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翊仰靠沙发后背,闭目养神,修长墨黑的眉微不可见地跳动。白依依坐在他身侧,扭头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翊,你脸色很难看。”

顾翊不动,冷淡不语。

“肯定是因为冷小姐。”白依依咬了咬红唇,沉闷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她还抱有什么心态,不过她回避的意图却很明显……”

“我有眼睛,我看得见。”顾翊没睁开眼,截口回答。

面对着顾翊冷漠的侧脸,白依依沉默了会,蜷起手指,仿似在寻找勇气,艰难开口:“翊,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翊没有说话。

“你还放不下她吗?仅仅因为她救过你命?”

“依依。”顾翊睁开眼睛,冷冷开口,“我不习惯对女士无礼,不要私自揣测断言我的内心。”

“呵呵……”白依依轻轻笑了起来,痴痴低语,“平常喊你‘翊’你总是不高兴,今天在她面前我故意连喊几声,你都没反应,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用我来试探她。是这样的吧?这叫揣测吗?”

顾翊回头看向她,眼珠乌黑平静:“你冷静点。”

“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白依依双目紧盯他面容,“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从来不准我留宿,从来不会主动吻我,每次约会都要先排好行程,见了面冷淡地和我保持距离……而你一看到她就要去抓住她、挽留她,做得这么明显,还需要我揣测吗?”泪水蜿蜒,淌满了她秀气的脸,她哽咽着说:“可笑我还那么傻,以为两年来她不在你身边,我就可以弥补你心目中的空缺。”

顾翊似雕刻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抽出车厢里的香巾,递了过去:“别钻牛角尖。”

白依依掩住脸,哭倒在他膝盖上:“翊,你总是那么冷静残忍,第一次顾爷爷把我介绍给你,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拒绝了我作你的女伴;你明明需要联姻来化解危机,却从不点头,而是去找别的途径解决……最后你狠心吞并了爸爸的产业,连带着把我也接收过来,对我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顾翊坐着没动,任她畅快淋漓地哭:“你说我冷血,这些血也是冷双成传给我的,全部都是她的记忆,我没法忘记。”他伸出长指轻敲了下隔离车窗,冷静吩咐:“送白小姐先回去。”

顾翊推开车门,白依依哭倒在沙发面,肩膀剧烈地抖动。他看了一眼,立在车门又交代句:“安抚下白小姐。”然后走向后面那辆车,保镖得令后全数下车,顾翊上车,打转方向盘,朝反向的长街驶去:“这里是单行道不准回头,你们想办法摆平我后面的警察。”

秋日天高气远,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织成温柔明亮的光网。冷双成披着一身清辉,心无旁骛地讲电话:“那谢谢你了,周先生,我后天就可以退出公寓,到时候还少不了你通知买家一声。”

公寓总算通过中介周先生转手卖出去了,冷双成松了口气。两年没有工作,爷爷又花费了大量医药费,她的积蓄早已用光,还欠了学弟小丁二十万的债务。

二十万啊……想起这个数字她就觉得头疼。得打几年工才能还清?小丁继承了商贾父亲的遗产,手上是不缺钱吃喝,可她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还吧?

去年她典当了以前买给顾翊的生日戒指,才回来造价四成,这样勉强支撑了半年,结果爷爷的换肾手术又让她面临窘境,她不得不向小丁开口。

电话打过去时,小丁还扑在网游里厮杀,超级音响回荡在他空旷公寓里,传过来的声音冷双成听得一清二楚:“快,快,抵住BOSS死角,定位打,定位打,BOSS看不到你,我靠,哥们你怎么一刀就被秒了。”

“翼人呢?加血!加血!”

冷双成在这边皱了皱眉,准备挂断电话。小丁是出了名的宅男,玩起网游来奋不顾身,常常是拨通了手机,让电池这样干耗着,他自己忘了说话……

“啊啊!双成,是你吗?”突然那边传来了干嚎,语气极为激动,“千年难得一见的大BOSS啊,哦哦,不对,是我心目中的超级偶像……啊啊,别挂电话,你说话啊!”

