想要何物,打发了苏婆婆出去买就是。”狄禹祥与小妻子说着,拆了带回来的油包的线,露出了几块桂花糕。

“夫君…”萧玉珠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打开袋子瞧了瞧,“我想给二郎他们每人支二十文当零用,你看如何?”

狄禹祥微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萧玉珠朝他不由笑了一下,打开袋子数铜钱。

一人二十文,每文可买得三个馒头,想来在淮南城里,二郎他们要是有什么看中的,也是有钱出得了手的。

“这几日你要不要回萧府?”狄禹祥趁着这档子空,问一直没开口说要回娘家的小妻子。

“不回了,”萧玉珠闻言摇了头,“我让爹捎样东西给二妹妹添妆就好,就不出门了。”

夫君赶考这些时日,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呆在家里陪着婆婆的好。

“家里不忙,你要是去的话,我跟娘说一声。”狄禹祥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她头发厚又长,挽了个妇人髻在耳后,却还是面露着少女的天真。

“不去了,我在家好好等你回来。”萧玉珠还是摇头,数好了铜钱,又起身去拿红纸过来包。

等她坐下,狄禹祥掰了小块糕点放进她口里,见她鼓着腮帮子朝他欣喜地笑,他不由也微微一笑。

“好。”

“娘说,进考场那天要穿新衫,讨个好吉头,你要记得,这包袱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你那天打开穿上就好。”萧玉珠指点头几个用布包好的包袱,“鞋袜我都配好了,到时你换来穿就是,不用费心找。”

狄禹祥看了看那几个绣了“祥”字的包裹,轻轻颔了首,转眼见她朝他笑,他伸手把她抱到膝上坐着,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

“嗯,我会听娘的话的。”萧玉珠保证地点头。

看着她乖巧的样,狄禹祥轻碰了碰她的耳朵,心里又重提了一股重气。

他想这趟出门,怎么样都不能再无功而返了。

两夫妻说不了几句话,狄增派人过来叫狄禹祥去前面县衙,萧玉珠在屋里又把给夫君要带去的物什又清点了一遍,出得门去,在厨房里找着了狄赵氏。

“娘。”

“来了。”

萧玉珠走到灶前,闻了闻已经从里头溢出香味的沙锅,不由笑道,“再熬一会,到了晚上就香了。”

说着就挽起了袖子,与婆婆一道洗起了白菜。

“祥儿的物什都打点好了?”

“都打点好了。”

“那去歇会罢。”

“只是叠叠衣服,都是早先备好了的,没忙什么,不累。”萧玉珠把筛子放到跟前漏水,跟婆婆说道,“爹刚叫夫君去前面衙门去了,二郎他们可也是去了?”

“也是叫去了。”狄赵氏看着眼前肤白貌美的小媳妇,笑了笑问她,“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可有什么要买的?”

“家里都有,不缺。”萧玉珠摇头。

“你二妹妹是后日要出嫁吧?”

“二妹妹啊,是啊,”萧玉珠点头,“是后天。”

“那要备点什么送过去的好?”

“爹要去喝喜酒的吧?”

“是要去的。”

“那咱们家就那天送礼就是,我这头,明日捡两样东西,让爹爹帮我捎回去给二妹妹就好。”

狄赵氏止了手中的活,“这是…不回了?”

“不回了,”萧玉珠笑眼弯弯地跟婆婆说,“去了也只是跟二妹妹说几句吉利话,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在家帮您晒晒菜。”

“哪缺你这一时功夫。”狄赵氏失笑。

“儿媳还是不去了,”萧玉珠说到这,咬了咬嘴,不好意思对婆婆笑道,“府里也没来人来请,去了也是不好。”

她话只说了一半,狄赵氏哪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来,萧府那是看不上狄家呢,没打算派人来请。

“嗯,不请,咱们就不去了。”狄赵氏怜爱地朝儿媳道,声音都轻了许多。

“我在家陪您,您别嫌弃我。”萧玉珠红了红脸,在婆婆面前明言自己不受娘家人重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哪会嫌,”狄赵氏哑然,“欢喜都来不及。”

萧玉珠闻言红了红眼,放下手中的菜,朝她轻福了一礼。

狄赵氏忙扶了她,“你这孩子…”

