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瞅着他和那一堆东西:“你也太猴急了,万一我妈没走呢?”

谭章一反驳:“猴急?猴急是这么用的吗?”说完,作势就要扑过来。弯弯下意识地就抬手一挡,手一挥,塑料袋里的小肠卷子就漏出来了,不偏不倚,正砸到他脸上。

谭章一嫌恶地跳起来,冲到卫生间洗漱。

弯弯想要笑话他两句,走到门边,却意外地发现他竟然开着冷水就把自己剥光了!

弯弯很不好意思地站在外面训斥:“你干嘛啊!耍流氓滚上楼去!”

谭章一裹着大浴巾出来,表情有点儿受伤,也不换上衣服,真的就这么光溜溜的带着行李又上去了。

弯弯在他后头瞅他,觉得他脑袋上残留的那点白纱布都洁白了不少。

不过,未婚同居也确实不好。都是身强体壮青春正好的年纪,万一干柴烈火了咋办?

弯弯努力说服自己坚守阵地,同时做了爱心晚餐送上去。金灿灿的荷包蛋上用筷子戳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还一点一点塞满了热情如火的胡萝卜。

谭章一慢吞吞地把饭菜吃完,接着就时不时的拿写满“你就不愧疚?”、“我们真的在恋爱?”、“你是不是我女朋友?”等多重含义的眼神跟她哀怨一下。

弯弯受不了那个几分钟一次的刺激,只好很虚伪地安慰两句“早点睡吧”,就下楼来了。

她对着空荡荡地客厅哀叹一声,晃着脑袋告诉自己要清醒——这个女人恋爱的时候,最不容易保持的,就是一颗无比清醒的头脑了呀!

到了晚上睡觉的点,谭章一竟然主动发了条睡前安慰短信,看得弯弯心里暖洋洋的。她对着手机屏幕折腾了半天,终于也只回过去一句“晚安!”。

可是,弯弯知道自己是真的开始投入了,折腾来折腾去,又记吃不记打地开始了新恋情…对象,还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人”。

这天她睡得异常的甜美,美梦一次次来临,惹得她没到天亮就醒了。弯弯打着哈欠起来上洗手间,打开卧室门,却意外地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奇怪地动静。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偶尔,还有夹杂着金属落地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然后又是枯燥而单调的笃笃声。

弯弯心都提起来了,张嘴想叫,猛地想起谭章一还睡在楼上!

她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带着钥匙上去打开门,却看到了足以叫她终生难忘的情景——

客厅的灯没开,只从窗户里透进一点点微光,谭章一或者说钱汝铭就那么靠在沙发上,两腿交叠,一下一下地单手往墙上的飞镖盘上投掷飞镖。那笃笃声就是金属刺进木盘的声响,投得慢,响得就缓;投得急,声音就像是飞马的蹄踏声。在昏暗的房间里,肆无忌惮地荡漾开来。

弯弯啪地打开灯,谭章一正一脸笑意地把手里的东西投掷出去。她这时才注意到,那盘子上钉着两只鲜血淋漓的老鼠,下面放着只水盆,湿漉漉地淌着不少暗红色液体。

被刺穿的头颅、露出肠子的肚子、只靠筋肉牵连着的爪子…其中一只,还在艰难地抽搐着!

谭章一停下手,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眯了一下,那诡异地笑容也就消失了。弯弯愣愣地站在门边,手贴在开关上,好半晌,啪地又按了下去。

房间里霎时一片漆黑。

他是,疯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睛习惯了黑暗,渐渐能视物了。弯弯看到沙发上的人影站起来,走到墙边去收拾东西,乒乒乓乓,迅速而快捷。

人影带着腥血气进了卫生间,接着是剧烈的水声,有下水道发出的,也有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发出的。

等到房间里再次光亮明朗的时候,谭章一已经换了身衣服,恢复了白天的温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弯弯看着他不说话,他就凑过来亲了一下脸颊,然后拉着她进房间,把人塞进被子里。弯弯整个人埋在被子,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接着就觉得他也爬上床,隔着被子搂住了她。

“做恶梦了吧,乖,早点休息吧。”

弯弯干涩地嗯了一声,她以为自己回答了,其实声音小得比蚊子还轻,根本就不可能安慰到谁。

她闭上眼睛,试图说明自己相信这个借口——恶梦,只是做了个恶梦。

但是,刚刚被谭章一碰触过的肩膀却分明被水濡湿了,隐约还能闻到洗手液的甜橙香。

第三十章、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异常地平静。

两个人依旧不冷不热地相处着,白天各自出门,晚上坐到一起吃饭。那晚的事情谁也没再提起,谭章一还是那个谭章一,必要的时候得去打个架给付海彪撑撑人场,偶尔穿了身链条叮叮当当的奇怪衣服,也能吓唬吓唬不懂事的小毛孩子…弯弯却忘不了那个昏暗房间里的诡异笑容。

