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十年前丁晖还在大学攻读法律,是安娜小姐供他读完大学的,在认识安娜小姐之前一直在餐厅打零工赚学费。"

"接着说。"

"丁晖毕业后,是安娜小姐通过朋友让他进律师楼的,并为他在佛罗伦萨和罗马各买了一层豪华公寓,此后他一直听命于安娜小姐的吩咐,随叫随到,在您离开意大利的这些年,他们一直…一直是半公开地同居…"Peter叙述得很吃力,时不时地察看老板的脸色。

祝希尧却不动声色:"很好,还有呢?"

"还有更重要的,丁晖和碧昂小姐是挚友,认识时间还在安娜小姐前面,至于怎么认识的目前还不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只是朋友,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而且在碧昂小姐进疯人院的三年里只有丁晖去看过她,也是他将碧昂小姐接出疯人院的,并在经济上时常资助…"

"等等,"祝希尧打断他,似乎没听明白,"你刚才说什么?疯人院?"

Peter一愣,"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说,快说!疯人院是怎么回事?"祝希尧的脸霎时变了色。

"这个…"

"说,怎么回事?!"他提高了嗓门。

"是这样,碧昂小姐曾在巴黎郊区的一家疯人院住过三年,至于怎么进去的我不是很清楚,这是在我跟随您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以为您知道的…"

他听不进去了,仿佛灵魂出了窍,脸因为极度的挣扎变了形。他的下巴可怕地抖起来,额上青筋突突地跳,铜铃一样的眼睛瞄准了Peter。一动不动。

"老板…"Peter被吓住。

太突然太严重了!她竟然进过疯人院,而他浑然不觉,一无所知。他多年来的恨,恨她突然嫁作他人妇,恨她失踪三年杳无音信,却原来是一个残忍的误解,他恨她的日日夜夜里她原来深陷疯人院,跟一群疯子为伴。他无法接受,不能接受,头脑轰一阵炸一阵,心里火一阵冷一阵,手脚不由得变得僵硬,身体已经接受了这个打击,可头脑本能地抗拒着,眼睛发直,脸煞白。

"老板,您没事吧?"Peter问。

他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你接着说。"

Peter一时慌乱,他竟忘了刚才说到哪了。

"丁晖一直跟碧昂有来往?"祝希尧自己先问。

"是,而且可以肯定地说,安娜从碧昂小姐那里取得画后,是丁晖帮着联系买主,出价抬价都是他,具体签字才由安娜出面,我已经联系到有些买主,大部分都同意转让画,但价钱却都翻了好几番…"

"别管,买下来!"

"是。"

Peter打量着老板,觉得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平稳得就像从蚕茧里凝神屏息抽出来的一根丝,一触即断…

他说:"给我订巴黎的机票,马上。"

"我已经给您订了,因为我们查到了冷翠小姐的下落,她此刻正在巴黎。"Peter的确是个好下属,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祝希尧眼光死而复生地闪了闪,"她果然在巴黎?"

Peter回答:"没错,她住在巴黎一家酒店,跟她母亲在一起。"

"她母亲?"

"是,两个月前刚从中国过来的。"

"她身无分文怎么有钱去巴黎?"

"应该是她威尼斯的一个朋友资助的,她从天使之翼搬出来后就住在威尼斯的朋友家里…"

"文弘毅!"祝希尧的眉心蹙到了一起。

"是,冷小姐住院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

"住院?住什么院?"

"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烧伤的,跟安娜小姐有关。"

"又是她!"他大吼一声,惊天动地的一拳,猛地砸在办公桌上,"哐当"一声,桌面玻璃炸响着碎开,玻璃屑四处飞溅…"别再让我见到她!冻结她账户的所有存款,收回她住的房产,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都是我的宽容忍让纵容了她,才有了今日的下场,我是咎由自取,自己受苦还连累到碧昂和冷翠,一个死了,一个流落他方,我才该死!我真的该死!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我该下地狱!"

"老板…"Peter连忙起身上前,因为祝希尧的右手被玻璃刺伤,鲜血淋漓,他冲着门外的秘书室喊,"来人,快来人!"

