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我想您应该听我说几句。"

"我凭什么听你说,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妈!"碧昂叫。

"闭嘴,你还敢叫我妈,我辛苦把你培养到今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我费尽苦心安排你跟巴特尔将军见面,你竟然逃跑,早上的记者会你又逃之夭夭,我说了多少好话院长才把主角的位置给你,可是你竟然不争气,差点就搞砸演出,你给我回去!"说着她就拉碧昂,不顾碧昂的哭叫,众目睽睽下把她拉出了咖啡厅,一直把她拖上停在路边的豪华奔驰。

Jan追出咖啡厅,眼睁睁地看到一个手臂上文着刺青的威猛大汉给那女人打开车门,碧昂被强行塞进了车后座,疾驰而去。追了半条街,他还是没能追上那辆车。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他无力地瘫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仰望天空,乌云滚滚,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了上来,猝然揪紧了他的心。

但是就在当晚,碧昂突然敲开了他酒店的房间,一身睡裙,显然是逃出来的,"快,Jan,赶紧带我离开这,别问为什么,现在就走,现在!"她气喘吁吁,抓住他的手臂就往门外拖。他反应很快,马上回房间收拾最紧要的东西拉起碧昂就狂奔出酒店,考虑到她母亲可能会去机场拦截,就改坐火车,运气很好,赶上了里昂车站最后一班TGV。

"我们这是去哪儿?"他问她。

"你别问这么多,跟着我走就是了。"

三个小时后,火车抵达一个山村,他们又改乘巴士继续前行。天亮的时候,巴士还没停下来,经过金斯兰城后,沿着航斯特恩特的公路,一路都有淡紫色的小花向他们招手。下了车走在花丛里,他这才发现置身于一个山谷中,紫色的天际是连绵的山脉,天空蓝得通透明澈,空气像新鲜的冰镇柠檬水沁入肺里,感觉心底最深处如有清泉流过。而他早已认出那漫山遍野的紫色小花就是薰衣草,让他更是狂喜不已,整个山谷弥漫着熟透了的浓浓草香。田里一垄垄四散开来的薰衣草和挺拔的向日葵排成整齐的行列一直伸向远方,不远处还有几栋石头砌成的房子,古朴原始,浑然天成。

他深深地呼吸着,四处张望,问她,"这是哪儿?"

她身上披着他的外套,挽着他的胳膊,笑着指着遍野的薰衣草说:"你连这都猜不到吗?全世界哪个地方会有这么多的薰衣草?"

他怔了怔,试探着问,"普罗旺斯?"

她点点头,"对,就是普罗旺斯!"

"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他也笑了起来,眼前的景色实在太迷人,阳光洒在薰衣草花束上,是一种泛蓝紫的金色光彩,他完全陶醉在一片紫色的海洋中。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清香,带有浓郁的紫色的味道。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像是一个个的包厢,而包厢的围墙就是花丛,她牵起他的手朝花丛中走去,"这里很美,几年前我住过一阵,你会喜欢这吗?"

"那还用说吗?太美了!"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拥吻起来,她顺从地贴着他,身后的紫色花田,无边无际地蔓延。他们的爱情也在蔓延。此前他对她的一切不满和猜疑瞬间烟消云散。后来他才知道,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普罗旺斯的鲁伯隆山区,是最著名的薰衣草观赏地,也是《山居岁月》一书的故事背景,号称全法国最美丽的山谷之一。山上有一座十二世纪的修道院,叫做塞南克修道院,碧昂带着他在修道院住了两晚,随后赶赴阿维庸。还是选了一个修道院,旁边有间旅馆,他们借住在旅馆内,每天清晨和傍晚,他们就到修道院前方一大片的薰衣草花田里散步,那些薰衣草是由院里的嬷嬷栽种的,有不同的颜色,蓝的紫的。多年后它成了他梦境的颜色。

第25节:第三章 薰衣草恋人(3)

