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他有诚意的话,早就该提出求婚了。”我正色,“黛儿,你为子期背井离乡,他应该给你一个答案,一个爱情的答案。”

黛儿摇头,神情转为刚毅倔犟,似乎在捍卫着什么:“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与追求都不同。有的人是为了婚姻,有的人是为了欲望,有的人是为了利益,而我,陈黛儿,只是为了经历。我遇到他,爱上他,为他快乐,为他痛苦,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经历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愿意。只要我有过这样的爱情遭遇,我便已经满足。我不需要别的答案,因为爱情本身已经是最完美的答案。”

“好一篇爱情经历论。”我忍不住笑了,“黛儿,你的表情好像秋瑾发表革命演说。好,我拭目以待,看着你身体历行自己的爱情高论。”

剧组演员渐渐选定,蓝鸽子果然是第一女主角。演艺红星不易交朋友,自从那篇访谈后,蓝鸽子早已视我为知己,不住怂恿我也到剧组里轧个镜头,彼此好常常见面。

我犹疑:“我再也不想演三句话对白的宫女甲或舞女乙了。”

蓝鸽子扬一扬眉:“导演才不舍得让你只演一个宫女就算了呢,我猜,他心中早有主意了。”

我在镜中打量着自己。我不算美,脸略长,下巴尖尖,口鼻间的距离稍嫌短促,唇线的轮廓也过于分明,唯一可取的是一双眼睛,清亮的,黑白分明,衬着黛青的眉长飞入鬓,令脸上平增了几分生动之气。

这不是一张可以做女主角的脸,然而跑龙套又嫌委屈——就是我自己不在意,角色们也还怕被抢了眼。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安置自己。本子里挑来捡去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最后还是导演说了句:“也许可以去演上官婉儿。”

我一愣,只觉说不出地怪异。好像有一扇记忆的门被忽地撞开,有天堂的风从中穿过,然而拨云见雾,一切都模糊地空洞地幽微地,看不清楚。

也许,只是我多疑罢。

武皇戏里少不了上官婉儿,然婉儿又从不是什么大角色,她是从属于一个女人的,又开在武皇的末季,不是百花争艳里的任何一枝,看着别人芬芳馥郁,自己是不等开就已经凋萎了。

但也许这角色刚好适合我。

试妆时,蓝鸽子率先叫起来:“想不到唐艳上了妆这样漂亮。”

导演也说:“果然清丽不俗,有女诗人气质。就是这样了,上官婉儿非你莫属。”

我心下茫然,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不久前刚刚听说这镯子最早属于上官家,今天就如此奇突地被派饰演上官婉儿。真不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于是悉意体味角色,揣摩上官婉儿这个死于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陌生女子。

秦铖说:“我向上官老师学艺之时,婉儿尚在襁褓中。老师曾戏语,要将婉儿许我为妻。可是说这话没多久,老师便获罪谢世。上官老师是我在世短短二十七年间亲睹死去的第二个贵族,距离高阳之死整整十五年。他和高阳,都是死不瞑目,都带着巨大的遗憾与孤寂。他们是上苍赋予人类的两个同样孤寂而高贵的灵魂,却以不同的方式向我诏示了什么是恨与宽恕,又什么是爱与执著。老师死前,曾遗命我一定要照顾婉儿。可是当年秋天我即战死城头,甚至没有机会再看婉儿一眼。这件事,至今都是我心头憾事。”

我为了秦钺的述说而深深动容。

“这么说上官婉儿的诗词并不是上官仪教的了?那么她又从何得来的锦心绣口呢?”

“天性。”秦钺慨叹,“我说过,一个不朽的灵魂,飘逸于天地之间,或化和风细雨,或做污浊之气,成为初生婴儿天赋之禀。婉儿的才华绝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天性,是上官老师在天之灵的保护庇佑,幻化之功。”

灵魂之说,很难为一个学习自然科学的现代人所接受,但我不想同秦钺争论。我喜欢秦钺谈及灵魂时那种严肃圣洁的态度,那里面有一个真男人的大度与智慧,一个古代贵族的从容优雅。

我告诉秦钺:“我查阅过婉儿的历史,她后来被封昭容,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官。可惜的是,她因文扬名,也因文获罪,同其祖父一样,也因拟写诏书被李隆基斩于刀下,享年仅46岁,一生泪多笑少,孤寂而终。如果真像你说的,上官婉儿的才华承自祖父,那么,是不是在她禀赋了其祖父才气的同时,也继承了他不幸的命运呢?”

