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从影立于电梯之中,从锃亮的电梯门反光中看到了自己:西服前襟完全敞开,发丝散落在额前,遮住了自己冰冷的眼睛,双手插在裤兜里,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不是平日微笑自若的自己。

不就是一个谢流吗?黎天远作为李离的师兄,早有妻室。不管怎样,这两人别想染指我的女人。我不要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萧从影面无表情地在7楼楼廊上走着。

过了不久,他就看到了李离,在一个半透明开放状的资料室里。

李离呆呆地伫立在电子光灯前,静静地看着一张X光片。

她的左手腕依然包扎着纱布,身子似乎尽量想站得笔直,只是背部到头微微低垂的姿势泄露了她的软弱与颓废。她一直盯着那张X光片看,湛黑的双瞳甚至眨都不眨,眼睛里流淌着无尽的哀伤。

这才是真实的李离,卸下漫不经心情绪的李离。这样的李离萧从影还是第一次看到,但当他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脑子里似乎跑过一阵远远的风,告诉他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曾经看过一个这样的同样神情的女孩。

萧从影的目光越过李离站立的身影,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的11点32数字,抿了下唇,掏出烟点燃。

萧从影默默地靠在带有“禁止吸烟”标志的墙壁上,透过轻轻淡淡的烟雾,一瞬不眨地看着李离。

他知道现在心里没有任何的杂念和烦恼,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就好,其实在一开始,当他深夜驱车前来时,潜意识就告诉他,让他着急赶来的人是谁。

李离上前一步,伸出手抚上那张X光片,可她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她颤抖着用食指上下反复触动着光片,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

李离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不明就里,呆呆地用右手摸了下脸颊,才发现居然满脸是泪。呆呆地用手去擦,才发现眼泪越来越多,根本不可阻挡。

萧从影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掐灭了烟,转身离去。

当李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昭明山的别墅时候,她已经极快地下了一个决定,无论是简苍还是冷双成,她都要放手一搏,从X光片上来看,简苍结果不容乐观。而白天看到的那个安静的面容,也强烈震撼她的心,如同以前的时光她一人在黑暗里摸索爬滚,突然那个闪亮的光线,为她撕开了一片晴朗天空。

可是今晚的萧从影有点反常,但是身心皆为疲劳的她,根本就无暇他顾。于是就发生了开头两人冷战的那一幕。

李离身体里的生物钟唤醒她时,时钟才指向了六点。她有点头昏脑胀地摸到浴室里淋浴了一下,出来时觉得清醒不少。拉出1个以前旅游用的超大提箱,手指飞快地在书柜上指指点点,拿出大部分自己喜爱的书,装了进去,然后吃力地拉着这个箱子,出了房门。

在穿过那个空旷豪华的客厅时,她的那部蓝黑手机正静静地躺在琉璃桌上,泛着冷冷的光辉。李离走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居然充满了电,随手丢到兜里,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这个豪华冰冷的别墅。

离婚

萧氏珠宝大厦25楼。

萧从影坐在他的那间光线充足,视野开阔的宽敞办公室里,手里紧紧握着一份蓝皮文书,手指间的暴力几乎把这份文件焚烧殆尽。

漂亮明媚的明秘书竭力保持镇定地站在办公室老板桌前,默默地看着前面濒临失控的男人。他似乎在极力隐忍,脸上再也不见那种魅惑的笑容,落下的凌乱的发丝都无法遮挡他眼里聚集起来的风云雷霆。

许久,萧从影一字一顿地开口:“这-是-什-么?”

明秘书镇定地说:“法院寄来的宣判书。”

“明小姐!”萧从影紧紧地盯住明秘书的面容,他眼里的乌云密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请你相信一点,我识字。”

“这就是我昨晚对你说的你需要处理的文书。”

“昨天发来的文函?”

“是的。”

“内容想必你已经看过了?”

明秘书马上又住了口,打算明哲保身。

“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为什么不反驳回去?”

