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需要好好静养,你们在这里又在乱嚷嚷什么,刚才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谁也不要再提,有我满月在一天,她云如月休想打咱们鲜花满月楼的主意,你们放心好了,不管她使出什么花招,我是绝对不会把鲜花满月楼转入风月楼名下,那个女人逼良为娼,心术不正,你们若到了她手中,哪还有好日子过。”

姑娘们众议四起。

“满月姐,我们知道你是好人。”

“可是,自从三年前那个上官琉云在咱们这里小住出了事后,那些人都说鲜花满月楼不吉祥,是个沾染秽气的地方,你看,咱们的客人现在是越来越少了,每个月的收入根本抵不了那些开销,你却还和以前一些毫无条件的收容那些落魄的姑娘,这样下去,鲜花满月楼迟早得关门。”

“对啊,满月姐,这个女孩你不会又想收留她吧。”

“等她伤好后就让她走吧,咱们现在真的养不起闲杂人了。”

满月长叹口气语气变得平静。

“行了,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们教我怎么做,怪只怪那个云如月长得太像琉云姑娘,长孙王爷对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每月还会派人送些银两供日常开销,可是,男人的心是捉摸不定的,就怕哪一天长孙王爷思念王妃心切,真的把那个云如月捧上云宵,到时,她就更不可一世了。”

长孙王爷这几个字如针般刺入我心中。

等等——

她们刚才说——三年前!!!

我震惊,怎么可能,舒醒到出院到再一次坠入,不过才三个多月时间——可是,她们的话句句入耳,我听得真切,绝不会错!好一个三年前,唐朝与二十一世纪,不过相隔一个时空,相隔一段历史,谁能料到,星移斗转间竟然已经是苍海桑田。

三年了,一切纷争都平息了。

三年了,洛阳那场震惊朝野的婚礼已成为过去了。

三年了,上官琉云在他们心中该封尘该成为回忆了。

可是——

她们的话再次在我心中卷起一阵涛天巨浪。

长孙炎煌竟带着上官琉云的灵牌回长安成婚。

我死了,他们不是应该放弃了吗,为什么还要将灵位从南宫博手中夺回,难道因为那一句非卿不娶的诺言吗,他做到了,可我的心此刻竟不再激动,长孙炎煌,他依旧是表面风光无限的王爷,可南宫博,他失去了一切,洛阳那场争夺之战,他定是输了。

还有她们提到的云如月——长相酷似上官琉云,被长孙炎煌捧红的风尘女子。长孙,你到底是想睹人思情,还是被她的外表所迷惑,罢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与沈千寻无关,那是上官琉云的过去。尽管遗忘需要付出疼痛与难过的价代,我还是要努力做到。

不舍、愧疚、心疼、想念…就让这百般情绪慢慢被时间磨平吧。

满月是善良的人,我蒙受她两次搭救之恩,凭借自己所学到的知识,我绝不让鲜花满月楼陷入困境,那个叫云如月的女人,总有一天要会会她,但这一切,不为长孙炎煌,只为这些在红尘中顽强生活、凭借真实才艺证明自己的姐妹。

三年前参加才艺表演大赛时未完成的梦——现在真正开始。

我——沈千寻——会活出一片新的天地。

第五十一章

日子如流水般飞逝而过…

我落入鲜花满月楼已有数日。

红光冲破云层从天边倾洒而下,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我站在窗边静静遥望热闹不在的庭院,满园繁花落寞开放。鲜花满月楼对面有一幢更为气派的华丽阁楼挺立,上面刻着几个醒目大字——风月楼,好一个风月楼,风月无边,虽然只是清晨,但那里的喧华热闹远远盛过鲜花满月楼。

男人喜新厌旧果然不假。

据满月所言,风月楼一年前落户长安,风月楼大当家云如月长相酷似上官琉云,被长孙炎煌惊为旧人,每隔数日,他便会到风月楼中听听琴曲,长孙炎煌闻名官场,向来不近女色不喜言笑,那些达官贵人正愁找不到机会与他接近,如此一来,风月楼正成了他们谀媚奉承的好场所,所以人气便旺了起来。

满月不知何时悄声无息走入房中。

“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去是留该有个决定,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以你的容貌和姿色找个好人家不难…”

