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杜固的护卫拍胸脯跟他们大人保证依他作战多年的本事,绝不会让夫人看出他的谎话来。

但萧玉珠是他们那个看着他们在外面置了家,给他们发的油盐米粮就会依他们家的人口翻倍的主母。

他们是一等一的探子,但萧玉珠还是他们原来追随的萧大人的亲生妹妹,论起不动声色,她就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比他们差。

只是她常呆深宅,护卫们跟着主子小主子在外东奔西跑,各自又有小家,真与夫人照面的次数不多,加上他们是男人,又认为见多识广,虽身份上是下人,但应对上还差了一个深居内宅的女子去?

杜护卫带着使命信心满满而来,但在主母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先前他夸下的海口怕是要失言了…

主子就是主子,不管是男主子还是女主子,是个主子总有她成为主子的理由,尤其这个女主子还是萧大人的亲妹妹。

等杜护卫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主母已经开口,“说罢,别让我猜,到底是谁受伤了?”

杜护卫有些不安,想负隅顽抗,但一瞄到主母嘴边的笑慢慢冷了下来,他硬着头皮道,“是一位大人受伤了。”

他还在绕圈子,萧玉珠也没急,淡道,“我跟你们大人成亲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他从没当着我说过谎话…”

他都不当着,当下属的,难道就可以了?

懂了她言下之意的杜护卫不安地挪了挪脚,犹豫不过几个眨眼,就小声地道,“是大人。”

“伤得重不重?”萧玉珠淡问。

“不是很重。”

“伤在哪?”

“是肩膀上。”

“伤着骨头了?”

“未曾。”

“为何让你过来?”

“大人说军医的药好得慢一点,您有斐姑娘的药,他涂了就可以好得快一点,到时安好回来,您就不会有那么担心了。”

“你们大人挺聪明的嘛。”萧玉珠忍不住夸道了一句。

杜护卫讪笑了几声。

“你等会,坐一下,我去拿药。”萧玉珠扫了护卫的脸一眼,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之后,这才提步而去。

杜护卫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见到郑管事的抬了一海碗面过来,边上还有一盘刚切好的牛肉,一碗菜汤,他不由感激地朝他们郑哥笑了笑,接过盘子道,“谢您了。”

“坐着吃。”郑非拉了他到最下首的位置坐下,“坐就是,夫人不讲究这些。”

“诶。”杜护卫点了头,他们这个夫人不是苛刻之人,他们虽是下人,对他们也算看重有礼,他们来狄家本就是萧大人让他们有个好的投身之处,过来后治病府里管治,吃喝也是府里管,月银他们也是府中最高的,府里补贴给他们的鞍马钱要是加起来,他们十来个兄弟的月银都要比在府里当管事的郑哥高些。

萧大人也为他们和大人说好了,老了,他们想留下的,就留下来,不想留下的,就回他们的小家去养老,全由他们。

杜固是想回去的,他讨了个寡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他想在这些年里能干得动的时候多挣些银钱,把孩子养大了,他就回家去享福去,就算是不幸人没了,府里给的抚恤钱也能保媳妇儿子一生无忧,他也不用太担心他们。

人有了在意的,就会惜命些,以前杜固不拿命当命,去了战场就从没想过要回来过,现在有了牵挂,也有些懂大人怕夫人担心的心思了。

就是夫人,没他以为的那么好糊弄。

“夫人不好骗。”杜固几下扒拉,一海碗面就少了一半,他又塞了好几片牛肉到口里嚼,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蔬菜汤,嘴里还咕噜着朝郑非挤话,“我算是知道的,大军为何不抢这能回来好吃好喝一顿的肥差。”

大军身手好,胆大心细,夫人出门,大人就由他带队,那也算是个好差事,夫人事后会给打赏,一天每个人一两银,大军的是一两银加十斤肉,这可是肥差,杜固也随大军跟夫人出门过,夫人来回就那么一点地方,他们得来的赏银太容易,杜固就想着他本事也不差,老想抢大军领头的活,这次好不容易从大人手里抢了这么个讨药的活,大人也答应了,可他还没乐上一天呢,事情就败露了。

“我都不知道回去了怎么跟大人交待。”杜固把一碗鲜美的蔬菜汤给喝完了,把碗给郑非,“老哥,能给我再添一碗不?”