“容我再提醒一下总裁,这上面副本有你的亲笔签名,而且是你提出的申请。”明秘书握紧了双拳,尽量镇定地说出答案。

话音刚落,“喀嚓”一声,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直冷冷地控制怒火的冰山还没来得及迸发断裂,就因为明秘书这句提点的话,马上冷漠地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

一股黑色的带有淡淡芬芳的墨水流淌在桌面上,弄脏了主人的袖子及紧握的右手,迅速沾染了桌上的文件。

明秘书看到萧从影浑然不觉的面容,微微鞠躬,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萧从影坐了很久,直到手心传来灼热的疼痛,才发觉被他掰断的钢笔内芯深深地扎入了手掌。他抽出内芯,走向了套间。

水哗哗地流向着他的手掌,萧从影低头看着一丝丝淡淡的随水而逝的血丝,下意识地想去抓住点什么,但终究被水冲走,再也消失不见。

等萧从影再次出现在办公桌前,没人能够看出这里半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他慵懒地坐下,推开一切东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着。闭目思索了半天,他掏出手机,手机蓝屏上映照着他冷漠疏离的脸。

萧从影,我就赌这一次,我不能再被那个女人控制左右,这个电话是我最后的努力。

萧从影对自己说,并且按上了重拨键。

还是那个单调的声音在回响,一声,两声……九声。

“你好,这里是李离医生的电话。”

不是她的声音,萧从影懒懒地问:“李离在哪里?”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隐隐有抽气的声音,过了会才有人回答:“额,李离医生现在在手术中……”

“小姐怎么称呼呢?”萧从影鼻腔里有浓浓的笑意。

“我是CiCi,离医生的助手。”那边的语气越来越轻,萧从影似乎能看到一个捧着手机小心翼翼的女孩样子,又微笑着说:“CiCi小姐,麻烦你转告李离,萧从影请他回个电话。”

“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CiCi那边忙不迭地答应。

“谢谢。”

接下来的这一天萧从影都沉默地周旋在一整天的商业活动中,然而到了晚间,他胸口的手机却未曾响过。到了晚上,萧从影冷冷地将手机抛到车窗外,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直接驾驶车转道上了西环,奔向了那片五光十色的霓虹世界。

蓝天医行后半部土地上,矗立着几栋造型别致的小型寓所,李离的宿舍就在这里的一间内。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据医行专伺八卦的小助理们透露,鼎鼎大名的神经专刀李离李大医师走出去也无人认识,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医行,宿舍---医行---快餐厅固定生活N年了。

李离当初听了这话也仅是微微一笑,当时心里还在想,她们还说掉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结婚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场婚姻名存实亡,自己前天终于如人所愿结束掉,应该是明智的选择。

李离快速地将手上土司和牛奶吃完,起身离开了早餐厅。临走时,眼角瞥见一张大幅度的报纸上清晰地拍照了两个人亲密的身影,上边还映着一个显眼的标题----珠宝太子另结新欢?影视皇后花落萧家!

李离将报纸翻了个身,仔细地在中缝里寻找广告,脚下快速熟练地朝办公楼移动。

昨天把书搬到宿舍里已经安顿好了,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简苍……

想到这里,李离的心里无比沉重,大步而轻盈的脚下也变得沉甸甸起来。李离暗暗地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简苍的病房那里走去。

自从昨天那场要命的手术后,简苍的生命迹象渐趋单调的平稳。但其实内行人都知道,简苍经过昨天这场大手术后,有可能身体出现排斥现象,要么就是沉睡不再醒来,而这任何一种结果李离都无法接受……

“萧政……”李离默默地咀嚼这个名字。她很多次远远地站在简苍病房的楼层里看着他,带着一种厌恶和克制。因为她害怕自己一走近他,自己会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

正在低头沉思的李离,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离医生,快……”

CiCi迎面跑来,张皇失措,嘴里一张一合说着什么。顿时,李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朝前面跑去。

面前掠过的是谁,她不知道;好像碰掉了什么东西,她不肯定。她只觉得脚下的路太长了,顶上的太阳惨白得刺人的眼。

长长的通道,长长的风。一如既往的冷清走廊,转过去,再朝上。

眼前好像模糊着几个人的影子,还有几句惊异的语声飘来:“李医生这是怎么了……”

“李医生……”

处于混沌状态的李离,终于觉察到有人抱住了她:“离医生,有电梯,走电梯。”

她抖抖索索地点了点头,抬抬脚,却像抽去了灵魂的木偶,直直地朝地面软去。身后的CiCi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将她拖进了电梯。

李离靠着电梯,开始大口大口喘息。CiCi偷偷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惴惴地说:“黎医生刚尝试过手术,但是简小姐一直在吐血,排斥……”

“叮咚”一声,电梯门流畅地开启。李离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走了出来。

简苍门外伫立着几个人影,但是她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谁都不认识。她一直默默地挨着门牌朝前走,经过一个背影时,有个人把自己的手腕牢牢拽住。

