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王爷。”狄禹祥拱手,回头去看那辆静止不动的马车。

“带狄夫人一道去就是。”易佑也看了过去,看着那辆马车淡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狄禹祥朝他再拱了道手,走至了马车前。

“夫人,一道上去看看这大冕城罢?”狄禹祥在门帘前低头道。

马车里,萧玉珠就着壁灯,让女儿替她扯去头上的银钗,仅留了一根玉簪挽了个妇人髻,丈夫出声时她已整装好,在里头轻应了一声,“好。”

桂花已经掀开了车帘,那一刻间,萧玉珠被那亮堂的灯光晃得伸手挡了下眼,随即睁眼看清楚了前方——不远去的城府上空有白光笼罩,灯火明亮的城府金黄一片,绚烂至极。

她的身前,现在的大冕主上易佑佑王,朝她低了半个身,竟是行了半礼,“易佑见过婶母…”

还未下车的萧玉珠来不及躲,更是来不及还礼,生生受了这一礼之后在丈夫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这才走到了易佑面前,朝他福了一福。

当她抬头想与他说客气话的时候,见佑王清消澈似水,像是什么都明白了然的眼睛看着她,萧玉珠嘴里的话愣是被堵了下去,一句也说不出来,末了,她扫过那片金碧辉煌,与易佑低低道,“来得晚了些,还勿见怪。”

“我来扶您,”易佑伸了手,在狄禹祥的视线中扶了萧玉珠的手,与这对夫妇淡然道,“义兄早前些天就到了,不过这两天他代我去官南驿站接京里来的皇亲去了,不能前来见你们。”

“紫皇伯…”易佑扶了人,又转头叫一直抬头看着大冕城的紫王道,“您请先上。”

“嗯。”紫王不置多词,提步走上两边侍从开好的路,往那城墙上走去。

萧玉珠上了城墙之后,易佑改退到了其后。

他默默看着妇人那瘦挑纤长的背影,不一会,就被披风笼罩…

他迎上了狄大人那看向他的眼睛,朝狄大人清朗一笑。

笑中没有阴霾也没有恨。

他父亲死时,把他一生的智慧全告诉了他的,也把他一生的故事也都告诉了他,易佑曾在他母亲前面发过誓护他外祖家一生,但在这些年与父亲的朝夕相处了,他觉得背叛承诺不是那么一件困难的事。

易王府,这世不会败在他的手中。

但他还是想清楚看看,那个他父王念了半生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他以前只当她是长者,只知她秀美,但从未仔细看过。

如今看来,他大约能明白为何他父王会看上她。

**

城墙下,蜀光见长怡眼睛频频往上看,他的眉就不由皱得死死的。

长怡看着上面,他就看着她。

看得长怡都忍不住侧过头看他,问,“怎么了?”

蜀光撇过头,不语。

“小将军,”长怡也没在意,拉了拉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上面与他道,“这城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不知那挂灯是怎么从塔顶垂挂下来的,真是好瞧。”

“身手好点的就可攀上去,没那么难。”蜀光皱眉道。

“哦。”长怡还是看个不休。

蜀光眯眼望去,见那个易王爷站的方向就是塔顶的一角,他又朝长怡看去,见她眼睛瞧的是那耀眼的灯火,而不是人之后,那揪成一团的心才没再继续拧下去。

他知道,现在的这个易王爷曾经向狄家求娶过她。

而他之后虽然成了亲,但娶的世子妃在来年生下一子后就撒手人寰了,现在的易王府只有易王爷,而没有易王妃。

而且,眼前的这个易王爷,风姿神似天人,蜀光以前只见过少年时候的易世子,从没想到几年不见,那个人竟变成了这样的一副样子。

他刚从马上那一跃,在紫王与大人身后的蜀光看得都忍不住心口一跳。

对这个扫过长怡几眼的易王爷,蜀光感觉如芒在背,生平第一次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哪怕是康柒对他明言有求娶长怡之意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这般受威胁过。

“你怎么了?”刚蜀光抿着嘴死死地盯着上方,不经心看向他的长怡愣了,“上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刺客?

长怡不由迅速往上面看去,恰好对上了往下看来的佑王那双清亮幽深的眼睛。

佑王这时走到墙边正跟一个王府护卫说话,看到长怡看来的视线,他朝她颔首,随即,他又对护卫说了几句什么,那护卫点头,朝下面看了看。

不一会,那护卫下了城墙,与长怡恭敬道,“狄小姐,王爷有请。”

“这…”长怡犹豫了一下,道,“这可好?”

刚才她与蜀光没上去,就可知刚才易王爷没有打算请他们上去。

“王爷说能,请!”护卫不说二话就作了手势,长怡也不再矜持,拉了拉蜀光的衣袖,与他一道上了楼梯。

城墙甚高,长怡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有点喘气,谁料这气还没喘平,就见佑王往这边走来,嘴里同时与她歉意道,“长怡妹妹还请恕罪,刚忘了叫你随婶母一道上来,请勿见怪。”

听说又抽了,我还是赶紧更吧.

