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是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尖叫声。
弯弯已经不会动了,眼睁睁看着母亲放下很美容很养颜的芦荟羹,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看着她。
“不是!你误会了,我跟二楼那个也不是很熟。”
弯弯竖着耳朵,屋子里孟妈妈也在打电话了,声音压得很低,跟特务似的。弯弯努力了半天也只听到零星的几句“嗯…这个办法…试试…人怎么样…”之类的话。
没过一会,孟妈妈出来了,还拿着吃空了的两只碗。弯弯毕竟养成了习惯,顺手就接过来,打算拿厨房去洗。
“弯弯啊——”
弯弯站住,心里有点羞愧,除开那段暴躁的青春期,孟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过话了。
“你几号上班?”
弯弯一愣,随即结结巴巴地开口:“好像是初八吧。”
孟妈妈露出慈祥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弯弯觉得心里酸酸的,她脾气一向都不好,对母亲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孟妈妈今年四十七了,光离婚就离了三次。说起来,要不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第二次婚姻倒真可能能长久的。
原因是什么呢?
丈夫外遇,丈夫又外遇了,…第三次还是外遇。
弯弯在课本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一点也不错,孟妈妈的婚姻就是这么回事。
弯弯曾经有机会改名叫赵弯弯、刘弯弯、孙弯弯…到头来,还是姓着生父的姓。
“再对不起你妈妈,我也是你亲爸爸。”
虽然说改革开放,在那个时候,离婚还是件很轰动的事情。
还是小学生的弯弯背着书包回到家时,正看到孟妈妈把一满盆梅菜扣肉扣到父亲脑袋上。菜是刚从高压锅里盛出来的,倒在人身上还能冒烟,飘散着食物的香味,汤汁四溢。
狼狈的孟爸爸却只一个劲的重复着要离婚,就差跪下来磕头了——“我外面有人了,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我和她是真心想一起过日子的…”
真心过日子,哪一段婚姻是不想真心过日子的?
也是那一次开始,弯弯开始知道“感情”这个东西,不是说跟着心走就可以了的。它得被控制着,如同魔鬼需要封印,门锁需要钥匙——不然,它肆意地能跟疯草一样堵塞整条铁轨。
孟妈妈挂了电话,慢慢地走到客厅:“你小姑明天来这边探亲,咱们见见她去。”
弯弯连忙点头答应
晚饭的时候,上次的刑侦科那边却来了电话,说是墙壁藏尸案子有了眉目。弯弯吃了一惊:“不是说屋子改造装修次数的太多,屋主也一直在变动,没法查了吗?”
电话里的男声异常得沉稳,说话条理分明得像是在念规章制度:“没有什么案子是没法查的,只是没有线索只能先搁置。现在有了线索,当然就继续投入警力了——再说,无论是几十年前的案子。只要有疑点,只要有可能能查出真相,我们都是要抱着希望的嘛。”
弯弯给绕得只剩下附和了:“那需要我配合什么?”
“保持屋子的原样,我们可能还需要您的配合,谢谢您支持我们的工作。”
弯弯立刻就给已经随着改装车们出门的谭章一打电话:“墙,那个案子有线索了!”谭章一倒是很平静,声音在嘈杂的音乐声中特别的模糊。
孟妈妈孤孤零零地坐在餐桌上,看着女儿站在阳台上捂着电话小小声的样子不住沉思:女儿是真长大了,一顿饭连接两个电话,还打这么久,绝对不正常。要是没有过来人多提点着点,肯定要往歪路上发展了!
她不禁后悔自己的忽略,这几年就知道要给自己找第二春第三春,白白错过了女儿的成长,都快来不及补救了!
弯弯却没心思想这么深刻,她一方面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喜不已,一方面又莫名其妙地惶恐。
案子要是破了,谭章一的身份也应该能揭开了吧?
到底是受害者…还只是…妖怪?
