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来,母亲赶紧停了手,拉了父亲的大氅包住了他,嘴里吩咐着父亲让他抱他到床上去坐着。

长南听了直笑,两手拽着大氅往床边跑,“娘,孩儿不是长福。”

母亲在父亲身边笑,朝他道,“坐稳一点,把腿伸到衣裳里,怎地穿这么少就过来了?”

“忘了穿了。”一起床就往外跑的长南朝母亲吐了吐舌头,这时看到父亲朝他微笑看来,他也朝他挤了挤眼。

父亲跟母亲在一起脾气就会好很多,不会像在书房里那样动不动就教训他们,长南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父亲狡炸,但确也知道,在书房里的那个父亲恨不能把他所知的皆教给他们,爱之深责之切,有时难免严苛了些。

也因此,其实这样和善的父亲,哪怕他是为了讨母亲喜欢装的,长南不那么气他的时候,也还是比较喜欢的。

“爹,你手还没长好啊?”坐到床上盘起了腿的长南又取笑起了父亲。

狄禹祥看着他们床上的大儿,伸开手让妻子为他系腰带,略挑了下眉问他,“你是来找你娘的,还是来找我的?”

“都找。”狄长南抽了抽鼻子,笑着道。

他现在已有十岁了,八月生辰的时候,父亲还让他带过十人的小队去边界走过一圈,他带了一个冰国士兵的头颅回来,然后在父亲的怀里仅抖了一次,他就已经不那么害怕鲜血和人命了。

他知道军队里没那么好,这个时候,军营里不知多少士兵的脚都冻烂了,而他能呆在父母温暖的屋子里,是因为他有他们。

而他们之上,还有舅舅。

可现在舅舅不见了。

“什么事?”

长南看着父亲低头笑着跟母亲在低语什么,在母亲回了他一个摇头后,父亲便失望地望着她,失落得不行。

长南好笑,又取笑他爹道,“你又跟娘求什么了?”

“究竟什么事?”恼羞成怒的父亲朝他瞪来。

“我想去找舅舅。”在父亲愤怒的当口,长南很是平静地说了这句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话。

第212章

夫妻俩面面相觑,待妻子为他平了平衣袖,狄禹祥走了过来,坐到了长南身边,问他,“想去救舅舅?”

长南点了点头。

“拿什么救?”狄禹祥问他,“你是走得特别快,还是力气特别大背得起舅舅,还是武术天下无敌?”

“我…”长南哑了口。

“你跟我说说,你拿什么救?”狄禹祥耐性地看着儿子,“先不说救他,就说你自己去,你一个人走到路上,要是有群不怀心好心的人围着你,想伤害你,你到时怎么办?”

“我逃。”长南声音小了点。

“一群人围着你,你逃得掉?你从哪逃?”

“我…我…”长南不安。

“你还可以带你照叔他们去是不是?”

长南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带他们一路去救你?还是救舅舅?”

长南低下了头。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狄禹祥摸了下儿子的头发,起了身,摘了屏风上妻子的狐披,给她披上,带了默不吭声的妻子去了隔屋看女儿。

长怡还在睡,奶娘在旁边守着她,见到他们来,打盹的奶娘慌忙站了起来,欲要行礼,但被狄禹祥免了。

“长怡还没醒,我们等会再来看她?”狄禹祥轻声与她道。

萧玉珠微笑,倾身去摸了摸女儿的脸,起身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天还黑,风大还冷,狄禹祥牵了妻子去书房,两夫妻下盘棋,喝杯红枣泡成的温茶,这就是他们夫妻俩这段时日来每早的消谴。

到了白日,狄禹祥忙于公务,还有孩子们的事要顾,就没那么安心地与她在一块了。

“大兄的事,我已差了人注意,你别太担心。”坐下后,狄禹祥摆着棋开口与她道。

“嗯。”萧玉珠把下人上好的茶拿起吹了几口,放到了他嘴边让他喝了一口,这才放下。

狄禹祥不禁朝她一笑。

见着他的笑,萧玉珠嘴角翘起,说话的声音很是柔和,“我知道,这事急不得。”

“长南还小,”她接过他递过他的棋,下了第一子,道,“性子又急,越说他越不听话,不明白的就让他去想,你们别吵架,大冬天的,我一听你们吵架,我头就疼。”

“哪儿吵了?”狄禹祥笑道,“我刚才不是让他自个儿想明白?”

萧玉珠笑着点了头,“是呢。”

“昨儿他跟你告状,说我抽他了罢?”