“丁子建,我想见见你,求你一个事情。”

“双成,你怎么了?语气怎么这么低?难道你出了什么事?”丁子健的声音慌张起来。

“没什么,见面谈吧。”

“嘿!”那边传来一记猛拍大腿的响声,“我就说你不能和顾翊在一起吧,早当我的媳妇让我养着你,哪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

冷双成回想这一句,忍不住微微笑开了嘴角。这个小丁真是无忧无虑、超级无敌,什么事情他都不操心,什么困难他都遇不上,真是让人羡慕啊!

嗤的一声,一辆深蓝宝马打断了她的联想,滑出个漂亮的弧形停在她面前,车门被迅速推开,露出了顾翊冷漠坚毅的脸:“上车。”

冷双成真想一掌把他劈死,清醒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不要再三来招惹她,正捏紧了手掌准备开口时,顾翊看了下她的手指,又抬头淡淡地说:“不上车也可以,我先去你的公寓等你。”

冷双成抿唇交握双手,提醒自己要冷静,稍稍又欠了欠身子:“既然顾先生有要事相商,容我做回东道,请您喝杯下午茶。不过这次过后,顾先生得爽快点,不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顾翊下车走向她:“请。”

哄宠

各色车辆流水般顺街滑行,回顾四周,世界依然忙碌。顾翊外形出色身材俊挺,即使站在路旁,也引起了几人侧目观望。冷双成看看路人惊异的脸,发觉眼睑又鼓跳个不停。她用手指压了压眼皮,当机立断走向宝马:“这旁边没有合适的咖啡厅,烦劳顾先生捎一程,到前面的‘铭典’。”

顾翊随后上车,车内环境安静典雅,适宜让人休憩或是沉思。不过冷双成缓不下心神,她静静地用手指摩挲药盒,发现药盒上果真已沾了些汗水,又撇撇嘴,将两盒药合在右掌中,左手摸索着去系安全带。

“我来。”顾翊淡淡地说,身子随即侧俯过去。

“不必了。”冷双成连忙推辞。

“你一只手不方便。”顾翊冷冷地说了一句,两臂微张,将冷双成无形圈在他胸怀之中。冷双成只得松手,后背紧紧靠上座椅,脑袋尽量往后仰,避免和他发生肢体上的碰撞。

一股冷淡的清香迎面扑来,不同于CK永恒中男士香水系列,而是从顾翊衣领和袖口中散发的衣料香染,淡雅而凉薄。顾翊右掌支撑在冷双成坐背上,稍稍挪移后固定,长指边缘差不多要抚擦上冷双成的脖颈,才利落地拉伸安全带给她系好。

整个过程简单快速,尽管冷双成已极力退让,只是空间太过于狭小,顾翊脸庞低过来时,不可避免地要在她胸口停顿一下。他一直低垂着眼睫,英俊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混蛋。”冷双成暗骂一声,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天空清明万里,不含一丝云烟。

“冷双成,怎么不说话?”顾翊两眼直视路况,口中冷冷地说,“以前见面时,不是爱一口气把话说完,要过半小时才能安静下来?”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世贸还没被炸呢!冷双成不愿开口,扭头去看路边风景,选择性沉默。

顾翊侧头看了她一眼:“不愿意开口?还是在骂我?”

“……”

“以我对你了解的程度,只要你碰到了不喜欢的场面,不是魂游天外就是暗中诅咒,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三分安静、七分礼敬的样子。”

“顾先生言重了。”冷双成稍稍动了下身子,正襟回答,“我没有假装什么。”

“顾先生?”顾翊猛然减速换挡,薄薄的唇抿上一层冷厉的光:“冷双成,别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忘记我们曾发生过什么,两年时间并不长,就算我顾翊是个过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装成这样。”

冷双成被车子惯性冲得一弹,还好系了安全带,没有多大动静。她忍住胃里的翻腾,皱眉说:“顾先生一直认为我是做作假装,这样我们很难达到共识,接下来的会谈就显得没必要了。”车已经停在铭典厅外,她一手去开车门。