“或许,但也可能是掖庭的怨气所致。”

“掖庭?什么是掖庭?”

“就是后宫的监狱,专门关押皇室成员的永巷。”秦钺的眼光中充满了悲悯,“自从有了后宫,有了掖庭,就便有了后宫女人的恩怨纠缠。而其中最惨烈的,就要数西汉掖庭戚夫人的故事。”

戚夫人,是汉高祖刘邦的妃子,天生丽质,歌舞双绝,深受刘邦宠爱,行军打仗都要带着她,片刻不忍分离。有时,刘邦闷闷不乐,戚夫人便会为他跳起独特的水袖舞,纤腰旋转,彩袖飞扬,宛如行云流水,蝶戏花间,忽疾忽缓,若飞若扬;又有时,刘邦慷慨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戚夫人则为他击瑟相和,夫唱妇随,英雄气如虹,美人面如花,那真是人间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后来刘邦称帝,立皇后吕雉之子刘盈为太子,即后来的汉惠帝;戚夫人之子刘如意则立为赵王,封邑无数,威势空前。如意虽小,但耳聪目明,相貌酷肖高祖;而太子刘盈虽宅心仁厚,可是为人懦弱无主见。是以刘邦几次想改立如意为太子,但因受到辅佐太子的名臣“商山四皓”的强烈反对,最终只得做罢。然而吕后的心已经大大被刺痛,发誓一旦得势,必定除掉戚姬母子而后快。

汉十三年四月(公元前196年),刘邦病危,长乐宫一片愁云惨雾。吕后趁机弄权,大力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渐使大权旁落;而戚夫人不谙朝间政事,不知人心险恶,只是一心陪在刘邦病榻前,悉心照料,曲意承欢,直至最后一分钟,丝毫没有察觉危机的步步逼近。只要还在他身边,她就是快乐的,快乐有如死亡。

刘邦死后,惠帝登基。吕后垂帘听政,大权独揽,不仅诛杀所有与自己敌对的朝中大臣,且将先前曾受宠于高祖的嫔妃悉数处死。被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戚夫人,则承受了更特别也更残酷的惩罚:被削去“夫人”称号,囚于阴暗潮湿的永巷中,剃去一头秀发,换上赭色囚衣,被规定每天舂米从日出一直到日落。粗重的米杵和米缸日渐磨蚀了她的美丽与娇柔,不到30岁已经满面皱纹。

吕后又几次下诏赵国,召赵王如意进京晋见。汉惠帝刘盈猜到母亲的用意,连夜赶往居长安三十里处的灞上相迎,把如意接到自己宫中,日则同坐,夜则同息,进宫见后也必同出同入,每逢吕后赐食,必自己亲尝之,令吕后无从下手。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天资聪颖,惹人怜爱。他牵着他的手,诚惶诚恐地尽着一个哥哥保护弟弟的职责,小心地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包括,自己的母亲。

然而,他还是疏忽了。惠帝元年十二月的一个清晨,寒风凛冽,刘盈早出野猎,本想呼如意同行,但见弟弟香梦正酣,他不忍心了。哪有十岁的孩子不贪睡的?他决定不打扰弟弟,让他睡个好觉。

可是他没有想到,弟弟这一睡,竟再也没有醒来。原来,吕后早已在惠帝宫中布下眼线,只待刘盈稍离如意身边,即下杀手。

当刘盈猎罢回宫,准备唤弟弟一道晚膻时,揭开被子却只见到一团血肉模糊。弟弟的命,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如意死后,吕后召来戚夫人,让她亲睹儿子的死状。戚夫人朝思暮想,唯一的挂念就是这个可爱的儿子,如今终于母子重逢,等来的,却是儿子的尸体,不禁万念俱灰,当即晕死。

吕后犹不罢手,竟命刑官将戚夫人砍去双手双足,薰聋双耳,刺瞎双眼,挖掉舌头,做成一个“人彘”,投入永巷的粪池之中,浸泡三天三夜。成为历史上第一酷刑。

一日惠帝奉诏来到掖庭,乍见粪池中蠕动着一个臭气熏天呜呜哼叫的怪物,大吃一惊,问太监此为何物,太监竟答这怪物便是昔日艳光照人妩媚万端的戚夫人。惠帝肝胆俱烈,失声痛哭,自此一病不起,终日恍惚,到底郁郁而终,享年仅22岁。

此后吕后独掌朝政8年,而后宫的惨剧也便延续了8年。屈死在掖庭粪池中的戚夫人冤魂不散,形成这人世间最惨烈的一道戾气,充溢于天地之间。

“太残忍了!”我忍不住打断秦钺的讲述,“怎么会有这样凶狠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灭绝人性?”

