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一来就给自己按了个功臣的名头,又说自己耿直,这是为日后的纷争定下基调。倘若皇后娘娘太过计较她的言行,岂不等于打压功臣,不贤良大度?这盘朵兰哪里耿直了?分明奸猾得很!

关素衣“咚”的一声放下茶杯,准备让对方明白——自己也是个耿直人。

第169章 立威

见皇后重重放下茶杯,泼了许多茶水在桌案上,显然动了真怒,盘婕妤非但没觉得惶恐,反而十分畅快。她只说自己粗鲁耿直,未曾非议皇后半句,对方能拿她怎样,动怒只会显得她气量狭小罢了。若是连这点言语机锋都受不住,还是趁早滚回家去吧,别仗着忽纳尔的喜欢便妄想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其余嫔妃见两人杠上了,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冷眼旁观,还有的略微往后缩,生怕被迁怒。唯余一人坐在汉妃首位,既不看上首也不看侧座,只自顾饮茶,神态闲适,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她便是位份与盘朵兰相当的沈婕妤沈淑娘,父亲乃太常掾沈伟,虽只是个食邑四百石的小官,在后宫嫔妃中却算身世贵重,仅次于盘朵兰。

余人皆庶民出身,只因貌美才被选入宫中侍奉帝君。

关素衣今日在椒房殿接见众人,倘若被盘朵兰给了下马威,那么她身为皇后的尊严将大大折损,莫说掌管六宫,恪尽国母之责,便是这二十几名嫔妃都弹压不住。一个连嫔妃都管不好的皇后,要来何用?哪怕再受君王宠爱,早晚也会被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如今不但要把火烧起来,还必须让气焰最高的盘朵兰引火自焚,这才能真正树立身为皇后的尊严。

思及此,关素衣略微倾身,盯着盘朵兰暗藏得意的眼眸,一字一句说道,“盘婕妤,本宫问你,你如今把自己当成什么?跟随长公主南征北战的女将还是侍奉皇上的宫妃?”

盘朵兰垂眸道,“既已入宫,自然是宫妃。臣妾虽然忘不了与陛下一同征战的岁月,却也不会失了本分。”

关素衣淡淡说道,“本宫也是个耿直人,最喜欢与盘婕妤这样的女子交往,因为不用遮来掩去,迂回行事。本宫心里憋着话便一定要说,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娘娘有话请直言。”

“甚好。”关素衣满意颔首,“在本宫看来,盘婕妤哪里是不失本分,你分明早就忘本了。”

盘朵兰柳眉倒竖,似乎想发火,却又飞快按捺下去,隐忍道,“臣妾如何失了本分?还请娘娘明示。”

关素衣摊开掌心,明兰立即递给她一杯热茶。她缓慢地撇了撇浮茶沫子,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一日不敢忘记将士的职责,但将士的职责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盘朵兰毫不迟疑地道,“自是保家卫国。”

“甚好。身为将士,便该保家卫国。据本宫所知,像你这样的女将在九黎族中不算少数,尤其是长公主麾下大多如此。魏国建立,她们纷纷领了职责驻守边关,数年不得回转,为家国,为百姓,几乎牺牲一切。她们从不标榜自己如何高尚,也不宣扬自己如何尽忠职守。而你呢?你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安闲自在,每天醒来练练武,然后便是站着赏景,坐着弹琴,偏偏还拿将士的职责说事。本宫问你,这些年,你可曾为边关太平尽过半分力?可曾为魏国百姓流过一滴血?不曾的话,又何来本分一说?”

