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过去是因为祝希尧要全面整修碧昂的旧宅,祝希尧亲自派人接她过来的。她还是住"鸟笼"的三楼,原来的房间。"全面整修的话,预计得花费一百来万欧元,你就欠我四百万欧元了。"祝希尧在她搬来的头天晚上就把账算在了她头上。

冷翠恨得牙根直痒。

但祝希尧要她还债的方式倒还算"温和",不限定时间,只需要二十四小时不离他左右,每天一千欧元,以此推算下去,直到还完所欠的三百多万欧元为止。现在好了,又添了一百多万,没个二十年是还不完的。

"你的身份就是我的私人助理,"祝希尧先确定她的身份,"我工作之外的一切生活上的事务都由你来安排,包括起居饮食、行程、应酬、休息等,除了洗澡和睡觉,你必须时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当然…如果你想跟我睡觉,我也是乐于接受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颇为暧昧,"那样的话,薪水翻倍。" 第47节:第五章 情定落日桥(6)

"对不起,我不是妓女。"冷翠横他一眼。可恶的男人!

祝希尧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是,我不会对你这么看重。"

这个样子也叫看重?无端压给她数百万巨债,做牛做马还给他,如果姐姐天堂有知,肯定会恨死这个男人。

不过还好,祝希尧白天都要去公司,很少回家,只有早上和晚上在家,说是二十四小时,冷翠真正跟他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五小时。白天他去公司的时候,冷翠起初是跟安娜说话,想寻找机会问她,姐姐那些不知下落的画,但后来发现她不是很喜欢聊天,对冷翠再次入住"鸟笼"明显没有前次那么热情,冷翠也就不打搅她了,自个在花园里转,或是摸到祝希尧的书房翻书看,一看就是半天,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搬过来的第二天,她还以去市区买冬装为由,见了一次文弘毅。是文弘毅约她的,两人在街上漫步,边走边谈。佛罗伦萨的街道都很窄,狭长的小道上铺着石板,皮鞋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悠长的老巷里久久回荡。行走在这样古雅静谧的小巷,若不是偶尔驰过的摩托,似乎能听到那古老而悠扬的教堂钟声和"嘚、嘚"的马蹄声。恍然间,冷翠竟像回到了那古老的中世纪,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宁静,仿佛觉得在那小巷深远尽头的拐角,会忽地转出一个着曳地长裙,高举把洋伞的贵妇来。

都说佛罗伦萨是一个久居才能生情的城市,广场上成群的鸽子,弹琴歌唱的艺术者时刻让人体会着浪漫别致的欧洲风情,这风情让人陶醉,冷翠来意大利不过半个月,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了,上次跟祝希尧逛市区,却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而黄昏的佛罗伦萨,景色尤为迷人,楼高巷窄,远望过去几乎是一线碧天,街头随处所见的是一种模仿百合花与芍药的徽章,文弘毅说那是梅迪奇家族的徽章,这个家族出身于药商,曾经是这座城市的保护人。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艺术家们都接受过梅迪奇家族的人援助,像米开朗琪罗,十三岁就被他们培养学雕刻,所以才有后来的惊世之作《大卫》。

"还有一点不能忘记,佛罗伦萨的市民们对文艺复兴的爱护和培育也是至关重要的,知名的艺术家们最害怕的就是这些挑剔的批评家们,很多艺术家因为忍受不了他们惊人的鉴别力而从这个城市逃走,所以才导致文艺复兴的过早终结。比如说曾经是拉斐尔老师的画家贝尔吉诺,喜爱古典风格而致力于创作,结果不能投佛罗伦萨市民所好,最后告老还乡,退隐江湖…"

文弘毅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看着冷翠羡慕的表情,他笑着说,"在这里,你每时每刻都站在历史上,一不留神,就会和先人们打了照面。"

最后,文弘毅带冷翠爬上了大教堂,俯瞰全城。从最高点看过去,果然是一览无余。夕阳下的城市,像抹上了一层金光,更增添了神圣的气氛,阿尔诺河环绕半个城市,金光闪闪。佛罗伦萨正是位于阿尔诺河两岸的一片凹地之中,南面和北面分别为丘陵和山头所环绕,一片翠绿、蜿蜒起伏的丘陵中布满了小市镇和乡间别墅,祝希尧的房子就在南面的山坡上。

从教堂上下来,两人又来到了市政广场,上次祝希尧带冷翠来过,据说是意大利最美的广场之一。广场上有许多精美的雕塑作品,有一些是名作的复制品,其中包括上次见过的裸体的大卫雕塑。老宫的左侧是一个哥特式风格的敞廊,里面陈列着许多雕塑和铜像。

冷翠已经看过了,就不再有兴趣,两人便在广场旁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休息。聊天中,冷翠简要地把自己来意大利的遭遇和目前的处境告诉了文弘毅,当即引来他的勃然大怒:"哪有这种事情啊,他分明是故意为难你!"

冷翠怏怏的:"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接受这种无理的还债要求?"

