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内外顿时一片寂静。

肩辇停在舞池的中央,几个大汉无声的退了下去。远远的,传来几下牙板,清越动人。艳妆女子轻舒玉臂,随着袅袅响起的鼓乐缓缓起舞。悠悠然一个旋转,秋水一般的眼波有意无意的向他们的方向扫了过来。

傅宣微微眯起了双眼,摇头晃脑的说:“竹青姑娘的飞鹤舞…”

话音未落,一阵奇异的寒意蓦然间自身侧袭来。

苏颜骇然回首,却见满眼都是团团舞动的青色,青色当中又夹杂着一道道耀眼的刀光,正向着他们袭来,凌厉的刀风一时间迫得人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尖利的呼哨,一团刺眼的刀光如同闪电一般由外而内,瞬间搅碎了珠帘,直刺向距离最近的傅宣。

碎珠挟着莫名的力道四下里溅开,苏颜闪避不开,被一粒碎珠重重的划过额角,带起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一缕热流滑下额头,顿时模糊了视线。朦胧的红雾中只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用力将她推倒在膝榻上。

殷仲在推倒苏颜的同时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条案。条案重重的撞上最前面的青衣使女,这女刺客不及躲避,捂着双膝踉跄倒地。身后一人一脚将她踢开,凌厉的刀风毫不迟疑的逼向殷仲的肩头。殷仲迅速让过这一刀,反身抓起膝榻旁的一对青铜烛台迎了上去。长刀重重砍在烛台上,溅起了一团耀眼的火花。女刺客轻轻巧巧的一个旋身卸去了回震的力道,鬼魅般的身影微微一顿,漫天刀光重又当头罩了下来。

珠帘外已然乱做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

苏颜晕头晕脑的在膝榻上撑起了身体,却见肩辇上起舞的艳妆女子不知何时闪进了轩厅,正从傅宣的肩头拔出长刀来。苏颜不禁惊叫出声。那女子一脚踢开傅宣,冷森森的两道目光随声望了过来,毫不迟疑的举起了长刀。苏颜动弹不得,感觉到森冷的刀气已然袭到了面前,下意识的闭起了双眼。

只听“扑”的一声响,一团腥热的液体溅了她满身满脸。随即,一个重物沉沉的落在了她的身旁。一睁眼,却见那持刀的女子栽倒在她的身边,距离她尚不足一臂远。一架二尺高的青铜烛台深深的扎进了她的侧颈,几乎将她钉在膝榻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胸口汩汩流下,已将半个膝榻染得通红。

苏颜眼前阵阵发黑,想离她远些,无奈手脚俱已酥软,一动也动不了。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望向了殷仲的方向。殷仲手中拿着另外一只青铜烛台,正和两个青衣的女子缠斗在一起。他们的动作太快,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蓦然间一声惨叫,一个青衣女子仰身跌倒,半张脸已然血肉模糊。另一名女刺客略一分神,殷仲已经一脚踢在她的胸口上,将她整个人踢得直飞了起来,重重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苏颜清晰的听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一时间惊骇得怔住。连闭眼也忘记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尸体慢慢的顺着墙壁滑到在地,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

帐幔外面呼啦啦涌进来几个人,一起跪倒在地。当先一人战战兢兢的膝行两步,重重磕头:“下官…下官…”

殷仲缓缓转过身,将手里的青铜烛台“当”的一声掷在他面前。

众人一惊,刹那间满室寂静。

殷仲的眼中饱含杀意,不加掩饰的一一扫过了跪在他脚边的人。尽管不敢抬头,还是感应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的冷戾,跪着的人缩俯得更低,恨不能缩进地底里去。

苏颜也怔住的望着他。这一团诡异的寂静和遍地的狼藉都让她产生了一种梦魇般的恍惚,仿佛那个傲然站立的身影就是传说中浴血的罗刹…高高在上的操纵着尘世间的杀戮。仿佛…他站立的地方有着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需要仰视,视线才能到达他染满鲜血的脚底。

对于她的视线,他仿佛天生就有某种神秘的感应。殷仲转回身,默默的与她对视。

眼里的杀气一丝一丝消散开来。

殷仲垂下眼眸,目光再度扫向了跪在他面前的人。眼底重又涌起令人惊心的冷戾,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威严,沉甸甸的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片刻之前还充满了旖旎的空气,此刻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满眼都是刺眼的血渍:地上、墙上、他的身上…就连他的声音,都如同嗜杀的猛兽一般充满了血腥的味道:“章大人…你每一次都出现的这么及时…”殷仲围着他慢慢的踱了两圈,双拳慢慢握起,浓烈的杀意自眼中一闪即没。