盘朵兰哑口无言,下意识地朝沈婕妤看去。对方并未抬眸,只抚了抚身上的宫装,她立即醒转,艰涩道,“臣妾既已入宫,便是宫妃,哪怕有心为国效力也属枉然。臣妾现在的本分便是伺候皇上。”

关素衣淡淡一笑,“既如此,日后便不要总拿将士当你的标榜之物。真正的将士经得起风沙,受得了苦寒,更豁得出性命,绝不像你这般贪图富贵安逸。你扯他们出来,只会给将士脸上抹黑,更坠了长公主的威名。她麾下女将舍得丢弃功勋与职责,投入宫闱的,独你一个罢了。你与她们,压根不可相提并论。”

这番话等于把盘朵兰身上的武服扒得一干二净,令她裸奔于野,羞愤欲死。但那又如何?她找不出一句话去反驳对方,因为她的确舍弃了同袍,也舍弃了功勋,成为一名安享荣华的嫔妃。但她却不是为了富贵,只是渴慕皇上罢了。然而这句话更不能说,说了便等于剖开自己的心脏供人取乐。

这还没完,关素衣不等她平复羞恼的情绪,又继续道,“将士之责暂且不提,只说伺候皇上,你也完全没尽到半点本分。你看看你自己,已是后妃,却做男子打扮,弄得不伦不类,一面缅怀着过去,谈论什么功勋,一面却避着皇上,未曾侍寝一日。你若果真惦记军队,本宫可以将你遣送出去,继续当女将,然你心里真正想什么,以为本宫不知道吗?你不过是把自己弄得特立独行,以此来吸引皇上的注意,一应手段只为争宠,便不要拿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你是耿直还是奸猾,本宫一眼就能看穿,再如何装模作样也是徒增笑柄罢了。”

盘朵兰完全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留情面,尚且来不及发作,又听她冷道,“你若真喜欢行伍打扮,便不会在穿了男子武服后又给自己熏了香料,抹了脂粉,描了柳眉,染了唇朱。你看看长公主,一身戎装,素面朝天,那才是真的英气逼人,而非你这般,男不男,女不女,妖不妖,媚不媚。你要么就穿着戎装回你的军队,要么就换上宫装,老老实实当你的嫔妃。嫔妃争宠本是常态,你以为自己能骗得了谁?不过骗骗自己罢了。”

她一面闭目一面叹息,“你以为自己如此妆扮很美吗?真是伤眼。”

盘朵兰听了这话差点呕血,拍桌吼道,“关素衣,你欺人太甚!”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只见她手底下的桌案竟应声坍塌,四分五裂。周围的嫔妃吓得尖叫起来,纷纷捂脸躲避,唯独沈婕妤八风不动,只眼眸深处泻出一丝精光。九黎族女子脾气大多暴躁,又从小习武,与她们做口舌之争,输了还好,赢了恐怕会惹出一场武斗。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超众人预料,只见皇后娘娘竟也一掌拍碎桌案,怒道,“盘婕妤,你竟敢直呼本宫名讳,好大的胆子!”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两张残破的桌案躺倒在地,引得众人连连抽气。这,这是怎的?皇后娘娘不是出自吗?掌力怎会不输盘婕妤?她莫非也身怀武功?

哎呀,这下可踢到铁板了!

盘朵兰又惊又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还没傻到与皇后动武的地步,只想毁掉案几,震慑一下对方,却没料对方压根不怵,武力竟也丝毫不输。如此,震慑的效果完全没达到,反而弄得自己不上不下,进退维谷,反倒像是被吓住一般。

这一局她输了,而且输得极其难看。

但关素衣却不想只牺牲一张桌案而已。她甩动广袖,冷声下令,“把外面那些不男不女的人抓起来搜身!”

“皇后娘娘,您……”盘朵兰哪怕怒到极点,也不得不用上尊称。

“盘婕妤,本宫今日就教教你如何做人。”关素衣打断她,“你以为不遵守宫规便是与众不同?愚蠢!规矩不是约束,而是保护!踩着宫规的底线,谁也奈何不了你,连本宫也是,一旦越过它,便等于处处都是破绽,无需本宫动手,多的是人能把你按死!你让这些宫女穿上男人的衣服,倘若谁心怀不轨,命男子混入其中,日日伴你左右,然后告你一条偷天换日,秽乱后宫之罪,你有几张嘴能替自己洗脱罪名?”

这句话彻底攻破盘朵兰的心防,令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僵硬地转头,朝那些不男不女的侍卫看去,越看越觉可疑,越看越觉恐惧。其余嫔妃则惊呼、吸气,骇然变色。

若皇后不说,她们竟半点也未想过这种可能,原来扳倒盘婕妤竟是如此轻而易举之事!

