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捧着日记叹息之余,心里也惴惴不安:安娜可能知道那些画的下落!如果她看过姐姐被撕掉的那部分日记,她肯定知道,也应该知道姐姐不为人知的过去。最不堪回首的两年?什么时候,进疯人院之前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姐姐这么忌讳?那么,姐姐撕掉的那两年的日记现在还在世吗?如果没有被毁,会藏在哪里?

冷翠心潮起伏地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头绪。

4

清晨,冷翠被附近教堂的钟声惊醒。她早早地退了酒店的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心事重重地赶去机场,坐上了飞往威尼斯的飞机。也许见到那个叫Jan的男人,她会知道一些事情,至少会知道姐姐拼尽全部力气去等候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于是对此次旅行充满期待。原以为要坐很久,没想到飞机上的画册刚看完,威尼斯就到了。意大利还真够小的!冷翠沉浸在画册中还没回过神呢。她穿了一件灰白色的贴身呢裙,戴着顶同色调的小圆帽,鼻梁上还架了幅墨镜,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出口走出来,忍不住东张西望。

到了吗?这就是威尼斯?怎么这么多人?熙熙攘攘,跟个菜市场似的,挤得一团糟。而且很多是拿着相机的记者,不会吧,这么隆重地欢迎我?冷翠颇为受宠若惊。正"受惊"中,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尖叫,潮水般涌向冷翠,将她挤得动弹不得,如果这时候摔在地上,非被踩成肉酱不可。但她很快意识到,人群并非是朝她涌来,而是朝她后面的某个人,她忍不住回头一看,立即也尖叫起来,汤姆克鲁斯!

第40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8)

上帝啊,圣母啊,居然让我跟汤姆·克鲁斯同一班飞机抵达,冷翠顿时热血沸腾,扭转身也朝阿汤哥扑过去。果真是想男人想疯了,一直没疯掉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遇到让她起色心的男人,阿汤哥,全世界的女人都会对他起色心,何况是好几年没谈过恋爱的冷翠。所以,上帝,请赦免我的罪吧,让我碰碰阿汤哥再把我治罪也好。

冷翠毕竟是挨得近,同一班飞机下来的,在人群的推搡中,竟跟帅死人不偿命的汤姆挤到了一起,她中文、英文一起上,语无伦次,后来她仔细回想,怎么都想不起跟一直微笑着的阿汤哥说过什么。根据她"痛苦"的回忆,她的手刚挨着阿汤哥的皮夹克,不到两秒钟吧,立即被两个巨神一样的黑鬼推开,那是他的保镖。然后她就被更加疯狂的人流挤开了,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阿汤哥被人群簇拥着离开,差不多是被"抬"出机场。

原来明星也不好当啊。

冷翠这个时候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周围也没那么多人了,可是她却感到自己的脚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光着脚!她的鞋子都被挤掉了!再举目望去,哇,大逃难吗?偌大的候机厅到处丢着鞋,男人的,女人的,横七竖八,场景甚是狼狈。机场工作人员显然是司空见惯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开始埋头"扫鞋"。

不止一个人在找鞋,冷翠找了一阵没找到,只得随便套了双别人的鞋子,大了,也没办法,总比光着脚好吧。直到走出机场,看到机场四周悬挂的海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天是一年一度的威尼斯电影节,难怪机场会有那么多的记者守候,心下不由得感叹,阿汤哥,我们的缘分太浅啦。

正是清晨刚过,秋日温暖的阳光将这座著名的水城照得一片明媚,机场通向威尼斯本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算是水上的士吧,当地人管那窄窄的船叫"贡多拉"。这个冷翠在朱自清的散文《威尼斯》里就有过了解了,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和同学们摇头齐声朗读"威尼斯(Venice)是一个别致地方"的时候,神秘美丽的威尼斯就深深印刻在她的心上。而没有想到许多年后的一天,她竟然为着一个十年之约来到这座水城,亲身感受这种完全不同于中国江南水乡的独特异域风情。