孟妈妈放轻声音呼唤:“女儿啊,帮妈妈再盛碗饭——”弯弯把手机塞进兜兜里,殷勤地接过碗:“半碗够了没?一会再喝点粥,正好助消化。”
孟妈妈笑着连连点头,这个时候,就是女儿最可爱的时候了——她陈香琳的女儿,多乖巧多贤淑,可不能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学坏了!
弯弯坐下拿起筷子,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妈你笑什么呢,又想叔叔了?”
孟妈妈羞红了老脸:“没大没小,见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叫得这么亲热?”
“妈——”
“吃饭吃饭,明天早点起来,和你小姑约好时间了。”
“啊?!”
孟妈妈语重心长地看着她:“她到时候还要带个小伙子过来,人挺好的,比你大两岁,名牌大学的博士生。你们年轻人话题多,多了解了解。要是合适,那就阿弥陀佛咯——”
弯弯眼睛从她脸上转移到桌上的紫菜汤上,最终落回自己筷子头上,埋头开始苦吃。
“我想不去。”
孟妈妈皱眉头:“为什么不去,人家条件这么好,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妈,小姑都给我介绍过好几次了,哪次是靠谱的?”就不能换个介绍人?
孟妈妈那筷子头敲了她一下,一脸坚持:“你少给我拣来拣去的,小姑是关心你,不关心你谁愿意费这么大劲儿?给你当介绍人很有面子啊?”
弯弯不吭声。
“你看看你,要貌没貌,要德没德。不年轻早点嫁出去…”
弯弯举手投降:“我去我去!”
第二十七章、相亲
“转个身,转身!”
弯弯无奈地原地转了一下,头晕晕眼花花,还没出门,她就要给母亲大人折腾傻了。
睡前要彻底清洗皮肤,还要敷睡眠面膜,眼睑上贴眼膜消黑眼圈…早上起来,孟妈妈又特地为她泡了一大杯蜂蜜水,说是利肠清便。
结果没过几个小时,弯弯就腹痛如刀绞地拉肚子了。
至于穿什么衣服出门,孟妈妈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太时髦太漂亮,这样就算男方有意思,也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太重视华而不实的东西。
当然,也不能太邋遢素面朝天的去——你已经二十六了,不是那鲜花嫩芽似的十七岁,女人要是到这个年纪还不会打扮,那就没什么希望了!
弯弯听得一愣一愣的,对着镜子扭了无数个反S,也没看出来自己哪儿华丽隆重,哪儿缺少希望了。临出门,她还妄图挣扎:“我今天真的有事,很急的事情。”
“再急急得过终身大事?”,孟妈妈一脸地不以为然,“你乖乖的,等会我们说话你就听着。笑的时候嘴巴不要太大,吃东西七分饱就可以了——你在不在听?”
“在——”,弯弯叹口气,把那条单薄的围巾裹得更紧了点。走到小区门口,母女俩正撞上夜不归宿的谭章一:“哎,弯…孟小姐出门去?”
孟妈妈不屑地偏过头,弯弯努努嘴:“相亲去咯。”
谭章一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你去相亲?”
弯弯正要回答,孟妈妈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她:“还走不走的,一会迟到久了多不好?”
这也是孟妈妈过来人的主意,女方初次见面,不能太着急,也不能太不着急,迟到十分钟,刚刚好。
母女两个加快脚步,虽然都穿着高跟,老的却比年轻的走得还稳还快。
谭章一看着呢子大衣下摆下路出的两只纤细鞋跟,有一瞬间的愣神:大衣、高跟鞋、精心打扮…
他转过身,一步步往2栋B楼走去,明明是近得不得了的几步路,却好像跨越了半个世纪——沧海桑田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是真的什么都变得面目全非并且不被记忆的话。
他有点感慨地想:今年的冬天真是奇怪透顶了——元旦的时候不停的大雪小雪雨夹雪,到了真正的腊月,反倒放晴开起太阳来了。
再说温暖如春的雅坊小包厢里。
四个人,一个男人,三个女人。
弯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一个很出名的游戏ID——“三个女人叠成姦”,又形象又生动,一时风头劲过裸女BOSS,在游戏官网引起话题无数…
小姑和孟妈妈已经聊得很开心了,对面的那个博士生却还是不冷不热地坐着。孟妈妈在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脚,弯弯只得主动出击:“…庄先生念什么专业的博士?”
