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

她回眸与周森告别,他明明很急着离开,却一直站在那目送她,眼镜片后的眸子深邃迷人,眼底翻涌着一股她看不懂的暗潮,它汹涌而带着侵犯性,还有浓浓的暗示。

她很快被带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从后门出去,开车回陈氏集团。

林碧玉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他刚走进去脸上便一疼,他侧头去看,林碧玉站在那,满眼愤恨地瞪着他,刚才她打了他一巴掌。

周森抬手轻轻抚过脸颊,又不甚在意地放下手,转开视线坐到椅子上。

“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林碧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冰冷道,“周森,你也太着急了,我都答应帮你了,老大的位置迟早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居然又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知不知道现在不但陈兵完了,我也快完了!”

“你不是还好好站在这吗。”周森没什么所谓地靠到椅背上,目视前方,似乎并不介意这些事,更不介意她那一巴掌。

“我留在这是为了等你,我马上也会被带走。”林碧玉咬唇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不是让律师跟陈军说过什么?”

周森这时总算回过了头,淡漠地看着她说:“你还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在心里不是已经把罪名都按在我身上了吗?那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都承认就是了。”

“……你什么意思?”林碧玉皱起眉。

“你已经觉得这些事都是我干的,那就当是我干的吧,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要的是陈氏的财产和人脉,一旦陈兵被抓,陈氏就真没剩下什么钱给我了,我相信现在公司账目上的财产已经全都被冻结了,现在又出了交易失败还引来条子的失误,以后愿意再跟陈氏做生意的人也没几个了,我现在爬上去的当这个老大,真是好处太多了。”

他最后的话极尽讽刺,林碧玉冷静下来也觉得他如果真是想做老大,根本没必要这么做,陈氏这次机会被摧毁,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从一开始就将她自己的账目与公司分开,任何活动都不与公司有表面上结合,否则的话,这会儿她已经被抓进去了。

林碧玉仰起头,闭了闭眼,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紧握着拳说:“对不起,我有点太激动了,但你应该理解我,条子带着大批人来,带走了所有人,这种场面,我相信谁看见都很难不激动。”

“他们怎么不把你也带走?我是不是也能怀疑这件事和你有关?”

周森现在说每一句话都很气人,可又让林碧玉毫无办法,她想了想,觉得他大概是为那一巴掌,以及她刚才的“误解”而气恼才会如此吧。

“他们是想把我也带走的。”林碧玉吸了口气,“事实上我一会就要过去,他们的人还在下面等着我,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律师就在外面,条子让我回去配合调查,马上就得去。”

周森看向她,眉眼依旧平平淡淡,安闲沉静。

林碧玉露出可笑的表情:“我跟他们谈的唯一的条件就是,我要见你一面,他们居然答应了,你说我为什么怀疑你?”

周森眼神奇妙地问:“所以你觉得这次还是我和条子里应外合?”

林碧玉不说话,但沉默有时也代表着默认。

周森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阿玉,你什么时候这么蠢了,是和陈兵在一起时间长了被传染了吗?”

林碧玉一惊:“你知道?”

周森不屑地笑了笑,说:“你以为条子答应你,是因为我和他们有什么关联?”略顿,也不需要她回应,他按着额角,头疼地说,“他们本来可能找不到我,直接带你们回去,现在好了,多一个人被带回去配合调查, 有你这个鱼饵来帮他们钓我这条鱼,条子可不傻,何乐而不为?”

如果罗零一在场,肯定要感慨一句,这男人真会偷换概念,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可惜,林碧玉并不知道那些复杂的内情,在她看来,周森的话真是点醒了她。

她如梦初醒道:“坏了,我太着急了,居然犯这种错误。”

周森摇摇头,自嘲地说:“你不是着急,你只是从心底里就没有相信过我,你一直对我存有顾虑,就像陈氏兄弟一样,始终不把我当成自己人。一旦出了事,就立刻怪到我头上,你还比他们知道的多一些,知道我之前有走过消息给条子,所以这次理所应当地认为又是我。”他嘴角噙笑,却笑得狠绝而愠怒,“不被任何人信任的人,可真是太痛苦了。”

语毕,他开门出去,警察立刻迎上来,拿着手铐,意图再明显不过。

周森伸出手,手铐铐在他手腕上时,他甚至感到解脱。

十年了,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身份。

公安局,以前踩破了门槛的地方,每天来还有门卫会和他打招呼,可现在的门卫已经换了人,早就不认识他了。记得那时候,有同事给他带早餐,他一边吃一边处理案子,每次见律师,都是以警方的身份,现在完全调过来了。

戴着手铐下了警车,被押着走进公安局里面,他发现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和十年前不同了许多,有人挪到了靠窗的位置,吴放的办公室门换了新的,记得他刚来警队的时候他那扇门就已经摇摇欲坠了,那时还舍不得换,现在换了估计也是以前的实在顶不住了。

他和林碧玉被分开讯问,铜墙铁壁的讯问室,他以前都是坐在对面,这次却坐在了另一边,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小年轻人,刚进警队,和当初的他一样,意气风发,目中无人,什么犯罪分子都敢得罪,以至于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他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好奇,还有点轻蔑,他不知道周森的身份,会这样也可以理解,毕竟警察从来不会对犯罪分子有好脸色,而卧底的身份也不可能全警队知道,那太危险了。

吴放进来的时候,那小警察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说:“吴队。”

吴放点点头说:“你先出去吧,把门关好。”

小警察点头出去,关门时看见周森似笑非笑地揶揄吴放:“派头真不小啊吴队。”

那熟悉的语气,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热络而亲切,其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很轻微的遗憾。

至于其他的,门已经关上,再也无从知晓。

门内,吴放有些惭愧地说:“看你说的,等你完成任务回来,大家就可以重聚了。”

周森打量着四周:“这地方也改进了,我记得以前色调挺晦暗的,现在变成蓝白色了。”

吴放点头说:“嗯,装修了一下,房子太老了。”

周森挑着嘴角说:“我倒觉得以前那样挺好,对犯罪嫌疑人更有威慑力。”

吴放笑笑,说起正事:“陈兵在逃,已经派了人围捕,他家里也搜查了,有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但是……”

“怎么?”周森慢条斯理地问着,抬起手腕说,“能先把这玩意儿摘了再说话吗?”