“人类的悲剧正是起源于人性的丑恶。”秦钺叹息,“仇恨是世间最具毁灭性的灾难,比任何一种天灾都更为可怕、彻底。”

我沉默了。为了故事中的残暴不寒而栗。

秦钺顿了顿,又说:“这故事,当年还是上官老师在太学讲课时说起的。老师说,在掖庭发生的悲剧太多了,那无数屈死的冤魂化为不灭的戾气充溢在后宫之内,天地之间,宛如酵母一样膨胀散播,制造出更多的悲剧。而禀赋掖庭怨气出生的女子,先天都会有一种悲剧情结抑郁于胸,等到适当的时候便会发作出来,使悲剧发生。除非有一天,这世上出现一位不会怨恨的掖庭女子,这后宫的戾气才可以真正消解,而女人的悲剧也终于可以结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说这话的不久,他自己的儿媳和孙女儿也被投入了掖庭,成为永巷新的悲剧。”

“你是说,上官婉儿?”

“是的。婉儿,婉儿是比戚夫人更可悲的一个悲剧。本来她辅佐武皇,以德报怨,已经消解了这段仇恨。可是因为新的争夺新的杀戮发生,她最终含恨而死,又为世间埋下了新的仇恨。这掖庭的戾气,也只有更重了。”

秦钺看着星光黯淡的夜空,深深惋惜:“当年,长安的天空是澄明如镜,纤尘不染的,可是现在你看,这里到处是灰尘、阴霾,少有一个晴朗的天空,连星星都不再闪亮。这,正是因为人间有太多的悲剧发生,而天地间充塞了太多的怨气。如果,人类始终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能消弥彼此的仇恨,我担心这天空终有一日会永远归于黑暗,而世界则会被那戾气淹没,回到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中去。”

“那么,人类的希望呢?我不相信人类就会这样走向灭亡,总有希望的对不对,它在哪里?”

“在人的心里。”秦钺仍然望向星空,一字一句,“人心是灾难的墓地,也是希望的源泉,只要人心向善,不再仇恨,这戾气便会消失,阴霾亦会消散,天空将重新晴朗,而世界会更加美丽。”

我看着秦钺。我向往他所描述的那种境界:所有的人都善良而友好,没有倾轧,没有仇恨,世间一片祥和,花红草绿,莺歌燕舞。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我演上官婉儿

因为秦钺,我对那个死于一千多年前的不幸女子——上官婉儿有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甚至觉得,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编剧设计这个角色,本来就是为我安排的。

我向导演提出要见一下编剧。

导演笑:“你要见夏九问?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狂狷,脾气比我还大,可不是什么人都肯见的。”

“请给我他的电话号码。”

电话由夏九问本人接听,语气很不耐烦:“什么人把这个号码给你的?”

“上官婉儿。她告诉我你曲解了她,要我代她理论。”

“你在胡说什么?”

“婉儿最大的特点并不是才华横溢,而是委曲求全。她自幼随母进宫,成长于掖庭,以罪女之身获宠于武后,凭的,可不光是才气,还有心机。你把她写得过于简单平面了,这不可信,也不符合事实。”

对面沉默了许久。当我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他却忽然重新开口:“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见到夏九问,我觉得他并没有人们传说中那样特立独行。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胡子头发都比别人略长一点,眼光也更犀利一点而已。

一见面,他便说:“早知道是这样漂亮的一位小姐约我,我该早点跑出来。真真差点铸成大错。”又故意退后半步凝视我,“很面熟,让我想想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笑起来:“‘这位妹妹好像见过’?不不不,我不是绛珠草,你也不是贾宝玉。”

说得他不好意思起来,羞赫道:“你不像是演员。”

“不错,我的第一职业是记者,演员只是玩票。”我笑,“你也不像是编剧。”

“那你说我像干什么的?”

“相面师。”

他笑起来,“原来是半个同行,难怪伶牙利齿。导演选你演上官婉儿,可真是找对人了。”

“上官婉儿才不会像我这么出口就得罪人呢。”

“哦,那你认为婉儿应该是怎么样的?”