我回头打断满月的话。

“满月姐,千寻已经考虑清楚,我决定留下。”

她将手中汤碗放到桌上微笑看来。

“沈姑娘,如今鲜花满月楼已不复昨日,我这里很多姑娘都已经被风月楼给挖走了,只剩下十多个贴心的,我能理解她们的决定,人生在世,谁不想活得风光,活得享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并非我不想留你,而是如今这种情况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她走到窗边与我一同眺望对面的繁华。

我冲她笑笑。

“满月姐,当初,你为何会开办这间鲜花满月楼,以你的所为,并不只是想谋生这么简单,你收留过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女子,不求回报,到底是为什么?”

她遥望那片蓝天。

“或许,没有为什么,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我希望所有的女人都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也许你会觉得可笑,作为一名青楼女子谈何能力,没错,有些事情是免不了的,但我这里的姑娘有很多都只是卖艺不卖身,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绝不亚于男子,只可惜,越来越多的人不懂得欣赏她们真正的才华。”

原来如此。

她也是一个想证明自己的人。

风月楼只是一间普通的妓院,那些流连忘返的男人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迷惑,如若想要将这些人再次的吸引回鲜花满月楼,恐怕得费些功夫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筹到一些银两,添置一些器具,将鲜花满月楼进行改装,在台北很多酒店集食、宿、娱乐、商务居停、度假为一体,或许,可以将鲜花满月楼改装成不折不扣的酒店。

那些女子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来获得报酬。

我定晴望向满月。

“千寻有一个提议,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一听。”

她再笑。

“沈姑娘直说无妨。”

我端起桌上茶杯轻缀一口。

“现在的鲜花满月楼之所以吸引不了客人,是因为它过于单纯的靠琴曲歌舞为生,再好听的曲,再美的舞看久了也会腻,所以我们必须改头换面,鲜花满月楼不是有很多空房吗,我们可以将它改良成客房,再花重金聘请有名的厨子掌勺,将楼下厅堂置成食厅,当然,鲜花满月楼的绝活歌舞不能丢,但我们照样得想些新点子,将歌舞全部改良,不要一味全是陈词旧曲,简单的说,就是集歌舞、吃、住一体,扩大经营面。”

满月疑惑拧起眉头。

“那不成了客栈吗。”

“没错,的确是客栈的模样,不过,咱们多了一些歌舞,那些姑娘们才艺好的,可以给客只表演节目,才艺稍差的可以扮成店小二招待客人,鲜花满月楼的生意一定会好起来,到时候,来的人不分男女老少。”

“但这样真的能令鲜花满月楼起死回生吗?”

“仅有这些当然是不够的,我们还可以增设一些细节,比如记住每一位到店客人的生日,家在长安的咱们可以登门拜贺,不在长安的咱们可以提前书信致贺,另外,除了那些歌舞表演的,其它人都必须统一着装,微笑服务,还有那些女客,如若消费满五两银子,咱们可以赠送一些小首饰、胭脂之类的物品,累积消费超过一百两银子的,咱们可以举办一次筹谢晚会,让他们免费吃住一次…”

满月的双眼渐渐明亮。

“这些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笑笑。

“西域很多客商都是这样经营,千寻只是提议,满月姐可以考虑一下。”

她的笑容慢慢明朗起来。

“这提议很好,而且花费不了多少银两,客房有现成的,桌椅板凳也足够,不需添置,好的厨子我正好认识一位,如此算下来,鲜花满月楼中十多个人手已经足够,不过,这些真的行得通吗?”

“不如咱们先试试看。”

“好。”

……

三天后。

彻耳鸣炮声响彻长安街道每个角落。

鲜花满月楼的姑娘们穿着整齐的红色裤装,洗尽铅华,那些由丝帛制成的宣传单握在她们手上派发,路人行人投来好奇目光,她们果然是好样的,笑意盈盈带回不少客人在鲜花满月楼落座,新的厅堂,新的氛围,新的感觉,那些鹅黄淡绿轻纱不复存在,取之而代的是楼中姑娘们所绘制的花鸟百兽图。

