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素兰不认同:“不行,这种灾鸟必须赶走。”

一边说,她一边随手拿起搁在沙发椅上的一本杂志,推开玻璃门就朝着鸟笼砸过去,砸得乌鸦立即振翅高飞走了,一边飞一边嘎嘎乱叫,叫声果然嘶哑难听。

程楚翘哭笑不得:“妈,您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跟一只鸟儿过不去。”

程楚翘吃过早饭后驾车离开家,经过华景苑公寓楼时,她联想起了那个天才的陶君朴,戴上耳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喂,陶君朴,我是程楚翘。我的房子是不是已经开始动工了?”

“嗯,慈善机构的人刚刚把家具都搬走了,正准备开始动工。对了,有个衣柜里发现了一本相册,看起来都是你小时候的。我把相册留下了,你几时过来找我拿吧。”

“是吗?太感谢了!那我现在就过来。大约十五分钟后到。”

一刻钟后,程楚翘把车开到了绿杨小区,在老房子楼下见到了陶君朴。他正站在那株梧桐树下,静静仰望着头顶浓密碧绿的树荫,深邃的眼神如望故人。她再次有所触动:他这样子看起来真是眼熟啊!我一定是以前见过的,可到底是何时何地见过呢?

程楚翘有些困惑地下了车,朝着陶君朴走过去,他有所感应地回过头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本相册:“你来了,物归原主。”

程楚翘接过那本相册随手翻了翻,大都是她十二三岁时的相片。合上相册后,她有些好奇地看着陶君朴问:“陶君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啊?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你有点眼熟的感觉。”

陶君朴微笑:“是吗?那可能是在学校里见过面吧,别忘了我们都是h美院毕业的。”

一说到这个,程楚翘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是啊,我们都是h美院毕业的。陶君朴,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只是高我一届的师兄,昨天景老师特意上校网一查,我才知道原来你高了我整整五届。mygod,你居然十三岁就考上大学了,你这么牛请问你爸妈是怎么培养你的?”

在程楚翘的一番话中,陶君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点:“景逸兴为什么要上校网查我?”

程楚翘笑着说:“哦,他问你是哪一届毕业时你答非所问,让他误会你是不是在虚报学历。结果证明纯属误会了。”

陶君朴一扬眉:“他总是这么习惯把人往坏处想吗?”

“没有了,景老师他人很好的。只是可能因为最近他太太的病情恶化,让他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误会你吧?”

“他太太怎么了?”

因为景逸兴已经误会了陶君朴,程楚翘不想再让陶君朴也误会景逸兴,于是把有关他的事都详细说了一遍,着重描述了他和妻子冯静众所周知的恩爱,以及冯静出事后他不离不弃的痴心长情。最后强调地问:“怎么样?景老师这个人很不错吧?”

陶君朴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侧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听起来的确不错,就是看起来有点奇怪。”

程楚翘不明白:“哪里奇怪了?”

“据你所说,他太太出事后他这一年来都深陷在痛苦伤心中,可是他的表情纹却没有一点痛苦伤心的痕迹。所以看起来有点奇怪。”

“你说什么?什么表情纹?”

陶君朴淡然解说:“任何表情在长年累月的积累下都会形成表情纹,比如老是皱眉头会在眉间形成川字纹;经常大笑会笑出眼角纹;而一个长期痛苦伤心的人,眉间和嘴角会留下深深的愁苦纹。可是景逸兴却没有愁苦纹,看起来他的表情肌似乎并不在愁苦状态哦。”

怔了怔,又怔了怔,程楚翘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陶君朴话里的意思,她蓦地忿然了:“陶君朴,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你觉得他是在假装痛苦伤心吗?你才见了他一面而已,凭什么这么说他?你以为你是谁呀?长着火眼金睛的孙悟空吗,可以法眼一开就知道谁是妖魔鬼怪?我告诉你,景逸兴绝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程楚翘突然的大光其火,让陶君朴蓦然若有所悟地看向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多嘴。片刻的踌躇后,他终究还是说出了想要说的话:“看来…你喜欢他。”