沈婕妤终于放下茶杯,垂下眼眸,做出害怕的姿态。

关素衣微不可查地瞥她一眼,继续道,“本宫是个耿直人,这才与你有话说话,若本宫存心整治你,今日让你占尽上风又如何,待你得意忘形之时随意弹弹小指就能置你于死地!还愣着作甚?搜,看看这些侍卫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金子这才从呆愣中回神,命内侍将人带上殿前搜身。本还极力挣扎反抗的女侍卫全都消停了,唯恐替主子惹来杀身之祸。内侍再如何残缺不全,那也是男子,被他们搜身,心里的羞耻与难堪可想而知。但谁也不敢动弹,更不敢露出异样的神色,因为谁躲开了,便会让主子蒙受秽乱后宫的罪名,足够诛灭盘氏九族。

初入椒房殿时的盘朵兰有多张狂,现在便有多狼狈。她死死盯着堂下,脸上不断闪过恐惧、羞愤,懊悔等情绪。

本已走远,却又半途绕回来的圣元帝,此时正站在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白福悄悄说道,“皇上,这下您放心了吧?奴才早就说了,后宫这些贵主压根不是皇后娘娘的对手。”

“朕知道,”圣元帝摇头莞尔,“连朕都奈何不了夫人,这些魑魅魍魉又算什么?走吧,回去处理政务,免得夫人见朕偷懒,又是一通训斥。”话虽这么说,脸上却露出愉悦的表情,仿佛很享受夫人的凶悍。

第170章 顺服

内侍们挨个儿搜查一番,禀明道,“回娘娘,这些人均是女子,没有男子混入其中。”

关素衣漫不经心地摆手,“带下去吧。”

众人这才穿好衣服,系好腰带,噙着眼泪鱼贯退出,想来在未来的很多天里都不敢抬头见人。盘朵兰一面放下高悬的心,一面死死握拳,哪怕怒到极致,也再不敢对上首之人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

对方直言相告,而非用同样的手段陷害自己,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在外人看来,现在的盘朵兰不但不能怨恨,还得对皇后感激涕零,因为她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

处于上位,又头脑聪明,手段犀利,此等对手何其可怕?

关素衣环视座下,徐徐说道,“宫中本该是规矩森严的地方,错乱一分,便会闹出天大的乱子。别看只是穿错衣服这种小事,却能让你们万劫不复。倘若谁不安于室,从盘婕妤不守规矩的行为中得到启发,把男子做宫女打扮,日日带在身边,其结果又会如何?”

本还端坐原位的嫔妃已吓得汗毛直竖,连忙跪出来陈情,“妾等绝不敢犯下秽乱后宫之罪,请娘娘明鉴!”

沈婕妤也坐不住了,老老实实磕头,心里已然明白,这一回合非但没能压制皇后,反而让她一把火将三宫六院全给烧了。经此一事,大家回去后莫不战战兢兢,互相猜忌,更会闭门谢客,人人自危。

既然要闹,那便彻底闹大,关素衣冷道,“在这宫里,男人就该穿男人的衣服,女人就该穿女人的衣服,乱了规矩,其后果不是你们能够承受的。本宫初入宫闱,原想与你们和乐相处,却第一天就见到此等乱象,着实痛心疾首。盘婕妤,沈婕妤,谒见完太后,你们便把名录、账册、宫牌等物交上来,本宫要好好整治六宫上下,看看暗地里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原还算拖延几日的盘朵兰和沈婕妤不敢拒绝,连忙答应下来。她们打死也没想到不过一件衣服而已,竟能惹下泼天大祸。这次回去,不但皇后要肃清宫闱,盘查人员,连她们自己也得把身边打扫干净,免得被人用龌龊手段陷害了。

借力打力,皇后三言两语就收缴了宫权,震慑了后妃,又让所有内侍、宫女、侍卫,皆惊惧于她的手段,日后谁还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所谓六宫之主,大抵便是如此。

