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章一无奈,加重手上的力道,改摸为揉,咕哝:“怪别扭的,别哭了,笑笑嘛。”弯弯艰难地把脑袋从膝盖间抬起来,蹭了满手的鼻涕眼泪:“纸巾有没有?”

谭章一摸摸口袋,摸出张皱巴巴的车票,苦笑:“还没买呢。”弯弯憋不住笑了,上眼皮下眼皮一眯,又挤掉下来好几颗眼泪。

“墙——”

“哎。”

“…”

“怎么又哭了?车票就车票,擦擦。”

“…你不是还有衣服袖子?”

“…”

第十九章、白骨

再一次走进二楼不算宽敞的客厅,谭章一得到的待遇明显不一样了。

“坐,要喝茶还是吃水果?”

周维闵还瘫在沙发上无聊地按遥控器,见他们进来,明显一愣:“孟排球,这位是?”这不是刚才楼上送豆浆的小子嘛。

谭章一瞟了眼笼子里不大安分的胖八哥,走过来冲他笑了笑,伸出右手:“谭章一,新搬来一楼的住户。”

邻居啊——

周维闵欠起身,回握住,晃了晃:“周维闵,你邻居最最知己的蓝颜之花——孟排球,你这个主人怎么当的?好歹过来给介绍介绍啊!”谭章一也看向弯弯,脸上带着笑,两手插到裤兜里。咖啡色毛衣,水洗牛仔裤,带绒毛的拖鞋…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居家小男人,哪还有半点小流氓的影子。

弯弯惊奇的瞪大眼睛——适应性很强啊,交际礼仪都会了——干咳一声遮掩:“不都认识了嘛,墙…谭先生也坐。”

谭章一顺从地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无奈这沙发实在算不上大,两个大男人一人一边占据着,中间基本就只能放只烟灰缸了。

“那个”弯弯这时巴不得周帅哥早点回家了,嘴巴一张,无情的话语就那么出口了,“你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回去吧,免得阿姨念叨。”

周维闵一脸受伤:“都快中午了,你现在赶我走?”

弯弯翻白眼:“那中午你做饭!”

“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懒怎么行?家务最能锻炼人的意志力和耐心了。”

“想吃饭就自己动手,不然趁早滚蛋!”追女人的时候打扫装修全都心甘情愿了,对着就她连做个饭都要推三阻四,真是岂有此理!

“孟排球,注意素质!”

“不滚?那快去做饭。”

周维闵拳头嘎达嘎达响:“有客人在呢,好歹给帅哥点面子哎。”

弯弯看了一直沉默的谭章一一眼,后者一脸的镇定,连眼神都是礼貌客套的:“你们俩关系真好。”

弯弯一愣,蓦地警惕起来。这双男人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彷佛只是个不大相干的陌生人,彷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但是,他明明是知道的呀!

被一堵墙壁知道心事,和被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在暗恋对象面前装模作的差异可大了。

你们关系真好。

你还在暗恋啊——

弯弯难得敏感了一把,小心肝跟给蚂蚁撕扯似的不舒服。周维闵还在洋洋得意,伸长胳膊来拍她肩膀:“那是,多少年老同学了!是吧,孟排球?”

弯弯一把推开他:“你才排球,你整一个给踩扁了的乒乓球!”

周维闵眨眨眼,凑到她耳朵边咕哝:“坦白从宽,这是最近的新目标?”

弯弯赌气地咬着牙根低语:“不行?”

“行——”,周维闵拉长声音,靠到椅背上,眼神似笑非笑地在她们俩之间移动。

谭章一笑笑不接话,视线四下扫过,从墙缝到家具漆面,没放过一个地方——电视机、沙发、鸟笼、厨房…唔,多了个大箱子。

弯弯被两边同样不阴不阳的神色激得火大,砰地站起来推他:“没什么事情就早点滚!快滚,快滚!”

周维闵笑嘻嘻地给她推到门口,挤眉弄眼:“排球你太不够义气了,重色轻友…”

弯弯拉开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重男色难道重女色?快走,别打扰本姑娘风流快活!”