那歪带着官帽的男人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的磕头。

苏颜疲惫的垂下头,却见那刺客的血已将自己半边身体都浸透了。刺目的鲜红仿佛顺着白色的衣衫一直涌进了她的心底里。一时间,只觉得寒凉入骨。

脚步声渐渐靠近,感觉到了那两条向自己伸开的手臂,她竟有一刹那的瑟缩,却不知该往哪里躲——他身上的血腥气甚至比她身上的更浓。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轻轻浅浅,却让人不寒而栗:“傅爷我就交给你了,若是他有什么闪失…”

被他称为“章大人”的男人忙不迭的磕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已经请来了城里最好的郎中…”

“是么?”殷仲轻声笑了:“章大人真是有备而来啊,不愧是…”

章大人毛骨悚然,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苏颜想睁眼,却偏偏不敢睁眼。感觉到了环拥着自己的手臂中所蕴含着的力量,满心的惶恐当中却又奇异的混入了莫名的心安。身不由己的垂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

血腥也罢,杀戮也罢,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行走中的人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苏颜清晰的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下意识的睁开眼,最先扑入眼帘的,是他肩头的一团醒目的血渍。

苏颜怔了怔,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他受了伤,还是仅仅沾染上了别人的鲜血?

此刻的他们,正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下面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原本华丽的大厅此刻已变得凌乱不堪。所有的客人都已被官兵赶到了大厅的一角,整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她立刻就看到了那个人——那个隔着半个大厅和他对视的男人。

相貌清瘦的男人,苍白的肤色微微带着几分病容。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神采飞扬,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样诡异的神色,竟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挑衅还是欣赏。

殷仲的手臂紧了紧,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而苏颜却清晰的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叫做“杀气”的东西。

下意识的抬头向那男人望去,那一双黑湛湛的眼瞳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深沉的目光里饱含着意味不明的浅笑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居然真的是轻蔑——苏颜不禁讶然。

一回眸,却见殷仲肩头的一团猩红似乎比刚才更加醒目——他真的受伤了。

厚软的门帘轻轻挑起,来不及探头进去,一股浓郁的药香已经扑面而来,混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瞬间将他暖暖的裹入其中,竟让他微微的有些失神。瞬间的恍惚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如同风里飘飞的薄纱一样轻轻掠过心头,带起一丝忧伤般的柔软…

殷锦手上还挑着帘子,怔怔的站住了。

屋里的人却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不速之客。苏颜正歪坐在膝榻上,小心翼翼的照看着炉子上咕嘟作响的药罐。苍白的雪光穿透了素色的窗纱,静静的扑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周围制造出一圈朦胧的光雾,连她纤细的指尖都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的白玉。清滟滟的,象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氤氲的水汽扑上来,苏颜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小心翼翼的将药罐从膝榻边的小炉子上撤了下来,倒进条案上的空碗里。

药是养血安神的寻常方子,加入了少许的桂花露,便完全褪去了逼人的苦涩。每日早晚各服一碗——却不是给自己。

昨夜的血腥很快就在她的心里浓缩成了一件事:他受伤了。

无法肯定他肩头之所以受伤是不是为了要护着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如果没有她在场,那么他在还击的时候一定会更加的无所顾忌。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苏颜的眼前迷迷蒙蒙的闪过那一朵绽放在他肩头的猩红色的花——因他全然的不在意,反而让她滋生出些微的疼痛来。直到这时,她才恍然间意识到对于这个救了她的人,她几乎一无所知——他始终都站立在一个自己无法企及的地方…

心中再度涌起昨夜摔倒在膝榻上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力。却又无从猜测这这几近忧伤的无力感究竟因何而来…

他们从撷芳楼出来的时候,石钎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他的身上也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甚至比冬夜的寒风更加的凛冽。她看到他们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色,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心里不是没有好奇。然而,她却深知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连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好奇她也不应该有——她不过就是离园的一个下人罢了。

“二爷怎么站在这里?”门外传来秀娘和婉的声音:“外头风大…”

苏颜抬起头,帘子已经挑了起来,秀娘正小心翼翼的拍打着殷锦大氅上沾染的雪花。殷锦解下大氅,用力搓着自己冻红了的脸,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苏颜俯身行礼,脸上情不自禁的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二爷不是每天都要上课的吗?怎么有空跑到离园来?莫先生呢?”

“莫先生风雅着呢。”殷锦撇了撇嘴,懒散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样的大雪天,自然是跟那些酸书生们作诗赏雪去了。你的腿好些了?”

