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两人说完这些话,登机时间已经到了。文弘毅送紫凝到登机口。紫凝从他手机接过机票,头也不回地拖着行李走了进去。她不敢回头。

文弘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发愣。也只有在紫凝的面前,他才会现出本相,衰弱憔悴,毫无生存的乐趣…自那天在叹息桥上表明心迹后,紫凝像变了一个人,自尊心受到沉重打击,这些天就一直没怎么跟他说话。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面对她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生活在一栋楼里,感觉非常局促。偏偏唐临风这家伙不识趣,三天两头地来串门,罗马的生意都不管了,一来就找紫凝说话,逗她乐。紫凝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笑容。结果没几天,紫凝竟然要一个人去罗马,说是散心,其实是为了避开他,唐临风无疑钻了空子。天知道这家伙跟紫凝说了什么。

文弘毅送走紫凝,准备回公司上班。大步走出机场,迎面一个金发美女冲他笑,他也笑笑,不作停留。他是吸引人的,白T恤配上牛仔裤,衬出他年轻健康的体魄,加上独有的东方人面孔,儒雅俊朗,自然赢得女郎们的青睐。这些只是风景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过目就忘。他心中的风景,远着呢…刚出机场手机响了,他拿着电话才"喂"了声,脸色霎时灰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他转身就往机场跑,直飞佛罗伦萨。

到了警察局,跟祝希尧碰个正着,他惊得目瞪口呆,"你…你还活着?"

祝希尧冲他笑了笑:"是,还活着。"

"你怎么在这呢?"文弘毅问他。

"有点事,来录口供。"

"录口供?"

祝希尧还没回答,一个大胖子警官走了过来,跟他说,"死者的初步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身份不详,死亡时间为凌晨两点左右,死于心肌梗死,据我们的推断,昨夜下雨,气温低,死者可能在墓前情绪失控诱发心肌梗死,没有及时抢救从而导致死亡…"说着转过脸看着文弘毅,问,"请问阁下是文弘毅先生吗?"

"嗯,我就是。"

"我们在死者口袋里发现了一个电话簿,里面记载有你的号码,所以才联络到你,请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往里走,文弘毅忐忑地跟着警官走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整张脸由灰白变惨白。

祝希尧和Peter正准备离开,见他这样子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文弘毅直直地看着他:"那个老太太死在碧昂的墓前?"

祝希尧点头:"对,一早发现的,所以来录口供。"

"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

文弘毅突然涌出泪光,浑身战栗,扶住旁边一张桌子似乎站都站不稳了,他望着祝希尧连连摆头,哽咽着:"怎么办,冷翠怎么办?"

"冷翠?"祝希尧一把上前拽住他,"冷翠怎么了?啊,她怎么了?我正准备去巴黎找她的…"

"那个老太太就是她…母亲。"文弘毅吃力地说。

祝希尧张大嘴巴,"母亲?冷翠的?"

文弘毅痛苦地点头。

"那她也应该是碧昂小姐的母亲。"Peter插了句。

"你给我闭嘴!"祝希尧狠狠瞪他一眼,吼道,"你还愣在这干什么,赶紧去处理后事,快去,马上!"

Peter转身就跑出去了。

4

一天前。巴黎。

冷翠买药回来,发现母亲不见了,问南希那两个手下,得到的回答是,"老太太要我们送她去琴瑟堡…"

"谁让你们送她去那的!"冷翠咆哮如雷。

"小姐,是您交代我们,老太太有任何需要都要我们照着做的。"那两个白痴还振振有词。冷翠气得快晕厥。她懒得理会他们,打个车直奔琴瑟堡。一路上她都在哭。天已经黑了,透过车窗,田野沉睡在星光点点的夜幕下,一两声穿肠透肺的野鸣,正像她心中的悲哀,格外揪心。她已经与世无争,已经忍让退缩,可灾难仍接踵而来,毫无怜惜地漫上来,浸到了她的脖颈,她觉得她就要被灭顶了。

