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青说不出话来。

爷爷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早晚都要适应一个人生活,将来你结了婚,咱们爷俩还是得分开。”

何雪青鼻头发酸,蹲下去像小时候那样伏在爷爷膝头:“爷爷,我结婚也带着你。”

爷爷故作嫌弃:“带我也不去,我操劳了这么多年,正想图个清静,你们以后记得常回来看我就行了。”

祖孙俩很容易就商量好了。何雪青去周城,她联系她家的保姆孙阿姨,对方说她暂时回不来,就帮着给介绍了一个同乡来,不过年纪比她大些,老伴已经过世,儿子儿媳妇对她不怎么样,她没有退休金,一把年纪还要出来挣养老钱。孙阿姨说她人不错,家务收拾得也很利落。孙阿姨在家做了好几年,何雪青对她十分信任,她既然说不错,应该错不了。

沈肃端得知何雪青的决定时,十分高兴,立即着手去订机票和酒店,房子得等到了之后再找。

于非非和白冰听说何雪青要离开,十分舍不得。因为于非非的弟弟于越越在周城读大学,于非非就打电话让他帮忙找房子。

周日下午,何雪青开始收拾行李,她正在忙碌时,白冰打来了电话,急急地说:“雪青,我听沈家的邻居说,江阿姨突然昏倒了。”

“什么?”

“你快去看看吧。”

“好。”她放下电话就出了门。

白冰正好也在小区里,就陪着她一起去。

到了沈家,是沈肃端开的门,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慌乱。

何雪青问:“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老毛病了。”他微笑着说。

何雪青松了一口气,“要去医院吗?”

“不用。”

两人一起到卧室去看病人。

江晓蓉仰面躺在床上,她脸色发白,牙关紧闭,眉头紧蹙着,像是十分痛苦。

江婉安静地坐在一旁照顾她。

过了一会儿,江晓蓉缓缓睁开了眼。

“阿姨您醒了?感觉怎样?”何雪青和白冰一起凑上去询问。

江晓蓉冲白冰点点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雪青。

“阿姨。”何雪青觉得她的这种目光陌生而怪异。

江晓蓉惨然一笑,几乎一字一字地说道:“终究还是你嬴了。”

何雪青更加莫名其妙,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肃端一脸紧张,生怕母亲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

他说道:“让她睡一会儿吧,你们不用担心的。要不要喝杯水?”

两人哪还有闲心喝水,她们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

沈肃端送两人出来,白冰看沈肃端似乎有话要对何雪青说,就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白冰一离开,沈肃端就说道:“机票订好了,明天中午12点的,明早8点我去你家接你。”

“可是阿姨…”

“没事,这是老毛病了,没有大碍。何况还有小婉照料她。”沈肃端显得异常冷静。

“真的没事,其实迟几天也没关系的。”

“不,我不想推迟。”

“好吧。”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解脱:“雪青,我们很快就能自由了。”

他强调道:“彻底的、真正的自由。”

何雪青回到家时,爷爷说非非来过了,她送来了一匝照片。

爷爷一边看一边赞叹:“这是谁拍的?真会拍,你看看,多自然多好看。”

何雪青凑过去看,不由得怔住了。这些照片多是她在上下班路上拍的,也有部分在小区拍的。穿红裙的,白裙子的,黑裙的,甚至还有在小区逗猫逗狗逗小孩子的。每一张角度都不一样,显得那样随意而自然,但每一张都很好看。她并没有拍摄这些照片,于非非怎么会有?而且什么时候她的照相技术变这么好了?

她正想打电话问究竟,于非非自己倒打来了:“喂,雪青,那些照片你看到了吧?真是太棒了,那不是照片,那是艺术。那种范比明星街拍还带感。不行,我也要找苏格拉敏…”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些照片是苏格拉敏拍的,而且是偷拍。

她跟沈千源倒真是天生一对,一个爱偷拍,一个爱跟踪。

何雪青倒没有生气,反正她又没有什么损失,而且还得了这么多好看的照片。她想给苏格拉敏打电话但又不知她的手机号。

爷爷让她挑几张带走,剩下的,他小心翼翼地夹进一本厚相册中。

他随口说道:“以后想你的时候,也只能靠这些照片了。”

何雪青忍不住想哭。

她本想多陪爷爷说会话,谁知爷爷却说她明天要早起,赶她回房休息。

行李都打包好了,所有东西也整理好了,公司那边也安排妥当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九点多时,沈肃端又给她发了条短信:“雪青,一切照旧,明早8点见。今晚早点休息。”

何雪青回道:“好的,你也早点睡。”在快要发送时,她都补加一句:“还有,阿姨好点了吗?”