吴放失笑,上前用钥匙开了手铐,周森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吴放有些尴尬,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次的抓捕一成功,一切都将很快结束,哪知道竟出了差错。

不得不说,那些人也还是有一套,犯了一次险,第二次就会警觉很多。

“陈兵的犯罪证据已经非常全面,陈军也全部招了,但我们发现,陈氏集团有相当一部分交易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中,我们听到过风声的一些案子,陈军一个字都不说,摆出架势要和我们耗着,我们也搜了他和陈兵的住所,找不到一丁点跟那些案子有关的东西。”

点到为止,说到这周森已经很清楚了。不算他自己,陈氏集团只剩下一条大鱼还没有落网。

“我们希望你回去,接手陈氏集团,我们会配合你,你想办法弄到林碧玉的犯罪证据。她很谨慎,不会轻举妄动,这是女人的天性,比男人更小心。现在这么混乱,她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再有新的交易,说不定还会开始转移财产和势力逃到国外,到时候就麻烦了,你的任务也更难完成。”吴放压低声音,“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非常手段,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女人是感情动物,这方面你一直做得很好。”

周森靠到椅背上,仰头看着屋顶,朝吴放伸手:“给我一支烟。”

吴放皱眉:“这里不准抽烟。”

周森闭起眼不耐烦地催促:“别废话,拿来。”

吴放纠结了一下, 从口袋抽出一支烟递给他,还替他点上了,周森坐直身子,蹙眉看了一眼那支烟,对它的嫌弃溢于言表。

“我一个月才多少工资,有的抽就不错了。”吴放瞪他一眼,“混了十来年,你倒是把嘴养刁了,我看你回来之后还受不受得了这么‘清贫’的日子。”

说起这个,话题倒是轻松了,只是周森虽然笑了,却怎么瞧都很让人伤心。

“我知道了。”他闭上眼,吐出烟圈,回答了吴放之前的话,“我会照办。”片刻,他又睁开眼看着吴放,跟他说,“你不会明白的,我宁可‘清贫’一辈子,也不想要这样的‘富贵’,如果可以,你跟我交换?”

吴放噎住,他无言以对。

事实上,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人,万中无一。

第二十九章

很快,周森和林碧玉就被取保候审,是林碧玉的律师一手办理的。

罗零一仍然留在公安局配合调查,因为并没有律师来替她办理取保候审,换言之,她被彻底抛弃了,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喝点水吧。”吴放递给她一杯水,温和地说,“你在这再待几天就可以走了。”

“走?”罗零一端起水杯,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吴放点头说:“接下来的事周森可以自己解决,你就不用去了,这是个契机,你刚好可以全身而退,我会再帮你介绍一份工作,你以后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

这最后一句话,恐怕是周森做梦都想听见了,但罗零一却不想这么快就听到。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也没什么经验,但做得都不错,我会跟上面申请,给你一些……”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罗零一打断了。

“不用了吴队长。”罗零一拧着眉说,“其实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反而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吴放笑着说:“怎么会呢?周森一直夸你聪明呢,好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你暂时再等两天,把程序走完,不然会惹人怀疑,你出去之后……”

“我会小心,不露出任何破绽的。”罗零一情绪不高地回答。

吴放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换成:“那你小心点,现在陈兵在逃,一天不抓到他大家都不安全,如果他和你联系,你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罗零一点头,吴放和她告辞离开,她跟着民警回到暂押的地方,没有窗户,有点闷,但她知道外面是秋天了,还有点冷。

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是精神上那种不舒服。

好像一直紧张惯了,突然可以不用想那么复杂的东西,不用再提心吊胆,有点不习惯。

从此以后要和周森发分开了吗?

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罗零一回头看着关上的铁门,只觉倒不如一直关着她好了。

看看手里的名片和背包,里面的东西还都在,不过之前那几笔意外之财都已经归公,只剩下她钱包里的几百块钱。

她拿出来数了数,不少呢,有不到七百,这就是她的全部财产了。

哦对了,还有这身衣服。

昂贵的高定套装,值不少钱呢,不过穿在她这样的人身上,有谁会相信是真的呢?

凭着记忆回到了之前在市郊租的房子,付了一年的房租,房东可能都不知道她很久都没回来住过,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蒙了一层土,窗户开着,秋天冷冷的风吹进来,罗零一走到窗边关上窗,脱了外套,开始打扫房间。

屋子面积不大,时间也还早,打扫完时也还不到中午,早早地回来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六神无主,特别想念一个人,又无法联系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干脆去洗澡。

其实这会周森的情况也不太好。

因为陈兵的事,林碧玉变得特别警觉,不但要搬家,还要他和她一起住。

房子挺好的,通透,明亮,也很安静,从市中心挪到了郊外,和他之前住的地方其实不算太远,环境也差不多。

林碧玉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周森靠在欧式的木楼梯边想事情,她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周森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视前方,面不改色道:“想你。”

林碧玉一怔,有些脸红,他紧接着又说:“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