吼完话才意识到声音过大了,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风流快活风流快活风流快活…

她尴尬地看着周维闵哈哈大笑着下楼去了,转过身,屋子里的那个果然也是一脸憋笑。

“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啊!”

谭章一笑得一口白牙闪亮闪亮:“风流快活,要我配合不?”

他明显是憋话憋太久了,这一旦释放出来,唠叨功力真是不容小觑。一路从经济形势讲到医院药价医护人员素质再到流氓们的生活习惯,连门口小狗撒尿的姿势都没放过。最后,开始追查那天砸他后脑的元凶:“是三楼的赵阿姨还是那个保安?”

弯弯迎着他逼视的眼神干笑。

“你不说我大概也猜的到,那东西砸脑袋上还哆地响了一下——是四楼那个暴力女人对不对?”

“…”

“我猜就是她,那一下可真狠,不信你看,现在还没全好呢!还有昨天也是,她凭什么拿水泼我?你居然跟这种女人走这么近,我以前都白对你好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对你好不好?陪你吃陪你睡,失恋了还给你做心理辅导,有这么厚道的朋友没有?你凭什么就翻脸不认人?凭什么讨厌我?还跟着那个女人起哄,拿水…”

“我以为你死了。”

谭章一沉默下来了,表情跟走马灯似地,一瞬间转了好几个来回。

“整面墙壁都碎了,我、我就以为你…我当你是好哥们,一直记着你。不信你去那边看,那些碎砖都留着呢,一块都没扔。”

谭章一狐疑地朝角落里瞅了瞅,指指自己还包着纱布的脑袋:“那天是我命大,没有给砸的魂飞魄散。”

弯弯给说的愧疚起来:“对不起。”

“我给你打电话,是空号;来找你,你也根本不给我机会说话。”

弯弯更加不好意思了:“那是,那是我上回相亲遇到个…不大合适,才把号码换了的。”

谭章一语气尖锐起来了:“我都出事了,你还有心情相亲?”

弯弯深深地垂下头,这个还真有点那什么的,不厚道。

“还有,刚才那个姓周的怎么回事?”

弯弯终于找着可以反驳的地方了:“那不是,周维闵是来找四楼的李天想的,你别赖我身上!”

谭章一盯着她不说话,弯弯也勇敢地回视过去。拽什么拽,这话可没错!

“你…”

眼看他又要开始唠叨了,弯弯连忙打断:“你刚才话不是挺少的?”

“那时候有外人在。”

“…”

“弯弯——”

“干嘛!”

“你不高兴我回来?”

弯弯无奈地解释:“不是不高兴,是不习惯。”

谭章一乐了,熟门熟路地走到鸟笼子前,嘴巴里发出啧啧啧的逗弄声,然后开口:“傻鸟,不认识我了?”

大宝悚然大惊,翅膀噼噼啪啪扇了几下,窜到角落里,豆子眼眨巴眨巴直闪。

弯弯嘴角抽搐:“感情它以前一直怕的就是你。”

谭章一笑笑:“这家伙坏着呢,好几次半夜啄你鼻子,还想把屁股对着枕头拉稀。”

弯弯脸黑了一半:“那你以前怎么都不告诉我?”

“它不是没成功嘛。”

大宝跟个小媳妇似地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鸟头一个劲的转来转去。

“那些碎砖我看看去。”

弯弯指指墙角那只大纸箱:“全在那装着,原样放进去的,占了大半个客厅。”

谭章一走过去蹲下,却没再动手。

弯弯跟过去,利落地拆了胶带封口,打开箱子:“喏。”

谭章一看看她,突然指指自己的胸口:“弯弯,这个姓谭的,是我杀死的。”

弯弯手扒在纸箱子上,愣愣地看了他一会,低下头:“这些要是没什么用,我就全清理出去了。”

谭章一点头,拣起一块砖头,看什么奇怪物种一样地转着观察:“我现在,是叫谭章一的人了。”

弯弯没有回答,脑中闪过那个拎着酒瓶子一身戾气的模糊身影——面目应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只是,她怎么也记不起那张脸上的表情了。

“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弯弯不由地想起李天想的形容,一个□犯,□侄女的禽兽碎尸万段都是便宜他…

“按你们这里的说法,我算是过失杀人?”

