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带灵位回长安不仅仅是为了那个承诺、不仅仅是为了他心中无法完成的圆满,难道,他真的刻骨铭心的爱着,难道,他真的如同我爱他那般爱着,杨小婉一字一句如刀般扎进我心里,三年来,他竟空守着一堆香坟,为什么,长孙,你完全可以再娶欧阳雪儿,完全可以纳妾传延子嗣,为什么…

“啪啦”

我慌乱的脚步踩断了地上树枝。

杨小婉回过头。

珠儿起身上前质问。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偷听我家小姐说话。”

杨小婉劝住她。

“珠儿,不得无礼,看这位姑娘的模样,应该是前来拜忌旧人,只是,这里是皇陵,难道姑娘家也有人曾在朝为官,冒昧问一句,不知姑娘要拜忌的是什么人?”

我握紧十指凝望那块精心雕琢的墓碑。

杨小婉疑惑。

“莫非,姑娘认识长孙王妃。”

我垂首深吸口气。

“小女子沈千寻,三年前与长孙王妃相识,那时,她住在鲜花满月楼中,因为年龄相近,所以我们无话不谈、情同姐妹,后来我离开了长安,如今再回来时竟然听说…听说她已经…”

“如此说来,你今日是特意前来忌拜琉云姐姐的。”

我冲杨小婉点点头。

“实不相瞒,琉云曾多次向我提起过杨姑娘,她说你虽出身将门之后,却知书达礼,温婉娴德,你们第一次相逢是在长安摘星楼外,那时,你虽然身体抱恙,却红颜不让须眉,一举夺得才艺表演大赛桂冠。”

杨小婉眼中怀疑尽除。

“那一次,若不是她有心相助,我恐怕也不会赢得如此容易,对不起,我刚才还以为…原来,你真是琉云姐姐的旧识。”

她回头婉惜看向墓碑。

“琉云姐姐是个好人,她是小婉一生当中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只可惜她走得太早,看不到有这么多的人牵挂着她,惦记着她。”

一阵阵暖流从我心里划开。三年了,我以为除了南宫博和长孙炎煌,不会再有人如此深刻的惦记着那个浮华一梦的上官琉云,如今,杨小婉眼角的泪告诉我,她在替她婉惜,替她难过,青葱草地上裙裾飘飞的影子随着渐渐升起的太阳慢慢缩短,我差点忘了自己跟踪她而来的目的。

我犹豫片刻开口。

“实不相瞒,杨姑娘,其实我今日是特地在此等侯你。”

杨小婉略微疑惑。

“等我?”

我扑闪双眼凝出点点泪花。

“杨姑娘,其实,千寻此次回长安,除了拜忌好姐妹上官琉云,更是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将一件家传之物带给多年不见的妹妹。”

杨小婉微微不解。

“遗愿?妹妹?”

我将视线从她眼中挪开。

“十年前,因家境贫寒,娘亲被迫将妹妹送入宫中,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些妃子尚且不能百般自由,更别提像我妹妹那种终身为奴的宫女,杨姑娘,皇宫守卫森严,眼下又过了探亲时侯,此刻想见妹妹一面是难于登天,千寻实在没有办法,万不得已才开口求你。”

杨小婉略微为难。

“皇宫重地,尽管我是将臣之女,却并不能自由出入,只怕你这个忙小婉实在帮不上。”

我含泪而笑。

“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说罢,轻轻转身离去,脚步很慢很慢…

果然。

杨小婉再次开口。

“等等。”

她犹豫片刻。

“琉云姑娘有恩于我爹,你是她的好姐妹,或许我爹能帮上这个忙,明日你到将军府来,爹去早朝的时候,我让他带你入宫。”

“谢谢。”

我停住脚步,杨小婉,我不想欺骗你,可是,若不这样,我又该如何开口,我怎能言明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沈千寻就是三年前的上官琉云,这种话你不会信,换成是我,若不是亲身经历,也不会信,眼下,只要能入宫,一切就好办。

第六十四章

踱步在无人的小路上…

从清晨到黄昏,出来已快一天,若再不回天雅明月居,满月只怕会着急,离街道越近,皇陵的寂静就越远,长孙府王妃上官氏琉云这几个字在我脑中不停盘旋——长孙,那个流萤飞舞的夜晚,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担忧,为何将一切独自承担,你是害怕我知道真相后更加的义无反顾,还是害怕我知道的越多伤害越大,那些天,你策马陪我游遍长安,我们欢声,我们凝望…你的笑容是那样明朗,目光是那样深情,或许,你真的刻骨铭心——

但——

你知道吗,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理解、沟通,你一昧的用你的方式保护我,却不知道这其实也是一种伤害,我并非空有其表,并非不明事理,我清楚我们之间的未来,明白要走的路,若你坦然相待,一切就不会如此令人遗憾…不懂,你终究不懂!