那端很快回道:“好了,不用担心。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远行的缘故,她明明很累却丝毫没有睡意,何雪青只好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看。

她拿的正是《儿子与情人》,沈千源送的。

可能她已经过了狂啃名著的年龄,现在的她喜欢那些文字简洁明快、直入主题的书,看着满篇的铺陈描写就有些犯困。

只翻了一页,睡意便袭来了。她伸手去关床头灯,突然手机响了。

她半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是沈肃端打来的。

“喂,你也没睡啊?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端十分嘈杂喧哗,还能听见车辆驶过的声音,何雪青有些不解,沈肃端这是在哪里?

“看来,你不止爱打错电话,还爱认错人。”对方嘲讽道。

何雪青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激灵,睡意跑了大半。竟然是沈千源。

“哦,是你呀。你喝酒了?”她听得出他像是喝醉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听说你明早就要跟人私奔了?”

何雪青十分无奈地说道:“什么私奔不私奔的,我那是工作调动好不好?”

“哦,工作调动还附带个男朋友?你们公司好高大上。请问你们公司男员工发老婆吗?要发的话我就去应聘。”

何雪青不想跟一个醉酒的人纠缠,她说道:“你少喝些,早点回家。对了,你跟谁在一起?”

沈千源赌气道:“你管我跟谁在一起?我跟一帮夜总会的小姐少爷们在一起,今晚我们开性趴,□□趴。”

何雪青被气笑了,“行行,祝你玩得开心,要不要我去马云家给你买箱伟哥快递过去?”

他们正说着话,沈千源的手机被人抢走了,邓通大声说道:“雪青姐,他喝醉了,你别听他胡说,我们一帮朋友在一起。谁跟他开趴,一会儿我们让他一个人趴着去。”

何雪青正色道:“我明白,他父母不在身边,请你好好照顾他。”

“肯定的,没问题。”

邓通的话没说完,手机又被人抢走了。

沈千源醉醺醺地嚷道:“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有奖。”

何雪青无奈地说:“你别闹了行吗?”

“不行。”

“请听题:为什么男人可以找年纪小的,女人就不能找比她小的?”

何雪青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千源大声问她:“你回答啊。你不是说你坚持自我吗?你不是标榜自己是新时代的女性吗?到头来,你还不是跟其他女人一样,你只敢嫁大家都看好的男人,不敢嫁自己看好的男人。你们女人买衣服都怕撞衫,怎么找对象就喜欢扎堆?你只追求所谓的安稳和安全感,世俗认定一定要男大女小,你也这么认为;别人认为年纪小的没定性靠不住你也跟着相信;年纪大就一定有定性一定靠得住?我告诉你,英雄不问出路,流氓不看岁数!”

“说我们年纪小的没定性,不可靠,那些来大保健的男人难道都是小鲜肉?别逗了,告诉你,我今晚在这儿蹲守了一个小时,共进去二十个人,有十五个都是二十七岁往上,有几个是四十多岁,还有一个七十的,走路都颤悠。跟我一样大的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何雪青呆住了,这人得有多无聊,专门跑到大保健门口蹲守数人。

沈千源继续往下说:“你我大五岁又怎样,几十年后,你八十五我八十有什么区别?”

何雪青打断他的话:“别再说了,我明天要赶飞机不跟你聊了,你早点回家。”说完,她就要挂断电话。

沈千源怒了,嘶声喊道:“你这是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你等着吧,伯母不会放手的,你有一个最强劲的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情敌’!”

第二十四章爆发

何雪青摁了挂断键,她刚挂断,手机又响了,仍是沈千源打来的,她再挂,他再打,反复几次,最后她只好关机了事。

她辗转无眠,折腾一个小时还是睡不着,最后只得起床吃了一片褪黑素。但她心里总是悬挂着什么,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机,迟疑了一会打了沈千源的手机,看他有没有平安到家,其实她更想打邓通的手机,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号,没想到刚好是邓通接听的。

“雪青姐,你放心吧,他已经睡着了,今晚就住在我家,不会有事的。”

何雪青想了想,说:“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以后方便联系。”

邓通怔了一下,立即答应了,说一会儿就打过去。

何雪青存下了邓通的号码,放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

爷爷一看她起来就笑着说:“你要再不起来,我就要敲门了。快去洗脸,过来吃早点。”

何雪青快速洗漱完毕,过去跟爷爷一起吃早餐。

桌上摆着好几样早点:豆浆油条、豆腐脑烧饼、小笼包还有面包牛奶。

“爷爷,就咱们两人你怎么买那么多?”