几年来,程楚翘对景逸兴的秘密情愫一直隐藏得很好,除了管嫣知道外,从没被别人看破过。这一刻陶君朴却一语道破,而且是肯定无比的陈述句,让她整个人为之一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因为女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这么激烈地维护一个男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

程楚翘目瞪口呆地看着陶君朴,他也坦然迎视着她的目光,一双清澈如水又洞若观火的眼睛:“我刚才的话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纯粹从理论角度稍微分析了一下景逸兴的表情纹。当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的分析纯属业余水平,不科学不完全不具备可信度。我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吧,如果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

交浅无法言深,陶君朴知道自己只能点到即止。如果这个漂亮女孩足够聪明,这点暗示也就足够了。如果不够聪明,哪怕再多说上一车话也是白搭。所以他话一说完就马上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陶君朴走了很久后,程楚翘还站在原地发呆:我只是生气地为景逸兴说了几句话,陶君朴就看出了我喜欢他,这怎么可能啊!该不是这家伙会什么读心术吧?还有,如果他可以把我的心思说得这么准确,那么他说景逸兴的话…

蓦然一凛,程楚翘忽然有些不敢继续设想下去了。

第3章

上午与陶君朴短短的一番交谈后,程楚翘一整天心里都乱极了。她没有心思作画,对着画纸乱涂乱抹地挥着画笔,纯为渲染心底的疑惑烦躁。后来她干脆丢掉画笔,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网页查看何为表情纹,何为愁苦纹。

网上这方面的信息比陶君朴说得要详细许多,还有附带图片注释。尤其人像图片的观感十分直接明晰,那些长期忧愁痛苦的人,整个面部轮廓都是下垂的,眼角嘴角,脸颊肌肉全部耷拉着,眉间纹和法令纹都很深,在面相上表现出一种愁苦之态。

看了很多张愁苦相的图片后,程楚翘没有再在画室呆下去,而是开车去了医院。她想去找景逸兴,去当面好好观察一下他的面相,是否果真一点愁苦的痕迹都找不出来。

医院里,正独自守在冯静病房旁的景逸兴满脸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看着昏迷大半年已经苍白消瘦得活像骷髅架子似的妻子,他厌恶不已地暗中低语:“看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死拖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干吗呢?不如早死早超生了。

这时,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背对着房门的景逸兴,立刻将满脸的不耐与厌恶换成一副伤心愁容。回头一看,是护士进来例行检查。

护士走进病房不到两分钟,程楚翘也来了。她推开半开的房门进屋时,景逸兴正在替昏迷中的冯静按摩手脚,动作轻柔如呵护婴儿。而护士一边细致检查冯静的各项生命指标,一边夸他:“景老师,你对你太太真好,她病了那么久,你就不离不弃地陪了那么久。如果评选年度最佳丈夫,我一定提名你入围。”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夫妻那么久,以前都是她尽心尽力照顾我,现在我也该尽心尽力照顾她。这也是夫妻间该有的情分。”

说话间,景逸兴忽然发现了程楚翘,咦的一声:“楚翘,你怎么来了?”

“哦,景老师,我来医院看一个朋友,顺便过来看看你和师母。”

程楚翘一边答,一边专注地看了看景逸兴的脸。这张脸实在是有些太光滑了,三十五岁的年纪依然皮光肉滑,除了眼角几道微微的细纹外,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她之前查看过的愁苦纹面相,在他脸上的确找不到——心半信又半疑地蓦然一紧。

护士很快做完例行检查走了,景逸兴招呼程楚翘坐,他则继续替冯静按摩,从双腿一直按到脚底:“阿静虽然一直在昏迷中,但并不是毫无知觉,我多替她做做按摩她会舒服一些。”

看着景逸兴的一双手反复按摩着冯静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双脚,从动作到表情都无比温柔。原本半信半疑的程楚翘,心里的信任渐渐压倒了怀疑:如果他对妻子没有爱的话,怎么会这么温柔地替她按脚呢?那双脚简直就和骷髅没区别!换成别人估计碰都不敢碰,譬如我。我不应该怀疑景老师,他和师母多恩爱所有人都知道。虽然他没有愁苦纹,但这也不代表他就不忧愁不痛苦,只是有些人基因好,皮肤不容易松驰老化罢了。

