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帏间香炉散发的兰麝青烟在红烛光影里飘游,融合了几缕清晰可辨的酒味,让此间靡靡夜色越发显得暧昧而晦暗。我无声地移步,周遭的环境也奇异地安静着,偶尔迸闪出的只是灯花绽放的声音。

是我来晚了么?我忐忑不安地想。转过床帏前的屏风,隔着一重纱幕,答案逐渐呈现在我眼前。

公主醉卧于床上,身上的衣裙已不知被谁褪去,散落在床边地上,此刻她不着丝缕,线条美好的身体如白玉琢成,透过纱幕看过去,好似在焕发着七彩微光。

她双靥酡红,闭目而眠,但又似睡得并不安稳,睫毛不时颤动着,口中也有不清楚的呓语逸出,偶尔会引出丝浅浅笑意。

而李玮就在她身边,半跪在床上,仅着中单,衣襟也是敞开的,他脸色颇红,应是也喝了不少酒,目光留连在公主身上,眼神灼热,却又带着几分恍惚醉意。

他的手在抚摸公主…但说抚摸似乎不太确切,他更像是在用手指一点点地轻触,从公主的眉间、脸庞、嘴唇,直到触到她的脖颈、胸部、和小腹。每次刚一碰她的皮肤他又回立即缩回手,然后在那种迷恋眼光的凝视下又开始下一次的试探。

我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古怪的表现,彷佛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他重金购得的一幅名家字画,他忍不住要用触摸去体会接近与拥有她的感觉,但又怕自己的碰触会玷污了她。

不过他这欣赏艺术品的姿态倒让我松了口气——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在李玮开始用嘴唇去碰触公主肌肤之前,我猛地掀开了纱幕,阔步过去,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公主包裹严实,再将她拦腰抱起。

公主有些受惊,在我怀里不安的扭动。我加大力道抱紧她,在她耳边说:“公主,我们回家。”她安静了,“唔”地答应一声,带着甜甜笑容乖乖的依偎在我胸前,任我抱着她前行。

这期间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过。看着她唇际的甜美笑意,我伤口的疼痛却开始蔓延到心里。

在出门前,我回首看了看李玮。他披散着衣服立于屏风边,默默地注视我,当我们目光相触时,他扭过头去,以手心摁灭了一支光焰欢舞的红烛。

我把公主带回她的寝阁,让侍女们悉心照料,然后找到梁都监,将此事告之。而一个时辰后,张承照回来告诉了我们那壶“桃源春”中的玄机:“我带这酒去找了一位药店老板,他很快验出酒中加了几味催情药,酒量不好的人喝多了也可能会昏迷。”

我们商议后,翌日带酒去找杨夫人。我把酒置于杨氏面前,直言她此举是侮辱公主,无视皇室尊严,为不至恶化公主与驸马母子的关系,我们可以不把下药之事告知公主和帝后,但请杨氏保证今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杨夫人大为不满,又说她只是为撮合公主与驸马早日圆房,帝后必不会怪罪。

于是梁都监对她说:“夫人若以这种手段迫使公主与驸马圆房,即便帝后不怪罪,公主也万万无法接受。公主性情刚烈,一旦此事发生,公主极可能会憎恨驸马,将永远不原谅他,而且可能会做出激烈举动,乃至以死表示抗拒。如果公主有事,夫人与驸马又岂能全身而退?”

杨夫人不忿,又道:“公主此前拒绝驸马无非是不了解男女之道,一旦圆房,知道此中妙处,便不会排斥驸马了。”

梁都监到:“我不敢说夫人之言全无道理,但万事无绝对,如此圆房之后,结果便有两种,一种如夫人所说,公主从此接受驸马,和和美美的过下去,那自然最好,但另一种则是公主愤怒,甚至放弃生命以示抗拒。若不幸如此,将来会受到牵连的,怕就不仅仅是夫人与驸马了。所以夫人此举无异于豪赌,赌注便是整个李家的安危,是否值得,还请夫人仔细掂量。”

此后几天,杨夫人表现得略微收敛,不再有类似举动,我们逐出那三位女冠她未有意见,对公主也较为客气,公主清醒之后也不再提那天的事,我不知道她记得多少,但猜她大概是对那晚的动情感到羞耻,因此完全避而不提,而我也早就嘱咐了宅中所有内臣侍女,不得向她谈及驸马生日那晚所发生的所有事。

但是有一天,她忽然盯着我脸上那道未愈的伤口问:“怀吉,你的脸,是怎么伤到的?”