上了一艘差不多已坐满乘客的"贡多拉",高大威猛的船夫居然能用生硬的中国话向她问好,着实吓她一跳。然后他用力一撑篙,"贡多拉"就离开石岸,沿着弯弯曲曲的河流缓慢驶去。进入巷道时,眼前就一下子暗了下来,由于两边的房子较高且相距较近,天空就在头顶挤成一线,光线只能照射在相对更高的一侧的房顶。河道两边的屋子各具特色,但明显斑驳陈旧,个别已经破旧,小石桥不时迎面飞来,桥上面总是有悠闲的人们在观景、拍照、聊天。仰头看时,也可以看见很多窗口有人影闪动,大多数的窗台,搁着几盆花,花开得正艳,说明这里依旧居住着人,威尼斯人住在这里,和这些房子、运河一起,在冷翠的眼里成为一种安静祥和的风景。

不时有"贡多拉"并排交叉穿行在水巷间,水面飘荡着各种腔调的友好问候声和嬉笑声。偶尔也夹杂船夫一两句意大利"咿呀唉喔"高音。不多时,小舟驶进宽阔的大运河,视线豁然开朗,两边高大的宫殿式建筑鳞次栉比,船到分割大运河的大桥后返程,很快便到了圣马可广场后面的码头。冷翠上了岸,这可如何是好,本来穿得挺优雅的,却蹬了双完全不合脚的鞋子,踢踢踏踏,真是丢人现眼。冷翠决定先找家店子买双鞋再说,真没想到,第一次来威尼斯就这么狼狈。顺便说说冷翠身上穿的那件灰白色的呢裙,是她从姐姐的衣柜里翻出来的,款式很简洁,领口是经典的赫本式一字领,牌子是阿曼尼。大师就是大师,设计的衣服经过这么多年也未失时尚,穿在冷翠窈窕的身段上,反而平添了几分怀旧的韵味。还有她头顶上的帽子,也是从姐姐的衣柜里找到的,姐姐好像很喜欢戴帽子,在一个专门存放帽子的衣柜里少说也存了有二三十顶,冷翠随便拿了顶,就跟身上的呢裙很搭调。

而冷翠所处的码头其实也算个小型的广场了,竖立两根高大的圆柱,一根圆柱上的雕塑是威尼斯城徽飞狮,另一根圆柱上的装饰是拜占庭时期的保护神狄奥多尔。中间不可以走的,当然没有护栏,但是明白的人都不从那里走。当地人说从中间走过会倒霉的,因为以前这个地方是囚犯被处决所走过的地方。这些都是冷翠从飞机上的旅游画册上了解到的,和旁边乘客聊天时也了解了些。按照画册上提示过的,往里亚托桥的方向应该有两条名品街。果然,走过去名牌服饰店一间接着一间,冷翠眼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双跟衣服和帽子很衬的鞋子,一试,正合脚。走累了,旁边正好有个咖啡厅,她进去喝了杯咖啡再出来,很快就看到在一个古老而壮观的广场上,数不清的鸽子飞起飞落,广场上立着四匹大铜马,不用说,这肯定就是文弘毅所讲的圣马可广场了,身边正好有个导游带领着一批中国游客走过来,导游拿着扩音器大声解说道:

第41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9)

"圣马可广场一直是威尼斯的政治、宗教和传统节日的公共活动中心,1797年拿破仑攻占威尼斯后,赞叹圣马可广场是'世界上最美的广场',因此曾下令把广场两边的总督府改为行宫,至今人们还把它叫做拿破仑宫。广场左边是圣马可大教堂和巴西尼加钟楼,右边是总督府和圣马可图书馆。请大家再看教堂的正面,是科雷尔博物馆和新政厅。"