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的程楚翘,稍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不知道,她前脚一走,景逸兴后脚就扔垃圾一样把冯静的脚一扔,立刻去了洗手间洗手。反复用香皂洗上好几遍后,他还一脸嫌恶地搓了又搓:一双脚就像死人脚一样冷冰冰的,还全是骨头,硌得手痛,按得恶心。要不是程楚翘在,我才不会一直按下去呢。

离开医院后,程楚翘直接回了家。她带回的相册被母亲唐素兰看见,接过去一边翻看一边说:“楚翘,你把这本相册带出去干吗?”

“不是我带出去的,是我带回来的。绿杨小区那套房子今天开始装修工程,陶君朴说在衣柜里发现了这本相册,我就过去拿回来。”

唐素兰不解:“呀,当初从那套老房子搬走时,我明明把所有相册都带齐了,什么时候拉下了这一本?”

程楚翘不稀奇:“妈,您办事一向丢三拉四。这本相册被您拉下一点也不奇怪。”

唐素兰撇了撇嘴,一边翻着相册一边感慨地换了个话题:“楚翘,你看你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多可爱的小萝莉呀!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我这个当妈的真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程楚翘笑着说:“那是,再过几年连我都要变老姑娘了,您不服老哪行啊!除非您是天山童姥。”

一说到老姑娘三个字,唐素兰又马上换了话题:“是啊楚翘,你今年都二十五了,是时候找个男朋友好好谈恋爱奔结婚了。汤敏达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妈觉得你不如…”

“打住打住——妈,别的事我都可以从了您,这方面绝对不行。汤敏达再好,我不喜欢也是白搭。”

“汤敏达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喜欢,那你到底想找啥样的?你说你说。”

程楚翘笑嘻嘻地答得没正经:“我眼光很高的,一般人我看不上,至少也得是能拯救地球的钢铁侠、绿巨人或变形金刚那一类,或者外星人也凑合了!”

“大小姐,你说个靠谱点儿的行不行?一大堆电影人物也就罢了,还扯上外星人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外星人去,你妈可没那能耐满宇宙给你搞星际征婚啊!”

“妈,既然您没这能耐,那这事您就歇着吧。我自己上别的星球打听去,不劳您费心了!”

唐素兰哭笑不得:“一说起这个你就没一句正经话,净跟我打太极。”

嘴里一边说,唐素兰手里一边不停地翻看女儿的相册,看到几张她过生日时与亲戚朋友同学的合影照时,又有所触动地说:“这个是周为鹤呢,那年他刚考上大学,现在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唉,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程楚翘也凑过去细看了看,点头说:“是啊,还记得那时候为鹤哥哥天天和一帮朋友在小区附近打篮球,我还经常为他加油呢。”

话一出口,程楚翘忽然心念一动,恍惚中有桩模糊往事恍如飞鱼般从记忆海跃出,却还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沉回海底。她只能怔怔出神地反复思索:咦,刚才明明有件事要想起来的,怎么一下子又给忘记了,到底是什么事呢?

程楚翘努力想要重新捕捉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然而那隐约记忆已然无迹可寻,想了半天后她只能放弃,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

一进屋,程楚翘习惯性地先去露台看看鸟笼里是否有鸟儿在觅食。远远地隔着落地玻璃门就看到一只鸟儿停在鸟笼上,她高兴地走进露台一看,发现居然又是一只黑乌鸦。那只乌鸦看见了她,立即展翅嗖的一下朝她飞过来,又嗖的一下飞走了,速度快得像闪电一样。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左脸上多了一坨热乎乎又黏糊糊的东西,并顺着脸颊往下落在衣裳上。

瞪大眼睛看着衣裳前襟上那坨黑乎乎的东西,懵了半天后,程楚翘才气急败坏地反应过来:鸟屎!这是鸟屎啊!死乌鸦你在我儿这白吃白喝居然还在我头上拉屎,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好心挂出鸟屋放满鸟食喂鸟儿,结果却被一只不知感恩的乌鸦淋了一头鸟屎,程楚翘恶心万分地马上跑去洗澡换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后,她裹着浴袍又走进露台,打算吹一吹清凉的晚风。谁知那只黑乌鸦居然又来了,当它再次有如一道黑色闪电般飞进露台时,她有所警觉地一躲,一摊新鲜鸟粪洒在了她雪白浴袍的左肩处。