博士生笑笑:“生物方向的。”
“哦。”
孟妈妈又踢了她一脚,弯弯默默承受住。脸上露出点笑:“具体是什么方向?那个,动物还是植物?”
“植物。”
高学历的人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惜墨如金。弯弯捏着咖啡勺的手指用了点劲,差点把上面浮着的奶油搅到桌面上。
咖啡就咖啡,还非得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奶油又是肉桂粉,喝了能成仙?
弯弯摸过小纸袋,开始往里面撒糖。
博士生要的是杯绿茶,绿叶子在玻璃杯子里沉浮起落,衬得他冷静的态度更加优雅疏离了。孟妈妈心眼一向细,也有点儿不高兴——这小伙长得人模人样,怎么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小姑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小声:“人害羞呢!小庄人挺好的,就是念书念多了,为人处事上不大灵通。他念到博士,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这样的男人,上哪找去?”孟妈妈恍然,和小姑一道站起来,找了个借口离开。
孟妈妈巴不得她们不在眼前,很努力地笑不露牙道别。博士生显然也料到过这样的老戏码,目送着她们拐出门,就又开始摆谱了。
弯弯心里嗤地鄙视了一番,招手叫服务员:“帮我把这个撤了,换个果汁上来。”对面的博士生轻啜了一口茶,脸上声色不动。
弯弯也低头喝果汁,还特意发出声音的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去半杯。博士生吃了一惊,瞅着这个足有两升的杯子若有所思。
这厮装模做样装出毛病来了,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弯弯摸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喂,警察来了没?”
接电话的谭章一比博士生先生还吃惊:“来了——你不是在相亲?”
手机声音调得有点大。博士生显然也听到了,双手交握着看她。弯弯飞快地连人带问题一并忽略:“说正经事,扯什么有的没的,到底怎么样?”
“回来再说吧。”
弯弯挂掉电话,手一抖,袖口沾到了一大块化开的奶油泡沫——弯弯内心哀号洋鬼子的东西真是折腾死人,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去够不小心被自己挪到桌子中央的纸巾。
博士生那是白兮兮的手却提早一步伸过来了,帮着拿起纸巾递过来。
弯弯一边接一边诧异,看博士生的眼神已经不是刚才那种“又羞又涩”的暧昧了,直挺挺地疏远:“谢谢,你怎么还没走?”
博士生轻啊了一声,这才吐出个长句子:“我们来这儿不是…”
“相亲嘛。”
“…”
弯弯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实在有点呆不下去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不愿意就不愿意,弄得跟逼良为娼似的,什么毛病啊!
弯弯内心异常地鄙视他。
博士生也有点尴尬,半晌,没话找话地问:“孟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游戏美工。”
“是在本地上班?”
“嗯。”
…
孟妈妈她们好像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一杯茶从上午喝到中午,磨得弯弯最后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她们肯定回家了,我们也走吧。”
博士生欣然同意,走到门口,却又改口了:“都已经十二点了,干脆一起吃个中饭吧。”弯弯很想说一句“谁稀罕跟你去吃饭”,转念又觉得不能这么没肚量。反正是吃白食,不吃白不吃。
两人于是从雅坊出来,步行个十几分钟,又拐进火锅店里了。弯弯心头冒火,这就是传说中的热气熏妆?上次周维闵是无意为之,这小子却明显的不安好心。
正月的火锅店向来都是人满为患的,刚才雅坊那儿也是提早订座才能有位子的。这回过来却很顺利的落了座,弯弯心里磨牙,冲他笑这说:“这地方庄先生挺熟悉的嘛。”看来是蓄谋已久的啊!