她转回脸,定睛看了一下。这个人有着深邃的五官,立体、静寂,让人无法忽视。此时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说了一句:“擦干眼泪。”

李离的眼珠慢慢地聚焦于眼前之人的面容上。这张容颜并不陌生,一直是那种安静如水的印象。正在李离沉默的时候,她又说了一句:“简小姐最后的一点时间,让她安心地走。”说完,她放下了李离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离仍很茫然地站在那里。旁边递过来一方丝帕,她呆呆地接过,一抬头,撞到了一双淡褐色的海洋里:“师兄……”

黎天远微微叹息一声:“那位小姐说得不错,你还是整理下自己再进去吧,别让人担心。”

李离顺着黎天远的目光,低头打量着自己:手掌残破隐隐带有血丝,膝盖上沾了刚才跌了一跤带起的青草,发丝凌乱拂过眼前……

她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五分钟后,踏前一步,缓缓地扭开了门锁,小心翼翼,似是害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那般。

解脱

简苍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的肤色接近透明的空白,小小的脸上聚集了春风拂柳的微笑,清淡缥缈,即将出离人间。如果是初次见到这样的微笑,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笑得羞涩像个孩子的女人,已经被蚀骨的疼痛折磨殆尽,快要消散于风间。

“简苍……”李离尝试着开了开口,却发现尾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猛地咬住了嘴唇。

简苍一直在微笑,安静地转过脸,由于失明,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但她循声面向窗户那边:“我一直想对你们说谢谢,可是大多数时间我都在沉睡,终于今天,让我见到了你们。”

她的语声平缓,带着一尝夙愿的满足感。很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看向了窗户:“这位是冷双成小姐,是我的安保经纪人,离婚后我住在单身公寓,一直是她抱上背下照顾我……”

李离投去感激的目光,冷双成双手交握,安静地站在角落,面朝她微微一笑,笑容落在背光的淡影里,说不出的从容大方。

居于床中央的简苍,看起来小小的,干枯的,她自己仿若无所察觉,仍然温柔地说着:“李离,你能带冷小姐出去会吗?我感觉有些累,想躺下。”

李离心里如波涛汹涌一般的悲伤,她极力抑制着脸上肌肉的跳动,脚步不知不觉朝前慢慢挪动。

“好,我答应你。”冷双成突然伸出手,又一次稳稳地拉住了李离的手腕。

刹那间,简苍如月出光华,尽情绽放一笑:“谢谢你,我替沙小弦,谢谢你。”笑容映照着苍穹上的云朵,无限的芳华再现。

李离的嗓子里堵得慌,她尽量伸直了身子,平静地说:“冷小姐,请。”

冷双成默默走了上去,轻轻放下简苍的身子,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转身,又比李离先一步离开房间。

李离拼命地咬住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脚步沉重地朝门口走去。

“李离……”身后传来一句微弱的唤声,她马上转过身,朝床边扑去:“简苍,你怎么了?是不是……”后面几个字“还有话要讲”怎么着也说不出口。

简苍伸出瘦弱的手,在空中摸索,李离紧紧抓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姐,姐……你要说什么?”

“刚才冷小姐在这里,我不好细说。”简苍吃力地开口,尽量地微笑,“别担心,我现在觉得呼吸顺畅,脑袋也不疼,你让我把话说完。”

回光返照的时间有限,李离攥着她的手,不敢哭出声来。简苍无意识地抬起眼睛,朝李离看了看,说:“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沙小弦,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个难得的全才,在爷爷抚养我们的时候,她很小就看各种各样的书,记忆力超群,所有的学校都是跳级读完的……进了警局后,因为运钞车事件,她被判亵职罪并处罚款,而且被关进沙岛监狱服刑七年,我病重前去看过她,她的变化让我很害怕,我记得那天很大太阳,她坐在窗户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不认得我一样,后来问过狱监,才知道她性情早就变得冷漠,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身手厉害得全沙岛犯人都不敢惹她……但是她很瘦很瘦,看样子还没有100斤,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是花白。我哭着和她说话,她看了我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就进去了……”

简苍气喘,咳嗽两声,李离连忙抚着她后背,听她把话说完:“沙小弦是个难得的人才,擅长多项本领,才20岁就被断送了前程,我心有不甘替她备卷翻案,三年来跑遍了各个地方,完全冷落了萧政,他可能忍受不了这样的老婆,所以和我离婚,我并不恨他,你也别恨他,因为我想每个人都有为难的地方。”