程楚翘气得要命,冲着飞远的乌鸦嚷嚷:“喂,你有没有搞错?我招你惹你了,这么跟我过不去…”

话没说过,她就忽然顿住了。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mgd,它该不是早晨被我妈武力驱逐的那只乌鸦吧?它是回来报仇的吗?鸟儿难道也知道打击报复吗?”

乌鸦究竟是不是来报仇的呢?程楚翘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她悲催地发现自己的猜测正确,这只黑乌鸦摆明了是来存心跟她们过不去。

从被武力驱逐的那天起,黑乌鸦就展开了复仇行动。它活像一架轰炸机,带着自制的粪便弹药,每天来“屎”汹汹地守在程楚翘卧室的露台上,伺机展开鸟粪空袭。只要她一进露台,它就飞到她头顶上拉屎,屡屡惨遭鸟屎袭击,气得她几乎要疯了。

当程楚翘告诉母亲唐素兰有这么一只复仇的黑乌鸦时,她起初还不相信:“怎么可能,一只鸟而已,怎么懂报仇呢?”

程楚翘叫苦连天:“妈,您还别不信,我都快被那只乌鸦折腾死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一定会疯的。”

唐素兰于是跑去女儿卧室的露台查看究竟,当发现是她走进露台后,那只乌鸦的反应更加激烈。不但立刻俯冲到她头上拉屎撒尿,还毫不客气地在她头上啄了一口,虽然没有啄破皮却也挺痛的。这一局她惨败,无比的气急败坏:“你个鸟东西,居然在我家撒起野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甘心吃了亏的唐素兰,立刻跑到楼下拿一把长扫把,藏在身后再重新走进露台。当乌鸦又朝着她俯冲袭击时,她气势汹汹地挥起了扫把,打得乌鸦落荒而逃,还掉落了几根黑羽毛。这一局她完胜,得意洋洋:“你个鸟东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我家撒野。”

程楚翘在一旁看得失笑:“妈,您简直太威武了!”

第4章

日光晴美的下午,程楚翘正在私人画室的落地长窗前潜心作画。金色阳光如细碎花朵般扑满一窗,映得画纸上刚刚绘成的两朵红紫牡丹格外明艳动人。但是她自己却左看右看的不太满意,想也不想就扯下画纸一把撕了,准备休息一下后再重新画上一张。

在沙发上躺下休息时,程楚翘发现丢在茶几上的手机正好在无声震动中,便抓起来接听:“你好,哪位?”

话筒里的声音带着笑:“楚翘,我是你的朋友汤敏达。”

“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嗯,我的餐厅想挂几幅国画装饰一下,听伯母提过你就是学国画的,而且有画作在新空间画廊出售,今天刚好路过,就顺便进去看了看。”

程楚翘明白了,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你现在在画廊看我的画,打算买上几幅给我捧场吗?汤敏达,你最好别这么做,我可不喜欢别人冲着我的人才买我的画。请尊重一下我的艺术创作,不要把它当成泡妞的工具。”

“楚翘,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了!只是因为正好想买几幅国画装饰餐厅,又听说你这位美女画家在画廊有画作出售,所以就进来看看了。老实说我不懂画,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一幅画作的好坏,只是凭感觉在欣赏。刚才楼上楼下看了一遍后,我倒看中了几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作品。”

“所有画作上都有画家的落款和印章,你看一下就知道了。”

“那可太难为我了!国画上的书法落款就像医生签名一样难认,印章就更别提了,几乎都是一些古体汉字,估计汉语言专业的都未必看得懂。”

这话倒也说得没错,程楚翘不禁莞尔一笑:“说说你看中的是什么画吧?”

“我看中的是一组《梅兰菊竹》四条屏,正好可以挂在餐厅的四个雅间,是你的作品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还会继续买吗?”

