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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一早,何谓开车和潘书到了龙华殡仪馆,潘书先下去,何谓去停车。找到青松厅,门口负责的人是办公室王主任和他的手下,见了潘书都关切地问候,递上一朵小白花和臂纱。潘书接过来戴上,随口敷衍两句,到旁边的休息厅去坐着发呆。

潘书自从大学毕业到陈氏做事,为了避免闲话,都不告诉同事她和陈总的关系。同事之间以为她和陈总有暧昧,也有些远着她。而这次华姨去世,她又一直避着不出现,别人又不知要想些什么。陈总夫人追悼会所有的事都是办公室的人在办理,潘书这时猛然发现她插不上手,那种被遗弃的感觉让她顿生失落。在公司其他人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小三吧,和她鄙视的陈总的新女人一个位置,还不如她。她这时想要为华姨做点事,竟是无处下手,连公开在华姨的追悼会上以她的亲戚身份站在主人答谢的地方都不行。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整个青松厅堆满了花圈挽联,且还有人在不停往里搬,一直排到外头。厅里站的人越来越多,低语声也越来越嘈杂,慢慢有哀乐响起,潘书听了忍不住开始哭,拿出一块收了很长时间没用过的白色麻纱手帕捂在脸上,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哭泣。

王主任弹弹话筒,示意追悼会开始,潘书拭干眼泪到大厅,和其他来宾站在一起。厅里站了有四五百人,转侧都有点困难,一时也看不见何谓在哪里。在她抬头扫视的时候,见陈总白着一张脸,在王主任耳边说了一句话。王主任愣了一下,马上点头,看看底下满堂的人,像是在找谁,一时找不到,就对话筒说:“潘书小姐请到这里来。”

潘书一愣,但在这样的场合,来宾都是公司多年的客户,大家都认识,不便多说,挤过人缝到了前头,陈总扶着她站到自己身边,朝王主任点点头,王主任说:“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潘书小姐非但是陈总的助理,还是陈总夫人唯一的亲外甥女,好了,下面追悼会开始,由陈总致悼词。”

陈总拿起拟好的稿子开始念,潘书握着手帕流泪。她没想到陈总会这么做,她是一心一意想好要恨陈总的,但陈总不记恨她说的话,还在所有的公司同事、生意搭档、区市领导面前给她应有的位置,让她可以毫无遗憾地送走她的姨母。潘书对陈总的恨意一下子土崩瓦解了。

第十章 旧情人

等华姨原单位的人也做过了悼词,来宾开始向遗体告别,三鞠躬后来和陈总和潘书道恼,说些节哀顺便的话。先是区里市里的领导,然后是有往来的同行,最后是公司的同事。投融资部的,项目组的,财务科的,办公室的,物业部门的,工程部的等等,也都握着潘书的手说着和对陈总说的一样的话。

潘书觉得十分的没有味道。以前当她的陈总的女人,同事对她有些忌惮,有些冷眼,有些防备,现在知道她是陈总的外甥女,神情同样是忌惮防备,又多了些巴结和讨好,总之都不是认可她自己的工作能力。做了这么多,付出那么大,在别人的眼里,她靠的还是和陈总的关系,不管这关系是暧昧还是亲戚。她知道她辞职是做对了,不管怎么,都要离开陈氏。

来宾散得差不多了,办公室的赵薇薇上来挨着她的头低声说:“我听说你回来几天了,一直没见你,是不是病了,还是太难过?要不要我来陪你?我们关系这么好,你都没说这个,口也太紧了。”赵薇薇是公司里少数和她关系较好的女孩子,两人在一起时时常说些衣服鞋子化妆品的话题,还有说不厌的找男朋友相亲的故事。赵薇薇相亲,都相出名气了。

潘书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没事,休息好后就去找你逛街吃饭。”

赵薇薇说:“那我先回公司了,你自己当心,像是瘦了些。”

潘书嗯一声,接着见下一个人。对方的手一握进手里,潘书就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会才来?停个车要这么久?”

何谓也跟她耳语,“我故意留在最后。”然后往她身边一站,和她一起送客。

所有的客人走完,王主任过来问:“陈总,接下来是跟灵车去益善殡仪馆火葬场,陈总还是坐小王的车,潘小姐去不去?跟陈总坐一辆车?我安排了两辆大客车运送花圈,应该装得下了。”

潘书低声说:“我去。”

何谓插口说:“我送潘小姐过去。”

别人这工夫也没心情注意这个,都点点头,分别坐车去了。潘书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像是在看什么人。

何谓拥着她往外走,问她说:“找人?有什么事要交待吗?”