还是那可怕的预感,太美的东西都不能长久。在阿维庸住了一个礼拜后,下起了大雨,碧昂有点感冒,他就到修道院里找嬷嬷拿药,拿了药还没到家门口,就发现几个威猛大汉架起碧昂往门外拖,他意识到是她母亲派人追过来了,想去救碧昂却被那几个大汉踹倒在花田里,他哪是他们的对手,几个人围着他用脚狠狠地踢、踩,头上,胸口,腹部,包括身体要害部位都成了他们袭击的目标,碧昂在旁边哭叫,他看着她在大雨中哭泣,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最后她被那些人拉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他躺在花田里,动弹不得,眼睛鼻腔里全部都是血,他仰望天空,暴雨如注。碧昂,碧昂,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渐渐迷离,直至失去最后的意识。

"Jan,如果有一天我死去,而你还活着,请将我葬在普罗旺斯。"这是她生病的时候对他说的胡话。

十年后,她死了,果然是死在他前面,他却无力将她葬到薰衣草的故乡。

因为他在她死去之前就失去了她,没有了她,哪里都是他的坟地,而她的坟地,他想都没想会去看。爱是杀人的毒,恨是弑人的剑,爱恨纠葛这么多年,他和她之间早已僵成了一座冰冷的碑,她倾城的美丽也只留一座碑,孤独地伫立在佛罗伦萨的山冈,她没有实现对他的承诺,相伴到老,他又如何实现对她的承诺,将她葬到普罗旺斯?

2

普罗旺斯的天空早已远去。

远去了这么多年,已化作梦境中一抹残忍的紫。那是薰衣草的颜色。梦中的清香呢?为何又突然来袭?祝希尧努力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是在飞机上。他身边坐着的是正沉浸在梦境中的冷翠,清香正是来源于她身上。

她睡着的样子真是很好看,跟碧昂极其相似。长长的睫毛,小嘴嘟着,做梦都像是在跟人生气。而粉红的脸蛋让她像极了一个熟睡的婴儿,凑近她,薰衣草的香水味从她的脖颈深处散发出来,他的心一阵抽搐,赶紧坐直了身子。

冷翠一路都在做梦,梦很深,她深陷其中差点睡死过去。"醉生梦死"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但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被甲壳虫叫醒的时候,除了深深浅浅的紫,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到了。"甲壳虫说。

"到哪儿了?"她揉着眼睛,思维尚未完全清醒过来。

祝希尧看她一眼,自顾起身朝机舱口走去。

"喂!"她跳起来,摇摇晃晃地跟在了他后面。

出机场的时候,他忽然问她:"你睡觉喜欢做梦吗?"

"嗯,有时候会做。"她老实回答。

"都做什么梦?"

"你是问刚才吗?"她紧跟在他身边,周围都是清一色的鬼佬,她很怕自己跟丢,"我刚才梦见好多的紫色小花,好多好多,满眼睛都是紫色,到现在都是紫的。"

他身子顿了下,停住脚步,侧过脸诧异地看着她,"薰衣草?"

"你…你怎么知道我梦见薰衣草了?"她更诧异。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样子有些恍惚。

而她僵在原地没动,他的目光,像夹了银针般,直刺入她的心底。这个男人,竟然让她有心痛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却痛得那么清晰。为什么?

出了机场,来接她的是个中国人,她认识,叫丁晖,去国内找她来继承遗产的就是他。但甲壳虫却直接把冷翠拉上了他的车,并冲目瞪口呆的丁晖说:"她是我的人。"

冷翠听见丁晖在车窗外边喊:"冷小姐,请于明天来晓园,我们在那里等你。"

甲壳虫是有名字的,叫祝希尧,第一次从同事的嘴里听到这名字,冷翠听成了"祝西药",怪怪的,跟他的人一样。

跟祝希尧在一起,冷翠老大不高兴,一路都板着脸。他也板着脸。车里的气氛非常沉闷。但很快她就被车窗外的城市美景吸引住了,好多的雕塑,还有教堂,看得她眼花缭乱,不愧是文艺复兴和欧洲文化的发源地,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浓郁的艺术气息。来之前她就听文弘毅说过的,这座城市可是大有来头,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文艺复兴的伟大先驱诗人但丁、科学家伽利略,以及天才艺术家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等都在这里生活过,现在则是举世闻名的皮革之都,地图上的意大利就像一只高筒皮靴的样子,可能就是意大利酷爱制作皮具的原因吧,听说佛罗伦萨有数千家皮革作坊,街上的皮革商店多过米店,世界顶尖品牌的皮草行几乎有一半都在意大利,而且大多都在佛罗伦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车子在狭隘的街道缓慢行驶着。