冷翠走到广场上,又发现有好多记者在拍照,原来有明星在这里观光。刚才在机场都"摸"到阿汤哥了,现在再大的星冷翠也没了凑热闹的兴趣。她选了个露天咖啡店坐下,点了份点心,权当午餐了,一边喝咖啡,翻报纸,吃点心,一边看人。因为冷翠发现那些旅客其实有很多是很好看的,虽然她对洋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却不得不承认很多年轻的欧洲人有非常精致的五官,特别是意大利人,不论男女,高大俊美,皮肤永远是古铜色,都像是时尚杂志里的模特儿。

因为落日的时间尚早,文弘毅这时候也应该在飞机上,通不了手机,他还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呢。跟他见了面,就可以一起在那座著名的叹息桥上等姐姐约的人了,Jan,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同时跟两个男人见面,冷翠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用完午餐,冷翠决定不枉此行,到附近转转。威尼斯可是举世瞩目的旅游名城啊!她上了挨她最近的圣马可大钟塔,据说是威尼斯最高的建筑物。到达钟楼顶上,远眺全城风光,冷翠心情也顿时舒展开来,据说圣马可是为纪念对此城至关重要的San Polo而修建的,他说的一句十分著名的话就是他在这里的时候说出来的:"不要失去信心,神自有安排。"

冷翠很喜欢这句话。

是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管能不能在叹息桥上见到姐姐约的那个男人,冷翠觉得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欠了债又如何呢,上帝会给她一条出路的。

从塔上下来,到教堂转了圈,冷翠还造访了威尼斯闻名于世的玻璃和水晶商店,手艺师傅的技术精湛得让人拍案叫绝。而因为狂欢节的原因,威尼斯的面谱也很有名,风格各异,冷翠看了觉得很新鲜,随便买了一个,拿在手上,越看越喜欢。

这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刚好两点,文弘毅该到了,冷翠急急地朝广场右边的叹息桥走去。跟画册上的图片上一样,所谓的叹息桥,就是一廊桥横架在河面上,很不起眼,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有名。冷翠先进到总督府,然后再从总督府走到桥上,很多的人,挤得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冷翠透过廊桥上的小窗户往外面看,只看到弯弯曲曲的河巷,和河面上来回穿梭的"贡多拉",传说威尼斯的囚犯每天只有两分钟的时间可以感受到阳光,那就是走过这座桥的两分钟,其余的时间都关在封闭的地牢忍受着酷刑的折磨,见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更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囚犯在走过叹息桥的时候看到自己昔日的恋人身边伴了另外的人,于是感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已经追悔莫及。问题是人生的很多事情,是后悔不过来的,叹息又如何呢?

叹息桥,是不是警告相恋的人们,抓紧对方的手,不要错过,如果让对方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再坚定的爱情都只能成为自己的回忆,而自己一旦成为对方的过去,就只能在对方的回忆中成为卑微可怜的配角。没有人愿意自己成为别人的过去,成为回忆中的角色。冷翠,此时也忍不住深深地叹息…

三点了,文弘毅还不见踪影。

冷翠掏出手机,打不通。怎么回事?飞机晚点了吗?

四点,五点,还不见他来。冷翠的脚早已站得发麻,只得靠着桥上的回廊休息,已经不抱希望可以等到文弘毅了,他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行程,他不是个不守约的人。而此时夕阳透过窗子照在她肩上,洒下一片金色,冷翠猛然意识到,已经到了落日时分,姐姐约的那个人该来了!

她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举目四望,没有人像是认识她。好笑,她也不认识那个男人啊,又怎能保证那个男人会认识自己。

六点。桥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冷翠这时候是真的叹息了,两个都等不到,唉,看来她跟这两个男人都没缘分。百无聊赖中,她把面谱戴到脸上玩,透过面谱上的"眼睛"看外面的世界,多了一份神秘和新奇。她忽然想起看过的一部古装电视剧《大明宫词》,周迅演的太平公主也是戴着一个昆仑奴的面谱,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认错了人,意外地揭开了后来成为其驸马薛绍的面谱,从而演绎出一段凄婉动人的爱情绝唱…电视剧的很多剧情已经模糊,但周迅揭开薛绍面谱的刹那间光华,却深深印在了冷翠的脑海中,那种男女间初见时最极致的美被镜头诠释得淋漓尽致。而现在是公元二十一世纪,意大利威尼斯,还可能有这样美丽的邂逅吗?正浮想联翩着,肩上突然搭过来一只手,刹那间,冷翠几乎停止呼吸,刹那间,太平公主初见情人的极致之美会在她身上重现吗?