第264章

“世兄多礼。”长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还了一礼。

那厢萧玉珠见女儿上来了,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世兄…”

“请。”

言谈中,易佑又对上了那美妇的眼,只见灯光中,她的黑眼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静寂深黑,任谁也无法觑知其水下的动静。

“请。”行动间,见狄长怡身后的男子朝他拱手,易佑回了一礼。

“多谢。”蜀光看了他一眼,随之走过。

易佑看着蜀光高大颀长的背影,略动了下嘴角。

这就是狄家夫妇选婿的眼光?选了个相貌最好的?

这厢长怡走过去之后,萧玉珠拉了女儿到身前,示意她看着灯火中的大冕城。

狄禹祥与紫王此时正在说话,紫王指着灯火最为辉煌耀眼的那处问狄禹祥,“那就是王府?”

“王爷好眼光。”

“弟媳妇,”紫王叫了萧玉珠一声,看向她,“你说,这看起来像不像琼台玉宇之上的天宫?”

萧玉珠颔首。

紫王随之又道,“我那紫王府,相见之下就见拙了。”

“皇伯盛赞了。”此时易佑走了过来。

“我所言不假,等你有空去南海走一趟,就知道我的紫王府有多破了,就是没去,问问你义兄去,他现在就住我紫王府,估计他住的那院子,那破墙他还没让人修。”

“果真?”易佑讶异。

“你去问问就知道了。”紫王笑了一笑,又回头朝那夫妇道,“看罢就去见人罢。”

狄禹祥听言脸色一整,朝易佑拱手,“多谢王爷与小王爷盛情,永叔永世铭记于心。”

易佑看着对他恭敬有礼的狄禹祥,好一会没有说话。

此时已是十月,夜风很冷,易佑见那妇人站在他身后,手拉着她女儿低头不语的样子,也知就是他,怕也是在她嘴里问出关于他父王的支字片语了。

她就是知道他父王的心思,想来也不会说什么了。

“狄大人,客气了。”最终,易佑回了一礼。

“走罢。”紫王走了过来,拍了拍他这皇侄的肩,领先走了。

他那堂弟的心思,上次先帝先后走后在一场大醉中,他听他吐露了半分…

萧氏大半生隐于永叔背后,谁也不知她心中所想所思,于他的儿子这里,也无须再去探究了。

她终归是狄家妇。

**

从城门到王府,花了小半个时辰,一下马车,一行人就去了灵堂。

入夜的天气很冷,灵堂里置了许多冰,寒气四布,狄禹祥先进,在感觉到温度后回头看了妻子一眼,见她不动如山,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披风,替她裹紧了点,往后朝女儿看去,见女儿朝他摇头示意无碍,他低下头与妻道,“上完香出去,劳烦王府家人煮点姜汤喝喝。”

妻子一路在马车里颠宕,早前就有点着寒的趋向,狄禹祥怕冷气这么一激,闹出病来。

“知道了。”萧玉珠低声答,紧随他身后去了摆放灵位的正堂。

灵堂虽异奇寒冷,但不阴森,四周灯火光亮,停于正位的两口黑色棺木看起来也是威严肃穆。

屋内散发着轻淡的檀香,乍闻之下,颇有几分怡神。

在丈夫跟随紫王上香时,萧玉珠一直半低着头不语,长怡见母亲缄默,知这等时候一字不语才显恭敬,遂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狄禹祥在上完香之后,又叫了蜀光过去上了三柱香,随后,才让妻子带着女儿过来祭拜。

萧玉珠欲要拿香点火之时,易佑拿过了她手中的香去点,随后放到了她心中,与她淡道,“我守满了四十九天之后,因忙于府中事务,每天也只晚上来守两个时辰,家父家母也就一直孤伶伶地停在这屋子里,婶母是他们的故人,您来了,想来他们在地底下,心中也欣慰。”

萧玉珠接过香不语,随即跪在了蒲盖上,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香。

南海过后,她对珍王府的动静就是有所耳闻,也三缄其口,除了正常时节的送礼还礼,她从不过分热络,珍王妃断了与她的书信来往后,其实她也是松了口气的。

她一直不愿趟珍王府的那摊浑水,好坏全当与她无关,一直漠然地与这对夫妇保持着陌生的关系,就像他们未曾相识过。

她有多狠心,她自己是知道的。

但跪在这对已逝的夫妇面前,萧玉珠没有为自己这么些年暗中摆脱干系的所作所为惭愧,更没有因佑王的话多想什么…

这对夫妇,不管他们的一生其中有多少纠葛,过往有多少爱恨,她都没有参与其中,他们于她是过客,她于他们何曾不是。

是他们,好也好,不好也罢,都过了一辈子,然后死在了一块,在他们儿子的相送下合葬在一个墓穴了,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而这些,皆与她无关。

**

祭拜过珍王夫妇之后,一行人才迎来了晚用的晚膳,易佑与他们共一桌,摆菜时,佑王已经与紫王说了出殡之日,定在十月的十九日。

算下来,还有七天的日子。

“京里来的人,这两天应该也到了,”紫王算了算,道,“他们一道来的罢?”

