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但我没后悔。”

“嗯?”

“你说我一定会后悔,我没后悔。”

“……知道了。”他有点哽咽。

“……我饿了。”

“……”

“真饿了。”

桑笑侒醒来后,积极地进食配合运动,很快就又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旋即她跟蒙尉访搬进了他们的家。

已经是夏季,马蹄莲和鸢尾花纷纷凋谢,花园中心的水池却开满了黄色的睡莲和粉红色的荷花,那个棉花糖一样的房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桑笑侒说俩人现在形同双双失业在家,虽然坐拥巨额存款,但为了二人生活的健康和谐,她决心参加八月末心理治疗师的统一认证考试。

蒙尉访自然支持,于是支持的结果是他变成了全方位家庭煮夫,全力配合桑笑侒的考前冲刺。

他们一直没有深谈过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桑笑侒没有跟他说她想起了莫季娅,也不必说。很明显,当桑笑侒对二人来说要更熟稔、更轻松些。而她现在,在全心准备考试。

考试那天天气很好,蒙尉访穿着一件浅色T恤跟众多考生亲属一起等在考场外面,有年轻女人频频地半遮半掩地看他,有的会跟身旁的女伴笑嘻嘻地谈论他,这个时侯蒙尉访会故意放空他敏锐于常人的听力,表示礼貌;有的身边是有男伴的,就会被强行拉着远离蒙尉访,看那姿势,似乎还有点儿小别扭。

桑笑侒出来的时候刚好一阵秋风起,她的衣摆被风吹的飘荡起来,发丝拂过脸颊,她的笑容宁静美好。

蒙尉访忍不住一把揽住她的腰,深深亲吻她含笑的唇畔。

一个月后,在蒙尉访的陪伴下,桑笑侒在办事处领到了她心理治疗师的执照。那个时侯已经是秋季,桑笑侒穿着一身非常正式的深色套裙,还架了一副平镜,为了增添知识分子的气质。

上了车蒙尉访问她打算怎么庆祝,桑笑侒看着手中的执照,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我是心理治疗师了。”

蒙尉访笑笑:“对,你是心理治疗师了。”

她说:“心理治疗师可以治疗有心理、焦虑、认识与行为有关的问题的病人。治疗的目的是在于解决患者所面对的心理困惑、减少焦虑、抑郁、恐慌等精神症状……”

蒙尉访打断她:“笑侒。”

她继续:“还可以改善患者的非适应行为,包括对人对事的看法、人际关系、并促进人格成熟,能以较为有效且适当的方式来处理心理问题和适应生活。”

蒙尉访的手紧紧攥了攥方向盘,没再说话。

桑笑侒接着说:“在心理治疗过程中,求治者不应被动的接受治疗。为了有效的改善病情,患者应该主动配合,检讨自己的心理与行为,并寻找改善的方法,努力修改。”

她看向前方:“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了,那么,我的第一个病人是莫季娅,也就是我自己。”

蒙尉访一个急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她转头望着他:“所以,他死了,对不对?我是说,脑死亡之后,他有一天终于心脏也不跳了是吗?”

“……是。”

“什么时候?”

“大约一半年以前。”

“哦。”桑笑侒咬了咬嘴唇,拿着证书的手有些颤抖,“那么,他葬在哪里?”

“在A市郊区的一块私人墓地。在山上,风景很好,头儿选的。”

“我想去看看他。”

蒙尉访看向她,眼底是一丝丝担忧。

桑笑侒重复:“我想去看看他。”

刚到山脚下她就开始掉眼泪,行至半山腰,眼泪越来越多,她哽咽着,低声且压抑。

蒙尉访站住脚看着她:“笑侒,也许我们再等等,过一段时间再来。”

她越过他,固执地向前:“我要见他,我想看看他。”

当她终于走到墓地,真正看到那一方土,一块碑的时候,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蒙尉访退到墓园外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从太阳高照到日头西斜,他身旁柏树的影子从他的右边渐渐拉长,穿过他,延伸到左边很远的地方。

而她在他左边的墓园中,

她在他左边的另一个男人的回忆中,

她在他左边的心脏里。

当天空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她终于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红肿,脚步虚弱,光线昏暗中,他在她绊倒前上前扶住了她。

桑笑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手很凉。”嗓子极度沙哑。

“凉吗?你冷了吧?我把外套给你。”蒙尉访说着飞速的抽回手。

桑笑侒却比他更快速地握住他的手,拉回来与她的左手交握,她的手指苍白却出奇温暖:“这样就不冷了,都不冷了。”