影子慢慢被渐往西落的太阳拉长…

嘈杂和喧闹打断我思绪。

我抬头望去。

银光闪闪的寒枪,肃然威严的军服,天雅明月居外十多名官兵,他们手持长枪将拥挤的百姓挡在门外,脸上杀气腾腾,心中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挤进人群想要往里钻,却被那长枪蓦然往后扫开。

“此处是非之地,不得靠近。”

我震惊,清晨出门时一片清静,几个时辰便成是非之地,定晴望去,只见厅内身着红色官服男子赫然挺立,那背影万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那男人缓缓转身——是他,是那曾在鲜花满月楼中酒后闹事的张大人,看他神情似乎来者不善。

我向身边行人打探。

“请问,您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人吗?”

手持香扇的翩翩公子哥摇头晃脑。

“姑娘,你有所不知,天雅明月居,虽然好招牌,可惜,竟是家黑店,方才有位客人在此丢失五千两纹银,这群女贼毫无悔改,非但不肯交出赃银,且还出言不逊,所以,那位客人将她们靠上府衙,送官查办,据说,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全部杀头。”

失窃。

五千两纹银在天雅明月居被窃,绝不可能,满月绝非贪财之人,这其中定有原因,只怕有人暗中捣鬼,果然,浓浓脂粉味传来,云如月笑颜如花轻扭腰技走进天雅明月居,举手投足间矫揉造作的神情令人刺目。

她娇滴滴开口。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听我说几句公道话,好端端的青楼改成客栈,分明图谋不轨,五千两银子失窃,五千两啊…咱们花掌柜还真黑心,她定是见自己年老色哀,所以想趁机赚上一笔回家养老,今天,多亏张大人明察秋豪,不然,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家黑店蒙骗。”

我暗自冷笑。

“蛇鼠一窝,栽赃嫁祸,分明是狼狈为奸。”

云如月闻言媚笑向我走来。

“哟,我记起来了,姑娘好像也是天雅明月居的人吧。”

我望着她越来越近的身影,用力捏紧双拳,满月说得没错,这个女人造谣生事,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尽其及,真不配拥有上官琉云的那一副脸,她莲步轻移间眼角余光斜斜扫向那姓张的,两人视线交换,诡异闪烁。

他一瞬间正义凛然挥手。

“来人,这名女子是共犯,将她一同抓获,押入大牢。”

押我入牢。

休想。

心中怒火一阵高过一阵,双手越握越紧,这狗官目无法纪、不分清红皂白胡乱抓人,他分明与云如月勾结,这出好戏定是事先安排,只可惜,我沈千寻并非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的软弱女子,我挪动脚步,眼角余光看准围兵腰间所系的短刀,事到如今,只能劫持人质,走为上策,否则,永无翻身之日。

我深吸口气——正要动手。

第六十五章

“等等。”

云如月娇滴滴嗓音再次响起。

“张大人,这个女孩,就算了吧,银两失窃时,她并不在天雅明月居,我楼里的姑娘看到她一大清早就外出了,这事应该和她没关系,放了她吧!”

我疑惑抬头。

她慢慢向我走来。

“一曲流音飞九天,月下红衣舞千年,那天晚上你虽然蒙着面,不过我认识这双眼睛,中秋之夜曲惊四座的那个红衣女子是你,呵,正所谓食实物者为俊杰,眼下,我风月楼中什么样的角儿都不缺,就缺一位像你这种曲艺高超之人,看你的模样长得还不错,不如转投到风月楼来,我包你成为长安琴曲界的头牌,如何?”

原来如此。

我抬头轻扯唇角,眼中尽是嘲讽。

“风月楼那种地方太干净,千寻生来就是满身俗气之人,多谢抬举,我怕玷污了你的好风水。”

她微微一怔,眼中笑意更浓。

“好,好一张伶牙俐嘴,我果然没看错人,如今客人喜欢的就是这一类,你,我云如月今天要定了。”

这个女人——

过份!!

她快要惹怒我了!!