“是,皇上前些日子派人来了一道圣旨,说京里的皇亲让他们一道到,到时再办三天大丧就出殡,都是算好了日子来的。”

入夜已深,屋外王府行走的仆人脚步轻微,但人数众多,看得出来王府是为出殡之事忙了,紫王道,“皇上也是想为你父王母妃尽点心意。”

“侄儿知道。”

这时菜皆上了桌,长怡与蜀光在佑王的相请之下也入了座,膳间萧玉珠轻咳了两声,膳后狄禹祥请了王府的大夫过来相诊,诊出她有点轻微发热。

这夜佑王在灵堂守灵守到半夜,听随侍过来报,说狄夫人发起了高热。

“有多高?重不重?”易佑睁开一直半垂的眼睛,淡然地问跪在前面的随侍。

“说是脸色发烫不止,后来他们自己带来的大夫随赶到,他嘴巴严得很,所言不多,奴婢也不好多问。”

“嗯,你先下去,对狄大人说,要什么人用什么药材,只管对管家说就是,如若有事叫我,到灵堂来叫我就是。”

“是,奴婢知道了。”

再过得一个时辰,天色微明,前来报信的下人道狄夫人的高热褪下去了,当着下人的面佑王仅淡然地点了下头,等人离去,他睁开眼,眼神清亮,看着两副棺王的眼睛里满是可惜,“我还以为她能下去陪你们呢。”

说罢,他自嘲一笑,对着父母又道,“不过不去也好,算了,免得到时你们又吵架…”

**

萧玉珠醒来后,听女儿小声跟她说父亲没用王府的药,用的是自家带来的药后,她模糊一笑,未发一字。

“娘,喝点水。”长怡知会过母亲后也不再多问,扶起她,先自己喝了几口水探探味,与母亲笑道,“没味,蜂蜜也没加,您将就用点。”

萧玉珠点头,喝了几口,问女儿,“你爹呢?”

“有一些旧识来见他,爹去见客了。”长怡又喂母亲喝了几口,稚嫩的粉脸上一派沉稳,“今日怕是不得闲,就由我照顾您了。”

“怡怡…”门外,蜀光在轻叫长怡,“粥来了。”

“来了。”长怡忙起身,去了门边,见蜀光端着盘子,不由朝他感激一笑,“多谢你了…”

她知道这是他带来的人去煮的,他们家的人,一队去城里自家族人开的药铺抓药去了,另一队在煎药。

他们这出轻装出来,带的人本就不多,还好这等时候自家人一个能顶两个用,省了许多是非。

“我就在门外。”蜀光点头,见她端过盘子,就背手走到了院门口,守门去了。

长怡端了盘子进去,见母亲在探自己的脉,她连忙加快了步子过去,放下盘子与她道,“秦大夫说脉像他等过几个时辰再来探探,到时稳了就好了。”

“知道了。”萧玉珠朝女儿笑了一下。

长怡见母亲面容憔悴,发鬓间还有湿汗,笑起来都带三分虚弱,心里有些不好过,她勉强一笑,端起碗来喂母亲的粥。

他们身在易王府,许多话也不便说,尽管母亲这道高热发得急,但因之前她本就有点轻寒在身,他们进易王府也就不过一夜,仅用了一顿膳,所以也不好去疑他事,只能暗中小心谨慎。

“爹说,您身子不轻便,胃也不太好,这几日就用点素粥罢,别的就别多用了。”长怡喂了母亲几口白粥,转述了父亲的话。

“嗯。”萧玉珠应了一声,又闭了闭眼。

她一生未病过几次,但每次生病都来势凶猛,身子乏力,没想重回故地的第一天,她就倒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他们来的第一天,就有人看来大郎,想来,接下来他也不得闲,女儿只得代她出去见故客了,她么,看来只能找桂花带着人守在身边,这几日,切莫出什么差池的好。

第265章

对于她生病之事,丈夫女儿都心存怀疑,因有长福的前车之鉴,萧玉珠自己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当年阿芸婆引长福发病之事,他们查了几年才只查出一个猜测,引柳树花粉让长福发病这等找不到证据的事,哪怕猜出许是珍王妃指使,苦果他们也只得暗自吞下,后来借口找到了阿芸婆的家人,谴了阿芸婆回老家,哪道闷亏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王府行事向来谨慎,让人找不到把柄,只能即来之,则安之了。

午时狄禹祥进来卧屋,他脚步很轻,但走到床前刚俯□看人,妻子就醒了。

“回来了?”

“没事,你接着睡。”

萧玉珠摇头,往外看看,见桂花站在门口冲她笑,她便也笑了,提高了点声音问她的老丫头,“长怡呢?”

“跟小将军在外头说话呢。”桂花笑着道,“说是要与他一道去给您煮点清茶过来让您喝喝,正要去打古井里头的水。”

“哪需这等麻烦,叫她进来罢。”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