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们的眼神，在星空下渐渐痴缠，凝望…
二十二
“你来做什么？”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手，轻离了琴弦，背对人群，迎风而立，我知道，那视线此刻一定凝望向了夜色苍茫的远方…
“带你走！”他在人群的惊呼里，飞上了台，落到她身后，隔着背影凝望。
“你舍得老夫人为你挑选的如花美眷吗？”
“舍得。”
“你舍得你那富可敌国的天下山庄吗？”
“舍得。”
“你舍得武林中至高无上的荣耀吗？”
“舍得。”
“既然什么都舍得，就不该寻我而来，对我，你也应该舍得。”
“这世上什么都能舍，唯独你不能舍。”
“冷如风…”
“若水，跟我走！！！”
他们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犹如一个幻觉。
两个人，似打着哑迷般，让周围的人越来越不理解。
欧阳紫蝶始终没有转身，而我却已在他们方才纠结的目光里，明了了一切。欧阳紫蝶果然不是她自己，这个女子，若水，是真的和我一样，穿越时空而来。
而这短短的一月，她认识了天下山庄的庄主冷如风，两人定是有了刻骨铭心的恋情——
但，也一定遇到了伤心的阻隔，所以，她来到江南，在水上飘起了天若舫，以歌舞为生。
而如今，他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寻来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他温润如玉的眼中有了一抹焦灼。
“因为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这样做不值得。”
“我觉得值。”
“不值。”
“值得。”
“我说不值便不值，你走吧！”
“…”
终于，他不再言语了，飞一样的上前，越过了她的身影，站到了台的边缘，只是那一个瞬间，飞快的速度，他坠入了湖中，水面，溅起了一层层激烈的浪花，震惊了我的眼睛，他竟然跳湖了，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竟然——
“如风！！！”果然，她的眼里有了狂乱，疯了一样冲到他跳落的跟前，然后，没有犹豫，没有退却，同样的速度，跃入了湖中：“如风，你在哪里？”
黑漆漆的水面，看不到半点人影，不见半点动静，他似乎一落入水里便沉坠了，但，就在蓝色身影拼命找寻，连围观的人也快要绝望叹息时，突然，青色的身影，带着鹰一样的矫健从水的深处飞快冲起，击碎了湖面的平静——
他伸手将她紧紧的带入了怀里，脚踏水波，向湖的中心越去——
这才看到，那湖心有一艘早就准备好的画舫隐藏在那里，只不过，那舫上的灯全都已熄灭，所以看不到，而此刻，当他抱着她上舫时，舫上悬挂的红色灯笼齐齐亮起，点缀出了一片迷离，远远的，依稀可以看到，她在他怀里，挣扎、抗拒…
他俯身，低头凑向了她…
她扭动，却慢慢，不再拒绝…
两个人，就那样在漫天的烟火下，缠绵。
而画舫，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走远…
火红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摆，晃出了层层水烟…
“婉君！！！”
而我，在怔惊里，蓦然察觉，身后，有一道灼烈的视线——
身子如被魔法击中一般，怔在原地，不再动弹，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声响，是他吗，不，一定不会是他，他不可能如冷如风对紫蝶那般，舍弃王府的荣华富贵追了来，但，不是他吗，亦不愿相信——他对自己毫无半点情意——
可，那天，栖凤台上，他分明，就已做出选择。
他再乎的是赵灵儿，不是我。
所以，不是他！！！
终于，将震惊收起，转过头去，却，视线凝望的刹那，再一次，涛天巨浪涌起———
二十三
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漫天烟花无边无际，涛波汹涌的水声潺潺，他站在岸边的人群里，犹如这世间最闪亮的一道光，震惊了我的视线——那凌乱的发，漆黑的眼，深遂的眼神，是那样的狂野，镶了金边的黑色长袍在人群里，烈烈飞起——
那些围观的百姓让开了路来——
他在人群中，一步步，向我走来。
“婉君。”
声音，霸道又温柔，低沉又熟悉。是他，真的是他。
难以置信，看着他，一步步后退：“你怎么会…”
“表皇兄，你是来接我回宫的吗？”
就在这时，身后又是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件柔软的披风裹到了我的肩膀，秦湘子温软如玉的眼睛向我望了来：“降尘，别怕，皇兄认错人了。”
“你不是婉君吗？”似不相信秦湘子所言，他怔住，眼中满是怀疑。没错，我是婉君，亦是苏降尘，赵尘枫，你是来找我的吗，你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你的眼神突然变得不坚定，而满是疑惑，还有其它的…退让。
“不是！她是长居于此的江南女子，是我微服下江南时结识的。”秦湘子，好一个秦湘子，他的身份果然不简单，还以为他真的是一介落魄的书生，却原来不是——竟然是微服出宫的太子。
