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曼曼,从今天起,每个周六晚间十一点,会由我们为大家介绍图书,如果你有什么意见或建议的话,可以写信给我们。地址是…”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小曼沉稳而温柔的声音给了她信心和勇气。

第一次节目播出之后,陆续收到几十封来信,看到办公桌上的信件,书璐和小曼觉得幸福得好似在天堂,她们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听众。

然而这些信件大多是提意见的:年轻人认为这档节目有点沉闷,只是一味地介绍书籍的内容;上年纪的却认为仅仅介绍符合潮流口味的书,是没办法赢得年龄层次更高的听众;甚是有人写信来问,原来那档英文歌曲节目到哪里去了?

她们一下子又觉得心情跌到了谷底。

导演老赵微笑着说:“年轻人,不能只听到好的声音。”

周末的时候,姐姐听说书璐又要去图书馆,便又帮她约了家修。

“你好像很没精神,心不在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书璐从资料中抬起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书呆子,心想:啊,连他都看出来了…

“是不是因为你的节目不受欢迎?”

书璐张口想反驳什么,但随即又放弃了。他总是能一语中的吗?

“其实我倒觉得还好…”

她惊喜地看着他,原来他也听了她们的节目呀,并且认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我是听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睡着的。”他的表情好像真的很认真。

“…”书璐尴尬地深吸了一口气,用牙缝说,“那么我看我们还是去主持‘相伴到黎明’里的朗读节目好了,那就是为了帮助催眠的。”

“啊,”裴家修看上去有些惊讶,“我以为这就是那个朗读节目的改版呢。”

书璐感到自己简直要跳起来拍桌子了,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

“你们只是介绍书的主要内容,再朗读一段罢了。”他仍坚持说真话。

“那…你还想怎么样嘛。”

“书上怎么写,我自己不会看吗。”说完,他低头继续研究资料。

书璐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么乏味吗?可是除了介绍书的内容和作者之外,还能加些什么进去呢?

晚上,他们又再去了那家面馆,两人虽然不太说话,但没有刚开始那样拘谨了。趁着面条还没上来,书璐问:“喂,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没女朋友你爸妈着急吗。”

家修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摇头。

“那他们还满开明的。”

“他们比较急的是我到现在还没有老婆。”

“你说话是不是总是说一半?”书璐瞪他。

“是你自己等不及我把下半句说完。”

书璐闷闷地想,自己已经这么闷了,裴家修比自己更闷,他们两个在一起——简直闷得要死!

CHARPTER 2·哈利波特

“现在是2006年11月11日晚间11点11分,这里是‘书路漫漫’,我是书璐,今天我们要介绍的第一本书是《哈里波特与混血王子》。”书璐拿起手边绿皮封面的书,随意地翻着。

相信老听众一定知道书璐是哈里波特迷,每一本关于哈里的书我都会在节目中介绍,不过这本书璐介绍的比较晚,为什么呢,”她顿了顿,“因为书璐刚刚才读完。”

外面导播室里,工作人员放松地伸着懒腰,听书璐主持节目,人很放松,她可以一个人从头说到尾。

“这一次,哈里在魔法学校的学习生涯将要来到尾声。他得到了一本旧笔记,在这本被施了魔法的笔记中遇到一位‘混血王子’,哈里学到了很多,但是在探索的过程中,他越来越感到害怕。但是在这一集里,有一位最重要的人物要离开哈里那就是——书璐非常非常爱的——邓布利多校长。这也是为什么书璐直到昨天晚上才刚刚读完这本书的原因,同时,我第二次在读到一位长者往生时感慨地落泪…”

书璐与曼曼的第二次节目在九九年十一月的第三个周末播出后,同样收到许多听众的批评,看到桌上堆积的白色和牛皮信封,她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们决定不再各自准备节目,周末的下午,书璐告诉姐姐自己要跟同事一起去图书馆,但书玲仍打电话来说裴家修会去的。

于是周六的下午,这个奇怪的组合出现在上图的阅览室。

“普林斯顿经济学博士?!”曼曼用尖锐的语气说,眼神质疑地看着家修。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书璐突然觉得这个“书呆子”有时候也很帅。

“你在追求书璐吗?”曼曼直接了当的问题让书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家修仍然一言不发,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书读头就是这么温暾水。”曼曼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话,她的个性,实在辣的够呛。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黑与白。”家修平静地说。

曼曼瞪他一眼,然后起身去书架上找书了。

“我们的节目不太成功。”书璐叹了口气,这句话她从来没敢在别人面前说过,但在家修面前她说地坦然。

为什么呢?她想,大概是裴家修太优秀了,她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缺点——因为她的优点跟他比起来都会是一种缺点。

“意料之中。”他只是简单的四个字,然后拿出他的大笔记本。

“…”被他打击,也是意料之中的,书璐不禁一个人茫然地发起呆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书璐忽然听家修说:“如果让你选一本最喜欢的书,你会选什么?”