萧玉珠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低下头快快地洗着菜。

日子一长,就越发觉得让她嫁进狄家,是她父亲思量已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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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家人送走了家中四郎,人一走,狄赵氏朝垂首不语的媳妇叹道,“平日他们也不怎么呆在家里,不知为何这一走,却觉得家中都空了。”

萧玉珠眨了眨眼,把心中残留的那点不舍眨掉,朝婆婆点头道,“儿媳也是这样觉得。”

这日下午,有卖桂花糕的挑货郎在门外叫嚷,“卖糖喽,香甜甜的桂花糖喽,卖糖喽…”

萧玉珠一听,忙差苏婆婆去买。

苏婆婆买回来奇怪道,“平时也不往这边来叫,咋地今个儿就来了?”

县衙后门这一块就住了他们这一户人家,除了路过,挑货郎都不怎么往这边过来。

“苏婆婆,您吃两块。”萧玉珠笑逐颜开,给苏婆婆挑了两块大的放到她手中,拿着油包就去寻她婆婆,“娘,娘…”

“桂花糖?”

“卖糖的在后面叫,我叫苏婆婆去买的,您尝尝。”

“诶,好,好。”狄赵氏在树下阴凉处剪辣椒串,萧玉珠怕她手中沾着辣味辣了嘴,把桂花糕放到婆婆嘴边让她咬。

等她咬了一口,她笑着问,“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狄赵氏连连点头,朝掩不住喜气的小儿媳好笑道,“吃个糖都这么欢喜,你这孩子。”

萧玉珠咬了一口糖,朝她笑眯了眼。

第二日淮安城起了很大的爆竹声,萧玉珠一听,就知这应该是来自萧府不假。

萧府离县衙不算远,按萧老太君打算给萧玉婵的排场,想来今日淮安城也是平静不了。

萧玉珠早心里有数,倒也平静。

淮安城的出嫁娘的娘家喜酒是早上吃,狄增一大早就去了,萧玉珠起来后帮婆婆抬筛筐出去晒萝卜白菜,忙起来也顾不上想东想西。

等到家里准备过冬的干货都搬出去晒之后,那边打扫好屋子,挑好了水,做好了自己份内活的如意走了过来,给萧玉珠倒了杯水,半晌后朝萧玉珠小声地道,“二小姐出嫁,二老爷应是回来了罢?”

萧玉珠听了好久都没说话。

这如意啊,那心看来还是没死。

萧府府中丫环都是乡下贫农手中买回来入府的,一般都心思少,像如意如花这种心思多的没几个,她们太不懂事,有了攀高枝的心思,萧老太君又不好在二叔不表态的情况下发卖了,就把这两人打发到了她这里来。

她们连作妾的身份都没有,她以为跟了她,这两丫环多少也明白了点,可哪想,还是没认命。

“去做事罢。”萧玉珠没回答她,淡淡说了这一句。

丫环们攀附的心思是有,但还是根本认不清她们的命。

连她这个萧府大小姐,因着嫁的人家背后无势,萧家都看不起,她们这种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的奴婢,萧府能有谁还能记起她们?

她们以后是好是歹都要看她,但还是没把她当真正的主子,蠢笨至此,萧玉珠也就没了那个调*教她们的心思。

下午卖桂花糖的卖货郎又来叫了,萧玉珠当时正跟狄赵氏在做针线活,听到叫声就拿着绣框站了起来,朝狄赵氏一福,笑道,“娘,我想买两块。”

瞧她那欢跃站不住脚的模样,狄赵氏笑着摇摇头,把铜针放发里磨了磨,淡淡地道,“买两块能顶什么用,多买两块,让娘也吃点。”

“诶,好。”萧玉珠一听,放下了绣框,去叫苏婆婆去了,“苏婆婆,苏婆婆…”

她走后,狄赵氏先是眉头一皱,后想起这怕是大儿让卖货郎挑到这边叫卖的,不由轻笑出声小声笑道,“这孩子。”

