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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壁炉边的地毯上,而火堆里的日记本已经烧得所剩无几,她感觉自己的手也在燃烧,仍然不顾一切地爬到壁炉边将最后没有烧掉的几页日记抢了回来,死死拽在手心。安娜抚摸着怀中的猫,笑得像个巫婆,"好忠心的妹妹,真是难为你了,你们姐妹俩还真是骨肉相连啊,哈哈哈…"

冷翠扑在地上抬起下颌看着她,"你…会遭报应的…" 第72节:第八章 三百朵玫瑰(5)

说完这句话,她头往下一栽,又昏了过去。好像没有过多久,她仅存的意识中,感觉有人在翻她的身体,一个年轻的男人在说话:"你简直是疯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如果祝希尧还活着,他会杀了你!"

"他死了,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是海啸,关她什么事!她也是受害者!"

"那我呢,我是受益者吗?我为他付出了三十年的爱,得到的是什么?耗尽了青春,到头来一无所有,连个爱的名分都没有!!"

"我呢,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年,我又得到了什么?你甚至从来没说过你是否爱我…"

"我没有爱,没有爱,上帝赐予我美貌,却没有给予我爱的机会,我是上帝的弃儿,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的爱…"

"难道只有他才可以爱你吗?"

"是的,我的命运三十年前就跟他连在了一起!"

"我无话可说,你继续发疯吧,我送这可怜的女孩去医院。"

"…"

冷翠出院的时候双手还缠着纱布。

文弘毅接她出的院。

"我在里面住了多久?"她问他。

"差不多一个月呢。"文弘毅说。

她就不再说话了,此后很多天,她陷入沉默,没有再哭。可是她的沉默却更让人害怕,在她发愣的时候,文弘毅几乎不敢跟她直视,那目光中决绝的力量像匕首直捅进人的心。他跟她说什么,她都像心不在焉。连他对她说"你母亲要来了",她都像听不懂似的,雾蒙蒙的眼睛瞅着他发愣。

文弘毅看着她直摇头,补充说,"你母亲后天到,方紫凝送她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倏地瞪大眼睛,"她过来干什么?"

"你老不打电话回去,你妈肯定担心了,坚持要过来看看才放心。"文弘毅说。

"不,不,她不能来,无论如何不能来!"冷翠一下就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有办法面对她,我得走,走得远远的…"

"你能走到哪去?"

"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逃避不是办法,冷翠!"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她连连摆着头,痛哭流涕。

文弘毅叹着气,一脸的失落:"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相信,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人爱着你。"说完他起身回房,上楼梯时又跟她说,"你母亲后天到,去不去接,你自己看着办吧。"

晚上,已经很晚了,文弘毅仍听到隔壁冷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在低声哭泣,时而自言自语,第二天早上他敲门进去,发现她竟睡在地毯上,问她怎么睡地上,她说这样可以听到脚步声。

"什么脚步声?"

"Jan的。"

"…"

她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目光像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说得跟真的似的:"我认得他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时候听不太清,可是躺到地上却可以清楚地听得到,很轻很轻,好像生怕吵醒我,但我还是感觉到他推门进来,在我身边一直徘徊…我很想睁开眼睛,可又怕他发现,怕他从此不再来找我。他一定是怨我的,把他一个人丢在巴厘岛,也许是沉在海底,也许是躺在岸边淤泥里,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忍受得了?弘毅,我好想找他回来,我昨晚闭着眼睛跟他说,我想去巴黎,他始终没有回答,是要我去还是不要我去呢?"

