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向前微微躬身。

“昨天多谢长孙王爷出手相救,否则今晚我们只怕已身陷大牢!”

长孙炎煌颔首。

“案子我已查清,纯属栽赃嫁祸,一干人等已被刑部查办,明日会张榜明示,你们可以打开大门放心做生意,明日起,风月楼即将查封!”

我轻声上前。

“千寻在此谢过王爷!”

他笑意更深,一瞬间令我震惊,这是一种怎样的笑,笑中,有着踏遍万丈红尘寻寻觅觅的欣喜,有着令人撕心裂肺令人难过的温柔,有着不离不弃不折不挠的执著,他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第七十章

长孙炎煌眸光深沉。

“千寻,千里追寻,千年寻觅,你的名字很特别!”

我再次一惊,他话中有话!他今日怎会如何反常,往日相见不过短短几字,甚至没有言语,更别提微笑,但此刻,话虽不多,眼中却包含了一切,虽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那目光却已寸寸将我纠结。

我努力镇定回话。

“名字都是爹娘给的,王爷见笑!”

他转身离去。

“本王前来只是为让你们放心,千寻姑娘,若今后还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我微微欠身。

“多谢抬爱,此番惊动王爷已为不妥,今后怎敢劳烦!”

他停住脚步。

“放心,这一天很快就到!”

我看着长孙炎煌离去,依旧是孤独寂寞的背影,我的心却不再如往常那般疼,长孙,你给了我太多太多转身的背影,你给了我太多太多离去的寞落,我早已习惯,习惯后,心也开始平淡…他的长发在夜空中与晚风纠成一片,我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情,不明白他话中的意味,更想不到他所指的需要帮助就是那只天山雪莲…

清晨。

我一夜未眠,收拾好行装准备再次进宫,下了楼才看到,天雅明月居外早已有一辆马车在守侯,车夫等在门前,似乎静侯多时。

他见有人出门,上前轻问:“您可是千寻姑娘?”

我点头:“正是。”

他笑:“姑娘请上车,我家主人有请。”

我疑惑:“你家主人?”

他再笑:“姑娘不是想要天山莲雪吗,它就在我家主人手中,正是他让我来接你!”

马车沿途风景越来越熟悉,我一路看着车窗外,心慢慢提起,这不是通往皇宫的路,它正驶向——长孙王府!我蓦然回神,今天怎如此大意,听到天山雪莲四字,连最基本的警觉也丢失,昨夜他话中有话,早该猜到,此次驱车相邀的人是——长孙炎煌。只是,他为何要见我,为何接我入府,难道…

我越来越不安。

“车夫,停车,我要下车!”

他笑着回头。

“姑娘,王府已经快到,再过片刻就可停车!”

我半个身子探向车前。

“我不想见他,调头,赶快调头!”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若天山雪莲真在他手中,长孙炎煌定是已知道一切,长孙珑儿,我不该如此轻信她,不该冒然去见她,曾经,她亲手毁了一切,现在,她要还长孙炎煌的情,帮他找回失去的爱人,还要替他挽回失去的爱,好一个长孙玲儿,不管她出于何种用意,但这种幕后主宰别人一切的做法深深激怒我,曾经,我上过她的当,如今,又被牵着鼻子走…愤怒!!

长孙王府四个字映入眼帘,车夫跳下马车。

“驾!”

我夺过他手中缰绳和马鞭,清脆扬鞭,马儿惊扬前蹄,调头撒蹄奔跑,马车剧烈左摇右晃,车夫惊慌追来。

“使不得,姑娘,这是匹烈马,会出人命的!”

我一路愤然狂驰,长孙珑儿,即使你一片好意,可曾经的伤害是能忘就忘的吗,长孙炎煌,既然我在你心中没那么重要,既然我在你眼中只属于那种失去后才配被珍惜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好不容易平静后,一次又一次出现,为什么要在我被深深伤害后,才敢如此坚定你的爱,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最爱你的时候将我错过…

泪水在烈马带起的风中滚滚滑落。

突然。

一匹黑色骏马狂驰而上,挡住车前马儿去路,白马扬起长蹄,马车向后倾倒。

我闭上眼。

马车轰然倒地。

一双温暖大手将我拦腰腾空带起,熟悉麝香味传来,长孙炎煌!他眼中带着愤怒、震惊、惶恐、担忧,那双手带着温暖,微微颤抖环在我腰间,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如此近的距离,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回神望向四分五裂的马车,心开始狂跳,这跳动到底是因为蓦然醒悟的害怕,还是因为那双深深凝望的黑眸…

我慢慢低下头。

“谢谢长孙王爷!”

他追问。

“为什么想逃?”

