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昂,一定要这样吗?"他拽住我的胳膊。我迷茫地仰起脸看他,曾经我是如此迷恋着他,他的脸一出现在我梦境中,我就哭泣到天亮,但是现在,跟他的对视会让我丧失最后活下去的勇气,"对不起,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放了我吧,让我自身自灭,我会找个地方将自己埋了的,"这么说着,泪水已经盈满我的眼眶,我对他说,"如果你还曾经记得我们的好,每年春天去坟上看看,我就已经很满足…"

"碧昂!"

"我是个贱女人,我不值得你这样,过去不值得,现在更是不值得。"我狠狠地说着这些话,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他拽着我胳膊的手开始发抖,脸色变得灰白。

"但是我爱你…"他低声说。那么的无辜。

"这正是我的罪,亲爱的,"我伸手把他大衣的扣子扣好,"这样的爱情会让你落入地狱的,别这样,找个好姑娘结婚吧,今生,我给不了你要的爱,对不起,Jan!"

他摁住我的肩膀,很不甘心的样子,"可是碧昂,我们都还活着是吧,既然活着,就还有机会的,你应该不会忘了那个十年之约吧,还有五年,我们就可以去威尼斯的叹息桥上见面,桥可以证明,我们是相爱的,这爱不会因为彼此犯过的错而有任何的改变,碧昂,我会在桥上等你…"

一听这话我就号啕大哭起来:"可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Jan。"

"可以的,你一定行的,碧昂,给我信心,也给你自己信心,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五年了,我以为我可以将过去埋葬,可是现在我知道不行,我埋葬了自己也埋葬不了我们的过去,碧昂…"

"都是我的罪,是我的罪,对不起!"我哭泣着,挣脱他的双臂夺路而逃,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窒息而亡。

"碧昂,我会在那座桥上等你!"我听见他在后面喊。

Jan,我怎么会忘了那个十年之约,是我定的约,我如何能忘记?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我能否活到那一天,即便不能在一起,十年之后去桥上见他也是对这场爱情最好的力证,今生我已没什么可以给予,只能让那座桥证明给他看,我是爱他的!仁慈的上帝啊,如果不是这个约定,我早就去见你了,勉强维持着一口气,就是不甘心,我已伤害他太多,如果失约,我怕来世还要遭受更残酷的惩罚。我今天所受的一切,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违背自己的心,理当承受惩罚!

所以上帝,请让我活到那一天吧,到桥上见了他,再去见你我都会感激不尽。还有五年啊,多么的漫长,在这样的夜里,想必他也在向往那个十年之约,他也会觉得很漫长吗?五年,还会发生什么?

在已经过去的五年里,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去想了,被母亲在疯人院关了三年,我几乎忘了我曾经是一名芭蕾舞演员。但我记得母亲将我关进去时说,"不要恨我,如果你能安静,不影响到我的生活,我也不会这么做,这里应该很适合你…"这个可怕的女人,扼杀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人生不说,还想让我老死在疯人院,从而不至于去干扰她,破坏她的计划。她的计划无非就是想夺取杜瓦叔叔的财产,杜瓦叔叔膝下无儿无女,我是他的养女,恶毒的母亲就害怕他将财产留给我,因为她深知,我比她更得杜瓦叔叔的欢心,这一点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就被她看出来了。杜瓦叔叔送了一条价值三百多万法郎的蓝宝石项链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母亲当着杜瓦叔叔的面没说什么,但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生日Party一过,回到房间她就命令我摘下项链交给她,说我年纪还小,不能戴这么贵重的首饰。我拒绝了,大声说:"项链是杜瓦叔叔送给我的,你无权拿走!"

第34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2)

"我不是拿走,我是替你保管。"母亲狡辩道。

"保管?我都十八了,已经成年,我的东西我自己保管,而且这么些年,我所有演出的收入都是你保管的,你该满足了!"

"可我把你养了这么大!"

"你就是把我养到这么大,但你从我身上拿走的钱也足够还你了!"

"啪"的一声,母亲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如果不是杜瓦叔叔适时进来,不知道她还要扇我几巴掌。杜瓦叔叔呵斥她道:"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没有权利打她!"接着又很明白地告诉她,"该给你的我自然会留给你,不属于你的,你就是打死她,你也得不到。"

就是这句话,让母亲产生深深的恐惧。我留在酒庄,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一年后,我跟Jan分手,杜瓦叔叔也中风病倒,她就借故将我赶出了酒庄。又过了两年,我无法生存,找她要回我的存款,可是她坚决否认这回事,我到酒庄去找她理论,我说即便不给我存款,你也应该让我有口饭吃,总不能让我饿死街头。她说我饿死街头也不关她的事,我又不是她生的。其实我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她会念在多年的母女情分上给我一个栖身之地,但我太天真了,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不仅将我赶出酒庄,怕我又过去闹,竟然指使人给我吸大麻。我很快上瘾,她就以戒毒为由,将我强行关进了巴黎一家戒毒所,我在里面情绪很激动,毒瘾没戒掉,精神状况已近乎崩溃,她就顺理成章地将我送进了疯人院。

三年,我跟一群疯子日夜相伴。生不如死。

我被关进一间铁房子里,又暗又潮湿,白天晒不到太阳,晚上才有一点点月光从墙顶的小窗子里透进来。那个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了跟Jan定的那个十年之约,我想我可能要失约了,我会死在疯人院。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让我终日以泪洗面,我已经不敢大声咆哮了,我越情绪过激,他们越以为我是真的疯了。直到有一天阿丁来看我,我告诉他实情,他才想办法将我弄了出去。可是出了疯人院又能怎么样,除了佛罗伦萨爸爸留下的这栋旧宅,我已经一无所有,刚开始还有阿丁和其他几个朋友接济着,可时间长了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他们,只好四处借债,借不到了就跟男人上床,因为出来不久,我的毒瘾又犯了,离开那些东西的麻痹,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如果不是前天遇到Jan,我几乎不会再去想那个十年之约,太漫长了,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亲爱的Jan,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赴约,请别责怪我,对于这份爱,我已经拼尽了全部力气,现在仅存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五年后。我只是很遗憾,活不到那一天,就无法证明,我是始终如一地爱着你的,因为我失了约,我没有始终如一地将这爱坚持到底,又如何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

冷翠捧着姐姐的日记,一个上午,都没有挪位置。太意外了!她居然发现了姐姐的日记!