“不是,我像是眼睛花了,看到一个熟人。”潘书回头又看一下,青松厅里只有些公司的人在搬花圈,没有她以为的那个人。

何谓开着车跟在陈总的车后头,转头问她:“陈总这一手做得漂亮,你还在恨他?”

潘书怔怔地说:“想起他对华姨所做的,不恨才怪。但我也想开了,不想再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跟他说过我要辞职,房子车子都还给他。何谓,”潘书叫他,“我就要无家可归了。”

何谓朝她一笑,“搬到我那里去,我们不是说好了结婚的吗。你要是不嫌匆忙,明天我们就可以去排队登记领营业执照,做对合法的经营者。你要是想要个盛大的婚礼,我也可以陪你走那些过场。穿一身白西装,打黑领结,油头粉面,甚至去影楼当你的活动布景。”

潘书咬着嘴唇,想忍住笑,“华姨的追悼会,我说这些,会不会太不恭敬了。”

“我想你的阿姨也会希望你早点结婚的。”

“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可惜没等到。”潘书懊恼地说。

何谓拍拍她的手,不再说话。

到了益善殡仪馆火葬场,潘书和陈总把华姨推到最后一扇门的门口,止住脚步,看着大门在眼前关上。潘书又要想哭,转身进了洗手间,深呼吸几下后,捧了冷水洗脸,闭上眼睛做冷敷,然后重新扑上粉,用咖啡色眼影盖住有些红肿的眼皮。

镜中这个人,面目姣好,眉眼如画,皮肤仍然滑腻紧致,嘴唇仍然粉嘟嘟,眼睛哭过后有些水光敛滟,楚楚动人。潘书想,我年纪不轻了,但也不至于老了,三十岁还没到,大可做得人家的新娘子,还是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在等了这么多年后,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不算虚度了。

合上粉饼盒盖,定定神出去,看见空旷的厅里何谓和陈总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潘书走过去,把手插进何谓的臂弯里,对陈总说:“陈总,谢谢你今天的好意,我和华姨都会感激你。”

陈总皱着眉头看着她的手,又抬眼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潘书一笑,挑衅似地说:“我要结婚了,恭喜我吧。过两天我去公司办交接,你找个人接替我的工作。”

陈总一愣,问道:“和他?”看看潘书又看看何谓,到底没忍住,说:“潘潘,你要是和我赌气,就不要了。婚姻大事,不能当作游戏。这个人的底细你不了解,怎么糊里糊涂就说要嫁给他?你这么好一个女孩子,什么人找不到?你要愿意,我帮你介绍几个。”

潘书笑,靠紧何谓,说:“你刚才不是还和他说得那么亲热,怎么一眨眼就觉得他不好了?”

陈总说:“生意是生意,结婚是结婚。”

潘书冲何谓一笑,看也不看陈总说:“我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哪怕他是被通辑的在逃犯,只要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有什么嫁不得的。”

何谓苦笑一下,心想这算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陈总叹口气,说:“潘潘,我本来不想这个时候告诉你的,但现在看来非说不可了。你华姨留了遗嘱,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你。你不用为了钱和任何人结婚。”

潘书一呆,忽然说:“我知道那天华姨去哪里了,她就是去办这件事的,对不对?遗嘱上肯定有日期,一定是那一天。”

陈总点头说:“是。回头我把遗嘱给你看,你不要再说什么辞职结婚的话。这个人,不会是你的良配。”

何谓想,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不觉好笑。

潘书问:“那是我的事。华姨给我什么了?”转头对何谓说:“这下我有嫁妆了。”

何谓揽紧她说:“还缺个妹妹。”

潘书眨一眨眼睛,“带着你的嫁妆,领着你的妹妹,坐着那马车来?”别转头去一笑,“当心贪心吃白粥。”用的是上海话。

陈总看着两人打趣,心里不是滋味,说:“潘潘,我是认真的,这个人来历不明,你还是谨慎些为好。”