我轻笑。

“千寻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想学学如何赶车…”

他蓦然变得温柔。

“别撒谎,你分明在害怕,害怕看到我,因为,我会让你想起重前,让你面对不愿面对的一切!”

我嗓音越来越轻。

“王爷,千寻真的听不懂您到底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用力托起我下巴。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只要你告诉我:你不是她!我立刻放你离开!”

我定晴望去,我以为他眼中会有愤怒,以为他眼中会有责怪,以为他眼中会有欣喜,或者,有些别的什么,但,没有,他眼里除了哀伤,什么也没有,黑漆漆的眸中暗涌着令我无法承受的浓浓的哀伤。

我握紧袖中双手。

“长孙王爷…”

话语停顿。

“我…”

哀伤越来越深,心,突然被重重揪起。

“我……”

我无法继续,因为,他眼中受伤神情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浓得与天地连成一片,浓得…就要揪起我眼中的泪,手,颤抖着,不由自主抬起,向他纠结成团的眉头抹去…“嘶——”马儿一声长啸…我蓦然回神,心中划过那道落寞的黑色身影,不,不可以…现在不是如此纠缠不清的时刻,南宫还在等着我帮他。

第七十一章

我收回自己停在半空的手。

“王爷,千寻…不是您要找的人!”

我定定看着他,目光平静,不再躲闪,这一瞬间才发现,面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哪怕心里乱成一团,哪怕情绪揪成一片,但我依旧可以如此勇敢,告诉他,我不是他要找的上官琉云,不是,再也不是,从洛阳那场婚礼上消失后,我就再也不是以前的上官琉云,到底,哪儿变了,怎么变了…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切的感觉都慢慢不对了…我放不下,放不下那道黑色身影,放不下…南宫博!

我挣开他温暖的掌心,提起裙摆翻身跃下马。

长孙炎煌的声音从马上平静传来。

“你记住,不管你是上官琉云还是沈千寻,我一定会等着你,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清楚,你放心,天山雪莲稍后我会派人送往天雅明月居,等到南宫博眼睛复明,我会与他公平竞争!驾…”

马儿一声嘶叫声狂起长蹄离去。

我没有转身,我被他留下的话震惊,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不但知道我是沈千寻,更知道了我心中的犹豫,摇摆不定,看来,此生此世,我再也避不开,或许,再次坠入时空的那一刻,就注定我逃不开这纷纷攘攘的情丝…长孙,南宫,现在,我到底爱谁,到底关心谁…也许,我都爱,也许,都不爱…抬头昂望那片湛蓝天空,第一次,眼泪没有轻易滑落,或许,我该勇敢面对!

长安右街。

云来客栈。

舞倾城站在门边,眼角晶莹带泪,她脚边是被摔碎的碗盘以及散落的糕点,我和神医手捧天山雪莲静立,不知是该退后还是向前,南宫博似乎又在发脾气,她慢慢蹲下身收拾那些碎片,手不一小心划破,鲜血滴落到地面。

我惊呼上前。

“小心!”

她莞然抬手轻笑。

“没事!”

我拽过她滴血的手指包扎,却发现,那曾经光滑细嫩的青葱十指已布满伤痕。

“这些伤痕全都因为他?”

她抽回手起身。

“我已经习惯,这伤不算什么,反倒是他,眼睛看不到,心里也很痛!”

她的爱竟如此之深,那日在天雅明月居,我竟忽略舞倾城,虽然她曾经只是虚情假意,但经过那么多事后,如今,她是深爱他的,三年,不离不弃,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整整照顾三年,或许,她才值得他好好珍惜。

舞倾城再次开口。

“沈姑娘,我听说你是大夫新收的弟子,最近,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大夫说病人施针的时候需要安静,这段日子,就拜托你照顾他,好吗?”

我蓦然怔住。

“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抬头扬唇轻笑,眼中一片透彻。

“但也许,他对你的感觉并不只是一个陌生人,那天在天雅明月居,我都看到了,像,你真的很像,像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还有那个下雨的夜晚,我煎完药回来,看到他在你安抚中沉睡,在我面前,他从来没那么安静过,睡颜,也从没那么香甜过,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力量,但治疗过程是痛苦的,我希望这段日子能减轻他的痛。”

她眼中恳切令人不忍拒绝。

“好,我答应你,不过,二十天后,不管治疗成不成功,我都会离开,也请你不要告诉他,这段日子,是我陪在他身边。”

她面露感激笑容。

“谢谢你,千寻姑娘!”