她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了。

文弘毅看着她,只是说:"刚才我接到印尼方面的电话,说在巴厘岛发现几具华人的遗体,正在做DNA鉴定…"

5

已经是冬天了,佛罗伦萨的机场冷得彻骨。风很大,冷翠尽管裹着大衣和披巾还是冷得发抖。文弘毅穿的是深棕色皮大衣,有毛领的那种,戴着副墨镜,站在机场大厅里显得格外气宇轩昂,酷得不行。冷翠看到他一直在往口袋里摸,估计是摸烟,但这是在公众场合,他不敢抽。飞机已经晚点两个小时,他等得有点心焦。

冷翠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母亲突然来意大利,怎么面对她啊?听文弘毅说,母亲在国内得知巴厘岛发生海啸,而冷翠就在岛上,当下急得昏死过去,后来,尽管文弘毅告知冷翠安然无恙,母亲还是半信半疑,坚持要来意大利亲眼见见女儿才放心。而冷翠一直不敢跟母亲电话联系的原因是害怕她追问姐姐的事,还有小姨,如果母亲问起来,冷翠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到了!"文弘毅突然拉起冷翠就往接机口跑。

陆陆续续的旅客走出来。

冷翠的心揪得发疼,紧张地盯着接机口,一个娉婷的黑衣女子进入视线,那不是紫凝吗?她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朝这边走来,冷翠有好一会没有回过神,那是母亲吗,才多久不见头发竟全白了!她记得她出国前,母亲虽然也苍老,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瘦弱苍白,走路都要人扶,你看她现在颤颤巍巍的样子,走在偌大的机场大厅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给吹了去。

"妈!"冷翠直直地望着母亲,一步也挪不动。 第73节:第八章 三百朵玫瑰(6)

母亲蹒跚着脚步来到她面前,老泪纵横,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冷翠脸上,"你这没心没肺的,我白养你了,你想让我死啊,枉我为你牵肠挂肚,你却连个电话都不打,你想要我死就直接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个没心肝的,良心被狗吃了…"

一边的方紫凝和文弘毅连忙过来拉冷翠。母女俩拉拉扯扯,哭了很久才渐渐平静,文弘毅开车将母女俩和紫凝接到了自己的公寓。突然住进四个人,本来不算大的公寓一下就拥挤起来。冷翠很过意不去,表示马上到外面租房住,文弘毅说,"翠翠,你这是揍我吧,平常我一个人住,冷清寂寞得要疯掉,你们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没事,如果你觉得挤,我在威尼斯那边还有栋大房子,一直空着,要不我们一起搬过去?"

冷翠说:"你买这么多房子干什么?"

文弘毅尴尬地笑:"原来是准备和…和莫莉结婚住的,谁知道她把我甩了,房子就一直空着,自己也不想住进去,你们不来,我计划卖了的…"

"唉,"冷翠叹口气,"你比我也好不哪里去,怎么也这么倒霉。"

"我不这么认为,认识你是我幸运的开始,你不知道,我的两个设计刚刚在巴黎获奖,我想是你带给我幸运。"文弘毅目光炯炯地看着冷翠。

冷翠反应很快,连忙岔开话题,叫来紫凝,"紫凝,你这半年在国内过得怎样?楚楚呢,你们都还好吧?"

紫凝说:"我很好,楚楚嘛,不一直那样吗,我来的时候硬要跟过来,说是把生意做到意大利来…"

文弘毅马上接过话:"做生意?什么生意,来意大利可以跟我合作哦。"

冷翠和紫凝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

紫凝哧哧地笑:"她做的生意只怕你做不来的。"

"怎么会呢,我最近是想投资做点别的生意,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项目。"文弘毅根本不知道楚楚是做什么"生意"的。

冷翠横他一眼:"拉倒吧,你要做这生意,我立马挂了你!"

但她还是同意搬到威尼斯去住,四个人挤在一间不足百米的公寓确实很不便,而且她也想远离佛罗伦萨,仿佛空气中还残存着他的气息,那个山冈上的天使之翼,仍有他深情的注视…她以为他已经走到很远,那个世界她目前无法触及,可是越远越想念,无边无际。这是爱吗?她开始审视这个问题。但她宁愿放弃这样的猜测,因为她很怕一旦猜测成事实,她会更加坠入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一个人已经离去,才发觉已爱上他,这世上还有这么残忍的事吗?不要想了,真的不要想了!人生还很漫长,还有很多的事等待她去面对,母亲就是她目前最大的难题。此番来意大利,她肯定要去见妹妹,冷翠的小姨,碧昂的那些事还有可能瞒得住吗?

