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小半生里,遇到过的人,其实多数是好人,就是淮安萧府那边的亲戚,有平时对她曾说过尖酸刻薄之话的,但逢要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是有人是想着给她送一些过来给她…

“我不行了…”等她娘的脸也在眼前的时候,萧玉珠已经痛得没感觉了,她觉得连呼吸都难的时候,她咬破了嘴唇,拉过哑婆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喜婆,真不行了,快让李大夫进来,把孩子,孩子救出来…”

说罢,一直强忍着巨痛的人头轻轻往边上一偏,那一下,就像断了最后一j□j气。

“啊…”喜婆婆干着说不出的喉咙嘶嘶乱叫,拉着晋婆婆的手让她过来。

正在查看她肚子的晋婆婆一见,忙扑过来探她的鼻子,脸上的汗大滴往下掉,她说话的时候,汗水都已流进了她的嘴里,她也顾不得擦,探出鼻息后她朝喜婆哑着嗓子道,“莫慌莫慌,只是昏过去了,没有事,下面流的血现在不多,她底子比一般姑娘好,挺得住,无需怕太多,你赶紧去把备着的参片找出来,让她含着,我看这一时半会孩子一个都下不了地,还有得熬…”

“喜婆…”哑婆子冲到门边的时候,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大公子,“她怎样了?”

“啊啊啊…”喜婆婆要去他们的主卧拿备着的参片,她朝大公子胡喊挥着手,把他挥开,转身紧紧关上了门,没许他进去。

“呼…”狄禹祥重重地吐着气,又倒在了墙边。

日子根本不对,不对啊,还没到大夫说好的日子啊…

他偏着头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等门再被推开的时候,他把头探进里面看了看,可只两眼,门就打在了他的头上,被关上了。

他心如死灰,可再等过了一会,又听到她哼叫的声音后,他又不由笑了出来。

“不生了,以后不生了…”狄禹祥笑着连连重复了好几句,扶着墙站了起来,拿袖把脸擦干净了一些,朝门边一直弯腰不动,有事要报的狄丁走去,“什么事?”

“李大夫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大捡将军带人出门去了…”狄丁弯着腰,不敢抬头看主子的脸色。

“呵。”狄禹祥没有笑意地轻笑了一声,抬脚飞快往下堂走去。

到门口见到了守门的人,刚要问话,见到中捡快马而来,在门前下了府,一见到他就问,“姑爷,小姐如何了?”

“大夫没请过来,我正要去看看。”狄禹祥沉着脸道。

“出什么事了?”中捡往门边他们的人看去。

“不知,大将军带人去了。”

“我去看,姑爷,你留在府里。”中捡再翻身下马,带着手下急马而去。

狄禹祥背过手,看着巷口,硬朗的脸上一片冰霜,通红的眼却像在烧着熊熊的火焰…

“狄丁,去少夫人的门口守着,有什么事随时来报我。”

“是。”

好一会,就像是过了好几月,好几年,狄禹祥才等到了带着李大夫的马车而来的大捡与中捡一行人,大捡的身上有血,而李大夫和医女下地的时候身子都有些发抖,是大捡唬着脸大声叫了“快些,莫耽误人命”,李大夫和另一个老大夫才领了医女匆匆往内府走,李大夫都只顾得着给狄禹祥匆抱了一拳。

狄禹祥僵着脸在他们身作了一揖,算是回了礼,也急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有人挡路,我把人全杀了,”在他走之时,大捡朝他喊了句姑爷,见他回头,他朝狄禹祥淡道,“等会官府会有人来抓我,我没事,姑爷不用担心我,也叫我们家老爷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出来。”

说着,朝中捡一颔首,“护好老爷小姐。”

说着他就已阔步往门边走去,沿路吆喝着手下向他靠拢,他有事要重新跟他们排布。

**

萧玉珠花了一天半个晚上,几经生死,才把她的三个孩儿全生了下来,但饶是如此,她在五天后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后,守着她的桂花顿时哭着笑了出来。

这几天里少夫人发过一次高烧,前晚李大夫就说她差点就要死了,还好宫里的太医带了神药过来喂了下去,少夫人的烧又慢慢退了下去。

大夫们都料不淮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可没成想,只不过两天,少夫人就醒了过来。

婆婆们都说得对,少夫人能挺过来的。

萧玉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在睡梦里一直听到孩子们在哭,她心里急,但再怎么急她也还是醒不过来,身子就像飘浮在一片黑水里,她飘不出去,也走不出去,只能一次一次地咬着牙往她哭着的孩子们靠近,往那个一直叫着她珠珠的男人靠近…