怪不得她强烈地想要来这里住,原来是冥冥中姐姐"有意"的安排。整整两天,她沉浸在姐姐的日记中难以自拔。十五岁登台,十六岁成名,十八岁恋爱,十九岁分手,二十岁结婚…这就是姐姐的人生,日记看到一半冷翠就恸哭到难以自抑。

姐姐的悲剧人生是从养父去世后开始的,养母也就是小姨后来改嫁给了法国一个大酒庄的继承人,就是日记中的杜瓦叔叔,那个酒庄的具体位置姐姐没说,但她反复在日记里提到普罗旺斯,估计酒庄应该就在其附近。从舞蹈学院毕业后,姐姐在酒庄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的继父好像对她还很不错,很疼爱她。姐姐虽然感激他的疼爱,却并没有叫他爸爸。她还是很怀念那个已经死去的当医生的爸爸。而母亲却从不提及他,母亲全部的生活就是讨好现任丈夫杜瓦叔叔,嫌女儿碍事,就整天催促着她快点出去演出,当有一天意识到女儿已经成名,又对女儿寸步不离了,十分积极主动地帮女儿打理一切演出事宜。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替女儿"保管"出场费。开价,收钱,都是她一手包办。然后就是逼着女儿参加各种社交Party,从服装,化妆,包括举止言谈,都一一介入。女儿在她的操纵下俨然成了个貌倾全巴黎的交际花,或者干脆说,是个摇钱树。以至于当女儿因极度厌倦这种浮华虚伪的生活逃回意大利时,母亲勃然大怒,连酒庄都不待了,气急败坏地赶到意大利拉女儿回巴黎。母女俩的交锋从此无休无止,日记中记录了一段她们的对话,冷翠看后简直触目惊心,世上还有这样的母亲?

--你必须回巴黎,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毁于一旦。

--是怕你的努力毁于一旦吧。

--那又有什么错,我这么辛苦地培养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吗?

--是啊,出人头地!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演主角,竟然逼我跟剧院老板上床,你还是我的母亲吗?

第35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3)

--上床怎么了?女人的身体就是为了获取利益的,同样是上床,如果是跟个流浪汉上,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真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羞耻!

--羞耻也要跟我回巴黎!

--我不回去!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再说这几年你在我身上也捞了不少,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我就要你回巴黎!

其实就在这次出逃中,姐姐在罗马认识了一个叫Jan的男人,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坠入爱河。但是这段恋情在一年后戛然而止,原因不详,日记中只记载,姐姐和Jan在威尼斯的叹息桥上定下一个十年之约。之后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了,因为日记无端地被撕掉了一大摞,大约有两年的记录凭空消失。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冷翠不得而知。

至于阿丁说的那些名画,冷翠转遍了屋子也没看到。如果有,可能也被姐姐变卖了吧。但姐姐在日记中倒是提到过那些画,都挂在三楼专门的收藏室。

爸爸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收藏名画,他其实很富有的,可是大部分的钱都买了那些画。妈妈为此经常跟他吵架,却无济于事,爸爸平常很迁就妈妈,但在买画这事上却是我行我素,谁都干预不了。我当时还很小,看不懂那些画,也不知道其价值,只是歪着脑袋问爸爸,"这些都是爹地的画吗?"

"是的,乖女。"爸爸捏捏我的脸蛋,又说,"可是,这些画也都是小葵的,只属于小葵,将来小葵长大了,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去卖的。"我马上很认真地说:"不,爹地给小葵的东西小葵绝对不卖,小葵把自己卖了都不卖爹地的东西。"

爸爸当时听到这话,眼眶都是红的,样子看上去又欣慰又伤感。但是爸爸的那些画不久后都被换了地方存放,我猜想,可能是跟妈妈有关,因为此前爸爸因为一幅莫名失踪的画跟妈妈大吵过一架,我清楚地听到一向好脾气的爸爸跟妈妈咆哮:"你没有权利拿我的画,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拿,这些画都是我留给小葵的,你可以动我的任何东西,就是不能动这些画!"

妈妈以为爸爸收藏的那些画少一两幅心里不会有数,可是她不知道,那些画被爸爸看得比命还重要,怎么可能会心里没数?爸爸把画的下落都告诉了我,嘱咐不要让妈妈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能。爸爸死后,妈妈经常威逼我交出那些画,我才懒得理她,爸爸的东西,我也看得比命都重要,就像小时候我跟他说过的,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把那些画卖掉。

但是冷翠确实没找到那些所谓的名画,姐姐也没有别的房产,估计还是被卖了,人一旦被逼到绝境,什么都会顾不上,还谈什么画呢?虽然没有找到那些画多少有些遗憾,冷翠却没有过多去想,她现在想的是姐姐的那个十年之约!

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姐姐等上十年?

姐姐活着时的全部信念,就是为了去威尼斯见那个男人?

Jan…

冷翠念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