“多买几样,你想吃哪种吃哪种,去了周城后得好久尝不到家乡的味道。”

“嗯。”何雪青的鼻头不由得发酸,为了掩饰,她只好低头吃饭。

爷爷吃得很少,一直絮叨着:“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晚上不要加班太晚,不要走夜路,包里准备个报警器辣椒水什么,千万不要□□车。…跟肃端住一起也行,一是安全,二也刚好先磨合一下,看双方有没有大的问题和冲突,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年底就可以筹备结婚的事了。毕竟你们两个年龄都不小了,又都是冲着结婚交往的。”

何雪青连连点头:“好的,爷爷。”

吃过早饭,何雪青匆匆化了个淡妆,再检查下行李和证件,看没有缺漏的,眼看已经到了8点了,沈肃端还是没来。何雪青给他发了个短信,他也没回,她觉得有些奇怪,就打了个电话过去,手机关机。何雪青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

不过,她并没有告诉爷爷,只说沈肃端让她下去汇合,爷爷不疑有他,何雪青拉着皮箱下楼,爷爷一直把她送到楼下,目送着她拐进绿化带不见了人影,才慢慢踱回家。

何雪青拉着皮箱穿过整个小区到了沈肃端家。她轻轻敲了敲门,只一下,门就开了。

江晓蓉静静地看着她笑,客气地招呼:“雪青来了。”

何雪青看着神采奕奕的江晓蓉,笑着说:“阿姨今天的气色真好。”跟昨天比真是判若两人。

江晓蓉微笑:“是比昨天好多了,进来坐吧,”

何雪青打量着静悄悄的客厅,再看看沈肃端那扇紧闭的房门,只好问道:“阿姨,肃端他还没有起床吗?”

江晓蓉似乎一直都在她等问这个问题似的,她扫了一眼房门,脸上挂着一丝奇怪而神秘的笑意,声音平淡而意味深长:“哦,他们昨晚折腾得有些晚,还没起呢。”

他们!何雪青打了个寒颤,脑子里犹如炸雷劈过,轰隆一声巨响,她用力扶着皮箱的拉杆,费了一些力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她直视着江晓蓉的眼睛问,“他和谁?”

江晓蓉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走到沈肃端的房门前,轻轻敲了门,声音愉悦而轻松:“小婉,你把肃端推醒,就说有客人来了。”

江小婉很快就穿着睡衣低着头走了出来,她似乎不敢抬头看何雪青,何雪青推开她往屋里看了看,沈肃端仍在沉睡,床上一片凌乱,地上全是衣服。

她转过头时,正好对上江晓蓉的目光,她仍是那么优雅端庄,仍是那么淡淡地笑着,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得意的笑容。突然间,一股冷意刷地一下窜上何雪青的脊背。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江晓蓉声音温和地安慰她,“雪青,你也别太难过。你知道的,小婉…”

何雪青突然打断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江阿姨,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插足你们母子,你早该告诉我才对。你放心,我以后跟他跟你们家再无瓜葛。”

蓦然之间,她想起了昨天来看江晓蓉时,她的那句:“到底还是你赢了。”那句话的深层含义,那不是她神志不清时的呓语,是她心底的真实写照。

“我离开不是我输了,而是我懂了。我祝你们幸福,永远幸福!”何雪青冷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然后,决绝地拉着皮箱,挺直脊背,大步离开。

她不慌不忙地进入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后,她再也强撑不住,突然双腿发软,不顾形象地坐在了皮箱上,全身仿佛要瘫软下去似的。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母亲不像母亲,儿子不是儿子,一个疯子看上去比正常人还正常。

走出电梯后,她机械地拉着皮箱走在鹅卵石小路上,初夏的朝阳照在她的头上身上,有一种不甚浓烈的灼热感。

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小区的熟人见了她打招呼,她一律木然地笑笑。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小区后面的那座废园,这里曾是他们儿时的乐园,现在却成了半个垃圾厂。废园里静寂无人,白色的红色的塑料袋随着清晨的风在空中飞舞。

她正在发呆,手机响了。她不想接,但手机仍在锲而不舍地响着,她只好拿起来接听。

爷爷的声音十分焦急:“雪青,肃端刚刚赤着脚跑到咱家找你,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里?”

“爷爷…”何雪青听到爷爷的声音再也崩不住了,痛快地哭了起来。

“好孩子,快告诉爷爷怎么回事。”

何雪青也没有隐瞒,把刚才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爷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忍不住确认一遍:“你亲眼看到的?”

何雪青吸吸鼻子,“是的,亲眼看见。”

她继续说:“爷爷,我和他之间彻底完了。对不起,我让你丢脸了。”

爷爷激动地嚷道:“我不丢脸,你也不丢脸,丢脸的是她江晓蓉!亏我还觉得她不错,是个知识份子,什么玩意,这是个正常人干的事吗?”

爷爷强自镇定下来,好声安慰她:“好孩子,你告诉爷爷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你听我说,这事早暴露比晚暴露要好,要是结婚后才发现她的德性那才叫人恶心,这是老天爷在帮咱们。”

“别担心我,爷爷,我在朋友这儿,等我平静下来就回家。”何雪青慢慢平静下来说道。

她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是沈肃端打来的。她果断摁掉,对方在锲而不舍地拨打,她只好关机。

她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缓缓站了起来,突然觉得头顶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来的人正是沈千源。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皮浮肿,一副宿醉刚醒的模样。

“好些了吗?”他关切地问。

何雪青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