潘书不耐烦地说:“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又没打算请你喝喜酒。华姨给了我什么?我拿了就走,不跟你客气。是她的那几串御木本珍珠项链,还有一只翡翠戒指、一枚钻石胸针是不是?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陪她买的,买的时候她就说将来留给我。你不告诉我,我也打算问你要。我想华姨也不会愿意把这些东西白送给你的新太太。”

陈总摇头,说:“不光这些,你知道公司是我们夫妻的共有财产,她在遗嘱里把一半公司也给了你。还有她的一点存款,不算多。再有就是家里的那套房子,本来就是写的她名字,也给你了。”

潘书这才认真起来,停一停,凄凉地说:“我想华姨是恨你的,她把一半公司给我,是想不让你好过吧,还有那房子,买了虽然没住多久,但她也不想给她的继任者。你们当然另有爱巢。那房子,去得最多的是我和保姆,给华姨拿换季的衣服,打扫,通风。她给的,我收着。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你,不算是了吧。”

陈总说:“不,你误会她了。她给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将来生活得好,不用靠任何人。至于公司,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这公司总是有你一份的。”

潘书想一想,才说:“公司我不要,我不是跟你客气。我要是一拿,将来你的新太太和儿子们,总会跟我闹的,我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关系,也不想生无谓的闲气。我有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华姨留给我的东西,下半辈子也无忧了。何况我就要结婚了,有人会照顾我的生活。”斜斜地看一眼何谓,说:“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何谓点头,“我的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回去我就写一张保证,并且去公证处公证。陈总请放心,她的生活不会有问题。她能吃多少?食量像只麻雀,胃口像只猫,很好养活。”

陈总看看何谓,何谓也看着他,两人用眼神斗了一阵法,陈总伸出手说:“那么,恭喜你们了。打算什么时候办?请多少客人?”

何谓和他握手,说:“谢谢。尽快吧,请不请客,要问她。”

潘书说:“不请。是我和你结婚,和任何人没有关系,我不想再做戏给别人看。”又对陈总说:“过两天我上公司去,把让渡书签给你。”

何谓说:“做得好。”搂着她的胳膊紧了一紧。

潘书回以一笑,眼光无意间往旁边一扫,看见一个人,面色一变。

何谓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疑惑,转头去看,见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年青男子走过来,穿一身黑西装,打黑领带,个子高高的,面白微胖,戴着眼镜,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这个人,要是瘦二十斤,会是个很漂亮的年轻男人,就是现在,也不难看。

潘书等他走近,淡淡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刚才在龙华那边像是看到了你,还以为认错了。”看似平静,何谓却觉察出她的紧绷来。

那男人趋前来说:“那边人太多,不方便说话,我又明天就要走了,便跟了过来。”然后握住陈总的手说:“陈叔叔,不要太难过了,自己身体也要当心。”

陈总说:“是张棂吧?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一直都在美国?博士读完了吗?”

张棂说:“陈叔叔还记得我在读书?读完了,现在在一家IT公司做事。这次本来是回来过圣诞新年假期的,一直想和你们联系,又怕潘不想见我,就想算了。哪知前两天看报纸,看到华姨的讣告,我想就算潘不想见我,我也应该来跟华姨告个别。以前跟潘在华姨那里混了不少吃的喝的。”

何谓恍然大悟,这个张棂就是潘书的大学男友了,也就是那个去斯卡布罗集市的男人,那个要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的忧郁男人,那个人要她的姑娘给他做一件没有接缝不用针线的衣服,还要让她为他找一块位于苦咸大海和苦涩泪水之间的坟地,侥情到了极点。想起潘书的手机铃声还是用的这个曲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潘书听他说话,一声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棂看着潘书说:“潘,我来跟你道歉,是我辜负了你,这么些年,我一想到你就觉得不安。不来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想我这辈子都会不安。”

潘书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年轻,把一切想得太简单。过去了就好了。你太太好?有几个孩子了?你太太是美国人吧?我好像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她叫什么名字?金发美女?你们的孩子也一定很漂亮。”

何谓觉得她语调太快,问题太多,眼神太幽怨,脸色太镇定。

张棂却似不觉,还松了一口气地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她叫Susan,我一直想你们能成为朋友。”转头喊道:“Su,这边。”

何谓一怔,忙看潘书,暗道不好。

那边一个金发美女从一株龙柏后面走了出来,面带微笑地走来,雪白皮肤,穿一件白色大毛衣,那么松的衣服,依然能感觉出她胸是胸腰是腰来。苏珊老远伸出手,朝潘书走来,笑说:“潘?你好,我是Su。”

潘书轻轻挣开何谓的手臂,上前两步,拉住苏珊的手,拥抱一下,说:“你也叫书?”