郑非点头,招了外面的小子进来,让他去添汤去。

“军营里伙食怎么样?”

“挺好的,有馒头稀饭,就是没家里的这么好吃。”杜固嘿嘿一笑。

“出去了就注意点,自己要上心。”郑非身上旧疾太多,年岁一到,腿脚就不太方便了,只能呆在府里,好在大人夫人也不嫌弃他,让他当管家,他这也算是荣养了,还有事做,这日子也好过,他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些他带出来的当兄弟一样的下属,怕他们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的家了,命却没了。

“知道了,不过有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杜固自嘲一笑,“刀剑无眼啊,砍身上疼不疼,丢不丢命,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喽。”

“这次有兄弟受伤了?”

“嗯,吉哥儿,给大人挡了箭,好险,有支箭就在心口边边上,差一点命就没了…”杜固塞了一大口牛肉到嘴里,“他现在也老实了,军医给他拔箭,他就差点没哭着求人家说他不想死。”

“你小子,少背后胡诌他。”郑非一听就知他在扯,吉哥儿那个硬汉子是绝不会是求人的人,不由重重地拍了下杜固的脑袋。

杜固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他,娘的,上次喝酒把老子整趴的仇我还没报呢。”

“这次打得险?”郑非继续问话。

“险,”杜固吞了口中的牛肉,跟老大哥道,“大人带我们一千人,设计杀了牛高马大的冰国人五千,你说险不险?”

郑非点了头。

“那群瓜娃子,有几十个怎么杀都杀不死,老跟着我们大人这个小队砍,把兄弟们火得啊,”杜固说到这就拍小案桌,“娘的,路都没得退了,援军鸟都不见一个,这时候还能咋整,拼了啊,大人也火了,咱们不逃了,拼就拼!这不,大家都动了手,大人也提了箭,他箭术好,只管杀领头的,大家那时候都只管杀敌了,大人就吉哥儿一个人护着,手上就中了一箭,老哥,这事大人没怪咱吉哥儿,吉哥儿已经是拿命护着他了,谁都知道,他身上被射了五六个箭,整个就一箭耙子。”

“你知道的?”杜固看着他们老大。

“知道。”

“吉哥儿是真拼了命的。”杜固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吉哥儿好样的。”郑非没想怪他。

杜固确定完,嘿嘿一笑,把没了面条的海碗端起,呼拉呼拉把一碗汤往肚子里灌。

这么浓的骨头汤,到了军营里,可别想再喝得到了。

这时站在门边,听了一阵话的萧玉珠示意跟她一块站着,手中端着菜汤的小厮进去,她则回身,回去细致地又挑了一个包袱的药。

刀剑无眼,都是在拼命。

萧玉珠收拾好东西,给了杜固包袱后,杜固突然觉得夫人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势没了,只听她温温柔柔道,“替我告诉大人,家中都好,我知道了他受伤的事,不过一听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望他保重,莫要记挂家里。”

杜固一听直点头,回去还跟兄弟们吹嘘,夫人好说话得很,就算知道了是他扯了谎,也没怪罪他,只说大人没事就好。

另外,他还得了五两赏银。

这让狄大人帐中众护卫皆羡慕嫉妒不已经,只有大军老神在在,一点也没理会兄弟在他面前的炫耀。

**

狄禹祥是在两万大军进入秦北之后才从前阵回来,这次来秦北作战的士兵中,有一万是珍王的精兵,这些精兵中有一部份的老兵曾随狄禹祥打过仗,而绝大部份的士官都曾被狄禹祥调谴过,知道狄禹祥的行兵打仗的手法路线,有这些人的到来帮忙,军中练兵排布的时间就要少花许多。

狄禹祥回来后,一直忙着军中之事,孩子们他也带走了,剩下被冷落的狄夫人隔三差五的就出去窜门,跟着陶夫人去拜访城中的大小守防官员的内眷。

办宴之事还是了了,前线死去的士兵已经运到了秦北入葬,他们的尸骨都送回家乡去的可能都没有,不管他们在家乡有没有亲人,他们已是客死异乡了。

落叶尚且归根,为国死去的人,只能守在他们的死亡之地,静待春去冬来。

萧玉珠有时想,带还小的孩子们来见识这些,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他们本该有个不谙世事的童年…