苏颜点头,见他眼光只是来回打量条案上的药碗,忙笑道:“这是给侯爷熬的药。秀娘这就要送过去的。”

“我大哥?”殷锦一怔,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神色:“他怎么了?”

苏颜不知该如何讲述昨夜的事,一时间微微的有些踌躇。

一旁的秀娘笑道:“侯爷此刻正在书斋里跟石统领说话。二爷一起过去看看吧。”说着俯身端起了条案上盛放药碗的木托盘。

“等等,”苏颜说着,将手里摩挲良久的那支发簪放在了药碗的旁边:“这个,也给侯爷带回去吧。”

晶莹剔透的白玉虎头簪衬着乌木托盘幽沉沉的颜色,竟异样的惹眼。苏颜硬生生别开了视线,殷锦却“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不是我大哥的发簪吗?”

苏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昨晚侯爷有事带我外出,我扮了男装…”话未说完,触到秀娘一双了然的眼睛,立刻不自然的垂下了头。

“你居然扮了男装?”殷锦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他肯定是看你的发簪是女儿家的样式,怕露了馅…”

耳畔传来秀娘的微微一叹,却是冲着殷锦说话:“我这就送去书斋。二爷一起过去吗?”

殷锦连忙点头,又凑过来嘱咐她:“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苏颜点头,视线有意无意的始终落在那支发簪上。心头掠起的丝丝苍凉一波一波涌入了眼底,最终也只是无言的低垂了头。

天空中阴云密布,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被撕碎了的纸屑一般,随着凛冽的北风上下翻卷,比起刚才却明显的见小了。

殷锦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正在盘算能不能借着这场大雪多落的几天清闲,就听耳边一个男声中气十足的给他请安:“罗皓见过二爷!”

殷锦一抬头,不觉一愣。原来是殷仲的贴身侍卫罗皓。自从到了武南,他还不曾见过这人。连忙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又惊又喜的嚷了起来:“罗哥,你可回来了?!”

罗皓身材壮硕,眉目却清秀温和。望着殷锦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不觉抿嘴一笑:“二爷若是想我,那就只有一个理由,想必是最近侯爷管束太紧,没有人陪着你淘气了吧?”

殷锦笑道:“我自然是想让你教我拳脚啊。你不在,没有人督促我练功,我的拳脚都退步了——我大哥到底派你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来?”

罗皓压低了声音反问他:“你真要学,怎么又不跟侯爷说呢?”

殷锦瞥了一眼书斋深色的门扉,撇了撇嘴:“他啊,他…”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屋里殷仲的声音沉沉的传了出来:“锦儿么?”

殷锦连忙垂手站好,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是。”

殷仲淡淡的说:“进来吧。”

殷锦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冲着一旁忍笑的罗皓扮了个鬼脸,推门进了书斋。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药气,几张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素绢叠放在书案上。书斋里的两个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看到他进来,石钎起身行礼,一言不发的退立在一旁。

没有人说话,殷锦又开始心慌。偷偷瞟了一眼殷仲,只见他微微蹙着眉头,神色一派沉静。除了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秀娘越过他的身边,轻手轻脚的将托盘放在书案上:“这是苏姑娘给侯爷熬的药。”

殷仲的视线扫了过去,淡淡的落在了那支白玉发簪上,目光中似有异样的波光一闪而没。他伸手揭开了药碗的盖子,轻轻嗅了嗅扑面而来的药香,若无其事的问:“什么药?”

秀娘垂手退在一旁,轻声说:“补血安神汤。”

殷仲点了点头。一旁的石钎连忙去里间的橱柜取试药用的银针。等他捧着盒子出来的时候,药碗却已经空了。石钎诧异的挑眉看向殷仲,殷仲却懒懒的一笑:“好久没有吃过药了。你今天没有上课么?”后半句话是对殷锦说的。

殷锦忙说:“莫先生有事。放我一天假…”顿了顿又说:“大哥,你受伤了?”

殷仲的手指摆弄着白玉发簪,淡淡的瞥了一眼秀娘:“谢谢她的药,还有…我和石钎有事要说,午饭你陪她在西厢用吧。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

秀娘应了一声,躬身收了托盘,悄悄的退了下去。

殷锦听他这样说,心头不觉掠起一点异样的感觉。来不及细想,就听殷仲的声音沉沉的嘱咐他:“这段时间你不要到处乱跑。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广南围猎。”

“当真?”殷锦顿时又惊又喜。

殷仲瞥了他一眼,眼里却也带出了几分笑意:“至于夫人那边,你自己去说吧。她若是不能同意,那你就…”

殷锦却顾不上听他后半句话,忙不迭的就跑了出去。

看着他轻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殷仲不觉收起了笑容。修长的手指在深色的书案上扣了两扣,不耐烦的催促面前还在发呆的人:“刚才说到哪里了?接着说!”