“她是不同凡响的,是唐宫里最特别的一位,最靓丽的一笔。她与武则天有杀祖杀父之仇,却报以肝胆相照,剖心见诚,为她奉献自己所有的智慧乃至青春。她的个性思想,常人难以企及,她绝不仅仅是武皇的应声虫,面目模糊,言语枯燥;不,正正相反,她是所有大明宫里的女子无法与之媲美的,最光彩夺目的一个,因为她根本就不屑与别人相提并论。后宫里的女人,从宫女仆婢到嫔妃皇后,无不依附男人而存在,卖弄着自己的风骚与美貌,只有她,却不是以脸蛋,而是以头脑存在、胜利、以至荣登女宰之位。”

我慷慨陈辞,滔滔不绝,就上官婉儿这个角色的个性与命运同夏九问讨论起来,不断发生新的争执,却也不断发现新的灵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在我们的讨论过程中,随着婉儿这个人物形象的逐渐具体鲜明,我们头顶的灯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夏九问忽然赞叹说:“你的长发真美。现代女孩很少有这么好的长发。”

我微笑。一个女孩子在接受赞美的时候除了微笑,是不需要再做任何其他表示的。

要说这头秀发,还真是我的骄傲。从三岁起,母亲便教我如何保养头发,每年春天修一次,只剪短数寸,不使发梢卷起为准。她说,头发是女人的第一件武器,缕缕青丝如情丝,最牵系人心的。母亲就是靠一头青丝牢牢缚住了父亲,我这万缕情丝,却还不知将系向何人呢。

想到这个,我不禁脸红。

夏九问越发看得呆住。

那眼神是我熟悉的。从很多个看黛儿的男生的眼中,我见过这种忽然变得渴望的眼光。如今它属于我了。

我低下头去。

离开咖啡室,夏九问坚持要送我回家。

在门口遇上刚刚下班回来的黛儿,见到九问,转眸一笑:“这位就是……”

我不等她说完,赶紧打断:“对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编剧家夏九问先生。”

黛儿惊讶:“这样年轻?真是没想到。”樱桃小口张做“O”型,表现出恰当的惊讶与赞叹。

也许并非有意,只是黛儿的媚态已成习惯,只要见到男人,忍不住地便要耍几分手段出来。

我回顾夏某的反映。他却只是淡然一笑,对黛儿的美丽视若无睹。

黛儿向我抛来诧异的一瞥。仿佛说这个男人莫非是个瞎子?

我暗暗好笑,这还是自认识黛儿以来,我所见的第一个对她不买帐的男人。可是就是这个男人,刚才曾盛赞我的秀发,即使现在,他眼中写满的爱慕赞叹也不需要多么有心的人便可以读得出来。

他就这样脉脉地看着我说:“明天,还可以再请你喝咖啡吗?”

门刚一关上,黛儿已大叫起来:“天,你打哪里找出这么绝的一个人来?又有才又有貌又有名又有心,简直十全十美,百里挑一。”

“真这么好?”我取笑黛儿,“比子期如何?”

“那还差那么一点点啦。”黛儿大言不惭。

我们相拥着笑做一团。

我问黛儿:“子期向你求婚了没有?”

黛儿一窒,神情忽然黯淡下来,半晌,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元宵节他会带一个团去桂林,只去三天,打算带我一起。还不知道你哥哥会不会放我假?”

“当然会。”我祝福她:“但愿你人月两圆。”心里暗暗计算,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元宵节,月圆人圆,我又可以见到秦钺了。

同秦钺定期的见面渐渐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欢欣,最重的慰藉,重大得几乎让我无以承载。第一次知道,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地快乐,这样地忘我。可是,秦钺只有在每月阴历十五前后几天,月光精华足够强的时候才可以出现。

我不禁怅恨,月为何不能常圆,人为何不能常聚。

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给我爱,我宁可做一个古代女人,生活在夜的城头,永不回到人间。

我越来越厌倦编辑部生涯。

除了编辑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算,单是稿件里的刀光血影凶残淫秽已令人倒足胃口,,有时看到关于某不孝子将亲生父母大卸八块弃尸野外或者某变态丈夫因为多疑吃醋将妻子私处以针线缝合的稿子,一整个下午都会胃气涨痛,食不下咽.。

我怀疑,这些,便是秦钺所说的戾气了,可是我们这些编辑的,却还要借助媒体的力量将这戾气加以传播,让乐衷暴力的读者如蝇逐臭,如蚁附膻。而我,竟也是这散播瘟疫的蝇蚁之一,怎不愧死?