“我的身体太差了,没办法再救沙小弦,但是老天又让我碰到了冷双成,我觉得把沙小弦托付给她才行,只有冷双成才能救她。你别看冷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她过得很苦。我认得她是因为她坐在公寓前的长廊里,有些垂头丧气,我好奇地问了问她,知道她工作的难处,主动买了她第一份保险。她非常客气,搬来我楼下,为了报答我一直默默地照顾我。我问过她的私事,她不愿意说,只是说失恋了,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我和她分开了,没想到又在这个医院里见了面。你也知道,她是为了她爷爷的肾病来的,我提出用我的肾脏换她照顾沙小弦的承诺,她死不答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却答应了,我心里很高兴,啊,对了,李离,我眼睛现在看不见,冷小姐看起来还好吗?”

李离擦擦眼泪,低声说:“冷小姐看起来很冷淡,不知为什么,她总给我一些哀伤的感觉,但是看她的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的,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种感觉。”简苍慢慢吐出一口气,吃力地接着说:“眼睛里明明没有悲伤,但是看起来很忧郁,这是为什么呢?”

李离看简苍到现在还在为别人操心,很心疼,不住地说:“你躺下吧,不要再说了。”

简苍真有些吃不消,她顺了顺气,最后微笑着说:“李离,我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好吗?”

李离的泪又涌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流淌:“好,我不吵你。”

“喀嚓”一声,那道房门在李离身后缓缓合上。她的手反搭在门锁上,身子疲倦地靠在门上,眼泪像河水流个不停。

“解脱了。”身边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抬起头,只能模糊地看到冷双成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瘦削,脚步轻浮。泪眼中后背一直在左右晃动,走了几步,她扶着墙,却没有回头。

李离记得自己答应过简苍将信亲手交给两人,但是现在此刻,她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远离了她的视线。

天下着蒙蒙细雨,盛植松柏的道路上极少有人往来,空气中充满了清凉的味道。

李离在简苍的墓碑前发了一会呆,想着以前那个笑起来羞涩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现在静静地躺在小盒子里,又哭了起来。雨声唰唰地流进心底,她的眼泪比雨水还要汹涌,就这样静寂的哭了半小时,一转过身,就发现后面站着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脸颊显得苍白,发丝浸了雨水,颓废地垂了下来。

李离擦去眼泪,一边恶狠狠地说:“萧政,你现在来做什么?简苍临死前还叫我们不要记恨你,可是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恶心!”

萧政眼皮都未动下,像个木头桩子站在雨里,雨水冲刷下他的面容,眉毛上聚集起一些水雾。

李离扭过头,愤愤不平地又说了几句:“原本不是我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到简苍,总觉得老天对她不公平,那么温和善良的女人,放在谁手上谁不是当宝贝捧着?就你,萧政,瞎子一个,不仅不珍惜她,还一脚把她踢出门!”

长期积压的怒气喷薄出来,就在这短短几秒发泄得痛快淋漓,李离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又想不出更狠毒的话,骂了几句只能咬牙剜了萧政两眼,转身冲进了雨幕。

萧政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李离跑出好远,回头看时,那个黑色身影笔直杵着,渐渐地被雨帘阻隔得不清晰。

李离跑到陵墓苑外,左等右等不见公车过来,心里更加烦躁。站台空无一人,她靠着车牌站了半天,雨丝冷风一阵阵地扑在她脸上,让她冷静了不少。

说到底,简苍还是原谅了萧政,她即使看着不解恨,但也无可奈何。

还是多想想自己以后的事情吧!回过神后,李离一面劝告自己,一面伸手拦了一辆的士,钻进车回到了蓝天。

宿舍里光线昏暗,透着一股子冷清。李离飞快地脱下湿衣服,换上牛仔裤和套头毛衣,擦拭头发慢慢打量四周。这个小蜗居容纳她快有四年,每当她有伤心烦恼的事情,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一方窄窄天地而已。

简苍已经去世,辞呈已经批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现在,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眼光浏览过柜台,在一封厚厚的信笺上突然一顿。这几天处理简苍后事忙得昏天黑地,险些把她的嘱托给忘了。李离连忙掏出电话,致电给cici:“cici,有空吗?帮我查查医院家属留言薄,我想找绿苑205冷双成小姐电话。”

那边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离医生,是你啊?”cici大叫,“你还在医院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李离只是苦笑。cici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喳喳叫:“你说的绿苑205就是冷木贤吧?换肾手术失败的那个?”