冰国的疯狂反击在一次大挫后停了下来,这时已经进入冬天,冰国的探子也传回了消息,冰国在全国大征粮草。

依狄禹祥的布局,再在两次正面交锋之后,冰国士兵人数急速减少,到时,冰国就要大肆征兵征粮,征不到就会强征,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涛天的民怨…

他要打的是长久之战,易国这次不会接受冰国的投降,皇帝要的是把冰国收入囊中,要的是冰国百姓憎恨他们的国家,对易国的统治甘愿俯首称臣。

而这,虽然时间,易国急不得,统帅秦州的狄禹祥更是片刻都不能着急。

他带着一千士兵杀敌五千,已经振奋了前线的士气,开了个好头。

随之只要后来的粮草军银供应上,多打几年,按现在的易国国力,他们打得起。

冰国之后,越过草原高山,就是另一个神奇的国家,狄禹祥不知道皇帝的野心有多大,但他知道朝廷已经派出外使,前往那些他以前都不知道的国家去了。

皇家,暮家,他们告诉了他太多的另一个天下,狄禹祥知道自己的软肋,一个是家人,一个就是他被皇帝激起的雄心壮志。

就如那些受皇帝之令,带着重责和雄心前往神秘他国的外使一样,他也想在他有生之年里,看到易国重回古易,看看易国的远方,还有什么样的国家存在…

那些先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想在他活着的岁月里能知道一些。

狄禹祥这晚从军营跟将军们议完事喝完酒回来后,带着酒意的他搂着妻子又把冰国那些成群的牛羊有多美味跟妻子重复了一遍,又遥想着冰国之后的国家…

他想得挺美,说得挺美,只是说完后一低头,怀里的美人儿已然沉睡,看样子,她是早就睡了。

大抒特抒了一翻情怀的狄大人心下一凝,看看床桌上还没熄灭的灯火,再看看怀中的妻子,完全不知什么时候,他于她是这般乏味了。

再一想,自他回来后,她就没差人找过他一次,他回来得早回来得晚,她也没说过什么…

一深想,狄大人满腔豪情顿时全失,酒意全无,脑子这刻再清醒不过。

第198章

怀里的人睡得很香,狄大人搂着人想了大半个夜,才困倦入睡。

不过一早人一动,他就醒了。

萧玉珠看到他睁开眼,推了推他,掩着嘴打着哈欠道,“大郎,下床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看她神色跟平常无异,心里想着难不成她不是在生他骗她的气?

“大郎。”见他不动,萧玉珠又叫了他一眼。

狄禹祥看着她,眼睛从她的脖子扫到她微敞的里衣衣襟,眼眸有些深遂了起来。

萧玉珠一见,就拦了他的眼,趴在他身上懒懒地道,“不成,不知怎的,饿得慌。”

“你昨晚没理我。”狄禹祥假装淡然道。

“没理么?”萧玉珠困惑。

“没理。”狄禹祥很确定地道。

“我睡着了?”回忆了一下的萧玉珠“嗯?”了一声。

“睡着了。”狄禹祥还是很淡然。

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把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放开,笑着与他道,“是我不好。”

狄禹祥不动声色,“这几天也没怎么见你叫我。”

“你不是出去了?怎么叫?”萧玉珠睁着眼,想看看死鸭子嘴硬是怎么个嘴硬法。

狄禹祥语塞了一下,道,“回家要找你,才找得着。”

以前在门边等他的那个人哪去了?

“我忙啊。”萧玉珠也没事人一样地笑着道。

“忙?”狄禹祥眯了眯眼,好一会才说,“忙就可以不等了?”

“嗯,”萧玉珠淡道,“就像你觉得有事可以跟我不用说,你就不说了一样。”

狄禹祥半晌没话,良久皱着眉不快道,“原来在这等着我,你还道你没生气,说是你不好。”

“那我说我不好,你就真觉得,是我不好了?”萧玉珠慢慢回他。

“我说不过你…”在妻子面前也没讨着过什么便宜的狄禹祥撇撇嘴,“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得看情况,”萧玉珠并不是故意冷落他,这阵子她一上床沾枕头就睡,人没回来的时候,因忧虑他的安危她还会睡不着一些,他一回来,她心落定了,睡得就更快更沉了,但既然他提起,那她就此解决了他先前叫人跟她说谎的事也好,“我觉得你好的时候,你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我觉得你对我不好,你就不那么重要了。”

狄禹祥头疼,垂下眼不说话了。

萧玉珠凑到他嘴边,吻了吻他的嘴,问他,“知道你对哪我不好吗?”

