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越来越复杂了,冷翠,冷翠我就剩你了啊,如果你也背弃我…"

"冷翠小姐不是这种人,老板您放心。"

"我该相信她吗?"

"您该相信自己,老板。"

3

罗素餐厅位于市政广场旁边的一个路口,餐厅布置得很典雅,铺着绿色方格桌布的餐桌对面,坐着的是个身着黑衣,戴着墨镜的中年鬼佬,胳膊上文着一只蜘蛛,怎么看都像是黑社会的,一脸的褶皱,年纪好似比杜瓦还大。这两个月,一直都是他跟冷翠见面,当然,幕后操控的就是杜瓦,这个叫莱特的人就是杜瓦的助手。旁边坐着的是个长相斯文的小姐,中文名字叫朱红,是杜瓦派来的翻译。

莱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朱红有条不紊地翻译道:"莱特先生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马上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希望您到时候可以履行承诺,跟我们一起去普罗旺斯,杜瓦先生在等着您。"

冷翠没吭声,怏怏的。每次见面,杜瓦总忘不了要手下跟她重复那个承诺,如果Jan没有回来,她会信守,可是现在…

接着莱特又咕噜了几句,朱红翻译:"不过,好像祝希尧先生也派人在巴黎查碧昂小姐的事情,紧跟我们后面。"

"什么?祝希尧?!"冷翠惊得跳起来。

"是的,"朱红微笑一下,一字不漏地翻译过来,"而且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现在跟您在这里见面,祝希尧先生也一定知道。"

"…"

冷翠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第97节:第十一章 我想要飞翔(5)

"销毁一切证据,马上!立刻!决不能让他比我们先查到碧昂那两年的事情,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姐姐这么忌讳地把日记撕掉,肯定是怕伤害到Jan,所以拜托你们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不能让他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莱特咕噜着点头。

朱红翻译:"好的,您吩咐的我们一定照做。"

离开罗素餐厅,冷翠没有即刻回天使之翼,她径直找到了丁晖的律师楼。莱特上午汇报的事情全部都跟他有关联,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可是这家伙显然早有准备,非常客气地跟她面对面坐着,一脸坦然。冷翠压抑着情绪,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质问道,"阿丁,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信任你,你老实跟我说,在我姐姐面前你到底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

"朋友。"他从容不迫地回答。律师就是律师,惜字如金。

"朋友?"冷翠反问,没有愤怒,只有悲伤,"有你这样的朋友吗?一面扮天使,一面扮魔鬼,背信弃义,算计她,利用她,这也叫朋友?"

一抹微笑浮现在丁晖的脸上,他毫不动怒,"冷翠,我不仅把你姐姐当朋友,也把你当朋友,很多事情并非如你想象,但我没有义务跟你一一解释,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碧昂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你那么好,你还联合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起来算计她,连安娜都成了你利用的对象,告诉我为什么,阿丁,做人不能这个样子的,就是杀人也得有个理由吧。"

他还是在笑,"我知道你们都在查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冷翠,我现在只想跟你说的是,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不想你受伤害,这个泥潭你最好不要陷进来,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你姐姐好。"

"你在威胁我吗?"

"不敢。"

"你到底得了秦菲多少好处,值得你这么给她卖命,背弃最信任你的朋友,"冷翠这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如果是为钱,你现在是名律师,你应该不缺钱的,能告诉我吗?就是我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

"就是不想你死,我才不能说的。"

"什么意思?"

"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如果现在是碧昂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说吗?"

"碧昂,不会怪我,只会感激我。"

"你算计她,她还感激你?"冷翠以为听错了。

丁晖有些不耐烦了,"冷翠,不要无理取闹好吗?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跟我谈话,是以小时计费的,我的时间只留给工作,从来不会浪费在聊天上。"

冷翠二话没说就拉开手袋,从里面拿出大叠钞票甩到他的办公桌上,"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刷卡,我买你的时间!"

时间静止。丁晖石雕似的坐着没动。

但他脸色铁青,像一个冒烟的手榴弹那样,骇然盯着冷翠,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得失去了人形,他佝偻着背起身,脚步沉重地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转,找不到方向似的,从冷翠身边走到窗前,又从窗前走到冷翠那儿,摇摇晃晃的身子火山爆发般就要地动山摇了。

冷翠的脸吓得灰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开口解释道歉,丁晖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机砸向窗户,"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粉碎。

屋子刹那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对,对不起,我…"冷翠颤抖着身子,只想逃。

"对不起?!你说对不起?"丁晖大吼一声,又是一掌劈在桌上,嘴角抽搐着,无限绝望地捶着自己的胸脯,"买我的时间?你把我当什么?你们都把我当什么?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我可以把你扔出窗户!是,是,我是很不齿,出卖朋友,唯利是图,可是有谁想到过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没有杀人放火,为什么得到的待遇比死刑犯还不如?我天天办案子,天天给别人赦罪,可是谁来赦我的罪?"说着他冲到冷翠跟前,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整个儿提起来,那失了态的脸直对着冷翠,眼睛通红,泪水奔流,"冷翠,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一直就在保护你,就跟当初保护碧昂一样,可是你不但不领情还血口喷人!如果不是因为你是碧昂的妹妹,碧昂是我的姐姐,我根本不给你一分一秒的时间,容你在这里亵渎我的人格…"