放开Susan,展颜一笑,百媚横生。看得何谓不寒而栗。

潘书一手搭在张棂的肩头上,另一只手放他胸口,半仰起面,幽幽地道:“你叫她书?有没有错觉是在叫我?为什么我听着是呢?你告诉我,是不是?原来你还在想我?那我这些年的苦就没有白受了。”眼神凄迷,像要哭泣。

张棂呆住,意乱情迷,浑忘所以,“是的是的,我一直在想你,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潘书慢慢把胸腰贴上去,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我不原谅,我是傻子才原谅。你知不知道你离开我的头两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那两年我瘦了多少?你去问问陈叔就知道了。我不原谅你,除非你回来。”

张棂伸手抱住她,痛苦地说:“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敢见你。”

潘书摇头,把双手都搭在他颈后,媚惑之极地说:“你回来,我就原谅你。我一句也不提起过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深更三夜在一起唱歌。你要不要听?”拿出手机按下铃声键,吉他弹唱的清丽哀伤音乐缓缓响起,“这么多年我都用它,我会为你用皮镰收割,我会为你做一件不要针不用线没有接缝的衣服,你回不回来?”

张棂如受催眠般的连声说:“我回来,只要你还要我,我就回来。”

潘书掉头对Susan轻轻一笑,说:“听见没有?他要我,不是你。”扭转头回去吻上张棂的唇。

张棂将她抱紧,说:“潘,潘。”那声音像是在无人的夜里,与爱人在缠绵。

陈总看得呆了,Susan睁大了眼睛,想伸手去把两人拉开,又不知从哪里下手。何谓冷眼看着。

就听见张棂一声惨叫,潘书松开他,退后两步,摸出手帕擦擦嘴。众人看张棂,嘴唇已经被咬破,鲜血直流。

潘书冷笑说道:“你肯回头,我还不要。要我原谅,好让你心安,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心安我会在乎?当初我痛苦得恨不得死去,为什么你不在乎?为什么你可以和别人一起男欢女爱,要我痛不欲生?隔着三万英尺,你为什么要讲给我听?你要心安,你要做圣人,你要对她负责,那我呢?难道我们四年多的感情,比不上别的女人的一夜情?就算你一夜做十次,只要不告诉我,我不知道也就不会难过。但你偏要跟她们讲感情…你们,你,姨夫,我爸。你们都一样。我爸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抛弃我妈妈,跟别的女人走了。你,大学二年级就说一毕业就结婚,结果也走了。还有姨夫,背着阿姨和别的女人生了两个儿子。我生命中的每一个男人都背弃了我。我们家的女人从来都抓不住自己的男人。”

何谓越听越心惊。潘书的脸痛苦得扭曲,眼神是冰冷和厌弃的,嘴角倔强地抿着,像是心有不甘,又不知如何争取,像是要放弃,又不知怎样撒手。他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书,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潘书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何谓轻轻拥住她,说:“书,是我。认不认得我是谁?叫我的名字,我会答一声喳。”

潘书在他怀里放松,低唤:“何谓。”

何谓应声:“喳。”

潘书笑一声,落下泪来,“何谓,我答应过你不再乱靠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何谓说:“做得好。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你看他回去他老婆能饶得了他?两记耳光是少不了了,电脑键盘也只怕要遭殃。”

潘书咕咕地笑,“你来历不明,我浪荡成性。”

“我们正好一对。”何谓接口说。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过来喊,“你们谁来捡骨灰?”

潘书浑身一震,笑容杳然无踪,脸色变得雪白。

何谓说:“我陪你去。”搂着她跟着工人去了。留下陈总和张棂沉默不语,Susan满脸怒火。

第十一章 相亲记

上海的风俗,骨灰安放落葬不是清明,就是冬至,因此华姨的骨灰盒就暂时寄存在了殡仪馆里。何谓拉了潘书和陈总道了别,开车离开,问她:“一起吃午饭吧,想吃什么?”