所以当她看到桂花在她眼前哭的时候,一直在努力找人的她还以为是在梦境,直到看到桂花朝门边跑去,打开门,一阵刺眼的光射入她的眼里后,她这才惊觉,也许这是她醒了…

没等一会,她看到了她一直要找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大朗,孩子呢?”萧玉珠朝他微笑,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在摇篮里,你看…”狄禹祥朝床边指了指,伸手擦她眼边的眼泪,笑着轻柔地与她道,“等你起来,就可以抱他们了。”

“奶娘可给他们喂了奶?他们可好?”萧玉珠刚醒过来,气息有些不足,但她舍不得停,想把心里一直想的话都问出来,“长南呢?长南在哪?他跟外祖玩得好不好?有没有代我照顾他外祖?”

“嘘,嘘,嘘…”狄禹祥连安抚了她三声,待她喘平气后,轻声地回答她,“都好,都好。”

萧玉珠得到肯定回复后,睁着无神没有光彩的眼睛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她抬起手摸向了他的脸,朝眼前往她脸上看个不停的人道,“我睡几天了?你怎地瘦了这么多?可是没有好好用膳?”

狄禹祥磨着她的手指,忍不住把手指抓到嘴边含住,眼睛与她的眼睛缠绵了好一会才道,“等你足足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你醒。”

萧玉珠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嘴边情不自禁地溢开了笑,“下次不了,一定会早早醒过来。”

她没有说,在梦里,她也找了他好久。

“嗯。”狄禹祥笑着点了头,把头靠到了她的枕头边,掩去了他突然湿润了的眼睛。

“啊啊…”一听到喜讯的喜婆已经端了鸡汤进来,啊啊地叫着要给少夫人喂汤。

狄禹祥忙起了身,跟萧玉珠道,“你先用点膳,我出去一会。”

走之前,他又走到了摇篮前,低头看了三个瘦巴巴的小儿几眼,又朝妻子一笑,提脚往外走去。

此时院子里的石凳上,狄长南张着水汪汪的泪眼,小手轻拍着抱着他的外祖父的胸,要哭不哭地安慰他,“外祖不急的,长南也不急,稍会会,就能跟娘吃饭饭了,娘会把汤汤留给长南的…”

萧元通呵呵直笑,连连点头应“是”,拿着帕子擦长南的眼泪,安抚他,“是呢,你娘会把汤汤留给你,长南乖乖啊?”

“嗯,长南乖。”

这厢狄禹祥走出了门,看到了抱着胖儿子站起来的老岳父,他朝岳父放松地点了下头,“没事了,爹,珠珠没事了。”

萧元通这才长出了口气,抱着长南坐回了凳子。

他知道那天有莫名出现的人拦了李大夫那边赶过来的人,最终儿子的小将军把人杀了,人却被官府抓走了在,而朝廷里,都说他是英雄的儿子死了,他家里人却为了生孩子,不给国家的英雄戴孝,还指使下人对百姓行凶…

现眼下出了这么多的事,他再次不知儿子生死,如若女儿都出事,他这日子,不知要怎地才能挺下去。

生了,不容易。

第102章

狄禹祥是直至几天后才想明白,如今与族长萧表一族不死不休的僵局,舅兄应是早预料到了,他要的怕就是这个局面,从而把萧家这个大族真正修整成为他想要的那个萧家,而不是现在这个一见利益不对,族长就会半路调头抛开他的萧家。

但萧玉珠身为萧家人,醒来后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听完后,想了一阵,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大捡也是将计就计了,”狄禹祥之前还不敢肯定,但看到妻子平静的脸色后,倒敢确定了。

“嗯。”萧玉珠点点头,道,“应是确定是族长的人,他才下的杀手罢,如若不是,普通百姓,打闹几下拳脚便是,犯不着…”

说着,她便轻咳起来,狄禹祥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玉珠轻咳几声便止了,两手把他的大手掌抱于胸前,枕在枕头上的她朝他微笑。

“累了就歇息罢。”饶是有些事想再跟她说说,狄禹祥也不想让她太劳累。

“无妨,”萧玉珠摇了摇头,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道,“这下其实我也放心了,族长也是料不准兄长究竟是死是活,所以想趁他回京之前,把老将军与他之势压下,到时事情一成定局,就算哥哥回来,也无力回天。”

“族长那边的人一直要盯着我们,但府里周围他盯不住,所以把法子想到李大夫那边身上去了?”