我对她笑笑,随便找了个理由:“走路不留神,在墙上撞的。”

“怎么撞得这样重?”她伸手轻触伤口,很怜惜地,又问。“在那面墙上撞的?”

我扬了扬眉,微笑作答:“南墙。”

她展颜笑,直笑得低下了头,深深埋首于肘间。后来我只看到她双肩不停地颤,却听不见笑声,后来她再抬首时,我发现她的睫毛上有细碎的水珠。

“这么可笑么?”我若无其事地以指尖拂去她睫毛上的那点湿意,“眼泪都笑出来了。”

“嗯,”她点点头,低眉腼腆地笑,“真可笑。”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酒阑空得两眉愁 丑闻

章节字数:2779 更新时间:09-07-05 10:36

丑闻

(由本章节由:2552字)

韩氏料理完儿子婚事,回到公主宅中,我与梁都监把最近发生的事逐一告诉她,她大感惊讶,直指杨氏大胆,对公主无礼之极,从此后,但凡驸马母子出现在公主面前,她均寸步不离,驸马与杨夫人进呈公主的食物她都会命小黄门先试过。驸马看在眼里,自然颇为尴尬,加上那日之后,公主面对他的脸色尤其难看,犹覆寒霜,完全不理不睬,他自觉没趣,也尽量回避着不见公主。

杨夫人觉出韩氏对自己的提放,也是大不痛快,明里暗里常对韩氏冷嘲热讽。

八月中韩氏为公主整理换季的服玩器物,见去年公主用的定窑孩儿枕搁于柜中没有再用,便取出来对公主道:“我看今年公主榻上换了磁州绿釉刻花枕,这孩儿枕好好的,闲置着很可惜。我儿子刚成亲,公主若不再用孩儿枕,不如便赐给我儿子和新妇罢。我也想请公主赐他们这个好彩头,让他们来年给我添个胖孙子。”

公主看了没看便答应了:“你喜欢就拿去罢,我闲置的那些衣裳器物你也可以再挑挑,若有你新妇能用的只管拿去用,就算我赏她的。”

韩氏喜不自禁,再三谢过公主后便又去挑了些服玩器物,送到公主面前请她过目,并请我作一下记录。公主也只瞥了一眼,对她说:“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必记录了,你找两个小黄门,直接送回家罢。”

韩氏又询问般地看看我,我也对她含笑道:“既然公主这样说了,郡君直接带回去便是。”

韩氏连声道谢,我随后命人包装好这些物品,吩咐两个小黄门,在韩氏下次回家时候帮她送过去。

她决定次日回家,那天陪公主进过晚膳后才出发,天色已晚,因她家在公主宅后方,她便带了小黄门从后门出去。而出发没多久,其中一个小黄门便匆匆跑回来找我,说:“国舅夫人截住韩郡君,说她私自偷公主宅中的东西回家,正在后门骂她呢。”

我立即赶过去,果然见杨夫人正咄咄逼人的要韩氏出示公主赐物的凭据,韩氏气苦,红着眼睛反复辩解说公主面赐,并无凭据,杨氏不听,坚决不许侍从放行。

我上前将公主赏赐的过程向杨夫人讲述了一遍,她只是冷笑:“我就知道郡君会搬来你这大救兵。韩郡君与梁先生情同母子,这些年来,谁出了事都会为对方遮掩,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

