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秀娘将她的头发松松的束在背后,侧过脸来笑微微的打量她:“倒是一把好头发。你若是再胖些就更好看了。”

苏颜不禁苦笑。

窗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想起昨天太夫人诡异的来访和夜里那个纷乱的梦,苏颜心里就止不住的烦乱。在这殷府里,自己究竟怎样做才是合宜的呢?

帘子挑了起来,雪地里清爽的凉气也随之卷了进来。

苏颜下意识的抬头,一眼扫过又匆忙垂下视线。和着秀娘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见过侯爷。”

殷仲淡淡的应了,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可以走了?”

苏颜垂着头,低声说:“是,侯爷。”

殷仲想说什么,蹙了蹙眉又咽了回去。一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苏颜放在膝头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心头再一次闪过了太夫人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冷吗?”殷仲却误解了她身上轻微的颤抖。

苏颜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奴婢自己走就可以…”

“自己走?”殷仲瞥了她一眼,声音里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用爬的吗?等你自己出了大门,恐怕天都要黑了吧。”

苏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取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会回来。”殷仲看她不声不响,又说:“傅宣还没有醒,我得看看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齐飞鹤这几日在傅府忙得不可开交,也是实在过不来。若是让别的郎中来诊治,我又不放心。所以,我只好带着你一起过去…”

苏颜的心骤然一跳,随即软软的沉了下去。一丝丝酸热的东西却从胸口那一处塌陷的地方慢慢涌起…

苏颜别开了头,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这是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晴天,灿烂的阳光映着雪光,刺得人眼睛酸痛。酸痛的几乎有种要落泪的错觉。

马车走得很慢。尽管坐垫上铺着厚厚一层兽皮毯子,寒气还是顺着腿脚一点一点爬了满身。苏颜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仍然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一股大力环上了她的肩头,将她猛然向旁边一带。随即有什么东西“呼啦”一声卷了过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裹入其中。一低头,原来是殷仲的大氅。苏颜下意识的就要向后躲,环在肩头的臂膀却不由分说紧了一紧。头顶传来他不悦的低语:“不要乱动。”

苏颜进退不得,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耳畔清晰的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僵持中的苏颜,注意力有意无意的都集中在了车厢外传来的种种声音上:行人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模糊的谈话声、商贩的叫卖声和交错而过的马车上,赶车人甩动皮鞭的声音…

市井间的声音充满了生气,不知不觉都融合在了空气里。呼吸之间,将某种安慰人的东西送进了她的身体里去。僵硬的身体也因此而慢慢的松弛下来,犹疑不定的顺着他的手臂偎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

“阿颜,”殷仲无声的一叹:“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其实很相像?”

苏颜小小的震动了一下,仿佛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了她。

殷仲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记不记得烧寒节那晚你说过的话?你说:女儿没用,落魄到这般地步,辱没了爹爹的姓氏…”

苏颜微微一怔。殷仲低沉的声音里却已多了几分艰涩:“你不知道,这样的话,我在拜祭我父亲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不由自主的搂紧了她的肩膀,就仿佛他身体里有一根支撑骤然间断裂开来,因而将她当作了补充的那根支柱一样。

然而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殷仲将她松开了一些,同时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果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所以…想让你少吃些苦头,也许…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少吃些苦头…”

刹那之间滑过心头的,却是秀娘跟她说过的那一句话:“…自从侯爷缴了军职,就没见他舒心的笑过…”

一时间,心头满满涌起的,竟然是连自己也感觉意外的——怜悯。

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呢?

苏颜不禁苦笑。她还从来没有见他说过这么多的话。而这样的一番话,也只是让她加倍的无措罢了。在这殷府里,一个受他照顾的下人,又该如何自处?

马车尚未停稳,车厢里的两个人已经被外面的嘈杂声所惊动。街道上一片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行人的大呼小叫。

“侯爷,”罗皓的声音急促的说:“傅爷府上失火了!”