这样想着,众妃不免露出敬畏的表情,再三叩拜后才各归各位,聆听训诫。

关素衣略提点几句,摆手说道,“时辰已到,去长乐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吧。”众人唯唯应诺,亦步亦趋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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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里,太后正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手边摆着一碗汤药,味道十分刺鼻。三位皇子妃带着小皇孙围坐在她身边,脸上满是愁苦之色。与上次见面比起来,太后仿佛又老了几岁,浑浊双目隐现死气,可见大限将至。不过这也难怪,她死了夫君,死了儿子,死了母族,几位小皇孙皆被养废,用前半生的蝇营狗苟挣来后半生的一无所有,但凡换个人,早就万念俱灰,自戕而亡了。

她抬手叫起众人,虚弱道,“皇后,这是哀家送你的见面礼,拿去吧。”

大皇子妃将一个锦盒交给关素衣,里面赫然摆放着九黎族的镇族之宝。卞敏儿已经伏诛,卞家满门抄斩,这条项链也就成了无主之物,为了讨好圣元帝,太后只能把它交给皇后。

但在关素衣看来,这条项链不过是个笑柄罢了,看都不想看,更何论佩戴?但她并未表现出来,毕恭毕敬接过锦盒,向太后道谢。太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应付诸人,略说几句场面话便让大皇子妃送客。

众人鱼贯退出,回去之后莫不把宫里的人召集起来,挨个儿辨查身份,有可疑的就悄悄处理了,唯恐让皇后抓住一丝把柄。此前,叶蓁假装体弱,哪里会大力整治后宫?太后、盘婕妤,均是外族,对汉廷宫规一知半解,更不会着力整顿。以至于魏国建立几年了,宫里还乱得很。

关素衣收到名录、账册等物,一面翻看一面摇头,偏在此时,白福一脸谄媚地走进来,行礼道,“娘娘,皇上遣奴才来问您何时去御书房。他都等您大半天了。”

“他处理他的政务,等本宫作甚?”话虽这么说,关素衣却站起身朝外走去。

“夫人叫我好等。”圣元帝扔下奏折,展开双臂。

关素衣本欲行礼,见状抿嘴一笑,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落座。

圣元帝轻轻揽着她,上下左右将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夫人未曾入宫的时候,我每到疲惫之时便会想,若夫人能陪在身边,让我批复一天一夜的奏折都没问题。我非但不感疲惫,还会乐在其中,如今愿望成真,竟似做梦一般。”话落将厚厚一沓奏折推过去,“劳烦夫人帮我整理,我来批复,可好?”

关素衣嫁入皇宫虽然是被逼无奈,却也打算好好与忽纳尔过日子,翻开一本奏折,柔声道,“为夫君分忧本是臣妾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一说?”

已经拿起毛笔的圣元帝愣了一下,片刻后哑声问道,“夫人方才叫我什么?”

“夫君。”关素衣笑盈盈地看他。

圣元帝抚了抚额,又揉了揉夫人唇珠,无奈道,“此时若非白日,又是书房重地,我定要好好亲吻夫人。”

关素衣一面捂嘴一面涨红脸颊,嗔道,“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话,多批几份奏折?再这样油嘴滑舌的,我可走了。”

圣元帝连忙拉住夫人,告饶道,“夫人别走,为夫错了。这就谨遵夫人之命,多批几份奏折。”

关素衣想想还是觉得生气,抡起拳头打了他一下,末了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笑罢这才将奏折一一分类,整齐摆放在御桌上,战事归一档,农务归一档,吏治归一档……又按轻重缓急,紧要的放上层,次要的放下层,一目了然。

圣元帝向来把批复奏折视为苦活,今日却丝毫没觉得疲惫或厌烦,不但思绪特别明晰,入手也很快速,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

“夫人,”他抽空说道,“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许多看似浅显的话,却暗藏许多大道理。我如今越发深有体会。”

关素衣慢慢翻着奏折,回应道,“哦?你又学到什么道理,说来听听。”

“学到很多,譬如‘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妻贤夫自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夫人,能娶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

关素衣飞快瞥他一眼,羞涩道,“你自个儿批奏折吧,我走了。”让你胡说八道!