我和颜道:“夫人若不相信怀吉所言,不妨亲自去问公主,看赐物之事是否属实。”

“公主?只要你梁先生在公主面前说一句话,死的都能变成活的,没发生过的事,公主自然也觉得是发生过的了。”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一字一字地道,“你说我在她的酒里下了药,我倒想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或者,种了什么蛊。”

我默然直视前方,置若罔闻。她没有再纠缠器物的事了,但冷面扫视着我们,带有示威的意味,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开。

我感觉到,她一定派人暗中监视着我们,欲寻出错错处借题发挥。于是,我也多次告诫公主身边的侍从侍女务必处处小心,切勿生事,但不久后,一桩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翌日,我正在梁都监那里与他议事,忽见杨夫人带着几名家仆进来,而其中两名家仆还押着一位衣冠不整的侍女,我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笑靥儿。

梁都监也颇惊讶,立即问杨夫人:“夫人这是为何?是笑靥儿冒犯了你么?”

杨夫人自己走到主座前款款坐下,这才开口:“都监别误会,公主的人,我哪敢动她分毫?适才我路过张承照住处,不巧看见笑靥儿正从里面出来,就是这副样子,边走边系裙带,那粉面含春的模样真是美呀,我算是大开眼界了,所以就请了她过来,让两位梁先生都看看,一同欣赏欣赏。”

她明显是指笑靥儿与张承照有不轨之事,而笑靥儿也未反驳喊冤,只是低头嘤嘤地哭,我大感不妙,与梁都监相视一眼,见他也是神色凝重。

“此中或有误会,夫人可问过他们两人?”梁都监斟酌着,先这样问。

杨夫人一瞥笑靥儿,回答说:“我也怕有误会,所以特地进去找张承照,想问问他,看他们刚才是在下棋呢,还是投壶呢。不料才推门进去,那小子看见是我,立即抓了件衣服拔腿就跑,还光着两个膀子,鞋都穿反了,现在也不知上哪里躲着了,不过,却在床上留下了点东西,我让人带了来,请二位过目。”

言罢她侧首示意,立即有家仆上前,揭开一个布袋,哗啦啦地将其中事物倒在我们面前的案上。我们粗略看了看,见其中有几幅春宫图,两三个类似玉清给公主看的那中瓷粉盒,一瓶小药丸,瓶身上也绘有秘戏图,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一个木制的男性器官。

张承照一向轻佻,常与侍女们调笑,而笑靥儿平日也不大稳重,两人做出这等假凤虚凰的事倒也不出奇,何况笑靥儿如今这神情,等于是默认了。

我赶到羞耻,也因此事觉得恼怒,脸上像是倏地着了火,开始发烫。杨夫人看着,又勾起了她那无温度的刻薄笑意,故意问我:“梁先生,依你之见,此时该如何处理?”

我说:“稍后我会把张承照找来,闻名缘由,若此事属实,自会触发他们。”

她却不满意,乜斜着眼睛瞅我:“那若他一天找不回来,你便一天不处罚?这丑事他们肯定做下了,人证物证俱在,就算张承照过来也赖不掉。如何处罚还请两位先生当机立断,乘早决定,免得拖久了,怕是有人会多加猜测,生出些不必要的流言。”

梁都监便问她:“那夫人准备如何处罚他们?”

杨夫人一指笑靥儿,道:“先脱了这小贱人上衣,抽二三十鞭,再捆好手脚,让她跪在院中示众三日,张承照找回来,也一样处置。三日后再将这事报呈宫里,是杀是剐,任凭官家做主。”

笑靥儿一听,立即放声大哭,边哭边哀求我与梁都监救命,我闻之恻然,便对杨夫人说:“此事尚未查清,再说他们两人皆是宫中之人,案情须先报呈帝后,再请他们遣入内侍省的都知前来处理,在此之前,不宜对他们施以刑罚。”

