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两年。”顾翊丢出自己的签名笔,啪的一声摔在冷双成面前,冷冷地说,“两年之中,不得出现在顾氏名下任何场所,不得出现在我视力范围之内,否则当以违约起诉,下场就是告得你倾家荡产。你想清楚了,签还是不签?”

“为什么是两年,不是五年、十年?”冷双成脱口而出,面容上有些惊呆。

顾翊抿嘴去抓她,她灵敏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前胸被袭,“好吧,好吧,两年就两年。”

顾翊双手支撑在桌面上,双眼冷冽幽深,他对着冷双成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是要断得干净?这样我们不能见面,应该如了你的意吧?”

冷双成无所谓地笑笑:“这文件你准备好久了吧?难道不是你一早就有这个心思?”

顾翊沉着脸,好看的面容变得生冷而严厉:“你如果仔细听我以前说的话,就知道我为什么准备这份文件,不过现在也不差,用在断绝关系上不算浪费。”

“好像是说拿给顾老爷看……那我最后一点内疚感也没了。”冷双成温和笑笑,慢慢摸到办公桌前,拿起笔。顾翊面色冷漠,眼里的浩瀚深邃快要掀起风暴,冷双成抬头看了他一眼,俯下身。

冷双成细细签了两遍名字,眼角扫到顾翊的双掌蜷成了拳,指节青紫,死死地抵在桌面上。她面色如常地双手递过文件,说:“好了。”

“你还真敢签啊,冷双成。”顾翊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吐出几个音节,“心这么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冷双成睁大眼,看起来很惊愕:“凭什么说我心狠,不都是按着你的意思来吗?而且你们居高临下指使爷爷,这一点我真的很恨,因为,顾翊,你对爷爷态度如何,就可以看得出来以后对我如何,你说只要是女人,怎么会不清醒?”

顾翊紧紧攥着文件纸,脸色苍白,眼眸里隐约跳动一些光芒。冷双成怕他又要冲过来,忙不迭地侧头告别:“告辞,不见了。”

“出去!”顾翊濒临失控,眼里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满脸的苍白,“你竟然真的敢签……连犹豫一下都没,我真是……”他后面的字句慢慢隐退,不闻声息。

冷双成一直朝外走,身后传来噌的一声微响。她走向门外的趋势不变,脑袋还是回头看了一看。

顾翊静默地坐在靠背沙发中,面色冷漠,划亮了一根火柴。晕黄的光跳跃在火柴梗上,慢慢地燃烧,映得他的眉眼深邃如墨。

洁白的香烟安静地叼在嘴角,他并没有点燃。

冷双成敲敲门,门外的人接到里面顾翊的指示,旋开了门锁。

她不发一语地走了出去。

再见

如果说初恋是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么接下来的自我愈合期显得尤为必要。冷双成虽说亲手结束了第一场爱恋,但她心底也会难受,回家后不得不独自饱尝苦果,惊疑、颓废、情绪反常不定……所有的一切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早晨的阳光照进窗帘,她瞪大了眼睛,发觉一夜未闭眼居然没有要睡的意思。

吃饭时盯着电视发呆,五颜六色的光彩映着她麻木的瞳仁,广告中的人看起来都活得潇洒可爱。

余下的时间得去照顾爷爷,静静地坐在那里,要么胡思乱想,要么感受时间流逝的点滴。

渐渐地,思维进入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像每天枯坐在爷爷病房,安静的墙挤压过来,满脑都是洁净的白色。

可是还得清醒,爷爷需要一个稳定的监护人。冷双成就这样一面沉溺于抑郁情绪中,一面又自我救赎与反抗。她矛盾而痛苦地活了两年,像生长在小匣子里的泥面人偶,如果不是碰到简苍,简苍又给她注入一缕清新的活力,她仍处在暗影和洁净里,苦苦挣扎。

好不容易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却没想到会碰见顾翊。

“冷双成,为什么不回头?”顾翊冷淡的声音拉回了冷双成思绪。

冷双成背对顾翊,讥讽地撇了撇嘴,在他叫第一声时,她站着没动,装作她不是“冷双成”这个人的样子,希望可以不去面对他。毕竟她现在蓄起了长发,又清瘦一大圈,穿着适意简单,不复以前温婉风格,在人海中第一眼不注意到她,冷双成还是有这个自信。

但是,顾翊这第二声就扼杀了她的期盼。他直接要她回头,透过玻璃橱窗,他清冷的目光一直在攫掠她面部轮廓。

好吧,躲不过那就直接面对。

冷双成暗自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正对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顾先生。”她语声温和,带着如沐春风的和谐感,仿似彬彬有礼的司仪,又问候了一句:“您好!”