“会,这四幅画简直就是为我那四个雅间量身打造的。我首先得办好公事,再兼顾私事。当然,如果可以公私兼顾就再好不过了。”

程楚翘想了想:“看来你真是可以公私兼顾了。这组《梅兰菊竹》四条屏就是我的作品。”

“是吗?这么说来我和你还是有缘啊,画廊那么多画家的画,我却偏偏看中了你这组梅兰菊竹。”

“这不算有缘,你餐厅里有梅兰菊竹四间雅室,选画时自然也容易看中梅兰菊竹的画作。一点也不稀奇。”

“这样吧,那我再看看你其他的画,看能不能选出一幅我认为最好的同时也是你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如果我选对了,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如果我选错了,那么我请你吃饭。”

程楚翘失笑:“这条件——无论对错晚上我都要和你吃饭,那你岂不是稳赚不赔?不行,这样吧,你要是选对了,我请你吃饭,选错了就免谈。”

汤敏达兴致勃勃:“好,一言为定,那我先好好看画,过会儿再打给你。”

结束了与汤敏达的通话后,程楚翘很快又接到画廊经理打来的电话,喜气洋洋地告诉她:“楚翘,有位汤先生刚刚要了你的一组条屏画。”

程楚翘懒洋洋地答:“嗯,知道了。”

“他还在继续看你的画呢,现在站在你那幅《空山新雨后》前面,这是你的一幅精品画,他看来有点鉴赏力。”

“你跟他推荐我的画了?”

“没有,他进来时,原本是有员工想为他推荐介绍几位画家和画作的,但是他拒绝了,说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欣赏,根据自己的感觉买画。不过选了你那组《梅兰菊竹》后,记住了画纸上的落款和印章后,他就知道怎么寻找你的画作了。”

“哦,这样啊!看起来他的艺术感觉好像还不错。”

“是啊,这位汤先生不止是艺术感觉不错,人也长得很不错呢。楚翘,有没有兴趣过来见一见这位如此欣赏你作品的顾客呀?”

“已经见过了。前几天,在一家餐厅吃饭时认识了他。”

经理反应很快地笑问:“楚翘,这位汤先生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因为想要追求你,所以跑来买你的画。哦程大美女,我真希望你这些死忠粉能多一点再多一点,那样画廊生意就可以节节高了。”

“经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他今天来买画不全是为了讨好我,也是的确有需要。而且,他之前并不知道哪些是我的画作,完全是凭个人感觉在选画。”

和经理正聊着,手机里又响起来来电提示音,程楚翘知道肯定是汤敏达打来的,便临时转接一下他的电话:“怎么样?你挑中哪一幅了?”

“楚翘,我已经挑中了一幅画,但是肯定不能直接就在电话里说出来,因为无论我说哪一幅你都可以否认,那样对我不太公平。不是吗?”

“你心眼还真多啊!那你说怎么办才公平呢?”

“不如你过来画廊一趟,我们分别写下画名,再拿出来对比。这样再公平不过了,你觉得呢?

程楚翘想了想没有拒绝:“ok,反正坐了一下午,就当出来活动一下筋骨吧。那我现在过来了。”

半个小时后,程楚翘出现在新空间艺术画廊。她穿着一件不规则下摆的浅灰色短款背心,搭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热裤,又黑又浓的长发在头顶松松挽成花苞状。十分随意的一套装束,却被她穿出了一种欧美大明星般的气场与格调。一张完美视觉效果的面孔即使藏在一副大大的黑超墨镜下,依然美得极具侵略性。那种像钻石一样艳光四射的美,立刻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汤敏达微笑着迎向她:“你的出现简直照亮了全场。”

程楚翘不为所动:“相信吗?类似的赞美之辞我早就听腻了!”

“我绝对相信这一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形容词,真是太对不起我的语文老师了!”

程楚翘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你到底选中那幅画了?”