“老同学的店。”
“那这顿也是庄先生请?”
博士生很有点派头地笑笑,点头:“你随意。”
弯弯乐了,随意,我随意死你!她捧着菜单看了又看,直接点价目表里数字最长的,心里暗骂他奸险——吃火锅能吃掉多少钱?无耻啊!
“庄先生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博士生似乎有点感动:“羊肉和蒜,还有猪肝。”
弯弯飞快指指红艳艳地羊肉、猪肝,冲服务员说:“这个、这个,每样给我来三份。”服务员惊诧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忙低下头滴滴滴输入菜单。
博士生的眉头是从猪肝上来的时候开始皱起的,等到三大盘生羊肉上来,就已经千结万锁,愁死个人了!
“啊,庄先生吃不惯是吧。不然换个鸳鸯锅?”
博士生怔怔:“鸳鸯?”
弯弯涮了几片羊肉下去,又丢了颗青菜:“本来咱们就是相亲的嘛,多应景。”说完,抬头瞅着他:“你怎么不吃?”
博士生一脸无奈:“孟小姐——”
弯弯呼哧呼哧开始喝汤,博士生只好接下去说:“我不大会说话,你别见…”
“你现在就挺能说的。”
“…”
“你看我妆花了没?”
“…”
博士生终于站起来要走了,弯弯叫住他:“这顿饭钱呢?男人说话算话,你自己要请的,可别说了不算。”
…
博士生放下钱气呼呼走了。弯弯觉得自己回去就要给母亲大人当沙袋了。
她盯着桌上那几张人民币一阵酸楚。任磊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她这种脾气,有人肯要就谢天谢地了。
攻击性实在太强悍了呀!
孟妈妈站在阳台上翘首以待,等得脖子都发酸了,也没见女儿凯旋归来。电话里小姑的消息倒是来了:“小庄已经到家了,说弯弯还没吃饱,所以可能晚点回来。”
还没吃饱,她怎么没把人家整家店都吞下去!
孟妈妈急得肝火茂盛,打电话她又不接。再想想下午的那几个调查案情的警察同志,她更紧张了。
咚咚咚!
二楼的小流氓大概又要出门了!——这个她也打听清楚了,□犯啊,孟妈妈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搜出来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在电脑里发现一张画了一半的裸男图片:筋肉虬结,面目俊朗,最重要的是连胸毛和生殖器都画得详详细细。
这种画她以前也不是没见女儿画过,可这个时候搜出来,孟妈妈就觉得她内心极度饥渴!是呀,都二十六了还没定下来,表面上不说,心里一定也很着急的!
这么想着,她更努力拨女儿的号码了,却一直都是忙音。
孟妈妈心里燃起点儿小希望,难道分开后又在电话联系?她披上外套走上阳台,隔着横竖交错的铁条往外看…
谭章一感觉得到背后刀捅一样的视线。
虽然孟妈妈远远的站在隔着防盗窗的阳台里,他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但那个护犊心切的眼刀还是猛烈得可以,不说杀人于千里之外,起码也能隔山打牛一下。
他拿着手机和弯弯报告:“我一出来你妈妈就盯着我…嗯,好。你先不回来?…那我去哪儿找你…”
按着她的意思来到火锅店,赫然看到一大桌没吃掉的生菜。
谭章一拉开椅子坐到对面:“钱多了没处花,叫这么多吃得完?”弯弯瞟瞟他:“不是叫你也过来了嘛!”
她又夹了几片生羊肉下去,埋头苦吃。谭章一看着她:“喂,妆花了。”
弯弯无所谓地从拎包里摸出湿巾,对着小镜子擦了又擦,最后连假睫毛都差点拔下来了。谭章一叹口气:“到底怎么了?”
弯弯不吭声,收起镜子又开始苦吃。
“相亲对象鄙视你了?嘲笑你?…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