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死不瞑目呢,阅女无数,你死十回都知足了,就你这等恶魔还指望永垂不朽?"文弘毅从来就不放过他,没事就拿他开涮。

"没错,我是恶魔啊,恶魔最喜欢天使。"唐临风早就习惯跟文弘毅的唇枪舌剑,说这话的当口,眼睛就正瞄着坐旁边的紫凝。其实从见面开始,他的目光就在紫凝身上流连了,文弘毅深知其秉性,警告他:"呃,你眼睛望哪呢,我可告诉你,这是我妹妹,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可不饶你。"

"你哪来这么多妹妹,一下冒出两个,让一个给我行不行?"

"不行!"文弘毅态度坚决。

唐临风装作恨恨的样子,说的是中文:"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兄弟这么多年,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不瞑目…"

"谁死不瞑目啊?"紫凝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转过脸问。

唐临风温情款款地看着她笑,"妹妹,是我。"

"有这么老的哥哥吗?"文弘毅嗤之以鼻。

正说着,冷翠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请问是冷翠小姐吗?"

"我就是,你哪位?"

对方并未回答,只说:"请冷翠小姐来巴黎一趟吧。"

冷翠猛地一惊,巴黎?

"你是谁?"她警觉地问。

"是南希夫人要我给您打电话的,两天后我在巴黎接您。"对方语气很冷淡,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

"南希夫人?"冷翠没听明白,"哪个南希夫人?"

"碧昂小姐的母亲。"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沉寂的夜空,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完全没有防备,冷翠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般一阵发晕:"你…你刚才说什么,请再说一遍…"

第九章 错过又如何

1

两个月后的傍晚。佛罗伦萨天使之翼。

已经是春天了,山冈上郁郁葱葱,繁花似锦。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将整个佛罗伦萨城区罩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红色大圆顶迎着晚霞,像一颗巨大的宝石在即将沉寂的天幕下熠熠生辉,教堂的钟声随着风声传到山冈这边来,悠扬中透着宁静,宛如天籁。

可鸟笼状的天使之翼在晚霞和钟声的渲染下尤显寂寞。尽管这房子傲然伫立在最高的山冈上,但山头都是密密的树林,一到傍晚,天还没黑,整栋房子就已经笼罩在黑暗中了。房间里的灯永远比周围的邻居亮得要早。

花园里的薰衣草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就如爱情,还没到盛开的时节,或者已经凋谢过。

他站在花园门口,隔着镂花铁门望着园内熟悉的花草,很久没有摁门铃。天已经黑了,他仰起头来,高高的树梢上挂着一弯月亮,虽只是指甲似的一片残月,可清冷的月光,从斑斑驳驳的树叶中碎开来,明晃晃地洒了一地。他盯着树上地上碎碎的月光,茫然不知所措。多么熟悉的气息,以为今生都无法再回来看一眼的。但他回来了,一身浅灰色便装,拎着简单的行李,心,似乎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来迎接她青春的面孔。他已经在激烈的颤抖了,那超负荷的剧烈心跳好似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他努力镇静下来,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仿佛置身狂暴的沙漠,日思夜想的生命之源即将出现在眼前时,反而让他陡然虚弱到无力靠近一步。

她是他前世的爱情啊,走过半生才降临,而他直到离别的最后一刻才意识到,他爱她,他原来早就爱上她!她就是他的生命之源!在跌入海啸漩涡的那一瞬间,他说的那句话她有没有听到呢?而她肯定以为他已经往生了,他不怕她难过,却怕她不知道他爱她。这比让他死十次百次都痛苦,因为碧昂就是带着这种误解含恨离世的,但他内心肯定还是有内疚的,所以才在冥冥中安排妹妹到桥上赴约,让妹妹替她验证,他是真的爱她,始终如一。

他如了她的愿,却在不经意间爱上她的妹妹。

可是那个傻丫头知道他爱她吗?

一定不知道。她肯定以为他还爱着碧昂,没错,他是还爱着碧昂,但这爱已经埋葬在他心底了,死了的已经死去,活着还要活着。而正是冷翠,让九死一生的他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他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潜意识里苦苦挣扎着,一定要亲口告诉她,"我爱你,冷翠,我爱你…"哪怕说出这句话即刻死去,他也毫无怨言。在这世上,有个人知道你爱她,而她也爱你,该是多么幸福满足的事情,否则他怎么活得过来,搜救人员在泥泞中发现他时,除了微弱的脉搏,他几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啊!