殷仲猛然睁开眼。

苏颜来没有回过身来,殷仲已经放开了她,飞快的跳下了马车。

苏颜掀起一角帘子向外张望。街道的对面是一座气派的宅邸。此刻门洞大开,守在门外的三五家奴神色张皇,台阶下也已围了不少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殷仲走出两步又匆匆折了回来,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了车厢里的苏颜,低声嘱咐她:“在车里等我。”

苏颜抬起头,触到他黑湛湛的眼眸里那一团焦灼,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殷仲的眉头微微一松,抬手落下了帘子,转头吩咐罗皓守在马车外面。

苏颜不放心的掀起帘子,殷仲已经带着石钎急匆匆的进了傅府。

没有风,可以清楚的看到一股浓烟正从那府邸的某处笔直的升腾起来。纵然离得远,还是隐隐的听到了火焰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声势十分惊人。

罗皓不耐烦的踱到了街道对面,伸长了脖子向内张望。

苏颜展开殷仲的大氅将自己裹了起来。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她心里也微微的有些忐忑。正要掀起帘子再看看,就觉得眼前极快的闪过了一道红色的影子。不知怎么,对面的座位上竟然多了一个人。

苏颜的手臂还保持着要去掀帘子的姿势,人却僵住了。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素白的一张面具,就只有眼睛的位置留着两个孔。一双黑幽幽的眼瞳正通过那诡异的圆孔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他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直裾,黯淡的颜色仿佛一朵凋谢了的山茶花。虽然已经枯萎却仍然残留着一丝丝不经意的妖娆。衬着素白的面具,这个凭空出现的神秘人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妖异的艳丽,却又从那艳丽里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沉沉的迫了过来。

苏颜的呼吸一窒,一颗心不知何时已经扭成了一团。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被刘二头堵在山神庙的那一刻…

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骇怕得连惊叫都忘记了…

戴着面具的人却明显的误会了她的沉默。放肆的目光带着几分邪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突兀的说道:“果然是个女人。你是他什么人?”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些许慵懒,就仿佛繁花似锦的午后,他刚从沉沉香梦里悠悠醒转。

这并不是刘二头的声音——意识到了这一点,苏颜绷紧的身体竟有了一丝奇怪的放松。她收回了僵硬的手臂,迫使自己坐直了身体。目光在他的面具上扫过一眼,又飞快的收了回来,声音干涩的回答说:“下人。”

“下人?”戴着面具的人嗤笑了一声,犀利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慢慢的滑落到她身上的大氅:“下人?!”

苏颜垂下眼睑,淡淡的重复:“是。下人。”

下巴猛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抬了起来,苏颜骇然抬眼,面具几乎已顶到了自己的鼻尖上。离得近,甚至看得到他眼瞳里那个微微有些变形的自己。

“那天在撷芳楼的…是你,没错吧?!”似乎她的仓皇让他感到有趣,他栗色的眼眸里浮起了一丝戏谑的浅笑,声音也诡异的轻松了起来:“只有姓容的那个蠢货才会真的以为殷仲开始喜欢小倌了…”他紧了紧她的下巴,声音里忽然就多了几分轻佻的味道:“不过,他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啊。你到底哪儿好?”

苏颜愤然挣脱了他的手,指尖刚刚碰到帘子,就觉得肩头一麻,顿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帘子从指掌间无声的滑落。苏颜一时又惊又怒:“你…你…”

“看来我果然不适合做好事…”戴着面具的人向后一靠,修长的手指若有所思的抚上了自己的下颌:“卖这么个大人情给殷仲,到底划算不划算呢?” 目光扫了过来,再度落在了苏颜的脸上,微微透出一点好奇的神色:“你为什么不喊?”

“喊什么?”苏颜怒道:“喊车里多了一头猪?”

戴着面具的人放声大笑:“看不出…原来小白兔急了也是会咬人的…”笑了两声忽然停了下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他警觉的声音。

苏颜侧耳去听,外面依然是一团嘈杂。

手心里突然一凉,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瓶子。就听他匆匆说道:“小白兔,你记住了,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呢…”

殷仲匆匆穿过了傅府的庭院,远远看到罗皓挤在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当中探头探脑的向庭院里张望,他的心不由得一沉,骤然间涌起强烈的怒意。

石钎也看到了罗皓,他偷偷瞥了一眼殷仲僵直的后背,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罗皓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一转眼却迎上了殷仲的视线。殷仲的眼里暗潮涌动,明显的怒意中又混杂着沉沉的冰冷,让他情不自禁的一怔,下意识的望向了石钎。石钎无奈,小心翼翼的冲着殷仲使了个眼色。

罗皓懵懂的看着他,满眼都是问号。

石钎示意他望向自己身后的马车。罗皓回了一下头,转过了身疑惑的看看殷仲,又看看石钎。石钎正在暗自咬牙,就听殷仲头也不回的哼了一声。石钎不敢再跟罗皓眉来眼去,老老实实的垂了头。就听殷仲低低的呵斥罗皓:“带你出来是看猴戏的吗?!”