"其实,你不知道的,我不是替自己还债,是替我姐姐还,"冷翠盯着面前的咖啡出神,"我姐姐欠这个男人,虽然具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姐姐欠了他,不说别的,十年之约没有兑现,这种亏欠就是一生一世的…"

"那你就准备还他一生一世?"文弘毅觉得很不可思议。

冷翠的眼眶突然泛红:"我也不知道要还多久,说来你也许难以理解,我其实有点可怜他,爱一个女人,耗尽半生,却什么都没得到,连个约定都兑现不了,为了爱情他已经拼尽了全部力气。最后什么都无能为力了,只好处心积虑将一个酷似他心中女人的人留在身边,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就知道,他是心理上需要一个依托的对象,或者说,是想念的对象。"

"看着你,就当你姐姐还活着?"

"可能是。"

文弘毅直摇头:"冷翠,我不赞成你这种还债的方式,何况还是替你姐姐还,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并不欠你姐姐什么,为什么要替她还?" 第48节:第五章 情定落日桥(7)

冷翠说:"可我妈欠她,如果当年我妈不抛弃她,不把她交给小姨带到意大利,也许我姐姐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种模样,至少不会死。"

"这是命运,不是你左右得了的。"

"我知道,但我妈欠的,作为女儿来替她还也没什么不对。"

"冷翠,你太善良了。"文弘毅最后就这一句话。

他看着夕阳下无精打采的冷翠,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异想天开,以为一个约定就可以改变一切,结果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注定无法在落日时分赶到叹息桥上去见她,被那个男人抢了先,也就注定了守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是那个男人。

道别的时候,他由衷地跟她说:"真是很遗憾,那天我没能赶在落日时分去叹息桥上见你,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在桥上等到你。"

冷翠雾蒙蒙的眼睛忽闪了几下,并不傻,却意味深长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约定,我今生都不会跟人做这种约定,因为我姐姐的悲剧就告诉我,人生太多变数,如果注定无缘,纵然约定一辈子也是枉然。"

文弘毅马上接过话:"那我们算有缘吗?"

"当然有缘,"冷翠狡猾地避重就轻,"没有缘怎么会做朋友?即便我没来意大利,那也是有缘的,想想看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文弘毅欣赏地看着她,笑了起来。他很喜欢她的聪明。她并不同于那种光有着美丽面孔却无头脑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子满大街都是,但她太特别了,虽然外表看似有些犯迷糊,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说起话来也不着边际,却颇有点深藏不露。

喝完咖啡,文弘毅要送冷翠回天使之翼。冷翠谢绝了,让甲壳虫看到了又会暴跳如雷,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自己叫了辆出租车驶向有着茂密树林的山头。金色的晚霞中,古老的佛罗伦萨城区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冷翠没有回头,却知道文弘毅肯定在路口目送她。少顷,她收到了他的一条手机短信: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冷翠知道,这是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中的一段话。

她将头歪在车窗上,说不出的感伤。

命运为何总是这样,给你希望,却又让你身处绝望,进退两难。她不是不知道祝希尧给她的债务是无理的,她委屈地接受,还真是为姐姐"还债"。她没有想过会还多久,只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她留在祝希尧的身边,她知道他不会太为难她,他只不过把她当做了他的某种"希望",碧昂的死让他绝望,他必须牢牢地抓住这希望。这就是冷翠伤感的地方,她给予了别人"希望",自己呢,不论如何的牺牲或付出,姐姐也不可能复活,很多时候,她似乎都听到姐姐在心灵某个僻暗的角落哭泣,姐姐的哀怨无处倾诉,只能向她这个妹妹倾诉,冷翠感应到,才心甘情愿为她"还债"。b bs.a it xt.c om/?u219778

"你看上去很不开心。"晚上祝希尧闷闷地坐在卧室露台上吸烟时,冷翠跟他说:"如果姐姐活着,她不会希望你这么不开心。"

偌大的房间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壁灯,祝希尧的整张脸都罩在阴影里,冷冷地回了句:"不要谈你姐姐。"说着转过脸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下午你上街了?"

"是,上街买了些冬天穿的衣服。"冷翠早有准备。

"一个人?"

冷翠本来想回答"是",但猛地意识到她面对的是祝希尧,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撒谎,否则只会自讨苦吃,她如实地回答:"不是。"

"算你聪明,没有撒谎。"祝希尧果然洞悉一切,对她的坦诚倒颇为满意,"我不喜欢说谎的女人,你没有说谎,我也就不问你跟谁上的街,以后要买衣服不必上街,我会叫人送来最流行的款式让你挑选,给你量身定做,安娜应该跟你说了吧,我在米兰有服装公司。"

他淡淡地说着这些,让冷翠又不好怎么回答了,咕噜着说:"我怕你把服装的钱又会算在我头上,我,我还不起…"

祝希尧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很轻的笑声,却一下让房间的气氛轻松好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冷翠,嗓音仍是低沉喑哑:"不会算在你头上的,你放心好了,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和享受,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都会满足你,但…"他话锋一转,又说,"我在哪里你都必须跟着,过两天我要去趟罗马,完了还要飞印尼,你跟我一起去,OK?"