他终于还是摁响了门铃,很快就有佣人探出头。

"找谁?"一看就是新来的,不认识他。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开门。"

"先生,请问您找谁?"

他暴怒:"开门!"

这时旁边走过一个老园丁,闻声朝这边望来,顿时骇恐地瞪大眼睛,那样子像看见了鬼,张口结舌:"先…先生…"

也是这样漫天繁星的夜晚。威尼斯。

文弘毅陪紫凝逛完街一起回公寓,两人在楼下的水岸边站着说话。威尼斯的夜永远这么迷人,岸边的教堂、塔楼和横架于水面上的桥梁都被射灯照得通明,远看宛如水晶砌成。各种游艇和"贡多拉"穿梭在水巷间,"突突突"的声音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涟漪,水面倒映着的绚丽的灯光在游人的眼中不断变幻着色彩。

"谢谢你,陪我逛了一天,"紫凝一身春装,迎风而立,尤显得楚楚动人,"难怪冷翠总说你的好话,呵呵…"

文弘毅双手插在裤袋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吗?她不说我坏话我就烧高香了。"说着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啪"的一下,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他年轻的脸庞,让他意外地显出怅然若失的神情,紫凝仰脸看着他,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会多看她一眼。

她犹自哀哀地笑着说:"翠翠,也不知道在巴黎怎么样了,打她电话又不通,还有阿姨,身体不好,如何经得起这折腾。"

文弘毅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香烟。

一缕缕烟雾袅袅升起,他的眼光追随着那团雾,逐渐在空中散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将它缓缓吐在空中,嘴唇孩子一样淘气地撅了起来,轻轻地吹散了那一团雾。

"让她自己去面对吧,很多事情也只能自己去面对,即便没有出路,也是要面对的…就如我们每个人,最终都要化作这样一团雾,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向往,每个人每段感情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紫凝无语,思量着他话里的意思。

他仍低着头,久久地盯着手中的那支烟,继续说:

"人生其实有太多的事情难以面对,可心里认定的东西又必须要去面对,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就像漫漫长夜没有尽头,还是摸索着朝黎明的方向走去,那样一线光亮如此遥不可及,怕自己走完一生也无法望到。一生,好漫长啊,很多的苦痛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被淡化,可只有自己知道,若无法抓住那光亮,苦痛终究是存在心里的,很想对方能心有灵犀,从而给一些希望,哪怕是一个知会的眼光,但这种希望好渺茫,永远伴随着失望,直至最后绝望…这样的感情,也许拥有比放弃更痛苦,可即便拥有的是一块火炭,也总比在思念的寒夜中死去要强,人,都是不乏冒险精神的…"

这样的话,才真的让紫凝难以面对。她知道这些话是他对另一个人说的,而她,也许终其一生只能是个倾听者。

既是倾听者,也许保持沉默比较好。

但在心底流淌着的河流此刻却冲破最后的防线,轰然在眼眶崩溃,怎么可以在他眼前哭,你凭什么在他眼前哭?她别过脸竭力不让他看到她流泪的样子,竟然还挤出一丝笑容:"冷翠…会知道你的这份心的。"

文弘毅看着她,初春的寒意,使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秀挺的鼻梁,忧郁的眼神,嘴角隐隐露出的寂寞,显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他忽然一阵眩晕,哦,她不是"她","她"在巴黎呢。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说出来的话让她不流泪都不行:"紫凝,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不是你值得依靠的人,相反,靠我太近,我怕会带给你伤害…"

他怎么说得这么直接,都不给她留一点余地。

她只是笑,尽管看上去更像哭:"我没想要靠近你,尽管我并不怕伤害。没错,从前我是喜欢依靠,把自己随意地交给那些给我温暖的人,后来才明白,并不是别人想给我温暖,而是我自己太需要温暖,就像一个在寒夜孤独行走的人,一盏微弱的灯光都会是他前进的方向…这么多年,我一直被那样的灯光牵着走,经常迷失方向,可是走到现在筋疲力尽才发现,原来没有一盏灯光是为我而点亮,我认命了…"

"紫凝,你不要这样想,你会找到属于你的那盏灯的。"文弘毅看着她含泪微笑的样子颇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