开始只有震惊和恐惧,渐渐地因为某些自动自发的联想和偏执情绪,开始生出更加强烈的同情和怜爱。

弯弯一边恐惧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靠近他,甚至自以为聪明地开始教他联机打游戏发泄不良情绪。

谭章一显然也意识了,慢慢地上手之后,趴电脑前杀戮的时间越来越长。前一天还被人追杀地狼狈逃窜,第二天晚上就已经高举着神器送人去见马克思了。

弯弯蹲一边看热闹,谭章一杀得尽兴了,就搂着她占便宜。她倒是不介意亲两下摸几把,但是对性行为却异常的保守。

谭章一也没强迫的意思,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看电视纯说话,日子又彷佛回到了初见的几个月。

只要,别让他单独在夜里待着。

弯弯开始注意到这一点,是一次加夜班回来,楼上楼下找遍了没看到谭章一人。等到半夜,谭章一才被赵谦扶着回到家,一身的血,整张脸又青又肿。

弯弯吓得就要报警,赵谦再三保证,又剪开衣服检查了,她才确信没伤到重要部位。

“谭哥昨晚上可太厉害了!一个对他们七八个,还把一小子脑袋开瓢了,哈哈哈!嫂子,我走了!”

弯弯对着个猪头生了半天的气。眼看谭章一吭哧吭哧的自己给自己在那边上药,她又憋不住跟边上帮忙。

“疼不疼?”

谭章一笑嘻嘻地抱住她,蹭了她一脸的污血,眼睛却亮得吓人。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弯弯觉察到了他夜里一些诡异的行为。譬如整夜的装睡,譬如悄悄躲卫生间冲热水,又譬如,控制不住的对某些小生物的凌虐行为…

每发现一次,她就觉得心脏被攥紧,呼吸急促,但一想到那天亲眼看到的上万块白骨,那股恐惧和厌恶就又开始变味。

谭章一有时会抱着她说点过去的事情,但只限于哪一年的政治环境或者歌星影星,话题一旦涉及他身边的具体人事,立即就缄口不语。

“你乖乖的,等我把事情办完,咱们再好好说,好不好?”

弯弯对这样敷衍的类似于哄孩子的话语完全没有抵抗力。那一瞬间,谭章一就又变成了墙,动作轻柔,语调温柔。

他们这样的陌生,却又这样的熟悉,熟悉的彷佛什么都不用开口,都已经心灵相通;陌生起来,却连基本的交流都不会有。

对于凶手是谁之类的话题,谭章一唯一的反应就是沉默和逃避。

弯弯依旧朝九晚五的上班,孟妈妈走了之后,她就恢复了横鼻子竖眼睛的霸道生涯。在单位被秦籁吼,一不顺心又另外的人起冲突,小区保安们就发现B栋的孟小姐脸色又开始发臭了。

至于恋爱,弯弯把买回来的平菇掰掰碎,放水盆里清洗。然后看看空荡荡的客厅,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算什么恋情呢?偶尔拥抱,偶尔亲亲脸颊…哦,对,谭章一最近报了几个补习班,连晚上都不常过来吃饭了。

炒完菜,谭章一从外面回来了,脚步声蹬蹬蹬,却没进门,而是直接上二楼去了。弯弯心头上的那根小火苗簇簇地燃烧起来,重重的摔了下菜刀,就把电饭锅里的白饭全浇上了肉汤。

谭章一再开门进来的时候,弯弯已经在往餐桌上上菜了——其实总共就三个菜,孟爆竹脾气不好的时候力气也彪悍,一手俩碟子连米饭筷子都一并端上来了。

三个菜一碗饭,显然没有他的份。

谭章一瞅了瞅浇了肉汤的两人份热饭,拉过椅子坐到她边上:“又跟我生气了?”