倒是真知道心疼媳妇儿了。

萧府那边二小姐高嫁,过了几日,打发了个下人过来给萧玉珠送了一篮子喜糖。

那厢狄家村来了人,挑了谷子桔子进了狄家。

谷子和桔子都是今年狄家村的收成,领着村人来的狄八伯说谷子刚晒好,就来得晚了些,就没来得及赶上送大郎他们去淮南。

这次乡下来了不少人,一则是给狄家送点谷子桔子吃,二则重点是到淮安来卖秋桔贴补家用的。

这次来的人不全是狄家兄弟里的,但都是族人,虽是各家卖各家的,狄增在淮安城为父母官,族人来了不可能让他们住到外面去,惯常留了他们的房,供他们的住宿和饭菜。

族里来了人,要做的事就多了,要打扫出几间屋子出来住人,屋子自是有丫环打扫,但做饭这些事萧玉珠就要搭把手了,近十个人的饭菜哪怕家里有帮手,做起来也还是费力,早上买回菜来洗好切好,就差不多到做午膳的时候了,吃完饭,歇不得一来个时辰,就要准备晚膳的菜了。

这次来的都是庄稼汉子,个顶个的都能吃,没两天米缸就到了底,又让苏婆婆换了新米回来。

走的时候,狄八伯他们去肉摊子上买了十来斤肉放到了狄家里。

狄赵氏也是各家都打发了东西回去,萧玉珠见状,把得的喜糖分了,一人包了一份糖到他们包袱里。

狄赵氏给糖的时候跟八伯他们笑着说,“小媳妇怕丑,就不出来跟列位叔伯道安了,这里有一小包糖,是我家小媳妇说回去给家里小孩儿吃的,望各位叔伯莫要嫌弃这份小心意。”

狄八伯是个不讲虚礼的,他点头收好糖包跟弟媳道,“成,等冬枣熟了,我就叫她伯娘挑些新鲜枣子上来给你们吃。”

“这哪使得。”

“不忙,回头有事上淮安再给你们捎。”狄八伯准备着要走,等几个族人跟狄赵氏告了别,就领着他们去前面县衙,打算跟兄弟说一声,推着放在前面的推车就回去。

狄家村的人这次的桔子卖得好,没三天就把推来的上千斤桔子卖完了,得了一笔钱,所以走的时候个个脸上都轻松。

狄赵氏送他们送到门口,回来跟出来了的萧玉珠笑着说,“今年是个收成的丰年,好兆头啊。”

萧玉珠一听好兆头就喜,连连点头,“是,是个好兆头,老天爷今年看得起我们狄家,肯定个个都有喜事发生。”

说着双手合掌,弯腰虔诚地朝老天拜了拜。

狄赵氏知她心思,朝她手上没香也拜得恭恭敬敬,脸上好笑得很,心下也甚是开怀。

她过去拉了小儿媳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跟儿媳说着心里话,“娘跟你说啊,我觉得这次咱们家准还有喜事发生,你看那喜鹊这几天老在咱们家树上叫,苏婆还说,有雁子要往咱们家廊下搭窝呢。”

“真的?”萧玉珠黑亮的眼睛瞬间瞪圆,“有雁子搭窝啊?这可是觉着咱们家好啊,在哪搭的,娘咱们过去瞅瞅。”

说着拉着狄赵氏的手就不愿意进屋了。

“好,好,好,这就过去看。”瞧她一脸迫不及待,狄赵氏拉了她到偏门的廊下去看,果真看到有雁子衔了东西往这边飞来,只是一见到她们,小东西一转小眼睛,一扭小屁股,调过背就飞走了。

萧玉珠见它飞走了,有点急,不由跺了脚,“怕我们作甚?你搭你的窝就是。”

狄赵氏“噗嗤”笑出声来。

“娘…”萧玉珠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好了,我们走,等会它就会回了。”狄赵氏拉她回去。

走得几步,萧玉珠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于是她走三步回头看一步,等到看到雁子真有飞回来,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狄赵氏往主屋走。

“你这小淘气。”进屋时,狄赵氏拍了拍她的背,笑骂道。

“我哪儿淘气了,我就看看它会不会回,我又没吓它。”萧玉珠摇摇头,扶着狄赵氏入了座,在她身边坐了下去,拿过桌上的杯子给婆婆倒水喝。

这时苏婆婆进了门来,朝她们笑着说,“夫人,少夫人,老爷们都走了?”

“走了,你带着如意她们把被子晒晒,晒好了收到箱笼里。”狄赵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