圣元帝连忙放下毛笔,将起身欲走的夫人抱入怀中,安置在膝头,一面亲吻她滚烫的耳朵一面朗声大笑,“夫人莫气,我只是心有所感,这才忍不住一吐为快。夫人快坐,看奏折。”边说边往她手里塞了一本奏折,语气亲昵而又讨好。

感觉到身下硌人的硬物,关素衣吓得差点跳起来,立即拿了奏折坐到一边,狠狠瞪了忽纳尔一眼。

圣元帝又是一阵朗笑,碰了碰她潮红濡湿的眼角,这才收敛心神,继续处理政务。白福和金子等人早已退到门外,闻听里面响动,甜的牙齿发疼。若没遇见夫人,他们绝想象不到主子也有如此温情脉脉的一面。现在的他无比快活,整天带着笑,完全不似当初的阴晴不定,喜怒难测。

娶到夫人,他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而非半兽。

关素衣翻完奏折,看见桌案上摆放着一张文稿,忍不住拿起来阅览,片刻后羞愧道,“原来徐广志竟如此有远见,是我狭隘了。”这篇文章对徐广志提出的立法之策给予了肯定,认为“准五服以制罪”是处理亲缘关系的基本准则,应当引入律法。徐广志的见解不适用于现在的时局,却适用于太平盛世,或许二十年后再启用他,亦能成为魏国股肱。

圣元帝愣了愣,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后连忙安慰,“夫人并不狭隘,而是着眼当下。谁也不是生来就万事皆通,还需边走边看,边看边学。你是如此,我亦如此,咱两个互相扶持,慢慢摸索吧。”

关素衣抖了抖文稿,问道,“这是你写的?”

圣元帝迟疑一瞬后点头承认,却被夫人轻戳一下脑门,没好气地斥道,“你就吹吧。从行文上看,这分明是我爹的风格。”

圣元帝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反而低笑起来,“知父莫若女,我誊抄了一遍,又融入了自己的想法,你还能看出岳父大人的风格,着实目光犀利。”

“方才说边看边学的人是谁?转眼就把臣子的功劳据为己有的又是谁,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关素衣正滔滔不绝,却被忽纳尔一句话打断,“夫人你还疼吗?”

“哪儿疼?”关素衣愣了愣,待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脑袋差点冒烟,一拳捶过去,“忽纳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圣元帝立即把投怀送抱的夫人搂入怀中,宠溺万分地暗忖:我这不是跟你学的?谁叫你以前不肯好好与我说话。

第171章 宫规

新婚三日,眨眼就过。清晨醒来,看见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夫人,圣元帝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一切,曾经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美好,权力地位只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爱之人陪在左右,身体贴着身体,心灵偎着心灵。所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恐怕就是这种心情。

眼见夫人睫毛微颤,似乎快要苏醒,他立即翻身将她压住,舌头熟练地撬开她齿缝,钻进去与之缠绵共舞,缓慢吮吸。

关素衣刚恢复神智便被吻得迷迷糊糊,只能跟随男人的节奏起伏。她以为床笫之事唯有痛苦,却原来是嫁错人的缘故,只要找对了人,感觉就像踩在云端,又像掉入温泉,偎贴而又舒畅,欢喜而又滚烫。忽纳尔会时时刻刻关注她的感受,会一眨不眨地凝视她的眼眸,会一声又一声呼唤夫人,最后还会将她死死抱在怀里,细细密密地亲吻她汗湿的脸颊和额头。

他眼里看见的只有她,心里想着的也是她,虽然总会说一些令人又羞又恼的情话,却也会逗得她喜笑颜开。

“忽纳尔,”她低哑地喊着他的名字,“别闹了,今日该上朝了。”

圣元帝艰难地从她颈窝里抬起头来,喘息道,“真不想当皇帝,更不想上朝。”

“好,不当皇帝了,把几位小皇孙带过来,从里面挑一个储君,把皇位传给他,然后咱俩亡命天涯,整日享受被朝廷军队追杀的乐趣。对了,我还得把家里人一块儿带走,免得被太后抓起来要挟。”关素衣一面推开他一面套上外袍。

圣元帝连忙将她楼回去,压在床上堵住嘴,缠绵了好一会儿才笑着低语,“我只开玩笑的抱怨一句,夫人总有一万句话在后面等着。罢了,罢了,这就起床更衣,上朝听政。夫人快起来替我穿衣,我不要旁人伺候。”边说边把人抱起来,玩笑似地掂了掂。

关素衣害怕摔了,不得不搂住他脖颈,无奈道,“成婚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爱玩闹的性子。敢问你今年贵庚?”