她却不依不饶:“寻常人家的男女若有通奸之事,都会被抓起来游街呢,何况是宫里的人,这秽乱宫廷是天大的罪,当然更应该严惩示众…”紧盯着我,她加重语气,特意强调后面的话,“杀一儆百。”

我摆手,仍好言相劝:“未经审理便为他们定罪,且如此惩罚,必会使此事彰灼于中外,徒惹非议。夫人容我先找到张承照,查清事情经过,若真有此事,我自会请后省介入审理,按宫规为他们量刑定罪。”

她呵呵一笑:“梁先生如今也怕人议论这等丑事了?竟如此维护他们。”笑容渐渐敛去后,她对我侧目而视,道,“前日驸马说个词给我听,我觉着挺有趣,但今天又把那词的意思忘了,现在想拿来请教先生,请先生再给我解释解释。”

稍作停顿后,她说出那个词:“兔死狐悲。”

后来那一瞬,我保持着沉默,但却听门边有人作答:“我不知道什么是兔死狐悲,只知道有人狐假虎威。”

是公主的声音,她缓缓入内,身后还跟着张承照和韩氏。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酒阑空得两眉愁 7.对饮

章节字数:4808 更新时间:09-07-05 10:36

7。对饮

(由4393)

公主径直走到杨夫人面前,半垂目,冷冷看犹保持着坐姿的杨氏:“你所在之处,是我的公主宅;你指责的人,是我的奴仆。你虽是驸马的母亲,却不是我的家姑,对这宅中上上下下的人来说,不过是一过客,却又是借了谁的胆子,敢欺负我的人?”

杨夫人瞥了瞥她,又漠然将眼光移开,微微仰首道:“是不是家姑,天下自有公论,我如今不与你计较,现在单说这宅中丑事。寻常人看见案发,还有检举揭发一说呢,而这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底下,我岂有不管之理?说出来,可不是要欺负谁,而是为帮公主端正这宅中风气。否则,若这等事沿袭成风,宅中这些下人,管他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往一个房里钻,传出去,人家恐怕会说公主管教不严,乃至有更难听的说法也未可知。”

这时张承照忽趋近两步,微瞠双目做不解状,对杨夫人说:“国舅夫人,你要检举揭发,那去抓那些确实犯了大错的人呀。刚才我不过是在房中偷懒,睡了个午觉,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让人冲进我房间把我揪出来么?”

“睡午觉?”杨夫人嗤地笑出声,一指笑靥儿道:“你会享艳福,睡个午觉也要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陪你,莫非我反倒说不得了?”

“这是从何说起?”张承照连连摇头,又转而对厅中旁观的人说:“本来我一个人在房中睡得好好的,国舅夫人忽然带人闯了进来,再把笑靥儿使劲往房里拖,几个人拼命拉扯她的衣裳,又说要把我们一起锁在房里面,还咣咣当当地把一堆东西倒在我床上。我被吓得半死,也不知我们怎么得罪了夫人,被夫人这样处治。眼见着门快被锁上了,才回过神来,心想,被她如此构陷,我自己倒算不得什么,顶多赔上一条小命,但此事被人借题发挥,影响到公主清誉就不好了。于是,我奋起反抗,以一敌十,终于突破重围,冲出了房间。如今随公主来到这里,是想告知大家真相,也免笑靥儿蒙受不白之冤…”说至这里,他又面朝笑靥儿,问她,“笑靥儿妹妹,你说是不是这样?”

笑靥儿此时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止住哭泣,忙不迭地点头。

杨夫人看得恼怒,啐了笑靥儿一口,斥道:“你这小贱人,装什么无辜?若是没犯事,适才怎么不喊冤?”

张承照立即替笑靥儿解释:“当时笑靥儿已经被夫人你打得七荤八素了,我走后或许你又跟她说了些什么,令她不敢喊冤呢?”

笑靥儿会意,一边颔首一边低声道:“国舅夫人说,若我敢喊冤,日后就割下我的舌头…”

“杀千刀的小蹄子,敢在这里随你的野汉子胡乱编派老娘!”杨夫人大怒,拍案道,“你们在房中干不要脸的龌龊事,宅中有十来个人看见了,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们还想抵赖不成?”