果然,从佛罗伦萨搬到威尼斯的当天晚上,母亲就跟冷翠摊牌:"带我去见你小姨,我要问问她,好端端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文弘毅在威尼斯的这栋房子正位于里亚托桥的对岸,站在露台上可以望见圣马可广场上的教堂,还有塔楼,鸽群,算是黄金地段了。房子属于联体的那种,上下四层虽是独栋,两边却都连着同样的小楼。房子里装饰很简单,但隐约透着华贵,光看那暗红色的实木地板和耀眼的水晶吊灯就知道这房子造价不菲,还有那占了整面墙的蓝色落地窗帘,随风扬起,极具异国风情。

"你还真阔气。"冷翠对文弘毅刮目相看。

文弘毅苦笑着摇头:"我算什么阔气啊,这房子还是前年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赚了点钱买的,搭进我大半的身家了。"

紫凝屋里屋外地跑,显得格外兴奋:"我特别喜欢这房子的窗帘,好有风情哦。"

"到了晚上你们再看,更有风情。"文弘毅说。

但冷翠此刻绝对没有心情来领略威尼斯的风情,她的目光落在独坐在一旁发呆的母亲身上,老人手里抚摸着碧昂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干涸的眼睛似乎已经流不出眼泪,想必过去的三十年,母亲为失散的大女儿流尽了泪。来威尼斯前,冷翠带母亲去了一趟碧昂的墓地。母亲抱着冰冷的石碑也是流不出泪,混浊的哭声从肺腑中发出来,嗡嗡的,格外的揪心,那哭声后来一度成为冷翠想念母亲时伤心的梦魇。

因为母亲才出院,身体还很虚弱,冷翠按照紫凝的交代给母亲吃药,母亲拒绝了,"我不吃,吃了有什么用,治得了我的身体,治不了我的心!"母亲边说边用劲捶打自己的胸口,捶得咚咚的响,"我这里痛啊,好痛,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的…"

而当母亲提出要去见巴黎的小姨时,冷翠顿觉末日来临般的恓惶,因为她并不知道小姨的确切位置,巴黎那么大,上哪去找?她想到了阿丁,他是碧昂生前委托的律师,相交至深,没有理由不知道其养母的下落,以前冷翠曾问过他,他否认跟那个女人有联络,可凭直觉,冷翠断定他隐瞒了什么。 第74节:第八章 三百朵玫瑰(7)

非常凑巧,阿丁也在威尼斯。

两人约在圣马可广场边上的一家希腊咖啡厅见面。冷翠先到,等了半个小时还没见着阿丁。她有些费解起来,不是说律师都是最守时的吗?咖啡厅有面落地窗,冷翠就坐在窗边,望着广场上起落的鸽群和如织的游人,忽然又想起了姐姐跟甲壳虫在叹息桥上的那个十年之约。她其实很想再去那座桥上看看的,可是她胆怯,害怕桥上旧日的风光刺痛自己的眼睛。

这世上的变数太多,谁也约不了谁。爱情是经不起等的,为什么要定这么个约定呢?只为了证明彼此是真心相爱?证明又如何,即便都去了天堂,谁又认得谁?冷翠这么想着,悲从中来,没来由的思念自心底蔓延,甲壳虫,甲壳虫,她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好像这么念着他就会出现在眼前一样。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而就在此刻,她忽然发现了落地窗外的丁晖,正从广场边上的一辆黑色轿车中下来,他刚下来,车门里突然又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蓬蓬裙,一把扑到他的身边紧紧地箍住他的腿,听不到声音,感觉那孩子在哭泣,好似不肯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