书璐空洞地望着他,好象在思考。家修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对自己笑,他笑得很开心,很多年后,当书璐回想起来,仍然这么清晰。

“只能选一本。”家修补充道。

她更加认真地想,最后好似作了重要决定般说:“《傲慢与偏见》。”

家修点点头:“你认为你刚才的思考过程是认真的吗?”

“当然,你说过只能有一本嘛。”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那么你也可以问一问你的听众,这样他们也会认真起来。”

这一刻,书璐才第一次从心底里想,原来普林斯顿的经济学博士的智商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一个星期后,《书路漫漫》节目组收到了比平时多几倍的信,但绝大多数是参加“我最爱的一本书”活动。书璐在节目中号召大家把自己心目中最爱的一本书以及对这本书的感受写信寄来节目组,然后由节目组评选出最优秀的来稿,获胜者可以得到他最爱的这本书,而且还会在节目中介绍获奖的文章。

节目组的同事们都很高兴,因为这个非常闷的节目终于有了一定的号召力。但制作人老赵却苦着脸:

“如果最后获胜的是《西游记》或者《三国志》,那还好办,如果是《冰封的日子》或是Ngugi Wa Thiong'o 的书,你们让我去哪里找啊…”

然而坐在桌边拆信的众人对他的这种顾虑并不感兴趣:“不会的啦,老赵,我们只要一看到是没听说过的书,马上就cancel了。”

周六下午的图书馆,书璐兴高采烈地向家修讲述这周收到的信如何如何多,听众们的积极性如何如何的高。家修平静地望着她,好象所有的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点醒我。你这么帮我,晚上我请你吃晚饭。”书璐大方地说。

家修微笑了一下,说:“抱歉,晚上我约了人。”

不知道为什么,书璐的第一直觉是,他约的是一个女人。虽然请客吃饭被拒绝有点悻悻然,但她体内八卦的细胞马上又开始作祟:“是谁啊。”

家修打量了她一下,张口想说什么,但随后又停顿了一下,才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书璐心中难免有点失望,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反驳他:“我才不是小孩!”

这一天晚上,是书璐第一次独自从图书馆走回家,以往都是吃过晚饭家修送她回去的。十一月底的上海,已经寒风阵阵。书璐突然感到有一点点凄凉,心中止不住地想,究竟老男人晚上约了谁呢。

低头走路的她,忽然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一对情侣,她连忙抬起头来道歉,却在看清楚他们的脸后愣了一下。

“书璐。”

原来是“三号床”,然而她身旁的那个却不是易飞。

那个从她手中夺去了易飞的“别人”,就是“三号床”。

书璐微笑了一下,不过她自己都能感到这笑容一定很勉强。

“你好吗。”三号床问。

“很好…”

“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先生。”她大方地说。

两人互相点点头,书璐没敢仔细看他,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对了,你是在电台上班吗?”三号床突然问。

“是。”

“《书路漫漫》里面的书璐是不是…”

“是我。”书璐尴尬地笑笑,不管怎么说,虽然这周的读书活动反响还不错,但她自己始终还是把自己定位在尚不成功的节目主持人,遇到老同学,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我们也听过你的节目。”

又寒暄了几句,因为赶着去看电影,他们匆匆道别。

书璐继续走着,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看着路上一对对相互取暖的情侣,她的心里有一丝悲哀。她好象有一点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还有爱一个人的勇气。

“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书路漫漫’,我是书璐——”

“我是曼曼。”

“这一周我们收到了听众们踊跃的来信,我们的评选工作将持续三周,因此从这一期节目开始,我们会读一些听众的信,听听他们心目中对最喜爱的这本书,是怎样的看法。”

“没错,三周之后,我们会评选出最优秀的一封来信,并且赠送给他这本他最爱的书。相信这对大家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书璐读着信的时候,第一次感到原来这样一个读书的栏目,也可以有交流和互动,这是她第一次被自己的听众感动,也是从这一期开始,她决定要尽自己的努力把这个沉闷的节目做好。

这一个周六的图书馆之约,书璐带了许多读者的信去看,但她并没有对家修谈起节目的事情,而是把讨论的重点转移到上周他的约会上。

可是任她怎么问,老男人都始终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书璐嘟起嘴有些不满,家修突然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吃过饭去了哪里。”

“什么?”