公主闻言冷笑,问杨夫人:“众目睽睽?却不知看见他们犯事的人是那些?”

杨夫人挥袖一指她带来的家仆:“就是他们,他们都看见了!”

公主也不答话,移步至书架旁,从上面取了个官汝窑天青釉三足洗,猛地掷于地上,三足洗应声碎裂。公主指着一地碎片,问张承照:“承照,这三足洗是谁摔碎的呀?”

张承照向地躬了躬身,扬声答道:“回公主话,是国舅夫人摔碎的。”

公主淡淡一笑,又问:“她是怎么摔碎的?”

张承照道:“国舅夫人污蔑臣与笑靥儿,还欲诋毁公主,公主便反驳她,有理有据的,说得她哑口无言。最后她找不到话说,心中又愤懑,便随手抓了这个三足洗掷向公主,幸好公主躲闪及时,才未被她打中,而这三足洗便被砸到地上,摔碎了!”

说完,他还环顾厅中公主带来的小黄门:“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那些小黄门平时也大多受过杨夫人的气,此时见张承照如此问,都强忍笑意彼此相视,后来有一人先答说“是”,其余人立即响应,也纷纷称是。

公主遂朝杨夫人一扬下颔,道:“看,你做的这事也有十多人看见了,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呢。”

杨夫人怒极,拂袖而起,直斥公主:“为包庇犯事的吓人,竟昧着良心公然构陷家姑,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新妇!”

公主的怒意本就如浸油的柴火,经她这一撩拨,火苗便蹿了上来。“良心?你跟我说良心?”她横眉冷对杨氏,目中泛出了泪光:“你若有半点良心,会想到给我下药?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在新妇身上,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家姑!”

这话一出,厅中顿时一片静默,连杨氏也闭口不再多言,在公主盛气迫视下。她略显局促地垂下了眼帘。

下药之事,应该是张承照刚才告诉公主的,为激起公主的愤怒,以促使她与杨氏对抗,全力维护他。念及这点,我转顾张承照,他一触及我目光,马上心虚地低首回避,看来我所料不差。

再看韩氏,她也有些不自然,侧首避过我询问的眼神。张承照对杨氏的揭发,应该也得到了她的肯定。当然韩氏对杨氏心存不满,我可以理解,但这样一来,公主对杨氏连表面上的客气都做不到了,以后又该如何与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何况,知道了下药之事,对公主本身,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我在心里黯然叹息。公主徐缓而沉重地呼吸着,竭力抑制着此刻异常的情绪,好一会儿后,才压下哽咽之意,对杨氏说出了她最后的决定:“今日之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但若你揪住我的内臣侍女不放,胆敢对外人说他们半点是非,我便立即入宫,把你给我下药的事告诉爹爹和孃孃,若他们不处罚你,我誓不罢休!”

听了公主的话,杨夫人难堪地沉默着,后来也只是在出门前朝公主重重地一甩衣柚,表达最后的怒意。看起来是公主胜利了,但她殊无喜色,待杨氏带来的人全部离开后,她让其余闲杂人等退下,然后一指张承照和笑靥儿,对梁都督说:“这两人犯了猎,请都督训斥他们,想个惩治的法子,只是别被外人知道,落得他人嚼舌根。”

梁都监欠身答应,而公主也丝毫不听张承照喊冤,静静地转而顾我,目中两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晚膳时,公主命人取酒来,一个人闷闷地饮了不少,后来韩氏将酒壶夺去,她才停止不饮,起身回寝阁,说倦了,想早些歇息。但是,当我晚间回到自己居处,正在批阅宅中文件时,忽闻有人叩门,让小白去看,他迅速跑回,禀道:“是公主带着嘉庆子,站在门外。”

我看了看漏壶,已时过二更。于是我掩卷起身,走至院门边,对门外的公主道:“公主,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去安歇罢。”