狄禹祥轻咳了一声。

“你不应该叫人对我撒谎说受伤的不是你,你知道我看得出别人跟我有没有撒谎,明知道我看得出你还心存侥幸叫人来骗我,我只会认为你觉得我傻,觉得我不配担心你。”

“你这说的什么话?”狄禹祥皱了眉,又见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声音也小了点,“别胡搅蛮缠的,都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所以你跟给你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媳妇,都不愿意说实话,宁愿她胡猜乱想,自己吓自己?”萧玉珠脸色认真了起来,“你知道我不知道实情,我会想得更多。”

“我不知道。”狄禹祥伸手抱了她,心想这才是他们两个人说话应该有的样子,像昨晚那样她扔下他不声不响地睡下,她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冷,“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这都成我的错了?”萧玉珠好笑。

“难道不是?”狄禹祥靠近她,用嘴堵了她的反驳。

一阵后,萧玉珠捶了他的胸,两人分开。

“饿了…”萧玉珠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狄禹祥再不舍,也只得下床洗漱,跟着狄夫人一道去厅堂用膳。

**

萧玉珠吃的跟过去无异,早膳用一碗粥,吃一个包子就饱,也不会因为容易饿多吃,饿了,吃几块点心也就好了,只要不空着肚子就不会难受,头两天她没多想,但等到这个月的月事都没来之后,她就起了点疑心。

先前那个月没来,她还道是路上赶路,加上前段时间在京事情颇多,心间压力太大所致,现在这个月都没来,加上嗜睡好吃等症,她就觉出不对来了。

自进京后,她就没服避孕的药汤了,她算了算日子,觉得对得上,但又怀疑依她的身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怀上,所以该不该叫大夫来把脉,她有点迟疑不定。

狄禹祥因着得罪了妻子,这几天把心思放了一半在她心上,一回来就要找她,哪怕他有事处理也会叫她去书房陪他,自然也是看出了她的不对来,遂在这日一进门把孩子们打发回他们的屋去把外出的毛套毛靴摘了,夫妻俩进了他们的屋,他开口问了她,等问出话,狄禹祥也是好一会都没说话。

等萧玉珠还在掐着手指又再算时间,狄禹祥就走到了门边,让候在外面的阿桑婆去叫大夫。

大夫不久就请了过来,在厅堂为萧玉珠把脉不过一会,就朝夫妻俩道了喜,说是喜脉,夫人有喜了。

狄禹祥看着萧玉珠的肚子,在大夫的贺喜的声音,眉眼慢慢舒展了开来。

不一会,府衙上下,都知道了萧玉珠怀孕的喜事。

萧玉珠有点懵。

长南他们更懵。

他们得讯跑过来后,都盯着萧玉珠的肚子看,长福是第一个忍不住的,看着母亲的肚子喃喃道,“就一个娘,还来一个啊?”

一个娘都不够他们分的,还来一个,怎成啊?

长福忧郁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小气,他做不了一个大方的狄家小公子了…

长南还好一点,他看他爹那止不住的笑脸就觉得够了,完全不想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再得一个弟弟的欣喜。

长生长息平时是最为稳重的,但他们的反应跟兄长小弟弟一样,脸上一点欣喜也无,长息在大力咽下一口口水后,问母亲,“娘,那我们怎么办?”

长生在旁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娘有了新的小弟弟,那他们怎么办?谁给他们做新衣裳穿,谁晚上过来给他们盖被子,早上领着他们用膳?

四个孩子,无一人对家中有新弟弟的事觉得高兴,除了他们父亲。

见四个孩子三个小的一脸要哭不哭,最大的那个板着一张脸一脸我不爱搭理人,狄禹祥嘴边的笑总算止了。

他沉下了脸,“什么怎么办?你们娘还不是你们娘?”

“不一样的,”长福眼都红了,连连摇着头道,“以前娘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