突然,他住口了。

"你说什么,碧昂是…是你姐姐…"冷翠倏地瞪大眼睛。

他没有回答,松了手缓缓转过身,胳膊支着墙壁用决绝的背影对着她。冷翠扑上前,一把拽过他的身子,"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你说碧昂是你…"

"没错。"他用力闭上眼睛。

"怎么回事,阿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翠拼命摇他的胳膊。

对自我的怜悯,对困境的无望,丁晖颓然坐到了墙边的沙发上,低垂着头,根本不看冷翠。

"阿丁,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可是你该给我个真相,我有权利知道真相啊,"冷翠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他膝盖上哀求着,"你跟我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跟秦菲又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啊,阿丁…" 第98节:第十一章 我想要飞翔(6)

丁晖抬眼凄然一笑,抖抖地伸手抚摸冷翠额头凌乱的秀发,"冷翠,我真是很不想说自己的身世,因为它太不光彩,我…"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说,"我是个私生子你知不知道,我母亲,也就是你说的秦菲来意大利的第二年就生了我,所以她当时的丈夫才跟她离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也许至死都不知道,而母亲在认识徐叔叔后不久,就把我送了人,怕我影响到她新的婚姻…这么多年,包括碧昂,都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我的养父母又生了自己的小孩,而母亲丧夫后又结婚嫁到了法国,我无依无靠,十几岁就靠自己在外面一个人打拼,我母亲…直到我大学毕业才找到我…"

这回轮到冷翠成石雕了,"…姐姐从没在日记里提到过这事。"

"她不知道,从小我们就认识,包括她的养父徐叔叔都不知道,母亲不让我说,威胁我如果说出来,就不再认我…"他又闭上眼不看她,但声音突然就哑了,泪水滴落在冷翠的手背上,"我也恨我的母亲,因为她给了我一个耻辱的身世,为了自己的声誉又残忍地将我抛弃,可是,她毕竟是我母亲…"

"所以你就听她的指使害碧昂,骗自己姐姐的画?"冷翠的声音也哑了。

"我,我也是身不由己,除了母亲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那个时候年纪小,尝尽人间冷眼,好想有个人给我温暖,母亲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也知道是不对的,可我害怕失去唯一的亲人…"他俯身抱着头,仿佛有种无法抵抗的力量在死劲地绞着他的身体,像绞一条毛巾那样,他挣扎得连呼吸都接不上,"我也知道我错了,醒悟过来已经太迟…没错,我是听从母亲的吩咐,千方百计地接近碧昂,想从她嘴里得到画的下落,包括当时她进疯人院,我去接她出来都是母亲授意的,可是碧昂没有跟我说过画的下落,是安娜偷看了她的日记无意中告诉我的,安娜为了帮祝希尧创业而卖掉那些画,母亲知道后逼我以他人的名义暗中买下那些画…"

"所以那些画都在她手里?"冷翠的心碎了一地。

"是的,也不是全部,碧昂从继父那里一共继承了一百八十多幅画,可安娜只偷出了六十多幅,后来可能她发现了,就迅速转移了画。"

"转到哪去了?"

"不知道。"丁晖神情恍惚地摇着头,他说得很费劲,也很痛苦,刚才那么暴烈的情绪消失了,脸上显出吓人的惨白,额上沁出冷汗,"我只知道我的余生势必都要来赎罪,年纪大了,心智一成熟,就知道自己过去犯下了什么罪,也许拿我的一生去赎都赎不完,我经常免费给穷人打官司,就是在赎罪…那些穷人活得很悲惨,其实我比他们活得更悲惨,包括在安娜这件事上,我也是遍体鳞伤,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靠着她吃软饭,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爱她,明知道她的心不在我这,还是舍不下她…其实我现在拥有的钱下辈子都用不完,何况她年纪还比我大好多,不过十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三十出头,我在餐厅当服务生时跟她相遇,当时我就知道我完了,她的高贵优雅,成熟妩媚,对我来说意味着毁灭,我丝毫也不介意她的年龄比我大,也许这是恋母情结衍生出来的感情吧,我整个人生都毁在了我母亲手里…"

"那你还帮她做事?"

"现在没有了,我们…已经没有了母子情分,在我知道那件事后…"

"什么事?"

"冷翠,不要再问了好吗?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算起来,我们应该是表兄妹了,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也请你转告祝先生,叫他别去查了,所有的人知道都可以放一边,如果他知道…唉,算了,我不想说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早晚他还是会知道的,我也会知道的。"冷翠还想尽最后的努力。

他却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只要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我就少一份罪了,将来死了也少下一层地狱。"

冷翠绝望地望着他,知道即便跟他说到天亮也是没用的,一个人要是执意隐瞒某件事情那就誓死都不会说出来,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他脸上的伤心也让她失去追问的勇气,那么苍白,汗津津的,眼神迷茫,这个人,是碧昂的弟弟啊!

回到天使之翼,天色已晚。

祝希尧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着她。

她一路上都在打腹稿,想着怎么应对祝希尧可能的盘问,可思绪却越来越乱,像秋风遍扫的枯叶一样,越往一堆拢,越是七零八落乱成一片。但是出乎意料,祝希尧并没有盘问她什么,只温和地问她吃饭没有,要不要先洗个热水澡,倒是她,脸色萎黄,怯怯地立在门口,长长的睫毛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到躺在床上,她都不敢直视祝希尧,做贼心虚原来是这样的。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祝希尧亲吻她的额头。 第99节:第十一章 我想要飞翔(7)

冷翠咕噜着:"没事,女人都有生理周期的,你问那么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