“我已经已经画名写在手机上了,等你写好了,我们就可以互相揭晓谜底了。”

程楚翘二话不说就拿出手机写下几个字,然后亮给汤敏达看,他看了苦笑对她展示自己手机上的字:“你最满意的是《望庐山瀑布》那一幅,我选的是《空山新雨后》,看来今晚指望不上你请我吃饭了。”

“那当然。”

汤敏达又说:“不过我个人还真是很喜欢那幅《空山新雨后》,我要买下它挂在我的房间里。程大小姐,你不会不卖给我吧?”

程楚翘侧着头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地点了一下头:“ok,汤敏达,如果你真喜欢那幅画那就卖给你。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再也别买我的画了,因为这会让我觉得你目的不纯。”

汤敏达直点头:“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办理完艺术品购物手续后,画廊方面自会安排人将几幅画作送上门。汤敏达和程楚翘一起走出画廊,她直接上了自己的车准备离开,他恋恋不舍地跟到车窗旁问:“请问程大小姐,真不能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吗?”

程楚翘想也不想地摇头:“no,我说过你输了就没有这个机会。”

目送程楚翘驾驶着车子走远后,汤敏达毫不气馁地鼓励自己:不用灰心,这么又漂亮又有气势的白富美,当然不会一下子就能被搞定的。无论如何,今天我已经成功地把她叫出来见上了一面,已经算是胜利了!

第5章

星期四,又是程楚翘去景家当绘画老师的日子。下午三点多,当她正在耐心指点几个学生绘画技巧时,忽然接到景逸兴打来的电话,话筒里的声音满是沉痛悲伤:“楚翘,阿静刚刚去世了。”

尽管是一早有所预料的事,程楚翘还是听得浑身一震,声音溢满同情:“景老师,你…节哀!”

“我现在在医院处理她的身后事,这几天都有得忙了,美术教室必须要暂停一段时间。楚翘,再麻烦你一次,帮我联系学生们取消这一周以及下一周的所有课程吧。”

“好的景老师,这些事我会帮你办妥的,你就全心全意料理师母的身后事吧。”

挂了电话后,程楚翘还因为这个噩耗而久久发呆。直到客厅里学画的一个初中男生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程老师,景师母她去世了吗?”

程楚翘定定神回答:“啊,是的,师母她刚刚在医院去世了。景老师要暂停两周的美术课,你们这个星期和下个星期都不用来上课了。”

另一个初中女生眨巴着大眼睛无比同情地问:“景老师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程楚翘叹口气:“当然,最亲密的人走了,他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那个男生有些好奇:“听说景老师很爱师母的,她长什么样子啊?一定很漂亮吧?”

女生也同样好奇:“是啊,师母到底长什么样子?真想看一看。可是景老师家里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

程楚翘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景家不但没有冯静的照片,也没有他们夫妇俩的合影,哪怕是婚姻标配的婚纱照也不见一张。她有些怔仲不解地想:奇怪,景老师和师母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家里却连一张夫妻合影都没有呢?甚至婚纱照也看不到。也许…是因为他们都不喜欢照相吧?

虽然为找不出一张合影设想了一个正当理由,但程楚翘心底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了陶君朴的那句话——“一个长期伤心难过的人,眉间和嘴角会留下深深的愁苦纹。但是景逸兴却没有愁苦纹,看起来他的表情肌似乎并不在愁苦状态哦。”

一边回想着这句话,一边再次四周环视着这间布置温馨的屋子,程楚翘不愿正视地用力一甩长发,甩走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陶君朴的话只是随便说说的,他自己也说了不科学不完全不具备可信度。我不能听了就当真的。

五点钟的时候,上完课的学生们都陆续离开了。程楚翘拿着学生名册完成了暂停课程的通知任务后,开始收拾屋子。在书房里关闭书桌上的电脑时,她无意中点开了收藏夹,瞥见长长一排的收藏名单中有个名为“情医诊所”的博客。她原本是想要关闭网页的,但那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让她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操纵鼠标点开了这个地址。

这个博客的博主安心是一位资深情感专栏作家,她在自己的博客上专为有着爱情难题的网友提供个人见解。被收藏在收藏夹里的这篇博文是回复一位网名为“静在不言中”的女士的短文,文章前引用了“静在不言中”对博主倾诉:她是如何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虽然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妻子,却一直得不到他的爱情。