那扇未开的门后传来她轻柔的声音:“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我像以往那样拒绝:“有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门外一阵沉默。片刻后,我试探着唤她,也未闻回音,我想她应该是走了,便回到房中继续翻阅文书。但后来叩门声又起,还伴随着嘉庆子的声音:“梁先生,公主坐在门外不肯回去。”

我立即赶去,将门打开,见公主当真坐在门外一侧的地上,埋首在两膝上,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听见我开门,她微微侧首看我,嘴角牵出个疲惫笑意:“怀吉,我好冷。”

这是秋夜,风露渗骨,她穿得又少,连斗篷都未披一件。我看得心疼,立即让嘉庆子扶她进我房中。

她在房中坐下,一时又无话,过了半晌才问我:“你这里有酒么?”

有,但是我不想给她。“你今日已经饮许多了。”我和言跟她说。

她郁郁地摆首:“哥哥,我冷。”

我默然,终于还是妥协,命小白去敢一壶酒。

他很快取来,还带了两个杯盏,搁在我与公主面前。在注碗中加热水温好了注子中的酒,他又为我们斟满,才退至一边。公主举杯,先饮了一半。我唤过嘉庆子,低声嘱咐她,让她去厨房为公主煎一碗解酒汤。嘉庆子答应,立即出去,而小白也随她出去,在外关好了门。

“为什么要解酒汤呢?”听见我时嘉庆子说的话,公主以指尖转着酒杯浅笑,“都说酒能解忧,如果解了酒,忧不是又回来了么?”

我对她微笑说:“世间哪有可以解忧的酒呢?以酒浇愁,不过是借这一醉,暂时忘却自己的烦恼罢了。”

“能忘却烦恼,也不错呀,”公主叹道,“我有很多想忘掉的东西。”她仰首饮尽杯中所剩的那一半酒,然后道:“希望这一杯,可以让我忘掉跟李玮和他的母亲有关的所有事。”

见我无语,她星眸半睐,看着我笑问:“你呢?你一定也有想忘却的事罢?”

“我,也有的…”我沉吟着,托起面前那盏酒,一饮而尽,“这一杯,就让我忘记幼时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罢。”

“是什么呢?”她问。

有很多,例如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以及我入宫…那深深刻在我记忆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疼痛…

这些都是难以启齿的事,我恻然不答,而她也不追问,自己找了个答案:“哦,你说过,你家很穷…”

我勉强对她笑笑,让她以为是默认。

“每个人都有穷的地方,小时候我以为不能出去玩就是我贫穷之处,后来才发现我还有更穷的…跟若竹那样的女子比,我才是穷到家了。”她黯然说,又自斟杯,一口饮下,“愿这杯让我抹去冯京和曾评给我留下的记忆…如果没见过他们,我也不会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穷罢?”

说完,她又给我注满杯中酒,催我再说:“你还想忘掉什么?”

我思付良久,默默饮完那杯酒,还是告诉了她:“我还想忘记身为内臣这件事,和这个身份带给我的遗憾。”

“嗯”她点点头,做理解状:“如果你不是内臣,就可以参加贡举,中状元,做大宫了。”

不仅如此。如果不是身为内臣,也许,我可以尝试着去抢你过来了罢?我苦涩地想,无论是从曹评手里,还是李玮身边。

当然,这话是说不出口的,而她也很快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我还想忘记什么?…唉,让我忘记我是公主这件事罢,这样就一劳永逸了,因为我所有的烦恼,都是公主的身份带来的。”

她又为此满饮一杯,之后仍沉浸在这个设想里,“如果不做公主,那我做什么呢…”她目光飘至那仰莲形的注碗上,忽然有了主意,“就让我做一株荷花罢,年年生在秋江上,着孤帆远影,看云卷云舒,自由自在,这样多好。”

我按她语意想去,脑中有一幅美丽的画面呈现,不由唇角上扬。她见了又连声道“先别笑,说说你自己,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