暮色苍茫中,经过一座圆顶的大教堂时,冷翠吃惊得叫出了声。好壮观的教堂啊,在暮色中宏伟得让人叹为观止,雍容华贵,线条流畅而优美,尤其是外墙,远看简直就像披了件宝石镶嵌的华丽外衣。

"那里是圣母百花大教堂,过两天有空了我会带你游览的,现在不必急。"甲壳虫,不,祝希尧不冷不热地在旁边说了句。

第26节:第三章 薰衣草恋人(4)

冷翠不以为然,心想我要游览,还需要你带吗?我自己又不是没腿。但她很快意识到,车子好像驶出了市区,立即慌了:"你要把我拉到哪儿去?"

祝希尧自顾自地用手机写短信,根本不理她。

"喂,我跟你说话呢!"冷翠叫。

祝希尧冷漠地瞅她一眼,很不耐烦,"你能不能安静点?我不会把你卖了的,你是我的人,没人会要。"

冷翠气得直翻白眼。她狠狠地呼气,却又不敢跟这只甲壳虫闹僵。人生地不熟的,闹僵了对她没好处。

暮色更深了,车子已将富丽堂皇的宫殿和教堂甩在了后面,冷翠感觉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爬行,一会上坡,一会下坡的,贴着车窗看外面,发现周围的地形像丘陵,树影重重,一栋栋造型别致的乡村别墅掩映在树林中,这里应该是富人居住的地方,偶尔还能听到狗叫声,而山脚下处于一片平川的老城开始闪烁着灯火。

冷翠开始发晕,胃也翻起来。

见鬼了,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竟然晕车。

祝希尧也注意到了她痛苦的表情,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再忍一会儿,就快到了。"

"我想吐。"冷翠脸色煞白。

"知道,我是不喜欢住酒店,否则会留在城里过一夜。"祝希尧说。

"你的家就在这山窝窝里?"

"山窝窝?还好,不是很偏的,再上去一点就是,"祝希尧把车窗打开,一边要司机开快点,一边跟冷翠说,"很多年没回来了,很多年,只有我姐姐守着那栋宅子…"

冷翠一听到"姐姐"两个字忽然就伤感起来:"明天我要去看我姐姐,不知道她葬在哪里,我要看她,替我妈看她…"

祝希尧马上就缩回了手臂,脸陡然就拉了下来。再不说话。

如果车子再晚两分钟到达目的地,冷翠就会吐到车上。一下车,她就蹲在一堵墙边哇哇地吐了起来,很痛苦。等她吐完了站起来时,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晃晃,根本摸不清门在哪个方向。马上有个温软馨香的女子过来扶住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花园,有路灯,冷翠无力地看着她,好美丽,虽然年纪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但气质很高贵,优雅端庄,尤其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尤显得她温柔迷人。冷翠当下就猜测她是不是甲壳虫的姐姐。

"她没事,有点晕车而已。"

祝希尧在一旁说,末了跟冷翠介绍,"这是我姐姐安娜。"

说完自顾进了屋,根本不看半死不活的冷翠。

他姐姐将冷翠扶了进去。

房间里灯光不是很亮,带点华丽的昏黄。冷翠四处张望,感觉进到一间小教堂,高大的圆形屋顶,除了正对着大门的旋转楼梯,四面墙都是拱形的窗户,颇有点哥特式建筑的味道,窗户和窗户之间挂着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油画,多是人物肖像,镶着流苏的米色窗帘安静地垂到地上,甚是华贵,柔软的地毯铺向房间每个角落,而靠近楼梯的墙那边还有个壁炉呢,典型的欧式住宅。

冷翠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好半天才缓过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