时隔两年,在这繁华都市偏僻一角,两人无法避免地打了照面。冷双成脸色白皙,无法掩饰大病初愈的苍白,黑色的眼珠不兴一丝波澜。顾翊容貌依然英俊,两年的岁月没改变他丝毫,还是穿着冷双成记忆中名师定做的圣·西伦礼服,黑色醒目,周身流转着淡淡的冷。

冷双成等了两秒,见顾翊不作声,只冷漠地盯着她,又欠了欠身子:“这座影楼是顾先生的产业?那真是不好意思,容我回避。”说完撇撇嘴角笑笑,转身想走。

冷双成一针见血提到了契约,顾翊很快有了反应。他的脸色稍稍变冷,伸出右手去抢冷双成的胳膊。冷双成眼疾手快退后一步,语声变得冷淡:“我知道顾先生为人低调,不想引起路旁行人围观,所以请您自重。”

顾翊脸色不变,说了句:“何必呢,冷双成?就算我是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疏远我。”

冷双成静默了会,然后抬起眼皮尽量宽厚地笑,不露出牙齿:“顾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容我提醒您一次,根据合约规定见您一面就得赔偿十万,显然,这个黄金价格我还消受不起。”

顾翊逼近一步,低头紧盯住她的脸庞,一股烟草清香随之向她侵袭过去。“冷双成,别装傻,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合约到期。”

冷双成没有选择后退,一旦后退,身后的橱窗和身前的男人就会把她紧紧框在小区域里,她看穿了他的意图,冷冷地撇嘴朝左边走去。

顾翊先她一步抵住了退路,语气阴寒:“你再动我就放手抓你了,我不怕行人围观,围观的后果无非是明早上报纸,当然,传媒里的下属会巧妙地处理我的影像,只留你在我怀里的清晰大照。”

威胁?冷双成心底一笑,过了两年,看来这顾翊对她还是老手段啊。在独自面对她时,这个传闻中神秘高傲的传媒老总,总是一反矜贵使下三滥手段,他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她可不想再陪他纠缠下去了,想制造暧昧,那得看她是否乐意。

而且,两年过去了,她早已放弃了这段恋情,她恪守合约从不出现在任何顾氏场合,这点想必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两年过后,他又准时出现在她面前,这到底又算得上什么?

冷双成懒得思索,她疲劳地抚了抚额发,歪头淡淡地说:“顾先生随意。”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地球是圆的,她不信还转不回去。

“冷双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顾翊这次没有追过来,从她身后传来平淡的语气,“希望你能理智些,听我把话说完。”

冷双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发现时隔两年,要和顾翊作基本的人类交流还是很困难。要么是她先入为主,他给她一种永远掌控着大局的感觉,要么是他太过于自信,看不出来他的高姿势凌驾于爱意之上,令她生畏生寒。

“我很理智……你看你尽管欠扁,我牢记我路人甲的身份,没有再动手。”冷双成喃喃自语,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叹,依然不回头朝前走。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药?”身后顾翊追问,“你得病了?”

冷双成没回头。

“翊。”一道温婉亲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冷双成心中一动,这个女声太熟悉了,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电子大亨白祖沙的千金白依依。

两年前顾老爷子钦定的准儿媳。王子公主配,门当户对,刚好。只是没想到,她先一步被顾翊拉进了漩涡,阻拦了老爷子心目中的美好姻缘。

冷双成随意朝街道瞧了瞧,这才注意到了街上的光景。

两辆深蓝色的私家房车停在树荫下,一前一后排列。白依依穿着应色的宝蓝色曳地长裙,外罩开胸银白小香披肩,娉娉婷婷地站在车门旁。长及手腕的黑发波浪顺风飞起,烘托出她纯真和性感相混合的整体轮廓。

不可否认,真的是个美人,连站的姿势都完美无缺。

冷双成长眉一动,转身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招呼。白依依笑着点头,明亮的眼睛移向顾翊后背:“翊,不走吗?”