蒙尉访一震,缓缓眨了下眼睛,片刻后问:“走吗?”声音也有些哑。

“走吧。”

他们就这样搀扶着在蒙蒙黑的傍晚一路向山下走去,山路难走,还好有人陪伴。

就这样寂寂的走着,时光在傍晚时分显得尤其簌簌,迈过岩石,踏过草坪,穿过树影,好像一辈子都走过来,一抬头山脚已经遥遥在望。

桑笑侒忽然说:“那张照片,桑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唔,是三少挑的。”

“选的不错。”

“二少,其实照片不多,但都挺帅的。”

“嗯,那张照片,是他生日的时候我给他照的。”

“哦。”蒙尉访侧头看看她。

桑笑侒察觉到,歪头对他一笑,轻声叹:“继续走吧,继续走。”

“好,继续走。”

几天后的早上,棉花糖别墅里传来一声尖叫。

正在做早饭的蒙尉访慌慌张张地举着饭铲冲进卧室:“怎么了?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桑笑侒咬牙切齿地掐着被角,恶狠狠地瞪着他。

蒙尉访心里一突突,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她阴恻恻开口:“我的房子是谁砸的?”

“啊??”

她狠狠一锤床!大吼:“说!!桑笑侒的医生宿舍是谁砸的?!”

蒙尉访瑟缩一下,支吾地说:“啊……那个啊,哎,你快起来,培根煎好了。”说吧转身就走。

“站住!!你给我说!”桑笑侒眯着眼睛,咬牙切齿。

最初的桑笑侒实在是很丢脸,被耍的团团转,她自己一直都不忍心回想。现在最重的心结终于放下,她也开始有心力算算总账了。

怎么琢磨,二长老的人杀不到她也不会无聊到去砸她的房子!分明是蒙尉访为了让她搬去他家而自己为之!!她可爱的小窝啊!她悉心布置,陆陆续续装点了一年!!竟让他就这么毁了!!

桑笑侒的眼睛里喷着火,大有蒙尉访一承认,她就直接扑上去掐死他的架势。

孰知蒙尉访头摇的飞快:“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

“那是谁砸的?说-实-话!”

蒙尉访咽了口口水:“我那天带你走后,本来吩咐下面的人……去砸。结果……结果后来路上给我回信,说没砸成。”

“嗯?”

“原话是这样的:蒙哥,桑小姐的房子没砸成!我们刚到就被九姐撞见了,九姐说这活她喜欢,她接了。”

桑笑侒眼睛都绿了,使劲捶枕头:“夏小九!!亏我还一直到处打听你消息要给你传话!!”

桑笑侒在发癫,蒙尉访见状轻悄悄地退出房门。他还不知道,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她间歇性的清算发癫中。

一个月后,他们又去看桑多,这次桑笑侒平静了许多,她静静地将白菊放在墓碑前,然后细细地擦拭上面的浮尘。她这一次絮絮地跟他讲了很多话,什么都有,像老朋友那样。

桑,你从来以狠辣闻名,我以前却从未见过你温柔之外的面貌,这一次却是体会的刻骨。原来你对自己最狠。你让我怎么办是好,我永远念着你可好?

但我得往前走,我有一个不能再辜负的人,他在我心里,那么久了,被辜负了那么久了,老天垂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真要好好的珍惜才行。

临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再三回首,心下伤感。

有一些事情,总是会过去,而另一些事情,终究会永久。

这之后的一天,当桑笑侒躺在棉花糖别墅二楼的露台的躺椅上沐浴阳光享受海风时,蒙尉访兴冲冲地捧着厚厚一本宠物图册凑过来。

桑笑侒很快就被上面各式各样漂亮的狗狗吸引了,爱不释手地一页一页翻着。蒙尉访咧着嘴问:“喜欢哪个?咱买一个吧?”

桑笑侒苦恼了:“比熊犬和金毛都好喜欢啊,红贵宾也很可爱哎。”

蒙尉访大手一挥:“都买了!走!现在就挑去,一样一条!”特豪迈。

桑笑侒看着他激情洋溢的脸很是不解,她轻声问:“你犯得上这么激动吗?”

蒙尉访看着她,眼睛熠熠发光:“你不记得了?”