“既然如此，你带她回京吧。皇叔在四处找你。”
他眼中满是深深的隐忍，转过身后，不再似方才那般纠缠，将我扔在了原地，让我犹如掉落进一片冰窖里，他竟然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是否只是因为，秦湘子是当今太子，他的表皇弟，所以…
而此次，他来江南，也并非是为了寻我，只不过，是来找寻私自出宫的太子。
心，瞬间冷了…
难以置信。
还以为这个男人对我真的有多喜欢，却原来不是…
“我跟你回去。”是在赌气吗，如果不是，为何我心中有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愤恨与酸涩，赵尘枫，你怎么可以这样转身离去，凭什么。
“你不介意被锁进深宫里吗。”似明白我心中所想，秦湘子站在我身边，轻声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陪你留在江南。”
“不必，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牺牲，我可以适应宫里的生活。”晕了头，还没有理清眼前的情形，便答应了秦湘子，于是，就这样，踏上了前来接应他的马车，随着他一起，回到了汴京。一路上，满是颠跛，赵尘枫骑着马儿，就在我们的前方…
回京的路，是这样的阴暗。
似要布满沉沉的阴雨。
他端坐在马背上，没有回头，就那样，在烈烈的风里，任衣裾飞扬。
那个身影，还是如第一次所见般，那样的挺拨，俊朗，可是，我的心却在此刻生出了强烈的恨意，为什么他连一个认可的眼神都不敢，就因为秦湘子是太子，就因为他心中还有一赵灵儿吗，所以就可以置我于不顾吗，若不是如此，他为什么连一个久别的拥抱都不肯给我。
让我在这一路前行里，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灰暗…
那所有的云淡风轻瞬间远去，仿佛，一切就似一个魔咒般，对这个男人，开始只有恨，不再有爱意，紧紧的，看着他的背影。
手，捏起一旁椅垫上的绒毯，用力揪下一大把。
赵尘枫，这样对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二十四
宫殿，一样的华丽，只不过，再看，却是一种冰冷的心情。
再一次站回高高的栖凤台上，张开双臂，曾经，站在这里，为了那个根本就不值得我爱的懦弱男人，我弄伤了自己，一切，是多么的不值得。
闭上双眼，谁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知道，你其实就是欧阳婉君。”
转过头去，是他，秦湘子：“我看到你在这里伤心，看到你流着泪离去，所以才一直跟在你身边，想要保护你。”他的告白似乎有些突然，但，那样默然的跟在身边，是为了保护我吗，不过是这些帝王子弟的又一个游戏。
“是吗，那我应该谢谢你了，谢谢你又一次替我解了围，现在，该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了吧。”
“以前有所欺瞒，确属不对，在下赵怀玉。”他拱了拱手，轻笑道。
“赵怀玉，好一个太子，我不过一介民女，怎敢怪罪。”虚伪，这里的男人一个个的全都虚伪，没有半点真，赵尘枫，出现在百乐坊的那一瞬，原本我已打算堕落，他为什么要出现，拯救了我，现在，却又把我抛弃——
在我开始喜欢他的时候，却被告知他身边还有一个赵灵儿。
在我身在江南，好不容易有了平静心情，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时，这两个姓赵的男人却又同时的出现，若是当初一直身在百乐坊也好，世事竟如此难料——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不可能给你幸福。”似明白我心中所想，他接下来的话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已经认出你来，却不敢相认，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你，不愿夺我所爱，我带你回宫，并不是想占有你，只是想让他远离。”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转过身，下了台，就要离去。
“不管有没有听到，我必须告诉你，当初，要坐上皇位的，原本是他的爹，后来，他爹在那场谋反中被处死，他娘也跟着一起殉情，只有他不哭不闹的活了下来，这个男人心中有太多的仇恨，他给不了你幸福。”他的话令脚步停住。
“没错，他给不了我幸福，我从来不奢望这世上有任何人能给我幸福，我身边的亲人，我的爹，娘，他们带给我的只有痛苦和灾难，所以，我早已不奢望幸福，我只要依靠自己，活得更好。”低下头，有泪，温温的流下。
我在冷风里，转身离去，春天了，宫里的柳条已经抽芽了，风，却还是如此寒，仿似冰冻。
“我可以给你幸福。”赵怀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会相信你。”嘲讽，淡笑，脚步没有停顿。
“你要怎样才会相信。”
“除非有一天，你肯为了我牺牲自己。”包括为我去死，我才相信。