李离叹口气:“是的,黎医师主刀的那位,冷先生遗体已经火化,我要找他的看护人冷双成小姐。”

cici随后报出了号码,再一次刨根问底:“离医生,那个两次打电话找你的男人是谁啊?问你你总是这么神秘!”

“cici,雨下大了,我去关下窗户,拜拜……哦,对了,办公桌里有我留给你的礼物,你去拿一下吧!是你爱吃的杏仁巧克力!”李离客气地告别,不顾cici在那边大喊大叫,切断了电话。

吐出一口气,拇指又连接按下几个号码,耳畔响起一阵和弦乐,过了20秒还是没人接听。

李离耐心地拨了两遍,事不过三是她的原则。她出神地想了想,又按下冷双成的家居号码。

电话仿似响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有人珊珊来迟:“你好。”

声音利落低沉,如见其人。李离心里感叹一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冷小姐吗?我是李医生。”

“我记得你的声音,李医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冷双成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简苍要我转交给你的。”李离考虑到冷双成现在失去亲人的心情,又试着问,“你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对的,我想见见你,因为我真的有些不放心。李离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她怕她一说出来,冷双成会认为这个人简直有神经病。哪怕看起来,她不像是那种会说出刻薄话的人。

“我现在刚好有空,要不李医生说个见面的地点。”冷双成的声音平稳,用的是肯定语气。

“外面正在下大雨,我方便一些,还是我来吧,你现在在哪里?”

“兴远大道单身公寓12A室。”

“是哪一栋公寓?”李离细心地追问。

“这里偏僻,只有一栋公寓,你来了就看得见。”冷双成淡淡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直只有一栋公寓。”

抑郁

单身公寓其实就是钢铁丛林里的居民村,它一共十三层,每层A、B两户,寸土寸金的地位烘托了它的身价位于中流之列,而简约明快的风格受到单身单女青睐,他们纷纷聚居在此,做起了面向繁华都市里的隐士一族。

冷双成的房间位于顶楼,向阳,空气流通很好。李离被请进屋后,惊讶地发现家居布置得温馨典雅,和主人性格完全不一样。

透明橱窗外摆满了花卉,姹紫嫣红纷纭如雾,一进来就吸引了李离的视线。一把长柄水壶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像是花海里的守望者。冷双成顺着李离的目光,看到那一片灿烂生机,一笑:“李医生喜欢花?临走时要不要带上两盏?”

李离摆手,冷双成又笑:“看起来是不是有老古董的味道?这些都是爷爷的东西,我舍不得丢,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李离和冷双成接触不多,还停留在被她的安静与悲悯震撼的阶段,一连见到她两次面露笑容,李离也放下了拘谨,笑了起来:“我就喜欢怀旧,也是个俗人,看到美好的东西也会自发地靠过去,但要我和它呆在一起,我就浑身难受,因为我怕会糟蹋了这点美丽。”

冷双成哑然失笑,顺手递过一杯饮料给李离,自己握着高细玻璃杯坐在了对面沙发上。她的笑容浅显温和,只在嘴角露出一点笑纹,马上就消失不见。

连笑容都是安静的。

李离心里暗想,揣测着下面该怎样开口。房间里顿时又冷清起来,冷双成细心地等待了一会,看到李离还是没开口,率先打破了僵局:“李医生脸色很严肃,是找我有事吧?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言谈举止从容大方,好像和李离相识多年。李离连忙趁势说:“是有些事情,问出来显得很冒昧,不知道怎么开口。”

冷双成喝口纯净水,面色温和:“李医生别客气,因为简小姐的关系,我们也算是熟人。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量吩咐。”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除了转交给你一封信,我心里还有几点疑问……”

冷双成迎上李离迟疑的目光:“没关系。请。”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安静,和我们平常人不大一样。而且你拒绝在移肾手术上签字,这是为什么?”

即使是阴天,房间里光线明亮,足够看清一切。冷双成看着花丛,并没流露出丝毫的哀伤,只是平静地说:“我一直陪着简小姐,知道她人很好,总是过多地为别人考虑,可以说,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品质纯良的女人,有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受她感染。这样好的人,只要有挽救的机会,我绝对不希望她放弃信心,过早地交代后事。说到爷爷的病,我本来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没有挽救的机会,我希望他老人家安安静静地去,别再受病痛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