顾翊伸出右手,紧紧拉住冷双成手腕,冷双成回头,就撞进一双微水波澜的黑眸里。他的眸色深沉,眼珠笃定地对准她的脸:“告诉我,冷双成,你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双成抿唇不语,面无表情地扭动手腕,想挣脱。顾翊长手一伸,瘦长手指滑润地穿过她黑发,一掌包裹了她的侧脸和后脑,将她不安分的头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睛。

“乖,告诉我。”顾翊的眼睛满溢温柔的光彩,映照着冷双成冷漠的人影,语声里透着一种无奈,“你脸色这么苍白,精神看起来又不大好,我真的很担心。”

眼神如此关注,仿似在看着一件珍藏的宝物。冷双成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几秒,失笑:“您就是这样的人么,顾先生?这么笃定我一定会说,这么肯定您在掌握着一切?即使我承认以前认识过您,如今两年过去了,那些往事就像过眼云烟,不能说明什么啊。”

顾翊默默地望着她,墨黑的眉轻轻敛皱,声音低沉:“你到底怎么了,冷双成?就算生我气,也不能变得这么生分。”他的手指光滑晶凉,极快地移到她面颊,拇指细细摩挲脸蛋,带了轻微的颤栗:“是不是在恨我?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冷双成冷漠笑笑,尽量显得礼貌地拍下他的手掌:“顾先生多虑了,有话里面请。容我再提醒顾先生一次,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您言行举止再有逾越,我有权告您非礼。”

顾翊第二个下车,落后一步看着冷双成背影。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咖啡厅,进门时却站在一侧,拉开鎏金把手,礼貌地为身后之人开门。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无论任何场合,无论男女老幼,她总是彬彬有礼地先替他人服务,仿似留学归来后,还带回了英格兰国度里的绅士风度。

对他亦是如此,无关个人喜怒。以前他们仅是同窗时,有次在落地餐厅里发觉一位女生为同伴拉开座椅,心下稍稍惊异。后来设计成为她男友,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如此,和她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这种体贴和温柔。

现在看起来,她还是那么体贴,对他也是越来越礼貌,只是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顾翊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地走进大厅。

咖啡厅窗明几净,零散花枝围绕,带有风信子那般的薄荷清香。厅内稀稀落落坐着一些喝下午茶的人,或是情侣抵首相对,或是单身饮啜回顾街畔风景。

顾翊一身清寒地走进来,神情冷漠,薄唇紧抿。抬头看的人想是惊讶于他的容貌,但触及一双锋刃如冰的眼睛后,不约而同地侧首私语,两名俏丽的女孩更是肆无忌惮,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很帅,你看看,能这么大牌,估计身价不低……”

“长是长得超级有型,就是冷得生人勿近。”

冷双成听到这句,看了看顾翊冷漠伫立的背影,嘴角轻轻一咧。自他出现后,大厅里好像注入了一股雨雪,顿时变得清冷。

很应景。

她平静地越过他,拉开洁白背巾的座椅,转首说:“请。”

顾翊默契地走上前坐下。冷双成依次坐在对面,还未坐稳,顾翊突然又站起身,拉开她右侧座椅从容落座。这样,两人就隔得很近,而且还没有拒绝侵略的距离。

如出一辙的老毛病。冷双成装作没看见,微笑对着手拿红色托盘的侍者说:“请先给这位先生过目。”

“不用了。”顾翊冷淡地说,“给我一杯苏帕摩,给她一杯果饮。”

顾翊在饮食上对她限制颇多,尤其不准她喝咖啡刺激胃,冷双成知道这是为她好,也就未做坚持。但实际上她也无法坚持,那名小姐见了顾翊强盛的气场,早当旁边的她也默认,转身已经走向了吧台。

阳光淡淡地照了进来,落在冷双成额前发丝上,勾起一层黄晕。顾翊看着她沉默的脸藏在阴影里,开口说道:“隔得这么近,希望这次你能听进去。”