可是为了房子,我还是不得不天天一早起床赶到单位埋首一堆堆的垃圾稿中做字虫子,几乎没被窒息。

奇怪的是,张金定却偏在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地请假,动不动一个电话就没了人影。

听同事说,他最近同女友闹了别扭,因为他想带女友春节回家见父母,女友却并没有要嫁他的意思,说房子一天没到手就一天不要提订亲的事儿,张定金正为此犯愁呢。

正说着,张金定进来了,开口便问:“你们谁知道哪家酒店情调又好价格又低的?我要带我那位开谈判呢,想找个罗曼谛克的地方好好麻醉她一下。”

同事们一齐笑:“又要情调,又要省钱,你想得好!”

大家七嘴八舌出着主意,我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对了,你去‘开心可乐吧’好了,我有贵宾卡,可以打七折,老板娘和咱们主编很熟。”

“你怎么知道?”张金定奇怪地问。

我给他讲了上次在酒巴看到主编与李小姐的事,又详细画了地图说给他地址路线。

张金定犹疑地看着我,忽然说:“唐艳,你真是单纯难得,可惜……”

我一愣,他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当时我并未多想,所谓的难得指的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而可惜?

接着我们便放了春假.。黛儿回了台州,而我也暂时回到北关的养父母家。

我搬出后,唐禹便把我的卧室充当了临时贮货仓。这时候忙忙收拾出来,只有一张床可以坐卧,权做过渡。

除夕爆竹炸响的时候,也正是月亮最黑暗的时候。

我只觉得深深的空旷。

七日后收假,我踩着一地红色的鞭炮衣屑去上班。

仆进办公室,主编传我晋见,劈头便问:“你为什么要乱说我和李小姐不清不楚?人家李小姐又没得罪你,那天还替你付帐,你怎么倒恩将仇报,随便诬陷人家?”

“什么?”我几乎晕过去。

主编继续说:“你年轻,说话随便些我怪得你,但这些事涉及隐私,不该是你女孩子家谈论的。我既然会把李经理介绍你认识,就光明正大,不怕人议论,可是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这样乱说话到底不对,无中生有……”

我已经再听不清主编说些什么了,虚弱地应付了一两句“我没说过”之后便不得不闭了嘴。没说过?谁信?明明见到主编和李经理同行时只有我一人在场,况且,这一讯息的确由我告诉大家。可是,我的确没有涉及绯色呀,我想也没有想过。

但,现在什么都说不清了。我只有默默听主编重复了半小时的“我不怪你,但是……”然后低头离开,感觉有什么堵在胸口一阵阵地上涌,只怕随时张开口都会喷出血来。

太压抑了!

我想起那天张金定犹疑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他所谓的“单纯”是指什么,而“可惜”又为何故。他是在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却毫无防人之心,真正单纯得愚蠢。而他不得不利用我的愚蠢陷害于我,未免于心不忍,所以为我感到可惜。

真要谢谢张金定给我上的这人生重要一课。

我把那一口鲜血咽回肚中,感觉自己越来越没血性,干脆收拾案头提前回家。

黛儿已经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用玫瑰花调制甜芙罗。看到我,欢呼一声,扑上来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将面粉涂了我一脸一身。

我立刻便将编辑部的事抛到了九宵云外,即使有100个张金定那样的小人做敌人,至少我还有一个黛儿这样精彩的女伴做知己。

拥抱着黛儿,我几乎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快乐地说:“呀,回家一趟,长了新本事了,会做甜品了!”

“以后你就有口福了!”黛儿卖弄着,“不止玫瑰甜芙罗,我学会了好几种鲜花点心的做法呢,有香蕉船、百合粥、槐花糕、还有芙蓉饼!”

“真的?”我在脸上写满十二分钦佩,做仰慕不已状对黛儿深深鞠躬,“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是不是做鲜花点心有讲究:做点心的人一定要打扮得跟鲜花一样才行啊?”

黛儿大笑:“不是,侍花人打扮得漂亮,是为了那吃花的人啊。”

“不是为了护花的人么?”我打趣,猜出黛儿一定是约了子期。想到已与秦钺许久不见,不禁心中微微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