顾翊仔细看了冷双成侧面一眼,她的脸色如常平静,没有喜怒哀乐。他不发一语走向车门。

这时响起了轻音和铉声。冷双成掏出手机,转身边走边说:“喂,是周先生吗?你好。”

顾翊抬头又看了一下,那道蓝白相间的背影扬长而去,仿似忘记了这场会晤,走得行云般流畅潇洒。

一旦朝前走,绝不回头。进车前,他的右手不可抑制在车顶按了四指淡淡的痕迹。

车内流淌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曲低缓的音乐。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顾翊仰靠沙发后背,闭目养神,修长墨黑的眉微不可见地跳动。白依依坐在他身侧,扭头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翊,你脸色很难看。”

顾翊不动,冷淡不语。

“肯定是因为冷小姐。”白依依咬了咬红唇,沉闷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她还抱有什么心态,不过她回避的意图却很明显……”

“我有眼睛,我看得见。”顾翊没睁开眼,截口回答。

面对着顾翊冷漠的侧脸,白依依沉默了会,蜷起手指,仿似在寻找勇气,艰难开口:“翊,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翊没有说话。

“你还放不下她吗?仅仅因为她救过你命?”

“依依。”顾翊睁开眼睛,冷冷开口,“我不习惯对女士无礼,不要私自揣测断言我的内心。”

“呵呵……”白依依轻轻笑了起来,痴痴低语,“平常喊你‘翊’你总是不高兴,今天在她面前我故意连喊几声,你都没反应,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用我来试探她。是这样的吧?这叫揣测吗?”

顾翊回头看向她,眼珠乌黑平静:“你冷静点。”

“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白依依双目紧盯他面容,“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从来不准我留宿,从来不会主动吻我,每次约会都要先排好行程,见了面冷淡地和我保持距离……而你一看到她就要去抓住她、挽留她,做得这么明显,还需要我揣测吗?”泪水蜿蜒,淌满了她秀气的脸,她哽咽着说:“可笑我还那么傻,以为两年来她不在你身边,我就可以弥补你心目中的空缺。”

顾翊似雕刻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抽出车厢里的香巾,递了过去:“别钻牛角尖。”

白依依掩住脸,哭倒在他膝盖上:“翊,你总是那么冷静残忍,第一次顾爷爷把我介绍给你,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拒绝了我作你的女伴;你明明需要联姻来化解危机,却从不点头,而是去找别的途径解决……最后你狠心吞并了爸爸的产业,连带着把我也接收过来,对我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顾翊坐着没动,任她畅快淋漓地哭:“你说我冷血,这些血也是冷双成传给我的,全部都是她的记忆,我没法忘记。”他伸出长指轻敲了下隔离车窗,冷静吩咐:“送白小姐先回去。”

顾翊推开车门,白依依哭倒在沙发面,肩膀剧烈地抖动。他看了一眼,立在车门又交代句:“安抚下白小姐。”然后走向后面那辆车,保镖得令后全数下车,顾翊上车,打转方向盘,朝反向的长街驶去:“这里是单行道不准回头,你们想办法摆平我后面的警察。”

秋日天高气远,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织成温柔明亮的光网。冷双成披着一身清辉,心无旁骛地讲电话:“那谢谢你了,周先生,我后天就可以退出公寓,到时候还少不了你通知买家一声。”

公寓总算通过中介周先生转手卖出去了,冷双成松了口气。两年没有工作,爷爷又花费了大量医药费,她的积蓄早已用光,还欠了学弟小丁二十万的债务。

二十万啊……想起这个数字她就觉得头疼。得打几年工才能还清?小丁继承了商贾父亲的遗产,手上是不缺钱吃喝,可她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还吧?

去年她典当了以前买给顾翊的生日戒指,才回来造价四成,这样勉强支撑了半年,结果爷爷的换肾手术又让她面临窘境,她不得不向小丁开口。

电话打过去时,小丁还扑在网游里厮杀,超级音响回荡在他空旷公寓里,传过来的声音冷双成听得一清二楚:“快,快,抵住BOSS死角,定位打,定位打,BOSS看不到你,我靠,哥们你怎么一刀就被秒了。”

“翼人呢?加血!加血!”