罗皓一惊,顿时想到他进去之前嘱咐自己的话,连忙看向街道对面的马车。马车深色的帘子静静的垂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等他转过头,满面怒容的殷仲已经急匆匆的从他身旁掠了过去,大步流星的走向了马车。

帘子一掀开,殷仲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只手。纤秀苍白的手,指节修长。从他的角度,甚至看得到拇指上那一片浅色的指甲和指掌间的一层薄茧。殷仲几乎以为她也是正巧要伸手来掀帘子了。

然而她的动作是凝固的。殷仲惊怒的目光顺着这只手警觉的上移,落在了她的下颌上。在下颌的正中,异常惹眼的沾染着一片鲜红。殷仲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碰了碰,粘腻的,举起了轻嗅,带着浓郁的香气,象是…胭脂。

这又算什么呢?暗示?还是警告?

殷仲从沉吟中抬起头,微带歉意的解开了苏颜被封住的穴道。在她的身体栽倒的前一刻抱住了她,轻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苏颜摇了摇头,迟疑的扶住了他的肩膀。四目交投的瞬间,心中宛如巨石落地,轻松里又情不自禁的混杂了几分欣喜、几分模糊的委屈。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满腹心事,凑到了她的耳边,用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说:“等下再说。”

苏颜垂下头,脸上却微微的热了起来。

殷仲转过身,脸上轻浅的笑容还尚未完全消退,扫向罗皓的眼光里已经浮起了一片森寒之意。罗皓跟在他的背后,自然也看到了马车中苏颜的情形,讪讪的后退两步,垂首说道:“属下失职。愿受将军责罚。”

殷仲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声。抱起苏颜径直进了傅府。

石钎匆匆赶了上来,压低声音说:“将军,马车里有迷萝香的味道。”

苏颜悄悄抬头,看到殷仲的眉头紧紧皱着。她迟疑的抬起手,将那个小瓶子举到了他的面前。

殷仲的手臂一紧,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苏颜困惑的摇了摇头:“那个人说,这是一个人情。”那带着面具的人最初说要卖给殷仲一个人情,到了后来又说苏颜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到底是卖给谁的,苏颜自己也闹不明白了。

“人情?”殷仲象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连声音里也带起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音:“石钎,你快拿去给齐飞鹤…”

石钎从她手里取走了瓶子,快步离开了。

苏颜听出了他声音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迟疑的问道:“侯爷似乎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殷仲低下头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既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个所谓的人情就很好猜了…”他看了看苏颜满脸的困惑,笑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过,一个人跟你作对,同时又要跟你做朋友,这背后的动机…就很令人费解了。”

他的话,苏颜一句也没有听懂。却又不敢再问,满腹疑问都悄悄咽了回去。

默默的走出了两步,殷仲悄声问道:“他有没有…”话说了一半又收住了口。苏颜却直觉的猜到了他要问的是什么,慌乱的摇了摇头,脸上却有些热辣辣的。

殷仲看到她唇边的浅笑,也终于放下心来:“吓到你了?他都说了什么?”

“他认出那天撷芳楼的人是我,”苏颜抿唇一笑,又说:“还说,只有容裟那个蠢货才回认为侯爷是喜欢…”后面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了。她悄悄抬头打量他的表情,却不了殷仲也正低了头看她,黑湛湛的眼瞳里弥漫着异乎寻常的光彩,波光流转当中又透着几分危险的专注,就那么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苏颜的胸口砰的一跳,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殷仲清冽的眼眸中渐渐的沾染了一丝迷蒙的柔和,慢慢俯下身来。苏颜下意识的将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徒劳的想要阻止他进一步的靠近。然而这样一个动作,却只是让他的唇边浮起了愈加柔软的笑。极轻微的一个停顿之后,温热的气息便又缭绕了过来。

苏颜抵在他胸口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这一刻奇妙的眩惑让她有种无从借力的虚弱。耳畔似乎有隐隐的喧嚣一声高过一声,却完全无从分辨这潮水般的喧嚣究竟从何而来。恍然间觉得自己落了水,被神秘的引力牵引着,身不由己的深深陷落…

“将军!”