“上周六,晚上八点我打过电话去你家,你家人说你还没回来。”

书璐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怪不得我一回去我妈就问我去了哪里,你干吗打电话到我家去。”

家修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女孩子晚上最好早点回家。”

书璐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是不满地哼了几声便不再答话了。

家修又说了她几句,才自己管自己看起报表来。书璐闷闷地想,原来普林斯顿的经济学博士在谈到女孩子晚上回家时间的问题时,也跟家庭主妇一样罗嗦。

她开始拆手边的信,老赵关照她要把这些信全部看完,挑一些下周录节目时读。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其中有一封上写的是“曹书璐”收,她有些疑惑,这封信很薄,跟其他听众厚厚的来信不同,信封上的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拆开后,里面只有一页纸。

“书璐:

你好,或许你觉得有些意外,但我想写这封信给你已经很久了,上次在街上遇见你,我想,一定是时候到了。

跟你同学四年,我们虽算不上很好的朋友,但是始终是彼此关心的。因此我做了错事,破坏你和易飞的幸福,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道歉,我感到很苦恼和愧疚。

易飞没有错,错的是我。

当时我已经与现在的先生在一起,但因为他家人的反对,我爱得非常痛苦,最后他一度听从家人的告诫,要跟我分手。

我想当时我一定是疯了,否则,我不会找易飞来做我们爱情的牺牲品。

你还记得毕业那年的学生会迎新晚会吗,你因为感冒在家休息没有参加,那天晚上很多同学都喝醉了,我负责把易飞送回寝室,然后我就回家了。但是在我先生跟我说决定分手的时候,我满心只是想着要怎样留住他。我知道,求他是没有用的,于是我想刺激他,告诉他我有了其他男友。

我告诉易飞,在我送他回寝室的那晚,他强迫了我…我要求他对我负责,做我的男友。

现在回想起来,我知道,当时自己一定是疯了。易飞听我这样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很痛苦,但当时我自以为自己是天下最痛苦的人,所以我不顾一切。

我带着易飞来到先生的面前,他也很痛苦,然而他还是在我们大四那年听从家里的安排去国外读书了。

我想,我和易飞,从来不算在一起过,是我伤害了他,伤害了你,我很对不起。

后来,当我把真相告诉易飞的时候,他说他已经猜到了,但是他请我不要告诉你,因为相信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们之间一切的美好已经结束。

一年后,是易飞帮助我和先生又重新走在一起,我很感激他。但我一天都不能忘记自己带给你们的痛苦,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无论怎样,我想告诉你,易飞是一个好人,他自始至终都很爱你。

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但请你一定要原谅他。

…”

书璐看着泪水一点一点滴在白色的信纸上,在收到这封信之前,易飞这个名字,这个人已经在她心中慢慢淡忘了,有时候,她甚至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了。然而读完这封信,看着他的名字,她的心竟这么痛,痛到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一直以为这段关系结束时,痛的是自己,然而两年之后,她才明白,原来他背负了更多的东西。

家修慌张地坐到她身旁,抓住她的肩。她看不出他的表情,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模糊了一切。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她和易飞,是不是有不一样的结局,现在的他们是不是也好象街上的情侣,在冬日互相取暖,互相安慰;又或者,已经为彼此戴上誓言的戒指,从此以后像王子公主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是她知道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回到从前,就像易飞说的,他们之间所有一切的美好都结束了。

爱,只是一种感觉,没有“真相”。

此刻,她惟有靠在身边这个人的肩上大哭一场,才能悼念这一个哀伤的故事。

“下周我决定不再去图书馆了。”吃晚饭的时候,家修严肃地说。

书璐哼着鼻涕抬头看他:“干吗?”

“今天被你这么一闹,别人一定以为我欺负你。我没脸再去了。”

书璐嘟了嘟嘴,没有答话。她记得,当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是家修把信纸从她僵硬的手中拿开,搂住她,握着她的手,好象还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但她听不到,或许是哭得太投入了。一想到那封伤心的信,她的鼻子又开始酸起来。

突然书璐的鼻子被人捏住,不能呼吸,她抬头,是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