冷双成在这边皱了皱眉,准备挂断电话。小丁是出了名的宅男,玩起网游来奋不顾身,常常是拨通了手机,让电池这样干耗着,他自己忘了说话……

“啊啊!双成,是你吗?”突然那边传来了干嚎,语气极为激动,“千年难得一见的大BOSS啊,哦哦,不对,是我心目中的超级偶像……啊啊,别挂电话,你说话啊!”

“丁子建,我想见见你,求你一个事情。”

“双成,你怎么了?语气怎么这么低?难道你出了什么事?”丁子健的声音慌张起来。

“没什么,见面谈吧。”

“嘿!”那边传来一记猛拍大腿的响声,“我就说你不能和顾翊在一起吧,早当我的媳妇让我养着你,哪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

冷双成回想这一句,忍不住微微笑开了嘴角。这个小丁真是无忧无虑、超级无敌,什么事情他都不操心,什么困难他都遇不上,真是让人羡慕啊!

嗤的一声,一辆深蓝宝马打断了她的联想,滑出个漂亮的弧形停在她面前,车门被迅速推开,露出了顾翊冷漠坚毅的脸:“上车。”

冷双成真想一掌把他劈死,清醒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不要再三来招惹她,正捏紧了手掌准备开口时,顾翊看了下她的手指,又抬头淡淡地说:“不上车也可以,我先去你的公寓等你。”

冷双成抿唇交握双手,提醒自己要冷静,稍稍又欠了欠身子:“既然顾先生有要事相商,容我做回东道,请您喝杯下午茶。不过这次过后,顾先生得爽快点,不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顾翊下车走向她:“请。”

哄宠

各色车辆流水般顺街滑行,回顾四周,世界依然忙碌。顾翊外形出色身材俊挺,即使站在路旁,也引起了几人侧目观望。冷双成看看路人惊异的脸,发觉眼睑又鼓跳个不停。她用手指压了压眼皮,当机立断走向宝马:“这旁边没有合适的咖啡厅,烦劳顾先生捎一程,到前面的‘铭典’。”

顾翊随后上车,车内环境安静典雅,适宜让人休憩或是沉思。不过冷双成缓不下心神,她静静地用手指摩挲药盒,发现药盒上果真已沾了些汗水,又撇撇嘴,将两盒药合在右掌中,左手摸索着去系安全带。

“我来。”顾翊淡淡地说,身子随即侧俯过去。

“不必了。”冷双成连忙推辞。

“你一只手不方便。”顾翊冷冷地说了一句,两臂微张,将冷双成无形圈在他胸怀之中。冷双成只得松手,后背紧紧靠上座椅,脑袋尽量往后仰,避免和他发生肢体上的碰撞。

一股冷淡的清香迎面扑来,不同于CK永恒中男士香水系列,而是从顾翊衣领和袖口中散发的衣料香染,淡雅而凉薄。顾翊右掌支撑在冷双成坐背上,稍稍挪移后固定,长指边缘差不多要抚擦上冷双成的脖颈,才利落地拉伸安全带给她系好。

整个过程简单快速,尽管冷双成已极力退让,只是空间太过于狭小,顾翊脸庞低过来时,不可避免地要在她胸口停顿一下。他一直低垂着眼睫,英俊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混蛋。”冷双成暗骂一声,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天空清明万里,不含一丝云烟。

“冷双成,怎么不说话?”顾翊两眼直视路况,口中冷冷地说,“以前见面时,不是爱一口气把话说完,要过半小时才能安静下来?”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世贸还没被炸呢!冷双成不愿开口,扭头去看路边风景,选择性沉默。

顾翊侧头看了她一眼:“不愿意开口?还是在骂我?”