萧玉珠低头下子不语。

狄禹祥摇头,“没大没小。”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有分寸的罢?”萧玉珠下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他。

长南在家在下人面前还好,只是在他们面前有些胡闹罢了,这个萧玉珠向来纵容,但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若是如此那就叫没规矩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挺好,”见她担心了起来,狄禹祥过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知道有你在我不会责怪他,也就有你在的时候敢没规没矩,若是敢在外头如此,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他故意说得凶狠,眼睛还危险地眯了下,萧玉珠被逗得好笑,一时之间,也就顾不上想那些忧心的事了。

**

这厢京城,暮小小一早起来就去了主殿,这时皇上已上朝,殿里只有她的姐姐披散着长发靠在软榻上看书。

暮小小见过礼,脱了鞋子爬上去,把脚伸到了温热的软裘里,一声不响地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

她良久都没出声,暮皇后在翻过一页书后,嘴里问了她话,“怎地了?”

“我想念康。”

“嗯。”

“还想念康他爹。”

暮皇后的视线从书移到了她的脸上,“还有呢?”

“我想去找他。”暮小小道。

“你不能去。”暮皇后说了一句,转头继续看书。

“二姐,我要去。”暮小小把姐姐手上的书抢过,坚定地看着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我要去。”

“我说了,不行。”暮皇后淡道。

“我要去。”暮小小说着眼睛都红了,“我跟他保证过,我会保护他。”

暮皇后没搭理她,欲要拿过她手中的手,却被妹妹躲开了。

“二姐…”暮小小说话的声音已带有哀求。

“别让我说第三次。”暮皇后抬眼,看向了妹妹,目光冰冷,威仪尽露。

暮小小呜咽了一声,干脆把头埋进了姐姐的怀里,哀求道,“让我去,姐姐,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在他身边。”

“你不能去。”暮皇后无力责怪她,她抚着怀里小妹妹的脑袋,想她出嫁的时候妹妹才那么小,现在却因爱生忧生惧,时间竟已然过去了那么久了。

而她当了皇后多久,紫王就去了南海多久。

“我要去。”接连几天遭到拒绝的暮小小绝望地号啕大哭了起来,“我要见到他,立马,马上!”

“你不能去,”暮皇后抱着她,淡道,“哭也没用。”

“你不是我二姐,你不疼我了。”暮小小哭着打了暮皇后一下。

暮皇后不为所动,“我是你二姐,我也疼你,但你不能去。”

“为什么?”暮小小哭喊了起来。

暮皇后不再言语,她抱着暮小小直到她哭泣声歇止,才叫让宫女来为她小妹重新梳妆。

暮小小在皇后那什么法子都使了,耍赖发狠,撒娇哭闹,这些都没让她姐姐松口让她前去南海,而且现在她连凤仪宫一步都出不去,但凡要出宫门了,就会被画眉带着宫女把她押回来。

暮小小被逼无奈,在这天下午蹲在宫门口,专程逮她回宫的皇帝姐夫。

文乐帝一见到她,那本不快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迅速往皇后的主殿走去。

他要顾及皇帝风范,不能用跑的,但暮小小却不会顾上那么多,她已大力跑了过去拉住了皇帝的龙袍,嘴里叫道,“姐夫你别跑,我有话要与您说。”

被拉住了袖袍的文乐帝无奈,脚步恢复了正常,嘴里的话也很是从容,“朕没跑,小小有何话要与姐夫说?”

“您知道我姐为何不让我去南海吗?还有,您这几天为何见着我就走?我是突然变得吓人了,还是您觉得我刺您的眼,想把我赶出宫去?”

文乐帝一听,发现他答哪句话都不对,遂闭口不语,拖着不动的暮小小往殿里走。

暮小小大力拿着他的袖袍,不许他逃到她二姐身边去,“我说了,姐夫您回我句话,求求您了。”

暮小小是她的小妹妹,也是他的小妹妹,文乐帝一听她一口一声一句姐夫的相求,身为姐夫之尊的他龙心大悦,知道不好回答还是回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朕不知道你姐姐怎么想的,你问她去。”

“姐夫,二姐夫…”暮小小拉着文乐帝的袖袍哀求了起来。

文乐帝一听那个二姐夫,心都软了,正要回答的时候,就见走过来的画眉朝他们福礼道,“皇上,小小姐,娘娘请你们回殿里歇息。”

“知道了,这就过去,你忙你的去。”暮小小挥手让画眉走。

画眉不动,她就朝她瞪眼,画眉再不动,暮小小便朝她讨好地一笑,叫道,“好姐姐,我的好姐姐,画眉姐姐…”

画眉柳叶眉一动,嘴一抿,在小小姐的撒娇讨好声中轻叹了口气,这就转身回主殿去了,剩下文乐帝头疼地看着这个小姨子,有种大劫难逃的感觉。

“姐夫,为何不让我去?”暮小小锲而不舍地追问。

文乐帝收着袖袍,摇头不答。

“姐夫!”暮小小又在哀求。

“问你二姐去…”文乐帝被她叫得头疼,轻声与她道,“你也知道,朕要是不得她允许乱答了你的话,这日子朕是别想着太平过下去了,你二姐那心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不告诉我,”暮小小也知自己仗着年纪小耍无赖很是不对,不禁苦笑道,“连个理由都不告诉我,您说,这能断得了我去找萧郎的想法?”