圣元帝哈哈大笑,这才将夫人放回床榻,半跪替她穿鞋,“我唯有在夫人面前才会如此。看见夫人我就欢喜,一欢喜就想闹腾。”

关素衣愣了愣,然后掩嘴笑起来,“我明白了,小动物一般都会如此。在人前装模作样,在人后原形毕露,着实辛苦你了。”话落五指插入忽纳尔发间,轻轻为他顺毛。

圣元帝半点不恼,反而再次将她压回去,又亲又咬,还拿半短的胡渣刺挠她娇嫩的脸颊,喉头发出愉悦至极的笑声。关素衣哪能束手待毙,腰身一挺将他掀翻,双唇贴得极近,似乎想去吻他,却在他抬头追过来的时候快速躲开,眼里荡漾着恶作剧的光彩。

白福领着一群宫女站在殿外,脸上满是麻木的表情。金子看看天色,嗫嚅道,“大总管,您去催一催?他俩再闹下去,今儿便不用上朝了。刚大婚就闹出皇帝罢朝的消息,咱家老太爷恐怕会跑到宫里来用鸡毛掸子抽皇后娘娘。”

“你是娘娘最得力的大宫女,你去催最合适。”白福可不上这个当。得罪了皇上还好说,得罪了皇后娘娘,她本人不按死你,皇上就先跳出来将你整治的哭爹喊娘。

金子捂脸,做了个牙疼的表情,转而看去明兰,“要不你去?皇上若是误了时辰,对娘娘的名声也不好。”

明兰终究最老实淳朴,一听对主子不好,立即敲了敲殿门,扬声喊道,“陛下,娘娘,时辰到了,该梳洗更衣了!”

殿内安静片刻,然后就是一阵清脆的低笑和一道长长的叹息。少顷,穿戴妥当的二人携手出了内殿,走到盥洗架前净手、净面。瞥见宫女围拢过来,拧了湿帕子准备给自己洗漱,圣元帝立即拿过来,递给夫人,“日后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只白福、金子、明兰三人便好。余者都退下吧。”

众宫女不敢抗命,鱼贯退出。

关素衣接了帕子轻轻替他擦拭,“以前不都是她们伺候吗?”

“这些人都是椒房殿的宫女,哪里是伺候我的?”圣元帝弯下腰,语气餍足,“我的寝殿只有白福和贴身侍卫能踏足,平日都是自己打理自己,从不让旁人近身。如今有了媳妇,我也得好好享受一下被媳妇照顾的感觉。”

关素衣加重力道,将他脸擦得通红,戏谑道,“我如今有了夫君,是不是也该享受被夫君照顾的感觉?”

圣元帝搂住她纤腰,咬着她耳垂低语,“那是自然。夫人且耐心等着,夫君晚上定然好好伺候你。”

关素衣耳尖飞快涨红,将帕子糊在他脸上,怒道,“忽纳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圣元帝亲了亲她额头,又亲了亲她鼻尖,一面朗笑一面大步去了,离开老远还能听见他得意洋洋的声音,“夫人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混账东西,你最好别回来!”关素衣追到殿外,磨了磨牙齿,少顷却又忍俊不禁,见金子和明兰端着食盒进来,恍然道,“忽纳尔怎么没留下用早膳?”

金子满脸无奈,“娘娘,您俩清早起床,闹了大半个时辰,皇上再不赶紧去上朝,便该迟到了。刚新婚就误了朝政,老爷子定然会大义灭亲您信不信?”