“……”

“以我对你了解的程度,只要你碰到了不喜欢的场面,不是魂游天外就是暗中诅咒,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三分安静、七分礼敬的样子。”

“顾先生言重了。”冷双成稍稍动了下身子,正襟回答,“我没有假装什么。”

“顾先生?”顾翊猛然减速换挡,薄薄的唇抿上一层冷厉的光:“冷双成,别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忘记我们曾发生过什么,两年时间并不长,就算我顾翊是个过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装成这样。”

冷双成被车子惯性冲得一弹,还好系了安全带,没有多大动静。她忍住胃里的翻腾,皱眉说:“顾先生一直认为我是做作假装,这样我们很难达到共识,接下来的会谈就显得没必要了。”车已经停在铭典厅外,她一手去开车门。

顾翊伸出右手,紧紧拉住冷双成手腕,冷双成回头,就撞进一双微水波澜的黑眸里。他的眸色深沉,眼珠笃定地对准她的脸:“告诉我,冷双成,你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双成抿唇不语,面无表情地扭动手腕,想挣脱。顾翊长手一伸,瘦长手指滑润地穿过她黑发,一掌包裹了她的侧脸和后脑,将她不安分的头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睛。

“乖,告诉我。”顾翊的眼睛满溢温柔的光彩,映照着冷双成冷漠的人影,语声里透着一种无奈,“你脸色这么苍白,精神看起来又不大好,我真的很担心。”

眼神如此关注,仿似在看着一件珍藏的宝物。冷双成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几秒,失笑:“您就是这样的人么,顾先生?这么笃定我一定会说,这么肯定您在掌握着一切?即使我承认以前认识过您,如今两年过去了,那些往事就像过眼云烟,不能说明什么啊。”

顾翊默默地望着她,墨黑的眉轻轻敛皱,声音低沉:“你到底怎么了,冷双成?就算生我气,也不能变得这么生分。”他的手指光滑晶凉,极快地移到她面颊,拇指细细摩挲脸蛋,带了轻微的颤栗:“是不是在恨我?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冷双成冷漠笑笑,尽量显得礼貌地拍下他的手掌:“顾先生多虑了,有话里面请。容我再提醒顾先生一次,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您言行举止再有逾越,我有权告您非礼。”

顾翊第二个下车,落后一步看着冷双成背影。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咖啡厅,进门时却站在一侧,拉开鎏金把手,礼貌地为身后之人开门。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无论任何场合,无论男女老幼,她总是彬彬有礼地先替他人服务,仿似留学归来后,还带回了英格兰国度里的绅士风度。

对他亦是如此,无关个人喜怒。以前他们仅是同窗时,有次在落地餐厅里发觉一位女生为同伴拉开座椅,心下稍稍惊异。后来设计成为她男友,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如此,和她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这种体贴和温柔。

现在看起来,她还是那么体贴,对他也是越来越礼貌,只是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顾翊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地走进大厅。

咖啡厅窗明几净,零散花枝围绕,带有风信子那般的薄荷清香。厅内稀稀落落坐着一些喝下午茶的人,或是情侣抵首相对,或是单身饮啜回顾街畔风景。

顾翊一身清寒地走进来,神情冷漠,薄唇紧抿。抬头看的人想是惊讶于他的容貌,但触及一双锋刃如冰的眼睛后,不约而同地侧首私语,两名俏丽的女孩更是肆无忌惮,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很帅,你看看,能这么大牌,估计身价不低……”

“长是长得超级有型,就是冷得生人勿近。”

冷双成听到这句,看了看顾翊冷漠伫立的背影,嘴角轻轻一咧。自他出现后,大厅里好像注入了一股雨雪,顿时变得清冷。

很应景。

她平静地越过他,拉开洁白背巾的座椅,转首说:“请。”

顾翊默契地走上前坐下。冷双成依次坐在对面,还未坐稳,顾翊突然又站起身,拉开她右侧座椅从容落座。这样,两人就隔得很近,而且还没有拒绝侵略的距离。

如出一辙的老毛病。冷双成装作没看见,微笑对着手拿红色托盘的侍者说:“请先给这位先生过目。”

“不用了。”顾翊冷淡地说,“给我一杯苏帕摩,给她一杯果饮。”

顾翊在饮食上对她限制颇多,尤其不准她喝咖啡刺激胃,冷双成知道这是为她好,也就未做坚持。但实际上她也无法坚持,那名小姐见了顾翊强盛的气场,早当旁边的她也默认,转身已经走向了吧台。