冷双成眼神飘向了窗外。看来以前顾翊坐这么近是有原因的。

顾翊先慢慢抿下一口咖啡,眼光扫向冷双成大大方方放在台面上的药盒。冷双成还是不愿意说,用行动说出了她的答案,这点他懂。她无意遮掩什么,看到药名他就知道,的确发生一些他遗漏的事情,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再看冷双成时,宁静微笑的脸,从容大方的举止,完全没显现出她的低颓。

嘴里苦涩开始泛滥开来,持久越浓,未见其甘。

回绝

顾翊见冷双成安静而沉默,猜不透她的意思,不过还是抓紧时间说出了想表述的内容。

“老爷子不仅找过你,还打压过我。顾氏根基是他一手垫定下来,我不想坐享其成,否则以后做事都得受他控制。我私下找过他,多次努力后终于令他让步,那就是要用两年时间让顾氏扩大三分之一,多出的股权归我所有。”

“一位先生找到我,和我做起了盟友。他给我介绍了电子业的白祖沙,老爷子知道后又出来撮合我和她女儿,这个你也知道。当时我和这位盟友正在暗中合作收购白家产业,时机非常紧要,他列出过详细规划,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刚好是两年。如果我稍稍出点差错,一定会连累那位先生计划全线溃败,我自己也不能翻身。老爷子似乎有所察觉,提出了交换条件,如果想要他的股权做后盾,我必须一样样地拿东西来换:20%换取和你断绝关系,50%换取和白依依的婚姻。”

“我暗中制定了那份契约,平时和你见面也提到过,希望你能陪我演场戏,但是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也不想勉强你,就没多在意。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提出分手……”顾翊又抿下一口苦涩的咖啡,抑制因回想而生的怒气,接着说:“我承认,我也有自尊,当时看你义无反顾的样子,我思前想后,于是丢出了那份合约。”

真相大白,冷双成心底先无声一笑。原来他刻意疏远是给顾老爷子看的前兆,原来他已经暗中统筹了一切,只是他们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坚持的立场不同,他去推动,她去点火,两人终于不负众望分了手。

她总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在爱情面前不纯粹,他们都是输家。

冷双成垂下长长的慧睫,低在散落的夕阳光辉里无声地笑。“原来是这样。”她如释重负喝下一口果汁,那轻松的姿势令顾翊眼眸一沉,“我还能值20%的股份,一定很多钱。”

“冷双成,你什么意思?笑得这么开心?”顾翊眼波寒烟笃生,嘴里冷冷问道。

冷双成轻轻叹了口气,侧首正对顾翊黑眸,眼里的光辉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顾翊一颗心沉了下去。

果然,冷双成开始一字一字清楚地说:“您想我有什么反应?激动得哭?庆幸两年前的爱情终于找回来了?可惜在您忙着稳定事业的时候,我也在蜕变,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摔倒次数多了,难免心肠就会变硬。”

顾翊脸色大白,握住杯盏的手有些颤抖,黑色浓郁的咖啡汁飞溅出来,落在他黑色礼服上,瞬间没了踪影,只余淡淡苦香萦绕。他抿紧了唇,竭力稳定地放下杯子。

“您也是心冷的人。”冷双成看了眼他颤抖的手指,继续字字冰冷地宣判,“据闻白小姐曾经为了您绝食,祖先生爱女心切主动向您联姻,他们是极看好您未来女婿的身份,没想到您不仅没答应,还一举吞并了白家。”

顾翊沉默许久,才冷漠开口:“商场上尔虞我诈在所难免,但我不屑于欺骗感情。”

“这不是重点,顾先生。”冷双成始终面向他,微微一笑,“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不必再多纠缠。”

顾翊交握手掌,藏在了桌巾下面,直视她。

“爷爷死了。”冷双成的眼珠冰凉凉的,像是浸了阳光的玻璃珠子,反射一片冷漠,“我难逃良心的谴责,见您一次就会加深这种罪孽感,所以发誓永远不再出现在您面前,望成全。”