冷翠压抑着呼吸根本不敢回头。

会是谁的手?文弘毅的,还是Jan的,或者是陌生人的?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十秒钟后转过头去…

透过面谱的"眼睛",她看到夕阳的斜照中,一个穿着件浅灰色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半边脸映在夕阳的余晖里,半边脸上罩着阴影,让他的脸看上去显得很不真切,眉头紧蹙,嘴角抽动,好似很激动。冷翠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这就是神的安排?她颤抖得就要晕过去。

又是中英文一起上。

"你是Jan?Are you Jan?"

"Yes,I?m Jan!"

第42节:第五章 情定落日桥(1)

第五章 情定落日桥

1

"为什么老喜欢买面谱,我看你家里搁了好多。"

当碧昂得知祝希尧要带她去威尼斯时,开口就说要买面谱,祝希尧笑着直摇头。

"我喜欢!"她一把钩住他的脖子,"没有理由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当时她的样子真是太迷人了,戴着她最喜欢的帽子,穿着他给她买的新裙子,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星辰,他陶醉在她的笑容里,情不自禁地拥紧她,"傻瓜,爱一个人,是不必说出来的,不说,一样的爱,甚至会更爱。"

"我偏要说,我爱你,Jan,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完全是在撒娇了,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笑着,眼中却涌出泪水,只不过他没有看到。

而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内心一阵潮起般的幸福和伤感。或者说是莫名的不安。幸福得太极致就会让人不安,患得患失,是这样吗?不过他也安慰自己,这是在罗马呢,全世界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他没有理由太过忧虑的。当时他们就相拥在特雷维喷泉前,相恋刚好一年,虽然聚少离多,可爱情却越来越甜蜜,他天真地以为,他会一直拥有她,一直。

要知道,为了跟她见面,他可是冒着很大的危险的。自从那次在普罗旺斯被她母亲的手下打伤,他就大病一场,幸亏修道院的嬷嬷救了他,醒来时走出房子,只见紫色花田,无边无际地蔓延。如此纯粹的紫色,在高高低低的田园里绽开,正如心底最沉静的思念,最甜蜜的惆怅,却永远无法执子之手。他当即泪流满面。

太迷恋那极致的风景,他没有即刻离开法国,跟公司请了长假,在阿维庸附近的乡村疗养了半年之久。当时正是夏天,天很热,他经常到小镇上寄发信件,又徒步走回小镇,走累了就要瓶冰可乐躺在镇里酒吧的露台石岩上晒太阳。三四点钟的酒吧寥寥几个人,空气也懒懒的,心里非常安静。耳边是山谷里呼呼的风声。远处山坡上整齐的葡萄矮藤,紫毯似的花田,绿意葱葱的柏树和橘黄色的屋顶仿佛都开始浮移摇动起来,那仲夏的梦境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阿维庸可不是普通的小镇,十四世时曾是罗马红衣主教的皇城,名胜古迹众多,一年一度的法国话剧节就是在教皇城内举行。但他最喜欢的却是阿维庸的那座断桥,横跨合恩河的原桥毁于战事,断桥却因祸得福成了名胜,法国孩子都会唱关于她的儿歌:"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跳舞,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围着圆圈跳舞",渐渐的,他也学会了那首儿歌。每次一唱,当地的小孩子就像小蜜蜂遇到了同类,立时和他亲近起来。合恩河水面宽阔,每每走到河中央的桥断处凭栏四望,他就会想起了自己无助的爱情。

而紫色的薰衣草,其花语就是"等待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