我暗自冷笑,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美的脸,若是一巴掌狠狠打下去,足以令她在长安城失色三日,但,好女不吃眼前亏,现在不是教训她的时候,那神情、语气,实在惹人憎恶,令我想起万山湖边的纨夸子弟,盛气凌人的小丫环,摘星楼里的欧阳雪儿…

手。

她的手竟缓缓向我脸上滑来。

“哟,好一张细嫩的脸蛋,嗯,不错,不错,日后经过我的调教,一定可以大红大紫。”

脑中轰然炸开。

血脉上涌。

忍到极点。

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她真的——惹怒我!!!

我蓦然抬手——

痛。

手腕在空中被人用力的攥住,十指坚硬如铁捏得手臂生痛,谁在帮她。

我恼怒挣扎着转身——

震惊。

长孙炎煌!!!

他一脸平静紧紧攥着我抬起的手腕。

他护着她!!!此时此刻,事情始末他大概已看到,他竟然还护着这个空有一副外表的女人,心,顿时被刺痛——回城的路上,我满怀惆怅、婉惜、难舍,杨小婉的一席话甚至让我有了疚愧和重修旧好的念头,但如今,一切根本不值得,心中的涟漪被愤怒抹平,这个男人,不值得我再喜欢——

不值得…

啪!!!

重重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云如月。

我难以置信瞪大眼睛,脸上传来清晰疼,我被长孙炎煌牵制的时刻,那个女人纤滑细嫩的双手干净俐落拍在我脸上,带起一阵阵灼热的痛,我含恨看去,她噘起红唇,眼中带着委屈,双眼忽闪忽闪,竟有眼花闪动,她娇媚依向长孙炎煌。

“王爷,若不是你及时阻止,这个小贱人就要伤到我的脸了!”

长孙炎煌沉默。

我用力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无力,撕心裂肺的疼突然在心中扑天盖地狂涌而来。

我恨…

熟悉的手,温暖不在…万山湖边,这双手带我逃离危险,免受挨打;摘星楼中,它无限温柔拭去我眼角的泪;长安街道,它坚定牵引我的方向,鲜花满路;喜堂上,它残留腕上的余温令我难以割舍;为了能将这种温柔生生世世的延续,我倾尽所有,努力付出…现如今,它竟为另一个女人遮风挡雨!

第六十六章

我昂首隐去眼中的泪。

我目光如炬直射长孙炎煌。

“爱一个人,爱的是她的心、她的灵魂、她的个性,不是外表!!!长孙炎煌,云如月不过是一名金玉其外的风尘女子,只因她长相似死去的王妃,你竟如此袒护,我告诉你,她不配,将她与上官姑娘扯在一起,简直污了琉云这个名讳,还有你,你也不配,不配得到上官琉云的亡灵,你愚蠢、自私、糊涂,不明是非…”

“够了!”

长孙炎煌震怒。

他收紧十指将她猛拽到面前,怒目相视,蓦然心惊——好熟悉的眼睛!是她!天雅明月居外,暖暖阳光里,她迎风浅笑,自信飞扬;流光溢彩的舞台,她一身红衣,低吟浅唱,风采惊人;而现在——她目光灼烈,眼神燃烧,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狼,倔强中带着不甘,冷漠中满是狂野,这眼神,令他想起万山湖边与琉云的初次相遇——

震憾!!

她再次令他震憾!!!

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这个女孩——有着上官琉云的灵魂!!!

刚才,他阻她出手伤人,并非存心护短,而是有意相助,只是未曾料到云如月竟敢一巴掌狠狠打来,看着她脸上鲜红指印,他莫名揪心,莫名恼怒,莫名无措,正惶然无绪…她一字一句却如刀般扎来,这些年,没人敢如此指责他,没人敢如此漫骂他,只有她,目光冰冷,倔强无谓。

他心中震憾一阵高过一阵,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愿松开。

他渐眯双眼看向云如月。

“谁让你动手的。”

云如月羞怯依向他身侧。

“王爷,人家只是…”

他目光冻结。

“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云如月怔住。

“王爷,你听人家解释…”

他瞳孔慢慢紧缩。

“走!”

云如月蓦然一个冷颤,冷,好冷的眼神,这男人眼中已没有往日听曲时的温柔怜惜,只剩下数不尽的冰冷和怒意,她愤愤不平,却无奈转身,男人喜新厌旧果真不假,看他的神情,定是心疼眼前这个小女孩,云如月轻扭腰肢离去,后悔打出那一巴掌。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