顾翊的嘴唇紧得发白,犹如一个濒临溺亡边缘的孱弱者。

冷双成不发一语握住药盒,准备起身。

“别走。”顾翊猛地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冷双成手腕,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你不能这么狠心,先还我一半血,然后就判我死刑。”他睁开眼睛,瞳仁里痛苦翻滚,紧紧抓攫着她的面容,嗓音抖了两抖,苍哑得厉害。“不准……走。”

冷双成垂下眼眸,伸出手指去拂开他的手掌。牢如坚铁岿然不动。她带上力道去掰,顾翊的手指顺过她的袖扣朝前摩挲,紧抓住她的手背,一掌包握汲取温暖,然后再也不动。

小丁的电话来得及时。每月双周六下午四点半,他求救的电话会准时响起。

冷双成空出单手,摸出手机点开通话键,还未开口,那边的厮杀早已震天,小丁鬼哭狼嚎的声音随之传来:“快快,双成,时间要到了,告诉我BOSS这次刷在哪个点。”

冷双成拽了拽手腕,没挣脱,这边也让她头痛。说起来,被小丁封称为“网游灭绝”的她并不觉得光彩。大学课余期间她曾为软件公司做过游戏编程,仿似触类旁通,她闲暇时也破解了几款游戏BUG,可以做出外怪和帮忙刷钱,后来这些有漏洞的游戏都趋于没落,但是她的光辉史却被小丁奉为经典,长久不衰地膜拜,尊崇她为偶像,戏称她为“灭绝”。

这款《天外封神》也在她能力之内。她进修的是广告策划,兴趣却是广泛,涉猎不甚精。只是后来碰到了顾翊,生活拐上了另一侧轨道……

冷双成收回目光,发问:“你现在在哪里?”顾翊没放手,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乌黑的眼珠沉笃若定。

小丁那边刀枪剑戟声音不断,冷双成知道他正在PK抢地盘,耐心地等了几秒,一阵惨叫响过后,小丁得意洋洋的声音又响起:“好了,打扫干净了,敢跟我斗……”

“坐标多少?”冷双成扭过身子,朝侧低喝。

“海2东罅沟,坐标1031、742。”

她将手机默默搁下,凝神搜索大脑中残存的记忆,脸庞敛着一层淡漠的光。“往回走,还有五分钟,传送去冰5,右上角两根冰刺哪里。”

小丁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水流及雪花滚动的音乐。顾翊趁这静默的空隙,冷冷问:“小丁?”

“啊,是谁?双成,你身边还有人?”小丁大叫,“怎么听着这耳熟?”

冷双成微微皱眉,冷冷道:“放手,成何体统。”使劲拽不回手掌,上身躲避得更远。

顾翊不为之所动,由苍白脸色转成森寒,冷冰冰不大不小说了声:“你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

“双成!”小丁大喊一声,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到底是谁,你到底和谁在一起?”

“顾翊。”顾翊在冷双成冷漠间,替她作出回答。

那边安静了一秒,马上很清晰礼貌地回话:“双成,我订的披萨已经到了,我先挂了。”

冷双成收好手机,转过头正视顾翊:“顾先生,望您自重,别逼我报警。”

顾翊望向她平静的眼底,里面尽是盛起冷淡疏离之光。他的手指又变得生硬,隐隐带了青紫的凸起,仿似在抓紧救命的稻草。

冷双成与他对视,不避。两人沉默了一分钟,顾翊抬起搭在桌角的右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松开了左手。

冷双成起身,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告辞。”拿好东西迎面朝吧台走去。

顾翊坐着没动,双手紧贴桌面,十指缓缓扣起,看着面前橱窗。外面喧闹依然,各色光彩从眼前一一跑过,如流水般欢畅,他的视线却慢慢扩散,没有焦度。

不知坐了多久,他清醒过来,打了个电话:“光,帮我查查冷双成这两年的消费及社会福利。”在步出咖啡厅买单时,又被侍者告之:“和你一起的小姐已经结算。”

灭绝

顾翊驾车回传媒总部,街道上车水马龙流泻飞速。他连连打错几次方向盘,差点酿出了车祸,最后,只得停在泊车区,疲惫地接通电话:“过来两个人,把车开回去。”