“是。”石钎微微颌首,迅速的收拾起纷乱的思绪:“银枪说,容裟和血衣门门主顾血衣是旧识,素来有交往,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要掩人耳目…我估计,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侯爷动手的时候,竟然真的不留情面…”

“情面?”殷仲的嘴角挑起了一丝冷笑:“还要怎样留情面?再留情面,只怕要杀到我这荣安侯府来了。”

石钎抬头望着殷仲,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头:“属下只是不明白,他这样软硬兼施,究竟想要怎样?”

“这个…简单,”殷仲斜了他一眼,懒懒的笑了:“你只消仔细的想想: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他自己。”

石钎的目光霍然一跳,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气来。

殷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击着书案,若有所思的说道:“太傅当年说过:两军交战,攻心为上…看来,那个人也记得…”说着,长眉斜斜挑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石钎,咱们来打个赌。不出三天,容裟必然会带着厚礼来访。”

石钎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他真敢来,我就做了他!”

殷仲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没有他,自然还会有别人。那个人拢在手里的,岂止一个容裟?”他的话没有说完,石钎却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沉吟间,殷仲却已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银枪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石钎微微垂首:“还有就是…苏姑娘的身世…”

殷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告诉银枪,苏颜的事到此为止。”

“侯爷…”石钎惊疑莫名。

殷仲微微闭起了双眼,手指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白玉发簪,声音里却透出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疲惫:“即便真有什么事,我也等着她自己说。”

石钎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和殷仲幼年相识,又是战场上多年来出生入死的交情,深知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因别人的意见而改变。只是,他与殷仲朝夕相处,自然知道殷仲赋闲在家的日子,其实远比战场上的生生死死来得更加凶险。因此,他这样宽容的态度就越发显得不同寻常了。

不过,这女子就在侯爷的身边。自然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果她真有什么异动,他和罗皓也不会放过她…

石钎握紧了双拳,暗暗告诫自己。

苏颜的手指慢慢滑过白色的外袍,停留在收紧的袖口上。

象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秀娘咬断了线头,轻声笑了:“这是预备着侯爷围猎时穿的外袍。”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咱们侯爷,还是穿着盔甲的时候最好看…”

苏颜不禁莞尔:“这样不好么?穿着盔甲——不是只有打仗才会穿盔甲吗?”

秀娘又是一叹:“我看侯爷的意思,大概还是想回霸上的。自从缴了军职,我就没看见他舒心的笑过。”

苏颜拈起针线和她一起缝纫,一边说:“我听过《平南传》。说书的人把侯爷说的好象天神一样呢。”

秀娘也笑了:“都说咱们侯爷武艺好…”话说了一半,却听外面门扇开合,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进来的人果然是殷仲。他解下大氅递给了秀娘,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堆放在膝榻的针线一路上移到了苏颜的脸上,微微一停又扫了开去。默默的踱了两步,突兀的问了一句:“齐飞鹤来过了?他怎么说?”

他一开口,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微妙的松弛了下来。苏颜悄悄松了一口气,偎在膝榻上行了礼,轻声说:“齐先生说…这样就好。”

殷仲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悦的蹙起了眉头:“这样就好?”

苏颜垂下眼睑,唇边却挑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大概…是说恢复的还不错。”

殷仲似被她唇边的一点笑容所吸引,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大概刚刚泡过药汤,黑鸦鸦的长发散发着湿润的光泽,沿着两肩顺滑的披了满背,一直拖到了膝榻上,宛如阳光下散开的一幅上好的锦缎。殷仲忍不住伸手挑起一缕凉滑的发丝,轻轻的绕在指间。

苏颜的肩头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刻意的躲闪这貌似无意的亲昵。

秀娘端上热茶,手脚麻利的收起了没有做完的针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窗外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似乎近处的一根树枝被积雪压断了。在一片寂静中,连断枝坠地的声音都听得异样清楚。

苏颜悄悄抬眼,却见他微垂着眼,手里还在不停的摆弄着她的头发,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正在考虑什么棘手的问题。苏颜心里绷紧的弦不知不觉松弛了下来,忍不住轻声问道:“侯爷夜里休息的不好吗?还是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