潘书没精打彩地说:“没胃口,不想吃。我想回家睡觉去。”

何谓骂她说:“你怎么不上山修炼做神仙去?整天就是睡睡睡,不吃不喝,一哭二饿,早知道你这么‘作’,我就不跟你谈情说爱了。”

潘书大怒,回骂道:“作你个头。你不跟我谈情说爱,小心你的嘴也被我咬破。”

何谓点头,“这还差不多。打起精神来,吃饱饭,下午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去做美容,做SPA,美容院里一样可以睡觉,没必要一定要回家睡。哦,我把你送回去,又开回来去公司,然后又去你那里,来来回回的,我改行做出租车司机算了。你也体贴一下我,做个乖乖的小娘子。”

潘书闻言挤到他身边,像正午的猫一样地眯着眼睛说:“这么乖,你是满意了,我有什么好处?”

何谓心神一荡,差点错过一个路口,忙看着信号灯,说:“你的魅力所向无敌,不要再试验我了。我一凡夫俗子,哪里禁受得起这样的诱惑。我要是地下党,不用老虎凳辣椒水,来个美人计我就全讲了。你放过我,晚上回家我再来接受你的教育好不好?”

潘书伸个懒腰,“从今以后我就寂寞了,绝世武功无用武之处,宝剑蒙尘,明珠无光。”

“你可以考虑去做小明星,在银幕上颠倒众生。你大学不是话剧社的吗?怎么没想过往这个方面发展。”

“立志要早。现在再转行,迟了。”潘书也跟他真一句假一句的逗嘴。是该跟过去做个了断了,华姨都变成灰了,旧情也早就埋葬了,一切从新开始。“何谓,去吃粤菜。我要一个豉油鸡饭,再浇上厚厚的烧鸭汁,配一碟蒜蓉芥兰,三十块钱就够了。你先头的话说对了,我是很好养活的,不是顿顿都要吃龙虾刺身。”

何谓转头对她笑,“好,这才是我喜欢的那个打不死的白骨精。我就要个韭黄炒河粉,再来一个例汤。瞧,餐厅还没找到,菜都点好了,像我们这么配合得好的人哪里去找。”

过了两天,潘书回公司,从前台小姐开始,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潘书一一回答,又谢他们出席阿姨的追悼会。赵薇薇拉住她往她的小办公室走,说:“我们是不是要喊你潘总了?”

潘书笑骂:“死腔。”潘书的职务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助理,说起来不是什么正经位置,却是高层之一,公司重要的事她都有份参加,因此有个自己的小小的办公室。“我是来辞职的,第一个告诉你。”

“嗯?”赵薇薇睁大了眼睛,“做啥要辞职?自家公司不做到啥地方去做?还是不用再做了?我讲给侬听,一定要出来做事,蹲了屋里人要呆掉的。出来混混,讲讲白相相,一天就过掉了,还有工钿拿,多少惬意。”

“人家当我是靠关系,我才不要。”潘书说。

“侬管人家讲啥?当伊放空气好了。啥人不靠关系?不靠关系怎么做事做人?只要是认得的人,就是熟人,熟人就是关系。你这个人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吃亏就吃在这上头。”赵薇薇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要是你,助理也不当,就弄块经理的铜牌子钉在门上,像模像样做项目部经理。老实讲,你做项目部经理一点都不坍台。你在这里做了七八年,早就是公司的元老了,好几个项目都是你拿下来的,你怕伊们讲啥闲话?伊们是红眼病,自己没啥本事,就眼热你。有本事伊们也到处放电,拿两块地下来啊。”

潘书不说话,翻翻白眼看着她。

赵薇薇咯咯地笑,说:“侬是会得放电呀,又没讲错啰。这是你的本事,我要学也学不来。有趟子我学侬抛眼,对过的瘟生问:赵小姐,你眼睛里厢进砂子啦?气得来我啥点吐血。”

潘书大笑,“你没事学我做啥?该名瘟生是做啥的,要你抛媚眼?”