他静静地仰倒在沙发上,眼光看向车顶,手指摸索点开按捷,一曲悠扬明快的笛子飘泄而出。

是中国风的古典音乐,冷双成最喜爱的类型,尤其几首网游配乐,他发现她乐此不疲地听了三年。

虽然是“俗乐”,他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好听,曲声婉婉入耳,能沉淀人的心神。

至今还在听吧?这个狠心又倔强的女人,难怪被留学圈子里的同胞称之为“灭绝”。他的头脑浮现一抹明快文雅的影子,绝对没有抑郁忧愁的气息,而是像风信子,自由、勇往直前。

现在的她,执拗不减,却令人心痛难言。

居然得了抑郁症。很多年前,他是怎么被她吸引的呢?顾翊细细沉思,记忆之水如同车内的音乐,温情脉脉流过心间……

顾翊成为冷双成男友并非偶然,而是他刻意安排的结果,除了第一次见她为同伴服务而留有印象,最初的注意是源自于小丁那张嘴。

丁子健也是家族企业的第三代,不过爱贪玩,在学府里是出了名的电子狂人。而他自己,在华人圈内已经鼎鼎有名,二十四岁时就有一家资产过亿的上市公司,被传媒誉为电子业的青年才俊,只是他为人低调,很少出席公众场合,对外保持着一种疏离和神秘。

本来他和冷双成没有任何可能,即使见着她,以他冷淡矜持的个性,也不会主动去关注一个人。

然而命运里总是有那么多惊奇。

当时华裔留学生每月总有一次集会,在Bar厅海谈阔论、拉拢感情,也就是为归国从商铺好人脉关系。他偶然被人拉去了一次,百般不耐,只得冷漠地坐在角落里品尝香槟,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语声,本来甚不为意,只是“灭绝”、“灭绝”的次数太多了,他渐渐也听进去了几句:

“丁子健,怎么舍得丢下你媳妇?”

“嘿,我说哥们,灭绝哪能是我媳妇儿,我给她提鞋她都不看我一眼。”

“这么神气的女人?带出来给哥几个瞧瞧啊。”

“别,千万别,如果让你们看了,你们喜欢上了,我还哪有机会!”

众人轰然大笑,打闹一片。顾翊谢绝一位美女的邀请,抿口酒。

“我这不是在曲线救国吗?今天好歹求着她帮我打通关(指网游游戏),我出来透口气,呆会回去,她一准搞定了BOSS,我再找机会谢她。”

“丁子健,我还以为你只长了一张桃花脸,原来也长脑袋啊!”

“开玩笑,灭绝啊,灭绝是什么人?不动脑袋能追得到吗?”

“灭绝又怎么了?难道是男人就得被她灭掉?”

“嘿,我就说哥们不知道吧。”丁子健的声音透着一股薄薄的骄傲,“双成是个好姑娘,对人和气又讲礼,和她在一起会感到很放松……等你沉溺在这种温柔里,稍稍留露出对她有意思,那就完了,她会直接把你fire掉,然后灭绝你一切蠢蠢欲动的念头。”

顾翊听到这里不禁失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被男人称为“灭绝”,即使他不知道灭绝是什么人,但总归不是赞誉之词。

过了一个月,他就见到了丁子健口中“灭绝一切”的冷双成。

“翼神”海外网络公司邀请他剪彩,他接电话时吩咐两名下属先上楼,自己在大厅逗留了两三分钟。挂断电话后,走向电梯。

电梯里站着一名穿蓝紫长裤套装的女孩,素面朝天,天蓝色衬衣翻领下挂着一个行政职牌。她两手交握身前,特地按下停滞键,让他缓时进入。

顾翊站定,未等他伸手按向指示灯,耳边就传来那名女子礼貌询问:“先生几楼?”

这也是他第一次被女人照顾,一般情况下,男女共处时,通常都是男士为女士服务。他细瞧了一眼,认出了她是餐厅里的那名女生。

有点意思。“十一楼。”顾翊缓缓回答。

“Mypleasure。”她微笑回答,手指伸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