弯弯拿着砖头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砖头砸到地板上,碎了一个小角。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去捡:“不疼吗?这样砸不疼吗?”

谭章一拦住她,语气像是在安慰小孩子:“没事,没事,现在不疼了…我好像,有点儿紧张。”

弯弯“啊”了一声,困惑地看向他,果然脸色白得有点吓人。

谭章一捂住胸口,似乎更痛苦了:“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我觉得不大舒服,有点…有点紧张。”

紧张?紧张什么?

弯弯只好扶着他起来了,两个人一脚前一脚后,就把那块碎砖踢到了电视机柜旁,啪嗒一声砸在柜脚上,裂开了。

两人一齐看了过去,然后,连体塑像似地凝固不动了。

裂开的砖头是中空的,大约半个拳头深浅的浅灰色凹槽里,赫然是几根细长的白色指骨。

第二十章、暧昧

一共十万八千六十七块人骨碎片。

“颅骨被碾碎,肋骨分散在七块砖头里,腿骨折成五千多块…几乎可以确定的说,这是一桩谋杀案,受害者被残忍地碎尸,然后封入墙壁。”

弯弯带着隐形眼镜,手在桌子底下紧握着谭章一的右手,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对面的警察冲他们笑了一下:“你们不用紧张,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不会冤枉无辜的人——实在太谢谢你了,孟小姐。”

弯弯站起来和他握手,手心凉成一片,出了刑侦科的大门,她才找回力气说话:“墙,我们搬家吧。”

谭章一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

“墙?”

“我没有这些记忆。”

弯弯诧异地看向他,他的语气显得有点忐忑:“我有意识以来,就是一堵墙,住户来了又搬走,一点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弯弯紧握着他的手,尽量温柔地安慰:“没事,我们回去慢慢想。”

他点了点头,脚步缓慢,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同手同脚。弯弯跟在他后头看西洋镜:“你会不会觉得这样走路有点…别扭啊?”

谭章一怔怔的:“别扭,别扭什么?”说着,右手和右脚同时朝她这边迈进一步。

弯弯紧盯着:“就是同手同脚啊,埃及壁画上的小人才这么走路…那玩意叫拉顺!”

谭章一这才意识到,收回前甩的右手,笑笑:“还没太习惯。”

弯弯点头:“不急不急,谁生下来就会跑啊,咱们慢慢适应。”

谭章一抿紧嘴巴,突然问:“那些骨头会不会是我的?”

弯弯答不出来了,说不怀疑是假的,说不害怕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要笃定的给答案就更不可能了。

两人上了公车,中间谭章一还给个老太太让了回座。但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笑起来眼神都凉凉的,对比着沿年那一溜儿老鼠拜年图,寂寥隐忍得有点委屈。

弯弯手指头在手机键盘上移来移去,眉毛也一皱一皱地拧着,她也有她的烦恼:再有几天就除夕了,这时候要找价钱公道的房子,实在太难了点。

谭章一看着她,身体随着吊环微微晃动:“不然先别搬了,你住我那屋,我搬二楼去住。”

弯弯猛地抬起头,正迎上他冷静的有点过头的目光,不禁一愣。

谭章搂住她肩膀,在她耳朵边小声嘀咕:“你忘了,我本来就不是人,还怕什么?”

弯弯恍然,正想挣脱,一个声音嘹亮地从车厢的另一头传过来:“谭哥,谭哥!真是你!哈哈哈,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

谭章一扭头看向那个拼了命挤过来的小个子男人,心里暗骂晦气,脸上的神色气质却开始变化了:“弯弯,配合,配合一下!”