阳光淡淡地照了进来,落在冷双成额前发丝上,勾起一层黄晕。顾翊看着她沉默的脸藏在阴影里,开口说道:“隔得这么近,希望这次你能听进去。”

冷双成眼神飘向了窗外。看来以前顾翊坐这么近是有原因的。

顾翊先慢慢抿下一口咖啡,眼光扫向冷双成大大方方放在台面上的药盒。冷双成还是不愿意说,用行动说出了她的答案,这点他懂。她无意遮掩什么,看到药名他就知道,的确发生一些他遗漏的事情,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再看冷双成时,宁静微笑的脸,从容大方的举止,完全没显现出她的低颓。

嘴里苦涩开始泛滥开来,持久越浓,未见其甘。

回绝

顾翊见冷双成安静而沉默,猜不透她的意思,不过还是抓紧时间说出了想表述的内容。

“老爷子不仅找过你,还打压过我。顾氏根基是他一手垫定下来,我不想坐享其成,否则以后做事都得受他控制。我私下找过他,多次努力后终于令他让步,那就是要用两年时间让顾氏扩大三分之一,多出的股权归我所有。”

“一位先生找到我,和我做起了盟友。他给我介绍了电子业的白祖沙,老爷子知道后又出来撮合我和她女儿,这个你也知道。当时我和这位盟友正在暗中合作收购白家产业,时机非常紧要,他列出过详细规划,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刚好是两年。如果我稍稍出点差错,一定会连累那位先生计划全线溃败,我自己也不能翻身。老爷子似乎有所察觉,提出了交换条件,如果想要他的股权做后盾,我必须一样样地拿东西来换:20%换取和你断绝关系,50%换取和白依依的婚姻。”

“我暗中制定了那份契约,平时和你见面也提到过,希望你能陪我演场戏,但是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也不想勉强你,就没多在意。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提出分手……”顾翊又抿下一口苦涩的咖啡,抑制因回想而生的怒气,接着说:“我承认,我也有自尊,当时看你义无反顾的样子,我思前想后,于是丢出了那份合约。”

真相大白,冷双成心底先无声一笑。原来他刻意疏远是给顾老爷子看的前兆,原来他已经暗中统筹了一切,只是他们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坚持的立场不同,他去推动,她去点火,两人终于不负众望分了手。

她总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在爱情面前不纯粹,他们都是输家。

冷双成垂下长长的慧睫,低在散落的夕阳光辉里无声地笑。“原来是这样。”她如释重负喝下一口果汁,那轻松的姿势令顾翊眼眸一沉,“我还能值20%的股份,一定很多钱。”

“冷双成,你什么意思?笑得这么开心?”顾翊眼波寒烟笃生,嘴里冷冷问道。

冷双成轻轻叹了口气,侧首正对顾翊黑眸,眼里的光辉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顾翊一颗心沉了下去。

果然,冷双成开始一字一字清楚地说:“您想我有什么反应?激动得哭?庆幸两年前的爱情终于找回来了?可惜在您忙着稳定事业的时候,我也在蜕变,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摔倒次数多了,难免心肠就会变硬。”

顾翊脸色大白,握住杯盏的手有些颤抖,黑色浓郁的咖啡汁飞溅出来,落在他黑色礼服上,瞬间没了踪影,只余淡淡苦香萦绕。他抿紧了唇,竭力稳定地放下杯子。

“您也是心冷的人。”冷双成看了眼他颤抖的手指,继续字字冰冷地宣判,“据闻白小姐曾经为了您绝食,祖先生爱女心切主动向您联姻,他们是极看好您未来女婿的身份,没想到您不仅没答应,还一举吞并了白家。”

顾翊沉默许久,才冷漠开口:“商场上尔虞我诈在所难免,但我不屑于欺骗感情。”

“这不是重点,顾先生。”冷双成始终面向他,微微一笑,“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不必再多纠缠。”

顾翊交握手掌,藏在了桌巾下面,直视她。

“爷爷死了。”冷双成的眼珠冰凉凉的,像是浸了阳光的玻璃珠子,反射一片冷漠,“我难逃良心的谴责,见您一次就会加深这种罪孽感,所以发誓永远不再出现在您面前,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