“静在不言中”那段不算很长却充满痛苦不甘的倾诉,让程楚翘读得万分震惊。因为那些倾诉,看起来实在太容易对号入座了。

“我的丈夫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学讲师,在知名大学任教,是学校公认的最有魅力的老师之一。而我和他也是公认的一对恩爱夫妻,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但没有人知道,我们只是一对在人前表演恩爱的戏子。也没有人知道,当关起门来只剩我们两个人时,他是对我是如何的冷漠,我对他又是如何的怨恨。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我曾经为他付出了许多。他妈妈患上癌症后是我在帮他照顾;他念大学交不起学费也是我替他借钱。他大学毕业后很不情愿地和我结婚了,我知道他不爱我,只是因为亏欠了我才答应娶我,但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用真心感动他。可他却是一块焐不热的冰,无论结婚这些年来我怎么对他好,他都不为所动。今年我查出不孕症后,他更是提出想要和我离婚。我坚决不同意,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休想这样就把我给甩了。我一定要耗他一辈子,耗死他为止。当然,这个无爱的婚姻让我很痛苦,但是看到他和我一样痛苦,我觉得值了!安心,我觉得我都快有点变态了,我这样做到底对吗?”

看完这些倾诉后,程楚翘轻易就能猜出“静在不言中”是谁,当然是冯静,只能是冯静。只要对景逸兴夫妇俩有所了解的人,都不难猜出这一点。

无意中看到的一篇博文,如一场大地震般震得程楚翘惊骇之极。从景家出来后,她的心依然是余震不断:景老师居然从来没有爱过师母,他们这对恩爱夫妻其实只是一个表演出来的假相——这也假得太真了吧?所有人可是都把他们当成婚姻幸福的楷模范本啊!

程楚翘心神不安地回到了家,此时此刻她的家里也不太平。刚一进门,保姆就用报道特大新闻的语气告诉她:“程小姐你回来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群乌鸦飞到你房间的露台上拉屎。程太想去轰跑它们时,它们居然还一起攻击她,手都被鸟爪抓伤了,现在人在医院包扎呢。”

程楚翘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啊——伤得很严重吗?”

“是啊,手被抓出好几道口子,血流个不停,估计要缝上不少针!”

程楚翘又气又急地冲上楼:“有没有搞错,我还以为那只乌鸦已经被彻底赶走了,怎么它又杀回来了。”

保姆追在后头补充说:“而且还是带着人马杀回来的!”

冲进自己房间一看,程楚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落地玻璃门外的露台已经成了乌鸦的地盘,大概有五六只乌鸦高高低低地落满露台,它们嘎嘎乱叫着,洒落遍地鸟粪。她气呼呼地拉开门想轰它们走,可是很明显她不是这群鸟儿的对手,它们不但占领着制高点对她展开空袭,并且还聪明地懂得前后夹攻。颇具战术性的集体作战方式让她顾此失彼,差一点也挂了彩,最后只能狼狈不堪地退回了玻璃门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露台被乌鸦占领,变身成为露天厕所一间。

半个小时后,从医院包扎好伤口的唐素兰回来了,一脸晦气的表情:“不但缝了好几针,医生还给我还打了一针破伤风,说要以防伤口感染。我就说乌鸦是灾鸟,进门没好事,果然如此。”

程楚翘苦不堪言:“现在怎么办啊?那帮鸟东西把我的露台当厕所了。不停地在随地大小便,奇怪,它们哪来那么多的大小便啊!简直没完没了。”

“我就不信拿这帮鸟东西没办法。”

唐素兰固执地认定一群小鸟不可能斗败几个大活人,她从卧室的卫生间里接上一根长水管,对着露台上的鸟儿展开水攻。短时间内虽然把几只乌鸦都轰跑了,但它们没多久又卷土重来,而且数量上又有所增加,从几只变成了十几只。它们像疯了一样对着玻璃门后的唐素兰展开鸟粪攻击,大大小小的粪便雨点一样扑在原本干干净净的玻璃门上,搞得整扇门脏得不成样子,还没办法清洗。露台上守着一群疯狂的乌鸦,谁也不敢出去和它们正面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