弯弯“啊”了一声,整个人已经被他牢牢搂住了。不再是刚才那种松松的搂抱,而是带点儿暧昧的连腿带腰都贴上来的那种拥抱。

弯弯浑身汗毛倒竖,狠狠地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干什么?”

谭章一龇着牙齿吸气,人却贴的更紧了:“嘘,有人来了。”

弯弯一愣,也跟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喊话的男人个子不高,嗓门那是绝对的震撼,还连带自动复读功能:“谭哥,哈哈哈,谭哥,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在拥挤的车厢里横冲直撞,没过一会就挤到他们边上了。嘴巴里歪歪地叼着跟烟屁股,眉毛一高一低,一只脚抽筋似的抖动:“谭哥,嘿,越来越有范儿了呀!不认得我了,我赵儿啊!赵谦!”

谭章一掀掀眼皮,不轻不重的回了句:“操!”赵谦挤眉弄眼地冲谭章一笑,接着就开始拿眼睛打量弯弯:“这是…嫂子吧?”

弯弯几乎跌倒。

谭章一笑而不答,空着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环到她屁股上,还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这是赵谦,付哥新收的小兄弟,你也认认。”他的声音倒是不重,可语气里那满不在乎的流氓劲却是遮掩不住抵往外喷薄。

弯弯全部注意力都被屁股上的那只大手给吸引走了,差点就发飙挥拳头。

你装流氓也别摸人屁股啊!

这个、这个…弯弯脸红到脖子上,只觉得浑身血管都快爆炸了。

赵谦眼睛多尖,嘿嘿嘿直乐,哎呦,怪不得谭章鱼花这么大力气去追,这小妞纯情得很哪,摸摸屁股就脸红了!难得难得。

谭章一见收到成效,摸得更加露骨,附到弯弯耳朵边商量:“乖啊,帮帮忙,回去随你处置…”

弯弯提起来几厘米的拳头僵硬地放下了,放在她臀部的手往腰际挪了挪,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位置是没那么敏感了,可这手法,简直暧昧得叫人想挖个洞钻地下去!

这是在公车上!

弯弯愤愤地瞪向他,斯文败类斯文败类,都快赶上真流氓了。

谭章一在她歹毒的注视下接过赵谦递过来的烟,开始吞云吐雾。别看他外表看着温和,每每一不经意冒出来一两句糙话,脏的赵谦都有点羞愧。

——真不愧是付哥看重的人才,骂人都骂的这么与众不同。问候祖母生殖器算什么,人家章鱼能问候到生殖器的祖母身上!

弯弯也听得两颊泛红,一只手扶着谭章一胳膊,另一只手和他摸进大衣下摆的手纠缠在一起,借着衣服的遮掩,狠狠地掐在他手背上。

这在赵谦看起来,则又是另一番风光了:看不出这小妞长得一般打扮保守,作风居然这么大胆!

哦哦,都摸进裤子去了!!

谭章一艰难地笑着,手背上整块肉都给掐得提起来,疼得青筋直跳嘴角抽搐。表情也从原来的轻佻不羁变成带点凶狠地皮笑肉不笑。

好不容易熬到站,半个车厢的人都松了口气。

弯弯可怜自己被轻薄的屁股,谭章一暗暗抚摸掐肿起来一大块的手背,内心默默流泪——他演的是□犯啊,能不过火点嘛。

赵谦比上车的时候更加猥琐了,看着路边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玉兰树都有发情的迹象,帅呆了,真是太他妈牛逼了!

混到他谭章鱼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靠“进宫”来显示自己的胆略和能力了。看看看看,这么挤的车,就没一个敢和他们挤的!

弯弯瞅着车子上诡异地空出来的一条通道,拉着谭章一飞快的下了车,恨不得把自己直接打晕过去横躺算了。

真是丢人丢成众矢之的了,还是严重受道德批判的那类。刺激最大的是那个被谭章一让座的老太太,在听到他骂“xxx”的时候,脸色直接就黑里发紫了…

“谭哥,回见啊,明晚的事情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