文人雅士赞不绝口。

楼外的招牌赫然醒目——天雅明月居。

没错。

鲜花满月楼更名为天雅明月居,厅内四处洋溢着浓厚的文化氛围,琴曲声声入耳令人心旷神怡,这里再也没有半点的风尘味道,即便是歌舞笙平,却也如同仙子坠入凡尘,那些舞衣白如雪,绫带飘如云,她们身上全是由我精心调制的淡淡露水香,长发没有半点装饰,光滑柔顺如绸缎飘泻。

这是曾闻名全国的云南舞蹈。

这样的舞飘如流水,翩若流云,没有半点艳情露骨的感觉,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喜欢,还有那一曲《感恩的心》,不管那些人懂不懂得欣赏,能不能够明白,至少现在他们已经被这种新奇给吸引,而且,开业的前一天所有服务都是免费提供,赠送的银子一定会再赚回来,甚至更多。

风月楼门庭开始略微显得冷落。

商场如战场,肤浅的东西绝不可能长久吸引人,真正能打动人心的是本质与内涵,抱月楼终究只是一个浮华于世的乌烟瘴气场所,天雅明月居将开创独一无二的局面,这一战算是打开了,现在输赢还谈不上,日后肯定会有重重的困难、阻力,但这些动摇不了我的决心,那些姐妹们脸上的笑容是最好的动力。

不过,还没有等到以后,第一个麻烦便来了——

第五十二章

当风儿温柔抚弄着树枝拍打楼前的榉招牌时,一道浅蓝如水的人影立在门前,阳光照耀在她轻薄飞扬的纱裙上,朦胧中有道亮光刺痛人的眼睛,好美的女人!但令我震惊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那张脸——

上官琉云的脸。

这张眉如柳叶,眼若秋水的容颜,我曾无数次在镜中打量,曾带着它行走于山水之间,曾用它演释过我倔强的灵魂,面前这个女人——是——云如月,没错,她虽然有着与上官琉云相似的容颜,只可惜,她的双眸不够明亮,她的目光不够自信,她的眼神不够清澈,她的嘴唇不够坚定,她的气质不够超然。

虽然同样的一身水蓝却掩不住她满身的脂粉味道。

长孙炎煌怎会亲近这样的人。

她扬起的下巴满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天雅明月居,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鲜花满月楼真的脱胎换骨了,没想到终究还只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地方,花满月,我知道你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楼就此归于我的名下,不过,你要认清眼前的形势,和我继续斗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如若肯现在退让,我会出一个高价,不然,到了最后你求我收下的时候,这楼倒也不值钱了。”

满月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身笑脸相待。

“云当家的,既然我这儿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地方,您还是赶快回您的风月楼吧,至少,那儿可比咱们这高雅多了,谁不知道在您身边流连的都是一些天上有人间无的绝世公子啊,幸亏您的脚还没踏进来,不然,我这儿的地若是沾污了您的三寸金莲,我花满月还真是担耽不起啊!”

云如月美丽如画的容颜在一身水蓝裙装下变得黯然恼怒。

她愤然拂袖转身离去。

满月拧起眉头微微摇头。

“她只怕不会善罢干休,若楼内生意真的红火起来,她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招来破坏。”

我凝望那抹离去的水蓝色身影暗自笑开。

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不可一世、颇有野心,但她的心未必像外表那般珑玲,公然挑畔是商家大忌,是最愚蠢的事情,这一次,虽然她怒意来到天雅明月居冷言相讽,可是反而对我们有利,我和满月是时候到风月楼走一趟了,不过,不是现在,今天是八月初二,据说每到这天长孙炎煌都会前往风月楼听曲。

我深吸口气,心,终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洒脱。

八月初二。

再过十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天雅明月居名字起得好,想打开局面仅靠刚开始的这一些是不够的,在二十一世纪,那些商场作广告靠的就是传统节日宣传,这一次,可以抓住中秋这个机会真正打开局面,中秋那一天,长安街道灯笼高挂,它们会照亮整个夜空,太原、长安、洛阳、翼州…所有百姓都会蜂涌而来,聚在天子脚下共庆这盛大节日。

天雅明月居一定要策划一台好戏。

一台令万众瞩目千人驻足的戏。

我笑着收回自己飘浮的视线,努力吧,努力就会有收获,努力就会把那一切都淡忘了,曾经有人告诉我,努力工作可以遗忘很多不愿面对的事情,只要心被脑中被其它东西填得满满的,便没有办法再触及伤痛,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愿意一试。