话说,现在俩人听到这句台词都很怵,因为每个人在两段人生中都有些不堪记得的典故。

这回换桑笑侒小心翼翼:“我说什么了?”

蒙尉访喜滋滋地:“你说你对未来的憧憬就是——买栋能看见海的房子,种点花,养点动物,然后……生个孩子!现在房子有了,”他一摊手,“大片的海给你看!花也有,这么大的院子随你种!动物,喏,你刚才选好了!那么,接下来,嘿嘿,”蒙尉访挑挑眉毛,笑得很热情,“你知道了,不用我说了。”

桑笑侒挂着傻笑,默默起身,向屋内蹭去。

蒙尉访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挪,然后在她即将迈进屋内的一霎那,速度超快地一闪身,桑笑侒尖叫一声,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他压在躺椅上。

俩人的脸离得很近,他的呼吸热热地喷在她的脸上,她咯咯笑着侧侧头。

蒙尉访也笑笑,亲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又蹭蹭她的颈项,然后亲亲她的头发,最后翻身躺在一旁,牢牢拥住她。

就这样相拥着,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海,桑笑侒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尉访,如今,我的确爱你,很爱你。”

蒙尉访一震,环绕她的手臂一僵,刚要动,却被她反手扣住。

桑笑侒歪着头,轻轻磨蹭他的手臂,一边淡却坚定地说:“我不敢说像你爱我一样多,但已经是用了我全部,掏空了我全部的爱你了。而且,应该会越来越爱你。”

她微转身,对着他,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眼角和因为紧张而抽跳的额角,她微微地笑:“真是坏人,在我那么纯良的时候勾引我,让我爱你爱的做了那么多傻事。现在想起来真是丢脸透了!

“动不动就哭,天天祈祷你平安无事,被骗的团团转,还傻傻的学习了好多爱情小说!有一次雷雨天我还跑去跟夏弥呛声!天哪!真是不想活了!为了这个我真恨不得再多睡一个月!她这回什么仇都报了,我还要去给她跑腿传话……”

蒙尉访咧嘴笑了,白牙在阳光下闪着轻快的光。

“尉访,以前,我做了很多不快乐的事,让自己让别人都很不快乐。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欺负你。”

蒙尉访摸摸她微凉的脸颊:“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想的。”

“我以后会很好很乖,我会让你特别幸福。”

“别抢我台词。”

“所有的一切,我都理顺了。我知道从头至尾我的心情和念想,我也懂了我其实那个时侯……爱过谁,爱上谁。”

点点泪意涌上,她深吸口气眨眨眼,然后故意凶巴巴地说:“可是你不准问我,我不想说,不想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让过去都留在过去,保持那个样子,这是我唯一能为桑做的。”

“好,我不问。”

“如果二十年后你嫌我又胖又丑威胁我告诉你,也不可以!”

“嗯,永远不问。即使你忍不住因为又胖又丑怕我嫌弃你而非要告诉我……我也不听!”

她捶了他一拳,挺使劲的。

“我就是想说,我很清楚这一步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很明白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我爱的又是谁。

“我不会再反悔,不会再自杀,不会再失忆,不会再厌世……”

蒙尉访的喉结动了动。原来,她是知道的,知道他一直深怀恐惧,害怕哪一天醒来她会再次转身走开。

“所以呢,如果想用孩子牵住我呢,大可不必的。”桑笑侒戳他的脸蛋。

蒙尉访嘿嘿傻笑:“明白了。”一侧头轻咬住她的指尖。

桑笑侒嗔他,抽出手,去牵他的手。

“我会一直一直牵着你的手,像这样,”她晃了晃自己与他相握的左手,“我们以后也许会变胖、变老、变唠叨,但我都还会牵着你的手。

“你可能会谢顶然后有一个啤酒肚,然后我也许变成一个神经兮兮喜欢跟踪老公并且疯狂查寻老公通话记录的妇人。

“我们可能会为了哪家的番茄酱好吃而争论,可能会为了各自喜欢的球队而拌嘴,可能会为了孩子出不出国的问题吵架……唔,我没说完呢!唔!我们还可能……唔,唔……”

一记缠绵且深切的长吻终于在四片唇恋恋不舍的分开下结束。

两双眼睛深情凝视着,噼里啪啦的火花飞溅。蒙尉访再次俯下身,噙住她的唇瓣,桑笑侒低喘:“还没完?”

“还有很久……” 嗯,还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