“是相亲的啦。伊讲伊有两套房子,还有一部毕加索。奈末我就想了,虽然伊有四十岁了,还好头没秃,请我坐的地方还是星巴克,不是KFC,不算小气,先钓牢伊再讲。”

“后来呢?”潘书自己不相亲,但对别人相亲的事特别有兴趣,尤其是赵薇薇,见的人又多又杂,有一天一口气见了三个。她有三个姨妈两个姑妈还有一个舅妈,另外还有大中小学的老师,都热衷于为她介绍对象。赵薇薇三十二了,相亲已经相得疲掉,开始还满含希望,到现阶段已经把相亲当成娱乐,别人回家看电影看电视,她看真人版。赵薇薇最大的优点是快人快语,言笑无忌,同时这也是她的最大的缺点。她要是看不上的,当场就会跟对方明说,让人下不来台的时候占大多数。

赵薇薇扑嗤一笑,“伊就要了两杯咖啡,讲伊怎么有本事,讲了一个多钟头,讲到八点钟。后来我肚皮实在饿煞了,就要了一只芝士蛋糕,侬猜伊挨下来做啥了?”

“做啥?”

“伊调只位置坐在我边上,把手放在我大腿上。侬讲倒霉伐?我本来打算自己付钞票的,这下不划算了。我年纪一把,交关辰光没被人吃过豆腐了,我就抛只媚眼给伊,伊就问我眼睛是不是进砂子。”

潘书听得有趣,问:“被吃豆腐了还要抛媚眼,你想做啥?”

“吃回来呀。”赵薇薇说:“哪晓得这只瘟生不上当,马上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我就讲了:温先生,我们去吃披萨好伐?叫一只德国咸猪手。瘟生讲:赵小姐,我不温,我姓许。我讲:我一直当侬是姓瘟。讲好我就走了,回到屋里我舅妈就打电话来骂我,讲瘟先生发火了,我对伊讲,这个赤佬不但是个猪猡,还是个瘟猪猡。”

两人挤做一处笑,赵薇薇说:“还好是冬天,我穿得多。要是碰着大热天,我不是吃亏吃大了。”

潘书说:“看来这是个经验,以后相亲都要穿长裤子,哪怕是夏天。”

“你又不相亲,要这个经验做啥?”赵薇薇笑她。

潘书想,我用不着相亲,我马上要结婚了。本来想告诉赵薇薇,一想又不打算请客吃酒,说出来没的惹麻烦,还是忍住了。问道:“陈总在办公室吧,我去找他。”

赵薇薇收起笑,“你真的要走?也好,你要是不在这里做了,我们还可以更好一点,把公司的事拿来说笑话。”

潘书朝她笑笑,说:“就是这个道理。我在这里,你们和我说话都不尽兴,我也没趣,是不是?”

赵薇薇叹口气,“说得没错。好了,我去做事了。陈总一早就来了,和胡总监在里厢讲话,讲了一早上。”

潘书点头,“你出去时替我跟林小姐说一声,等胡总监出来就告诉陈总我来了,要见他。我在这里把这里收拾一下。”

赵薇薇拍拍她,出去了。

潘书把文件一样样归好档,拿出一张白纸写了让渡书,又签名盖上了章。吹一吹墨迹,折起来放进一只信封里,等着财务总监出来。正想打电话给何谓,约他在哪里吃饭,忽然外头一片嘈杂声,像是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椅子拖动、衣服磨擦、切切低语。潘书走到门边透过玻璃看出去,看到几个穿着深藏青西服的人径直进了陈总的办公室。潘书愣了一下,猛然想起那种西服不是普通人的西服,而是检察院的制服。

检察院的人这个样子上来,一定不会是好事,再加上先前赵薇薇说的胡总监一早上都在和陈总谈事,那一定是公司的财务出了问题。潘书的职务和胡总监没什么交集,对他工作上的细节一点都不知情,若公司的财务出了事,陈总会怎么样?

潘书惊慌之下,马上给何谓打电话。偏偏何谓关了机,她只好发一个短信,说公司出事了,尽快跟她联系。然后把让渡书和文件都锁了起来,钥匙从家门钥匙上拆下来,放在手包的夹层里。

过不多时,陈总和胡总监一起出来了,跟在后来的还有投融资部的朱经理,在经过潘书的办公室时,检察院的人敲敲她的门,潘书打开,检察院的人说:“你是潘书?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陈总说:“她只是一个助理,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找她了。”

检察院的人说:“我们查到的事实是,潘书是这间公司的另一个持有人。潘书,有没有问题,调查过后就清楚了,走吧。”

潘书点点头,拿了大衣,关上房门,随检察院的人而去。坐在车时她想,华姨本来是想照顾我,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又想华姨幸好走了,不然说不定会被他们从病床上拖起来吧。

第十二章 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