弯弯埋头吃饭,不吭声。

谭章一就跟边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到底不是铁打的,熬不住收拾碗筷躲厨房去了。

她其实知道谭章一用惯的伎俩,装傻,装可怜,然后就是唠唠叨叨的绕开重点…

弯弯却不想再绕了,她从没觉得那么累过——就是干脆的分手或者拒绝,也比这样吊着好。

昨天夜里,他又在阳台上站了一夜。

初春基本和寒冬没有什么分别,夜里气温冷到这样的程度,怎么就待得住呢?弯弯不由想起他还是墙的时候,赌气站到阳台,回来也是一身的寒气。

可昨晚拉他进来,他却只是淡淡笑笑,弯弯一摸他脸颊,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明明还好好的活着,做什么非要这么自虐,非要跟身体过不去呢?

弯弯只好又拿那些白骨来说服自己,若是自己被这样对待,她打了个战,一时间又责怪不起来了。

柔能可刚,这话一点都不错——弯弯甚至开始害怕看到谭章一的笑容,那么温温柔柔的一笑,她的脾气就发不出来了。

他曾经受过伤,可为什么要她来补偿呢?

弯弯闷闷地刷着碗,眼神瞟到旁边盖着盖子的电饭锅,又是一阵心虚:没吃饭,会不会饿啊?

谭章一人还在客厅,手里夹着烟,低低地跟人讲着电话。

大宝突然在客厅尖叫了一声,弯弯一个激灵,扔下碗筷就往客厅冲:“你干什么?”

谭章一坐在饭桌前,手里拿着电话,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客厅里,大宝正冲着电视里的大自然大声高叫。

气氛有一点尴尬,谭章一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大宝,轻快地站起来,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带上门出去了。

弯弯两手沾满了泡沫,跟个傻瓜似的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得知谭章一在炒房,是从三月份的一张报纸上。

弯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不再是温柔,也不再是恨意满满,笑得那么自信潇洒,出现在人物专访栏目上。

专访占了一整个版面,采访的商界新秀一共有十个之多,谭章一的名字排在中央,不偏不倚的第五名。内容比起他前身的那小半张打印资料自然丰富的多,居然还提到他虽然未婚但已有交往多年的女友M小姐…

周维闵在电话里责问:“你们不是男女朋友?他连这个都瞒着你?”

“唔唔…”

“唔什么唔,我跟你说,男人一有钱就得变坏,你趁早搞清楚那个小子什么意思,别到时候又给骗钱骗身!找我哭我可不管你…”

弯弯惊奇了,她什么时候给骗钱骗身过?她存款就没超过四位数啊!再说,她什么时候失恋找周维闵那小子哭了?

周维闵哼哼发话:“有你这么跟哥们计较的吗?心眼跟个针洞似的,我跟说啊,我这是关心你才给你通风报信,我要不把这报纸寄给你,我估计你得等人家飞黄腾达到天上去了才知道!”

弯弯特不屑地挂了电话,瞅着那些遥远的形容词,好像在看魔术节目——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上进努力了?

不过,心里确实有点那么着不舒服。事情越大,就越要瞒着她?

谭章一看到那报纸时只是扯了扯嘴角,然后巴巴地看着她,眼神柔得人腻味:“弯弯,我饿了。”

你看,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怎么发难?人一点都不心虚!

弯弯硬起心肠,指指厨房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生菜:“没有,要吃自己去做!”

谭章一揉揉她头发,又凑过来亲了亲,这才哼着歌去穿围裙带袖套。弯弯扭头看着他,这么一打扮,那股熟悉劲就回来了——要是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啊!

谭章一在厨房熟练地洗菜淘米,一边还问她:“明天是不是休息,咱们出去走走吧。”

弯弯一愣:“去哪?”

谭章一笑笑:“城西那边有家新开的幼儿园,听说环境不错…”

弯弯发懵了,幼儿园,是不是早了点?

谭章一却一脸的理所当然:“紧张什么,我又没要你现在生。”弯弯啾地涨红了脸,气势汹汹地卷起报纸砸他。

小小的厨房里难得有了点热闹,乐极生悲,弯弯一脚踩碎了新买来的一袋鸡蛋。

“别动,别动,等我去拿拖把!”

弯弯僵着腿站着,心里不住的肉疼,这可是家养鸡蛋,她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

谭章一幸灾乐祸地抗来拖把清理,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了。

弯弯这时候想起来关键问题了:“你哪来的钱买鸡蛋…啊呸,炒房啊?”谭章一把沾满蛋清的拖拉放进水桶,一章拍在她脑门上:“傻了你,你以为我欠付海彪的钱都是拿来住院的?”

弯弯瞪眼睛看他:“你到底要跟他们那帮人混到什么时候?”

谭章一笑着不说话,拎起水桶往外走,弯弯正要抬脚跟上,被他猛地回头喝止:“站住,不许动,等我给你找双鞋子来!”