萧玉珠这次怔怔地想了许久,才轻颔了下首,平静地说,“怕是罢,毕竟要是我死了,老将军为了对得起兄长,必会出来与他对峙,不会像现在这样装缩头乌龟罢。”

到时要是他们一对仗,老将军尽管官位大归德将军许多,但现在的风声却在归德将军这里,没有必拿稳局的把握的话,闹起来不过是两败俱伤,不到万不得已,老将军很显然不喜欢在京城做这种于家族有劳损的事情。

“族长一支,很敢做事。”萧玉珠也有些叹服,像她这种人之前也有类似于老将军那一支的想法,喜顾全大局,不喜在外人面前胡闹,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总以为这样以得已保全家族,于后代子孙有福,但族长这样敢作敢为的,把人打压下去了就是打压下去了,脸丢了也无关紧要,因为权势富贵会在手,地位也会得到,到时巴结他的人更是会有,他什么也没有失去,最终胜利还真是在他这方,面子不面子的,也管不了什么事,多年后谁也不记得,当时的人们只会知道谁才是当时的当权者。

“珍王爷去了进奏院,说他是长南的义父,跟我府有亲,于情于理都要去问一下萧族长那天让女眷来我府是何意。”

“他们是怎么答的?”

“说他们家姑娘天真烂漫又愚钝,是个不会说话的,改日他必带着小女过来登门赔罪。”

“还来?”萧玉珠微讶。

狄禹祥也似是有些好笑,讥俏地翘起了嘴角,点了下头,道,“归德将军还请珍王爷喝了几杯酒。”

“很敢。”萧玉珠笑着点了下头,有些明白为何多年前,族长之位落在了现在族长他们家这一支,而死去的祖宗属意的老将军这支,则成了昨日黄花。

萧家内部恩怨过多,就是萧玉珠这个人是萧家人,也是在萧知远走时才从兄长嘴里多知道了一些,狄禹祥这个外子,自然也不懂太多萧家秘而不提之事,所以听萧玉珠说完族长家这次发威,可能就是保全自己之位,还要为下代谋划族长之位后,他一脸若有所思。

“萧家族长之位在主家里向来不是全靠承袭,多数皆是传贤传能不传亲,族长这代,按哥哥的话说是贤能之辈,但就是贪心过大了点,该也的要,不该他的,也要要。”

“你们与老将军走得太近,萧族长那支就坐立不安,打算谋划了?”

萧玉珠想了许久,才看向他,眼睛里一片静默。

“你想说什么?”狄禹祥见此状,朝她扬了扬眉,“说罢。”

萧玉珠动了动嘴角,轻言道,“老将军那一支,与珍王爷订了亲,两边的权势往后就失衡了,想来才是让族长一支放弃支持哥哥的最终原因罢。”

要不是族长觉得地位受到不得不拔除的威胁,他们也不会闹出现今这不死不休的场面。

“所以,这事是珍兄插了一脚,打破了你们萧家内部的平衡…”

见他皱了眉,萧玉珠摇了摇头,“现在想来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从哥哥的事老将军得利这事起,主家想来就不平衡了,而老将军那一支,也未必没有夺回荣耀的想法,现在不过是族长一支见形势不对,先发难罢了。”