回到天使之翼,祝希尧吩咐仆人将安娜的所有东西都扔出了房间,包括安娜养的两只纯种猫都被赶出了花园,还有一只哈巴狗也被祝希尧踢下了楼。

他恨!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傍晚的时候刮起了大风,乌云堆积在天边,天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到了晚上,他刚在床上躺下,呼啦一声巨响,暴雨如期而至,倾盆的大雨噼噼啪啪在窗玻璃上炸响。他刚想抬头看看窗外,就被一道强烈的闪电,刺得睁不开眼睛。这闪电炽烈无比,不及反应,便整个儿穿透了这间屋子,整栋房子都战栗起来,接着是一声天崩地裂的霹雳… 第88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5)

冷翠,冷翠,他唤着她的名字,情绪再度失控。他知道她最怕闪电,这样的夜里,她一定吓得大哭。这让他想起了罗马的那一夜,在纳佛那广场的酒店,那间看得见落日的房间,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他拥她在怀里,亲吻她,哄她,一切恍若隔世。现在离开他的怀抱,她在哪里躲藏呢?

闪电持续到半夜。

他昏昏沉沉疲惫不堪,似睡非睡,眼睛明明闭着,却看到了好多景象。他觉得他应该是睡了的,也许是太久了,黑暗让他变得焦灼不已,他挣扎着从黑暗中爬了起来…腿软软地,像踩在稀松的泥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而黑暗渐渐散去,他恍然看到了一线光明,立即变得兴奋起来,他看见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河,一个白衣女子在漩涡中挣扎,凄厉地唤着他的名字,Jan,Jan…

"碧昂!"他认出那女子,唤着她,一头栽进了河里…

"Jan,带我回家,我要回家…"碧昂哭泣着,绝望地朝他挥舞着臂膀。他不顾一切地朝河中挣扎着游去,"碧昂,你回来,我等了你十年,你回来!"

"我也等了你十年啊,Jan!"

"那你快回来,别在外面流浪了,回到我身边来,碧昂…"

"不,我知道我回不来了,Jan,我只求你将我带到普罗旺斯去,你答应了要带我去的,那里才是我的家!"

"好,好,我带你去,可是你不能离开我,好吗?"

碧昂哭泣着连连摆头:"Jan,我不行了,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你身边,会有人替我来爱你的…"

"碧昂,碧昂,你回来!…"

他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额上一片冷汗。他瞪着眼睛,迷惘地扫过整个房间,闪电还在继续,拉着窗帘,屋里的每一样东西仍然清晰可辨。

还是黑夜吗?这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头?他虚脱般地下床走向窗边,扯开窗帘,茫然拉开了格子窗,一边拉,一边就哗哗地淌下无法抑制的热泪。

"碧昂!碧昂!"他哽咽着,伸出头对着茫茫雨夜大喊,"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害,我也不相信会有谁能替代你对我的爱,就如冷翠,即便我爱她,她也不会爱我,没有办法,我解脱不了自己…十年前你离开我嫁给那个男人,我就进了地狱,碧昂,给我活下去的理由吧,失去了你,又失去了她,即便今夜让这闪电将我劈死,我也是解脱不了的…"

狂风卷着暴雨灌进房间,他半边身子一下就淋得透湿。他把脸仰起来向着远处的天空,伴随着宣泄,胸腔内巨大的悲伤牵起撕裂般的痛,让他以为他就要在这一刻死去。是的,他不后悔,也不痛惜十年光阴只为了对情人的一个承诺,他不信来世也不信鬼神,可有时候想来,这爱在哪儿?所谓的爱,轰轰烈烈后终归于沉寂,爱与不爱,生命与死亡,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当她说爱,你就觉得拥有整个世界,可是一旦转身后再回头,她不见了,就觉得这一切灰飞湮灭,恍若一场梦。他和她,终逃不了两地分离各奔东西,一想起来,心就"咔嚓嚓"地碎成两半…

清晨,他恍然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床头、地毯上都是黄澄澄的一片。而窗外,又是一片勃勃生机,仿佛昨夜的暴风雨只是一场梦境。不过花园里的薰衣草被肆虐得厉害,一片片倒在花田里,沟渠中还漫着水,水面漂着无数紫蓝色花蕾。

还没有盛开,就已经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