弯弯只好又站起那滩鸡蛋清里。

第三十一章、初恋

新开的幼儿园叫做彤彤家园,淡黄色的围墙,嫩绿色的滑梯,人造草坪上还有小鸭子造型的摇摇马。

弯弯趴着栏杆往里面看了看:“哎,不进去了吧,都小孩子,怪尴尬的。”

谭章一拉着她手,在外面绕了一圈,竟然同意了:“那我们附近随便走走。”

弯弯狐疑地瞪着他:“你到底来干嘛啊?”

谭章一拉着她往前走,走了两步,把两个人交握着的手□大衣口袋里:“这里以前是一片厂房,看到前面那个湖没有,那时候比它要大一倍,湖里还养鱼…”

弯弯心头一跳,猛地反应过来:“琉璃厂?”

谭章一点点头,两人沿着湖走,暖暖的轻风吹过来,带得人心都有点儿柔缓。岸边的柳树已经开始发芽了,黄绿色的新叶在头顶上轻轻荡漾。

弯弯跟着走了两步,心里的疑问虽然大,却始终没有再问出口。

谭章一神色轻松,突然开口说:“我当年,在这儿跟一个女孩求过婚。”

弯弯脸色大变,就要抽回自己的手。谭章一却死攥着不放:“那女孩说,等这儿的柳树全绿了,等月亮能在柳梢上埋下半张脸了,她就嫁给我。”

弯弯瞪着眼睛,谭章一笑嘻嘻地搂住她:“吃醋了?那我不讲了。”

弯弯咕哝了两声,咬咬牙:“讲吧!”

“那女孩叫岑佩,是我远方姑姑的女儿,第一见面的时候,她才十七岁。我那时候就想,怎么有女孩子这么好看呢,纯洁得像是从写意画里走出来似的。”

“后来她去英国留学,我也就跟着出去——年轻真是好,以为什么都是要来配合自己的。好了,脸这么臭,我不讲了行不行?弯弯,弯弯——”

弯弯瞅着他,眼神黯淡:“你继续吧,一会我也给你讲初恋——那年我起码看上三个!”

谭章一皱皱眉头:“不是周维闵?”

弯弯大大地切了一声,也太小看人了,周维闵那都高中了,她初中就不会春心萌动了?

两人坐到长椅上,谭章一不愿意继续开讲了:“你先把你那些风流帐说说!”弯弯摇头:“我不是单恋就是失恋,哪有钱少爷你浪费,你讲,我不讲!”

谭章一气结:“你单恋失恋都能闹腾出这么多事,那要是再长得花哨点,你还了得?”这话实在伤人了点,长得花哨点什么意思?弯弯当即不乐意了,后面的话全不肯听,啪啪啪几个横踢,在他裤子上留下大大的两只脚印。

谭章一哭笑不得,难得培养起来的那么点忆往昔的气氛就破坏掉了。

两人回头经过彤彤家园,阿姨过来修整小花坛,红红绿绿洒了一地的野花野草。

弯弯看着可惜:“多好的绿化啊,配置要是够,全开效果就能好了。”谭章一古里古怪地看她:“说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

“…”

“给我说那女孩的事!”

谭章一瞥她一眼,摇头,说了醋坛子又得翻了。这个是经验教训!

弯弯手在他袖子里掐他,说啊,说啊!

“等她回了国;我也就跟着回来了。双方家长都觉得合适,请媒人,看八字,因为岑佩年纪小,就先定婚了呗。”

“然后呢?”

谭章一不说话了,脚步都加快,给弯弯狠拽了一把,才冷冰冰的出声:“然后,我就死了。”

弯弯松开手:“那你要不要去找你的岑佩表妹,高搞不好她人善高寿,现在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呢!”

谭章一眯起眼睛,看着她笑起来:“你非要跟老太太吃醋,我可没办法?”

“我跟老太太生气?你这么满怀深情的跟我怀恋初恋女友,你要我什么态度?总不能说我比她好,你别想她了,多看我一眼吧?”

弯弯嗓门又高又亮,惊得湖边的麻雀的飞起来好几只。

凭什么,总要她来担待呢?

弯弯转身就走,招手拦了辆出租,头也不回的钻进去。谭章一跟在后头叫了两声,叹口气,拿出手机打电话:“你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

谭章一张张嘴,这气氛着实说不出什么来。

“晚上我们回家再说。”

当天晚上,谭章一却没能回得了家。

弯弯赶到医院时,护士正推着小车往外走:“你是谭章一家属吧?他在二号床,你小声点,其他病人也都要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