等到明年开春玉宜妹妹嫁给了珍王爷,老将军这边又多了一个珍王爷,等时萧家一族回到主族,那时的形势,那才真是于族长一支不利…

到时,就算族长之位还能坐得住,但下一代族长,就未必还是族长家的了。

狄禹祥见她还不忘安慰自己,不由失笑。

珍王爷之事,里面何尝不是有他之因,如若不是他结交了珍王爷,珍王爷临时插了一手,想来萧家就算会闹,也不会还身在京中这么闹翻了。

其中形势最不利的不是族长,也不是老将军,而是他的大舅兄。

“哇…”就在夫妻俩都沉默下来想事之时,摇篮里的孩子突然大声啼哭了起来,一个哭了,另两个也紧接哭了。

那哭声,简直惊天动地。

夫妻俩便什么心思也没有,面面相觑了一眼,狄禹祥有点狼狈地走到门边,急传奶娘进来。

等两个奶娘把孩子抱出去后,萧玉珠都还有些发傻,耳朵嗡嗡作响…

自己的孩子她是见过的,一个个小得可怜,小得可爱,她看着心都要化了,但这一发声,就能把屋顶都揭破的惊天嚎哭声,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狄禹祥也是心有余悸回到了床边坐下,见妻子一脸不可费解,他无端地觉得好笑起来,笑着与她道,“其实也好,这说明咱们的儿子身体康健…”

为了生他们还起不了床的萧玉珠默默地点了下头,觉得于这点想,只要他们能成活,哭得过于厉害了一点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些个夜间,他们爹娘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上来躺会。”萧玉珠已无心再跟他说事了,掀开了被子让他上来。

“等会还要见王爷说事呢。”狄禹祥摇着头说着,但却已自发地脱了鞋,钻进了她掀开的薄被里,揽着她的腰没一会,就已经打起了轻鼾声。

“唉。”等确定他是睡着了,一直靠着枕头半躺着的萧玉珠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最累心累力的怕是他了。

**

萧玉珠能挪动身子不疼的时候,就让哑婆和桂花抬了她出去到院子里不透风的地方晒一会太阳。

到底是亏损了身子,烈阳照在身上的时候她不觉得热,反倒觉得暖和。

中捡这时也过来见了她。

萧玉珠见他过来施了礼,笑着与他道,“起不得身,就不来扶你了,你自己起来。”

“好,小的知道了。”中捡也笑了起来。

“坐罢。”萧玉珠让他去坐摆在他身边的那条凳子。

中捡没客气,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了,点点头就坐了上去。

“外面的事,很多事我都是不知的,也就只能问问你了…”

“大小姐请问。”

“我也不问多的,伤脑袋,我现在这笨脑子也想不来事。”萧玉珠微笑道。

中捡挠挠头,觉得大小姐这个时候就特别像他们家大人了,所以他很识相地没开口接话,一脸真诚地看着大小姐,让她明白在他这里,只有她不问的,没有他不说的。

“你给我说说,我兄长,这几天能回来吗?”

中捡神色一敛,“这几天?难。”

说罢,忙又道,“大捡的事大小姐不用太担心,牢房有我们的人,大捡能等到大人回来。”

“嗯,看来我还要背负一段不尊不孝的名声了…”萧玉珠是没打算替活着的兄长戴孝的,不过别的孝,她倒可以戴戴。

她把手中的暗符掏了出来,中捡一见,脸色大变,就一下就跪在了她面前,眼睛鼓起看着萧玉珠,手却是没有接她的暗杀符。

“大小姐…”

“这个你就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萧玉珠摸着暗符上的剑,这么明显的象征,她若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那也是太傻了。

“大人说了,不到万不得已…”

“可现下已到了万不得已了。”萧玉珠知道兄长一直在犹豫,她也在犹豫,杀敌人还好,杀亲族中的人,那真是手上沾的血腥,是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但有这准备,就说明有这心,所以那些没下定的决定,就由她来下罢,有些事总得有人从另个方式好好去想,好好去做。

“还没到万不得已之时,还请大小姐三思。”中捡还是没去接她手中递过来的暗符。

“嗯,三思…”萧玉珠笑了,点头道,“确是要三思。”

她收回了暗符,中捡也松了口气。

“老将军那,有没有这样的人?”萧玉珠确是三思过了,她想过如兄长所说的那样,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把人暗杀了。

但她这么做了,得利的,还是老将军一家。

他们兄妹为他家所做的成人之美的事太多了,再添一桩还要给她添上一生一世的负担,萧玉珠确是觉得这事情不能再这样算下去了。

这事就算要做,也不该由他们兄妹来做。

“老将军有,但他…”他不会做,中捡苦笑着回道。

“起来坐着说话。”萧玉珠平静地道。

“是。”见她不是要行那大人都不敢轻易下令之事,中捡也算是放心了。

“他不会做是罢?”

“是。”

“那就是好人全由他来当,坏人全由我们兄妹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