“进去,别让你姐等。”文乐帝轻摇了下头,带了小姨子进了主殿,看到皇后,他就道,“跟她好好说说罢,这才几天,闹得人都瘦一圈了。”

暮小小听了摸了摸脸,暮皇后看向她,眼睛望着她的小妹妹许久,又看了眼不知死活的皇帝一眼,转头与妹妹道,“你不能去,我与紫王有仇,当年是我用计让他去的南海,让他永保大易南海安宁,永生不得离开南海。”

她与妹妹说完,转头看向了皇帝,与他道,“你也别想着帮她出宫去救你的大臣,她去不得南海,一是因我与紫王有仇,二是因她长得最肖似我…”

“什么?”文乐帝不解,皱了眉看向气势突然变了的皇后。

暮皇后勾了勾嘴角,突然觉得她一成不变的宫中日子,也是时候可起点波澜了,“紫王心口,刺的是我的字。”

“什么?”仅一句,文乐帝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

“这就是你去不得的原因。”这话,是暮皇后转向妹妹说的。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瞠目结舌的暮小小的回答,而是文乐帝的暴吼声,“暮乐山,为何朕从来不知道,朕的皇弟心口刺了你的字!”

三更完。

晚安。

第213章

文乐帝的话让暮皇后看向了他,她不仅看向了他,而且走向了他。

在她的注视逼近中,文乐帝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领会了过来,更加凶恶地看向了暮皇后。

文乐帝是他们兄弟中长得最为俊美的那个,中年之后,心思晦测了一些,面容却愈发英俊,比当年还要经看了两分…

暮皇后看着面露狰狞还不算太丑的皇帝,定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停下了。

“你…”文乐帝瞪她。

“我什么?”暮皇后淡问。

“为何朕从不知道?”文乐帝吼。

“看来养得不错。”暮皇后抬手,在文乐帝的视线里摸了摸他的喉咙。

文乐帝情不自禁地咕噜了一声,咽了口口水下去,嘴里还依旧凶狠地在咆哮,“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朕?”

“我为何要糊弄你?”暮皇后把手摸到他的眼睛上,语气依自从容,“别瞪了,瞪大了就难看了。”

“关你什么事?”文乐帝没好气地愤然道。

“难看了,就不如紫王好瞧了。”暮皇后摸了摸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暮乐山!”文乐帝又暴吼了一声。

暮皇后收回手,拦了拦耳朵,已然确定这段时日把他调理得不错。

“别吼了,哪儿像个皇上,”暮皇后转身去了软榻落坐,“想听什么就问。”

“朕已经问了!”文乐帝气急败坏地跟在她的身后,皇后一坐他也跟着坐。

“紫王为何心口刺我的字?”暮皇后嗯了一声,接过了画眉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给了皇帝,“你要吗?”

“不要。”文乐帝气得嘴都快抖了。

“嗯。”

暮皇后正要把杯子放回去,但被子中途被文乐帝抢走了。

文乐帝抢过杯子把茶水喝了个一干而净,把杯子扔到了画眉递过来的茶盘上,在茶杯碰着茶盘发出的轻脆声中,他又朝皇后急喊,“还不快说。”

暮小小在一边本来也是瞠目结舌,这时候她也是顾不上急了,自己搬了椅子,坐在了姐姐,姐夫不会太注意的角落,又从桌上抓了一把果子放到嘴边啃了一口,全神贯注地看起姐姐,姐夫吵架来。

文乐帝急不可耐,胸膛一直在剧烈起伏,暮皇后看着急躁的他,心想这个人这么多年,气得狠了鼻子直抽气,眼睛暴红这点还是不变。

变了的,是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转身就走。

其实她挺愿意他转身就走的,如若如此,两人当一辈子熟悉的陌路人,是再好不过了,也不至于后来生生多了一个皇子,打断了她想事后孑然而去的计划。

“你说不说?”见她看着他,文乐帝不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睛就不再瞪得那般凶狠可怖了。

他其实也有点怕瞪大了,皇后就不喜欢他了。

“你说为何要刺?”暮皇后半倚在了榻面上,淡道,“当年要娶我的不仅是一个你。”

“可…”文乐帝舔了舔嘴唇,“可那不是因我…我…那个时候跟你发脾气,父皇气我,才说要把你嫁给修紫他们的吗?”

他当年去暮山去娶她,她硬是不嫁,就是他求了她,她也不松口,他气得狠了,扬言随便娶一个人都不娶她,他父皇知道他的脾气,说他不娶,就让他那几个皇弟去娶她,让他江山美人都不得,最后他选了江山,顺带也把美人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