男人，迷恋的不过是欧阳婉君的美貌，赵怀玉，不过一个深居宫中的年轻太子，没有见过太多云一样绝美的女子，所以才会入迷，他和百乐坊那些曾戏言肯将心掏给我的男人，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那我就留下来，好好陪他作场戏，给赵尘枫看的一场好戏…
二十五
太子回宫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太后在御花园内摆了酒宴，准备为太子庆贺，我站在宫廷的深处，看着那繁华的灯火将皇宫点缀，远处，走来了赵尘枫的身影。
依旧是那两个待卫跟在他身后。
他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改变，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看着…直到，他的视线从远处射来，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看向了我身边的赵灵儿…
“你到底是苏降尘，还是欧阳婉君，我不想知晓，不过，我想告诉你，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所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都不许再接近他的身旁。”她的一字一句，似在威胁，然后向赵尘枫迎了去。
我看到，他的笑容在她面前又一次绽放，一如既往。
“降尘，别看了，太后让我们去那里。”赵怀玉从身后走了来。
“我不想去，想一个人静一静。”转身就要离去，却，他的手从掌心攥了来，将我向前带离：“太后让你前去，你不可以逆忤，不要总是把自己关在黑暗里。”
“呵，黑暗，你认识，这个世界还有光明吗。”回头，冷冷看着他。
终于，不再言语，凭由他带着我离去。
“怀玉啊，你都已经二十有三，像你这般大的皇子，早已纳了几房妃，你也应该纳妃了。”太后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在我们面前轻轻道。
她的眼神有些挑剔，有些不满，最终却还是无奈的软了下来：“既然带了她回来，就先收为侧妃吧，让她入住水华宫。”
“太后…这…”赵怀玉有些犹豫。
“谢太后恩典。”轻轻躬身，道了谢，我看到，赵尘枫的脸色瞬间变得沉暗，然后，又恢复了寻常，他不再意吗，我不相信，这个男人真的不再意，我在他的面前眼睁睁的嫁给另外一个人。
于是，将头俯得更低：“若太后选好了日子，就近期吧。”
说罢，似害羞的模样，转过身离去。
我在做什么，是在赌气…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恨一个人。
身后，是谁的脚步声，轻轻跟了来，在漫天的灯笼里，分外清晰，赵灵儿一步一步挡到了我面前：“欧阳婉君，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许你伤害我哥哥。”
“你哥哥，太子是你亲皇兄吗。”
“没错，我们都是皇后所出。”她的神情变得冰冷。
“呵，不是我想伤害他，就连他自己也看出，我对赵尘枫尚存一丝情意，却甘心被我利用，这不关我的事情。”冷冷的扬唇笑了开来，冷眼看向她，绕开她，就要离去。
她的手却狠狠攥了来，将我从身侧拉回：“你站住，我皇兄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不许伤害他，你给我滚，离开这里，听到没有。”
“你为何这样激动，莫非，除了赵尘枫，你还喜欢你皇兄。”嘲讽的笑了开来。
“你在胡说什么？”她变得莫名激动。
“我没有胡说，我说过，我和你皇兄的事情，你不要去管，还有，你记住，就算我成为你皇兄的妃子，我也会把赵尘枫夺回来。”冷冷的看着她，夺回，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想输给这个女人，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跳下高台的人不是我。
她懂得运用的这些伎俩，我也应该学会。
否则，就不会在风雪之夜逃得那样狼狈。
就在两人争吵后，消失在园中时，树后，那道白色的身影，忧伤的静立在那里。
她是说，不管他怎样的努力，她都不会爱上他吗。
不，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他一定会证明，人的心不是铁做的，她一定会被他感动的。
一定会。
俊美的容颜，带着淡淡的忧郁，上前，向水华宫而去…
二十六
这破落的宫殿，并没有名字所描述的那般，站在冷清清的殿内，分明，就是一个深宫冷院。
但没关系，这里正适合自己。
站在殿前，夜色如水一样的在台阶前洒落，我看到那远处火红的色彩已渐渐远去，一个人，慢慢，坐到台阶，这感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被父母遗弃的时候。
天空是如此的冷。也是如此的暗。
心中不再有什么希望，只有莫名的仇恨和一些莫名的情感，在脑中莫名的纠缠。
“天冷了，到屋里去吧。”赵怀玉站在身后，站披风递了来。
“我说过，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我嫁给你，并不是因为喜欢你。”冷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