滚烫的热水,燃烧的火焰,闪亮的银针,刺目的寒刀,神医将药箱中所有器具摆放在桌上,南宫博被扎过麻穴后已经沉睡,虽然被麻醉,但额角仍有汗珠滚滚而下,他眉头紧紧拧起,如同那个雨夜,沉睡的脸庞让人不忍去看。

神医将银针刺入他脑中穴位。

手。

我放在床边的手突然被南宫博紧紧攥住,指被捏得生痛,他额角汗珠越来越细密,沉睡中的眉越拧越紧,手被越捏越痛,用巾帕轻拭他脸上汗珠!手,停住,眼角的那一滴,晶莹透亮!心蓦然揪紧,泪!他又在做恶梦了吗,舞倾城曾说过,每晚他都会被恶梦惊醒,昏沉中,嘴里永远只有一个名字!

“琉云…琉云…”

果然。

他开始断续呢喃。

神医如若不闻继续扎针,我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并非我不坚强,并非我喜欢难过,只是,他此刻神情真的令人心疼,我的手停在他唇边,温柔抹过曾永远微笑的唇,忆起…倾城山庄,那个黄昏,他的笑,如同天地初开时那一阵清风,清澈纯净,不染尘烟…那种神情,我从未在长孙炎煌脸上看到。

“南宫,我在你身边,不要哭,我回来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

第七十二章

停住。

只要他好起来,我就该离开,他双明复明那天,就是我离去之时,舞倾城的爱如此执著,如此浓烈,如此不悔,我不能再伤害她,偿还情债是如此不易,但总算,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来补偿我曾欠下的温柔。

神医长吁口气取下南宫博头上银针。

“第一次施针完成,看他神情似乎略有缓解,今日先休息片刻,明日再连施两次!”

他再看南宫博紧攥着我的手掌,颔首笑笑。

“你先在这里照看,等他醒来再离开吧!

神医提着药箱出门而去,他看到我眼中的泪了吗,他明白些什么了吗,不管怎样,这些都不重要,我凝望南宫博沉睡的脸,他的神色慢慢缓和,睡颜慢慢平静,眉头渐渐松开,只是,手越攥越紧,似乎想紧紧抓住些什么!

舞倾城端着天山雪莲汤药推门而入。

我用力掰开南宫博的手,起身冲舞倾城笑笑。

“舞姑娘,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南宫公子今日被施了针,只怕不会醒来,你只需要静静看着他便可,他不会再冲你乱发脾气!”

舞倾城定定看着我。

“谢谢!”

她眼神有些奇怪,碗中汤药热气淡淡,似乎不像刚刚出壶,难道…舞倾城在门外静立了许多,她都看到一些什么,听到一些什么,她神情分明是有些怀疑,有些震惊,有些迷惑。

我再次冲她笑笑。

“舞姑娘,方才我听到南宫公子嘴里念叨着一位姑娘名字,为了方便他好好治疗,所以顺口应了下来,这些,全是我师傅教我的,你不必介怀。”

她若有所悟。

“原来如此,这次真的很谢谢你,既然天色不早,你还是留下来吧!”

我执意离去。

“千寻还有家里人在等着,我还是明日再来!”

说罢,掩上门轻轻离去,心中慌乱慢慢平静,沈千寻即是上官琉云,此事,如今只有长孙炎煌与长孙珑儿两人知晓,若南宫博与舞倾城知晓真相,或许,我会破坏他们即有可能的姻缘,爱一个人,只要他能得到幸福…

怔住。

我对南宫只是同情,只是怜悯,只是一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感,爱,这个令人生死轮徊,痴嗔怨怒的字,此时此刻怎会如此轻易从我心里冒出,我对南宫,到底是怎样的情感,这一刻,真的开始迷惑…

日复一日,似短还长。

南宫博神色慢慢好转,起初施针过后只能躺在床上昏睡,过了数日,竟能起身在庭院中走动,眼睛也能看到模糊身影,舞倾城端着药碗去厨房煎药,我扶着他慢慢下床,庭院里花开正艳,碧草茵茵,因为天色已晚,除了黄昏日落,不见半点客栈中人走动,花香袅袅。

南宫博面色微漾。

“倾城,我好像能看到东西了,红色的,朦胧的,那些是花吗?”

我静默不语,自他醒来后,我不曾再开口说过半句话,他一直以为,陪在他身边,守着他入睡,看着他流泪的人是舞倾城,也好,这匆匆三年,舞倾城不离不弃,他也欠下她不少,两人若真能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段美满姻缘,人,总是会有一段过往,或许,上官琉云也会成为他的一种过往。

他平静追问。

“你是在生气吗,前些日子,真的辛苦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急躁不堪,但这些天,我已慢慢平静,这些天来,虽然你话很少,但我越来越能够感觉到温暖,虽然眼睛依旧看不到,但我不再孤单,不再恐慌,心里很宁静,这种感觉,就好像琉云回到了我身边…。”

舞倾城端着药自客栈厨房门外款款而来,她走到我们面前。

“好了,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