"夫人不在。"琴瑟堡的仆人这么跟她说。

她站在隐秘在黑暗中的客厅里,已经是半夜,古堡内一片沉寂,大灯都熄了,只有墙上的壁灯微微地亮了两盏。自走进大门,她就被扑面而来的黑色镇住了,不是那种惶惶然阴沉沉的黑,是那种星光璀璨又宁静安谧的黑,如同童年摇篮里的一首歌一个梦,黑得让你坠入梦境浮想联翩。难怪碧昂会看上这里。

冷翠纤细的身影长长地拖到了墙上。一幅欧洲贵妇的肖像画正对着她,雍容华贵,头发高高绾起,袒露着大半个胸脯,倾倒众生。看着这个妇人,她没有可能不想到南希夫人,那个女人的脸像剑一样刺痛了她,不可遏制的疯狂和绝望让她一下就失控,提高嗓门尖叫着:"我要见她!我要见她!把她叫出来,我必须马上见到她!…"

仆人立即去叫来了管家。是个满头金发的老男人,显然刚刚从床上起来,尽管穿着笔挺的西装,衬衣的领口还没来得及扣上,他认出了冷翠,非常有礼貌地用英文说:"对不起,小姐,夫人的确不在,这么晚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我母亲下午来过,南希怎么会不在呢?"

"哦,您母亲下午是来过,我家夫人跟她聊了会,正好夫人要出门,就把您母亲带走了,至于去哪里了我们下人是没有理由知道的,很抱歉!"

"骗人!巴黎的公寓没有她,这里也没有她,你们都在护着她,叫她出来,今天她不出来你们谁也别想安静地睡觉!"※爱电※子书论※坛区※区整理※

"小姐,请不要让我把保镖叫来。"管家板起了脸。

"我不管,我就要见秦菲,这个巫婆,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躲着不见我,你不是人,没人性,逼死女儿,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冷翠此刻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像一只困兽喷射着野性,很快从客厅的各个角落涌出好些人,将她团团围住,而她毫无畏惧,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成了她的仇人,她只是本能地发作着,凭着发自心底的疯狂。

"你们尽管都过来好了,即便我死了都不会放过那个女人,你们都是她的帮凶,魔鬼,这整个就是座魔鬼的城堡,我不怕你们!…"她跺着脚歇斯底里地嚷着,把自己整个儿点着了,胸脯一起一伏大喘着粗气,"巫婆,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两个猛汉冲过来就势拽抓了她的胳膊,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拖出了好远,她又踢又打眼看就要被拖出门外,"放开她。"黑暗中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话音刚落,两个猛汉马上松手,冷翠跌倒在地上。

她抬头,视线很模糊,但还是一眼就认出坐在轮椅上的杜瓦,穿着睡袍都还是很绅士的样子,冷冷地扫视着客厅:"怎么回事?"

管家连忙过去,叽里咕噜地用法文跟他说了一通。他这才把目光投向跌坐在地上的冷翠,眼睛立即火焰般地点亮了,他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仆人把他推到了冷翠的身边,他俯身朝她伸出手,"宝贝,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你是怎么过来的?"

冷翠遇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杜瓦的手大哭:"我妈妈不见了,南希夫人跟我妈妈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妈妈就不见了,我找不到她,我找遍全城都找不到她…"

"巴黎这么大,你怎么会找得到呢?快起来,宝贝!"杜瓦拉她的胳膊,旁边的仆人连忙把她扶到了沙发上,他冲她很温和地笑,"南希的确不在这,下午她就去东京了,你肯定见不到她。至于你妈妈,她跟南希一起走的,南希不会把她怎么样,别担心,明天我就会派人帮你去找,上帝保佑,她不会有事的。"