“得儿、得…”

街道转角处一辆平凡无奇的马车不急不慢平稳而来,马蹄声却苍劲有力。

车在对面风月楼停下。

晨光下,微风中,空气里满是花儿淡淡的香。

如果我知道车上坐着的是曾在梦中千百回转的那个人,我绝不会无意识去打量那一眼;如果我知道他会回头向我看来,我一定会收回自己来不及停止的笑颜;如果我知道一切将从这盈盈一笑开始,我宁愿那个清晨阳光没有洒落在我身上;

八月十五。

这个瞬间在脑中产生的创意令我的唇不知不觉扬起,目光灼灼生辉也只是为了那天可能会获得的空前成功,所以,清晨的阳光下,我深深的笑,哪怕容颜在千娇百媚的女子中略微黯,马车的车帘就在这一刻被掀开,白色俊朗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我来不及收回视线,来不及停止笑容,他竟在那一瞬间回头——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如果我可以转移视线,能够快步走入里堂,眼神,便不会交汇——可是,我没有,当那个熟悉身影飘然而下时,我收不回视线,挪不开脚步。我怔怔看着他,我以为自己已经懂得很好的隐藏,但心中的东西终究止不住顺着眸光流淌…

长孙炎煌。

他风采依旧,只是多了数不尽的苍桑。

他目光由平静变得波澜,由淡定变得疑惑,由浅变深…

风月楼内蓝衣女子款款碎步而出,她昂起的脸竟是天真羞涩的笑,好一个云如月,她不由令我想起最初的舞倾城,善变、乖巧、虚伪、懂得隐藏,长孙炎煌在她的微笑下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却依旧追随而来,最后那一撇,双眼微眯,意味深遂。

我在瞬间回神,逃一般躲回里堂。

为何——

这么快便相遇。

我以为我可以给他一个陌生人般的微笑,如所有人一般谦卑恭敬的唤一声‘长孙王爷’,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沉寂的感觉在那一刻蓦然舒醒,如小鹿般在心头乱撞,我竟坦然失措的与他目光交结、纠缠,他看出什么了吗,不,不可能,现在的我是一副如此陌生的面孔和模样,他怎认得出来。

我再一次镇定。

根本不需要这样惶恐,长孙炎煌他不知道沈千寻是谁,他现在的眼中只有云如月。

我深吸口气再次走出门外,对面空空已没有那道令我失措的白色身影,我递过柜台上的酒坛传给负责倒酒的姑娘,楼下客人络释不绝,满堂生辉。这只是一次偶遇,慢慢的,心就会平静,开始,只在一瞬间,结束,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沈千寻,你一定可以做到。”

我抬头,迎来送往笑颜如花。

第五十三章

风起云涌,终有尽时。

风若要吹,就让它吹吧,吹开漫世繁花,吹散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

风月楼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入天雅明月居。

从清晨到黄昏,那辆马车始终停在风月楼外,那琴声定是云如月为长孙炎煌所弹,琴音停止的那几刻,他们是在把酒言欢,还是微笑凝望…我收拾好桌面的残羹盛菜,抬头看天边,又是一天过去,再过两个时辰天雅明月居就可以打佯,而那风月楼中却正是风月无边。

满月在我身边停住脚步。

“沈姑娘,今天是我一位朋友的忌日,这楼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想出去买些香纸回来祭拜,她是位好姑娘,只可惜,太善良,太重情感了,男人,不值得女人如此付出啊。”

她的话蓦然令我惊觉。

朋友忌日。

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就是三年前的我在湖边自尽的日子,那场轰动洛阳的婚礼正是定在八月初二,长孙炎煌每到此刻便会前往风月楼静坐一天,他是为了缅怀死在他怀中的上官琉云吗,他真的是因为旧情难忘吗,这一切多么不值得,上官琉云是独一无二,天下仅有的,即便有人与她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嗓音,但终究不是她。

满月提着竹篮款款出门。

姑娘们在楼内收拾桌凳,我静坐柜前盘算一天下来所支出的一些帐目。

没人留意到风月楼内的琴声不知何时已停止。

烛影袅娜中一道被拉长的人影投射到帐本上——有客人进来。

我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