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文弘毅叫她。
"别谢我,我欠你的还少吗?"冷翠回眸一笑。如刹那间的烟火,照亮了整个房间。文弘毅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冷翠抢先说,"昨晚我又梦见了Jan,他瘦了好多,我真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受苦,所以我一定要到叹息桥上去等他,我要把他领回家,Tracy还在等着她的王子爸爸…"
文弘毅送她到电梯。
再回到房间时,祝希尧已经出来,站在窗户前,痴痴地看着街道上,冷翠上了辆的士,绝尘而去…他就那么看着,脸上竟现出了久违的血色,他陶醉在这由全部情感凝结而成的痛楚之中,僵冷滞塞的心,正在自己独有的空间中,穿越一生的等待和黑暗,直达彼岸。
"希尧…"
"弘毅,"他喃喃地,"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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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七月十一日。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得感谢法国那边的官司一拖就是大半年,而且还没有开庭的消息,法国人的慢节奏还真是举世闻名。否则冷翠绝无可能以自由身去叹息桥赴约。她是提前一天飞往威尼斯的,住在圣马可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彻夜未眠。
半年来他依然杳无音信,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放弃。他以为她会屈服于他的固执,殊不知,她比他还固执。走到这一步,她不知道是在跟他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哪怕押上自己全部的爱和希望,她也要去赌一把。她唯一拿不准的是,如果他不来桥上见她,他是否应该给她一个解释?至少,应该听她亲口说声"我爱你",才宣判她的死刑吧?
冷翠以决然的心坐等到黎明。然后,她像出嫁的新娘般,郑重其事地沐浴更衣。沐浴完后她对着镜子梳头,梳着梳着她僵住了,脖颈处的紫痕呢?!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挽起,仔细察看光溜溜的脖子,一点痕迹都没有,不可能啊,前几天洗澡时都看到了的!
深层的寒意,自脊背蔓延到全身…
这是他留给她的爱的印记,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镜子上凝结的水珠开始向下流淌,她的泪也在流淌,梳子掉在了地板上。
但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不会有事的,淤痕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恢复原色,并不代表什么。时间不早了,她收拾心情好好打扮起自己来。很简单的妆化了一个小时都没化好,睫毛膏都涂到眼皮上去了,因为抖得厉害。她对着镜子笑,狠狠地笑,什么事都没有,对不对?她一直"笑"着出了门。
她还是穿着两年前的那条灰白色的裙子,戴着同样的帽子,甚至,手里拿着同样的面谱(唯恐他认不出她)。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一条七星项链。还不到中午,桥上人流如织,在嘈杂声中,她觉得自己恍然是站在奈何桥上,人世的繁华就在眼前,却都跟自己无关,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是她要等的人。所有的痛苦都成过去,所有的悲伤都飘散在空气中,出门时她就下定决心抛下一切,从圣马可广场一路走过来,她不断鼓舞着自己,沉肩,放松,深呼吸…假装面前是一个洒满阳光的海滩吧,金色的沙滩上,有一大群弯腰捡贝壳的小姑娘,她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脚上沾满沙粒…她跟她们一起笑,深深地吸一口气,哦,看海鸥在空中盘旋,仿佛心也跟着飞了起来,彩霞满天,那里才是她人生最极致的快乐…是的,她宁愿用幻想麻痹自己,松懈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太久了,终于等到了今天,在这桥上等待最爱的人,一同去赴前世的约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没有来。
当然,现在离黄昏还远着呢。
冷翠站在桥上,透过廊桥的小窗户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还有水巷上穿梭不停的"贡多拉",心渐渐变得激动起来,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激动…什么海滩,小姑娘,彩霞,怎么幻想都不管用了,阳光也不再明媚,而是格外的刺目;她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自己,想不下去,想也没用,她开始强迫自己面对现实,是斩断情缘,还是重续旧梦,都变得不再那么期待了,她很怕又是一种毁灭,听天由命吧…
但她知道她不会后悔,绝不会后悔的,她甚至心甘情愿就这么死去,只要能见到他。可是,明天,明天怎么办?Tracy怎么办? 第136节:第十五章 悠长的叹息(10)
当这个想法骇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时,她顿时陷入混乱和恐惧,突然发现自己身处无边无际的空虚之中,叹息桥俨然成了一根钢索,她此刻就正站在钢索上,脚下是万丈深渊,除了空虚什么也没有。
正混乱着,背后搭过来一双手。
啊,他来了,一切还跟从前一样,不是吗?!