"是去看你们公司拍电影吗?"

"我工作上的事你不必过问,你只管跟着我就行了,"祝希尧这时候已经吸完了一支雪茄,端起冷翠刚才端进来的咖啡喝了口,说,"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记住,不要在我房间的时间停留过长,我不想冒犯你,除非你自愿。"

一听这话,冷翠拔腿就往门口跑。

气得祝希尧在后面说了句:"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是野兽,要吃你早就吃了,连骨头都不会剩,死丫头!"

冷翠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准备放水洗澡。可怕的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她进浴室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是洗完澡正准备穿衣服,突然觉得头昏脑涨,呼吸困难,想呕吐。但她的意识很清楚,必须赶紧离开浴室,否则非死在里面不可,她挣扎着摸到门把手,扭开,一接触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她就彻底瘫痪了,摇晃了几下重重地栽倒在浴室门口。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

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

仿佛随时都会升腾而起,如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冷翠这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反而觉得很轻松,解脱般,彻底轻松。可是鲜血,她看到自己的鲜血自头部涌出来渗透了乳白色地毯,还冒着热气。那是她生命的热能,在迅速地损耗殆尽。然后,门被推开,她恍惚听到了上帝的脚步声,"上帝"降临她身边了吗?她感觉自己被"上帝"抱起,拼命拍打着她的脸,"冷翠,冷翠,你怎么了?睁开眼睛看着我,睁开眼睛,宝贝,求你,求你,看着我,看着我,来人啊!…" 第49节:第六章 等于是死了(1)

第六章 等于是死了

1

1999年12月21日 佛罗伦萨 天使之翼

"你终于醒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醒来了。"

这是我睁开眼睛Jan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没有力气说话,只能任由他抱着我的头,亲吻我的脸颊和额头,还有从我眼角渗出的泪水。是的,我是自杀,我想死,吞下那整瓶安眠药,我就没想过还会活过来。

当卡罗那个恶魔拿着那些裸照来勒索我时,我就知道,我已经走到了世界的末日。我绝望的不是那些裸照,而是提供裸照的人,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劳伦斯逼我拍过裸照,劳伦斯正是母亲嫁给杜瓦叔叔前供养的一个巴黎小混混,母女情分早已恩断义绝,她要的就是爸爸留给我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名画,这个女人终于露出她最恶毒的一面。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那些画落入她的手中。

想来她真是费尽心机,在巴黎,让我染上毒瘾,又暗中指使劳伦斯逼我拍裸照,没有办法,当时我已经完全被毒品控制,别说要我脱衣服拍照,就是剥掉我的皮,只要能给我点可怜的毒品我也会答应。人活着一旦失去尊严,就等于是死了。从巴黎的疯人院被阿丁解救出来,逃回到意大利,我的生活还是没有着落,毒瘾又犯了,母亲人在法国,对我的处境却是了如指掌,很是时候地唆使劳伦斯拿出三年前拍的裸照来敲诈我,劳伦斯说,如果我不给他五十万法郎,他就将照片公布于世。我想都没想过要给他五十万法郎赎回照片,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退让,都满足不了那个蛇蝎女人的贪婪,她就是想把我逼到绝境,让我交出爸爸的画,她很清楚那些画的价值,足以买下杜瓦叔叔的酒庄。

但是我不能,我亲口给爸爸承诺过的,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把他的画卖了,我爱爸爸,因为爱,我必须兑现承诺,这是我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信念了,爸爸,我亲爱的爸爸,你可知你的乖女已经撑不下去了,他们逼得我没有一条活路,我只能死,对不起,爸爸。

可那个女人不会轻易让我死,因为她知道我若就此死掉,她多年的谋划就落空,画没到手,我活着对她就还有用,所以她才差人将服毒后已昏迷不醒的我送到医院,并将我自杀的消息透露给了Jan。这个罪无可赦的女人倒也知道,面对Jan,我才可能活下去,Jan是唯一可以拯救我灵魂和肉体的人,他是上帝派来的吧,为何睁开眼睛看到他第一眼,我就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已经出院了,被Jan接到家里调养身体。Jan连公司都不去了,整日不离我左右,生怕我又走上绝路。他真是好善良,只字不提我为什么自杀,也不问过去这三年我经历了什么,他只是抱着我,亲吻我,什么话也不说,却常常泪湿眼眶。Jan流泪的样子真是让我好心痛,所以我才不敢把我进过疯人院的事情告诉他,包括裸照的事,我为了换毒品出卖肉体的事,还有进疯人院前发生的比这更可怕的事,我都没有告诉他。我怕说出来,会置他于死地,而不说呢,我还是抬不起头,这种煎熬一点也不亚于毒品的摧残。所以出院这么些天,尽管有他的悉心照料,我的身体还是不见好转,非常虚弱,人也变得日益憔悴。Jan见此状况,心急如焚,昨晚他抱着我说了好多的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