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冷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极度的焦虑和悲伤,让她脸色萎黄,灯影下单薄得像个纸人,缩在沙发里瑟瑟地抖。幸亏窗户是关着的,否则一阵风吹进来,真会把她吹走。杜瓦半边脸都罩在阴影里,眼睛发亮,长久地凝视着她:"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见到你,其实我一直有预感你还会来这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宝贝,你该相信,是上帝带你到这来的,这几天我一直留在这里,本来是要回普罗旺斯的,我知道,是上帝留我在这等你的…" 第91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8)

冷翠这时已经清醒,仆人都被支走了,偌大的城堡仿佛就剩下她和这个老人。不,不,他的样子一点也不显老,人是坐在轮椅里,气势仍然很逼人,尤其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只古董壁钟,走得格外清晰有力,静极了的室内,钟摆的滴答声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带着不安向她压来…她必须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但是她走不了,这么晚,郊区怎么可能搭得到车?

杜瓦看着她孩子般无助的表情,脸上浮现出异样的温情,手一挥,黑暗中不知道哪里又冒出个仆人,他叽里咕噜用法文跟仆人说话,大意是马上准备一间客房,仆人给他行了屈膝礼上楼去了,他这才跟她说:"你的样子看上去很疲惫,到楼上睡个好觉吧,明天我帮你去找母亲,放心,宝贝,在巴黎找个人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冷翠的确是很疲惫了,躺在被窝里浑身瘫软。在完全陌生的房间,她拼命抱着一只枕头,并用枕头死死地堵住自己的嘴,巴不得立刻就像闷死一个婴儿那样杀了自己。她太大意,竟让毫不知情的母亲遭受无妄之灾!她知道自己整个儿就是一个伤心绝望的舞台,只要她活着,种种悲剧,生离死别的悲剧就会不断地上演,爸爸死了,姐姐死了,Jan死了,母亲现在又不见了,而自己,不断心碎,痛极累极,还得挣扎着继续活下去。

谢天谢地,早上她还能醒过来。

起床,早有仆人等候在门口,见着她就朝她行个屈膝礼。一连串叽里咕噜的法文,她听不懂,看她的手势,大概是要带她下楼。

仿佛走在一个神秘恢弘的宫殿,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华丽地毯。踏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软软的,如漫步在云端。古堡里的走道和楼梯非常多,绕来绕去,晚上看不清绕了几圈,白天还是搞不清方向,只看到墙上随处都挂着油画,不像是赝品,应该都是真迹。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铁人都扛不住。仆人将她领到一楼餐厅的时候,她就已经两眼昏花了。杜瓦坐在餐厅的主人位置,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嘴里应着,眼睛就盯着桌上的食物。

法国人习惯在七八点钟吃早餐,一般喝咖啡或红茶,吃涂黄油的面包片或月牙形小面包。冷翠没要咖啡或红茶,要了牛奶,不到十分钟,扫荡了六块面包片和三块糕点,意犹未尽,最后又塞了两个甜饼。

杜瓦自己吃得很少,一直微笑着看她吃。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跟她说正事:"翠翠,昨晚我连夜派人去巴黎,今天早上得到消息,你母亲已经出境,目的地是意大利,刚打电话证实,是南希送她上飞机的,南希正好要去东京,走前就给你母亲买了去意大利的机票,她说是你母亲要去的。"

冷翠嘴里包着甜饼还没咽下去,差点噎死:"什么,意大利?"

杜瓦点头:"是的,昨晚八点出的境,有记录查的。"

冷翠差点跳起来,喜极而泣,好不容易咽下喉咙里的甜饼,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她连声跟杜瓦道谢,噌的一下起身就要往外跑。"机票我已经给你订好了,我会派人送你去机场的。"杜瓦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说。

她转过身来…

决非故意,这刺激着她的神经,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包围着她,针一般扎进她的毛孔,她不由得条件反射打了个寒战,惶惶然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如何反应。

"你应该跟我说'麦森'。"杜瓦提醒她。

"麦森"是法语"谢谢"的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