她压抑住心跳惊喜地回过头--
刚毅俊朗的脸庞,深邃的目光闪闪发亮,却透着难言的哀伤,显出性感的男性魅力,嘴角似乎想笑,却被什么牵住了似的,微微地抽搐着。多么熟悉的脸庞!多么亲切的眼神!可惜,不是他…
她泪光闪闪,早已预料的结局,不是吗?哦…她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从天上跌到地上,又从地上直落入万丈深渊…
"冷翠,你听我说…"
文弘毅一直按着她的肩膀,似乎怕她昏厥过去。
"什么也别说!"她打断他,甩开他的手,转过身直愣愣地望着小窗外的水巷,逼问道,"他叫你来的是吗?还是你自作主张来的?"
文弘毅低着头,不出声。
"你说话啊!"她背对着他叫。引来旁边的游人纷纷侧目。
"你看看这个吧。"文弘毅递给她一封信。
她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到信,几乎是抢了过去,像是抢救命的仙丹,抖抖地拆开来,顿时目瞪口呆,上门仅有一句话:我想要飞翔,请给我自由。尧字。
她又看信的背面,又掏开信封往里看,什么也没有,就这一句话。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她终于彻底被打败,靠在廊桥上号啕大哭,"Jan,这就是我九死一生等来的结果吗?你想要飞翔,那我呢,我就该钉死在这桥上吗?你好绝情啊,就这么一句话打发我,你好歹露个面,当面跟我说啊,为什么给我这样一个结果,Jan…"
"冷翠,你冷静点,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方便见你,"文弘毅拽着她的胳膊,拖她走,"我们先回去,等他状况好些了,他不来找我们,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得到这封信的?"冷翠僵着身子,红着眼睛逼问他。
文弘毅老实地回答,"就是,就是去年…有一天早上,你给我送早餐…"
几秒钟的静止。
"不!!…"她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那天早上,她坐到的士车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文弘毅的窗口,突然整个的一震,她分明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在玻璃上,那目光,如夜空最遥远的星辰,穿越浮尘落在她身上…她以为又出现幻觉,揉揉眼睛,再看,什么也没有了,窗帘被拉上。她当时就奇怪,天都亮了,干吗还拉上窗帘。她甚至有再上去看看的冲动。但她终于压抑住了好奇,可是现在,她悔恨得真想一头撞死在桥上,如果,如果当时她上去,她还用在这桥上伤心欲绝吗?
文弘毅并不知道这封信里写的什么,当时祝希尧把信交给他时也没特别说明,只是交代他,"明年的七月十一,你帮我把信交给她。"
此后的大半年,他没有再见过祝希尧,只通过几次电话,祝希尧询问官司的进展和冷翠的一些情况,还要了几张Tracy的照片。文弘毅多次问及他的抑郁症怎样了,他总是含糊其辞,即使回答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文弘毅感觉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也就更加不敢把这事告诉冷翠,怕她担心。
他和祝希尧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三天前。
祝希尧说他在罗马。
文弘毅问他,"你在罗马干什么?"
"没事,待几天而已。"
"你的身体怎样?"
"没怎么样?"
"过几天,冷翠就要去威尼斯…"
"我知道,所以才提醒你,把信交给她。"
"为什么一定要到那天才给她?"
"因为我和她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结果。"
"什么结果?"
"我不想说,冷翠会知道的。"
"她很惦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