关素衣扶额自省,一再告诫自己稳重点,端庄点,切莫再与忽纳尔浑闹,这才拿起筷子用膳,刚吃一口便停下来,吩咐道,“一路走去金銮殿,总有吃两个包子的时间吧?朝会时长不定,有的一两刻钟便完事,有的一两个时辰也散不了,他若不吃早膳,恐怕会饿大半天。祖父和父亲上朝的时候还会在袖袋里塞两个窝窝头扛饿呢。”

边说边夹了几个大包子,命令道,“给忽纳尔送去,赶紧的。让他在路上好歹吃几口。”

金子接过食盒,运转轻功飞快追出去,总算在半路拦住御撵,递上包子。

“夫人让你送来的?怕朕饿坏了?”他反复追问。

“是啊,您快趁热吃吧,免得娘娘心疼。”

“知道了,你回去吧。”上一刻还面容平静的圣元帝,待金子走远,轿帘垂下,立即露出憨傻的笑容,“白福,朕也是有媳妇心疼的人了。”话落咬掉一大口包子,含糊道,“今天的包子味道格外好些!”

白福谄笑,“陛下,娘娘心里只有您,不心疼您还能心疼哪个?”

圣元帝听了这话越发高兴,临到上朝脸上还带着笑,无论臣工奏禀何事都难以磨灭大好的心情,待人接物和颜悦色,更添几分仁君风范。朝臣见状也颇感欣慰,都说凤位有主,皇上果然也大为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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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入皇宫与嫁入寻常人家不一样,没有三日回门的规矩,关素衣无法,只好把家人召入宫中相见。

仲氏上下打量女儿,欣慰道,“气色比出嫁前还要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左老夫人将几盒药材递过去,叮嘱道,“若要尽快立住脚跟,还得诞下皇嗣才成。这些药材外祖母都替你配好了,每隔五日煎服一剂,能固本培元,温养胞宫。另有一些美容养颜的药膏,用热水冲泡每日饮用,能使肌肤光滑,颜色更佳。在这内宫里生存,权势、子嗣,都比不得皇上的恩宠。你既长了这样一张脸蛋,便该物尽其用才是。外祖母并非让你学那些狐媚手段,只尽量延缓衰老,留住美貌而已。美貌是女子最有利的武器,能让你减省许多麻烦。”

关素衣以前若听了这话,必定会红一红脸,现在却泰然自若地接过药材,诚心道谢。她替母亲和外祖母各倒一杯热茶,徐徐开口,“外祖母,依依有一事相求,不知您应不应?”

“何事?”

“您如今奉旨编撰九黎族史,魏国史,有权出入宫闱查找古籍,也有便利与我天天见面。我手里有一本书册想让您帮忙撰写,您能抽出空闲吗?”

“什么书?”左老夫人来了兴趣。

“宫规。”

左老夫人愣了愣,忽而朗笑起来,“好你个小滑头,这么快就找准了路径。好,这个活儿我接了,你有什么要求?”

关素衣放下茶杯,娓娓道来,“我虽然未曾当过皇后,但别人当过,与其一步一步摸索,跌跌撞撞前行,不如一开始就借鉴前人经验,划下道来。魏国之前的历朝历代,皆传下许多宫规祖制,烦请外祖母帮我整合删改,勘定成册。要求不多,只一条,树立我身为皇后的绝对权威。我乃国母,岂可放下身段与一众嫔妃争风吃醋?我把规矩立在那儿,谁若是坏了规矩,我依法处置便是,很没有必要与她们交手。”

左老夫人赞同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内宫自然也该有内宫的规矩。皇后乃六宫之主,一出手便要压服众人,何须隐忍退让,暗暗筹谋?规矩都是掌权者制定,是为掌权者服务,下位之人除了顺从别无他路。在宫规之外,你自己也要写一篇文章,将基调定下,为自己标榜一个‘贤后’之名。”

关素衣早有准备,当即拿出一份手稿,交予外祖母修改润色。她何需与盘朵兰等人斗?条条道道一划,让她们自个儿绕去吧。

第172章 掏灭

左老夫人素知外孙女文采斐然,却不知短短几年,她已精进若此。这篇文章共分二十个章节,分别为德性、修身、慎言、节俭……待外戚等,几乎囊括了女子为后为妃的方方面面,也阐述了待人接物的点点滴滴,将国母之风范诠释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