蓦然间,石钎充满欣喜的声音远远传来。殷仲的身形微微一顿,眼底顿时掠起一丝悻悻之色。低头去看怀中人,苏颜却已低垂了头,无意识的啃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的肤色原本血色极淡的,此时此刻,那形状美好的嘴唇却被啃咬的泛着娇艳的红。在他的面前,她似乎还不曾有过这样生动的表情。

殷仲艰难的挺直了后背,勉强拼凑起几分不耐烦的神气用以掩饰心头的一点异样。

石钎冲出回廊,在他们面前硬生生的收住了脚步,目光直愣愣的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连他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同。

殷仲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到底怎样?!”

石钎忙说道:“齐先生说是解药——傅爷有救了!”

殷仲虽然已经猜到是解药,心里多少还是存在疑虑的。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大喜。然而伴随着欣喜,沉在心底的疑问也浮出水面:血衣门撷芳楼的行刺,幕后主使究竟是容裟?还是容裟的背后的梁王刘武?

顾血衣行刺在先,乞和于后,明明受了容裟指使,却又仿佛并不是一条心…

眉头不过一松,随即又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冬天日短,刚过了申时,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阵阵寒意从车厢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假寐中的苏颜情不自禁的往里缩了缩。

察觉了她的瑟缩,殷仲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她的睫毛微微颤动,虽然没有睁眼,脸颊上却微微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绯色。似乎对于自己强硬的将她拥在怀里颇感不自在。

殷仲想笑,却又竭力忍住,悄悄伸出手去触碰她的睫毛。他的指尖从那一弯细密的睫毛上轻轻掠过,从相触的地方隐隐的传来一阵酥麻。

苏颜的脸更红,却也无法再假作不知了。她直起腰,用力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向着忍不住笑出声的男人恨恨的瞪了过去。她的虚张声势显然并没有吓到面前这个笑容恣意的男人,反而被他一把拉回了自己身边。

殷仲低笑着说:“你别躲,我只是…我忽然发现手臂环在你肩膀上…很舒服…”

苏颜挣扎不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殷仲却又笑了起来:“你平时乖乖巧巧的样子,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苏颜瞪着他,心里的诧异却远远的多过了羞恼。她一直以为象他这样的人是生来就不会笑的…就这么一分神,殷仲已将她搂回了自己怀里。苏颜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于是也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头靠上了他的胸口。

无论他存着怎样的想法,无论在他眼里,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这一刻的温暖总是真实的。

苏颜无声的叹息。她从来不知道,贪恋一个温暖的怀抱竟然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殷仲的手抚过了她的长发,亦是轻轻一叹:“你身上的味道总是让我不知不觉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那些记忆里很美好的事…”他似乎沉入了某种回忆当中,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我母亲生前也最喜欢在衣服上熏桂花香吧…”

苏颜的心微微沉了沉,无声的漫起了一丝浅浅的失望。而殷仲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言不发的只是轻抚着她的长发。

仍然是亲昵依偎的姿势,苏颜却再一次感到冬天的夜,寒意如此难耐。

苏颜闭着眼,默默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即使帘子挑开,殷府门外的灯笼将昏黄的烛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还是没有睁眼。

夜太冷,连他的怀抱亦无法遮挡。她需要一场昏睡来彻底忽略这难耐的、入骨的寒冷。

殷仲的脚步忽然停住了。随即,苏颜听到了一个比夜风更加让她感到寒冷的声音,缓缓的说:“仲儿,我特意带了些补汤来。已经嘱咐给了秀娘,你可别忘了喝。”

殷仲低低的应了。

苏颜眼开一线,漫天的黑暗中只有随侍手中的灯笼还亮着微弱的光。头顶是离园外老槐树粗大的枯枝。夜色里影影绰绰的,仿佛在那黯淡的夜空里织就了一张奇怪的网。

太夫人走近了两步,用一种隐忍的语气低声说:“仲儿,你虽然缴了军职,到底还是官身。自律还是要的…”

殷仲没有出声,沉默的如同黑暗中的雕像。

“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你母亲生前也嘱托我照看你。该说的话,我不得不说。你要体谅我的苦心。”太夫人微微一叹:“仲儿,你出来进去的,就这么抱着一个下人…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殷仲沉沉应道:“她有腿疾,又睡着了…”

“腿疾?”太夫人冷哼了一声:“毕竟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狐媚手段都使得出来…你纵然年轻,到底也要顾念荣安侯府的名声…”

苏颜咬着牙一动不动,却从心底里猛然窜起一阵剧烈的灼痛。

太夫人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仲儿,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两位夫人了,再有三五天只怕就到了…”

殷仲淡淡说道:“夫人只管保养好自己的身体。仲儿的事,您就不要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