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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旗海滩公寓。

顾翊一次次低身抚摸冷双成额头,试探有没有退烧。昨天傍晚她答应了他的要求,过后就陷入昏睡。为了弄清病因,他连夜带她去拍了X光,医生的诊断结果很明确:冷小姐头骨裂开了细小缝隙,这次的剧烈奔跑引发后遗症发作,身体需要好好静养。

凌晨三点,冷双成发起高烧,无声无息来势猛烈,像是窗外无法预料的春雨。有时候,她的嘴唇在轻微蠕动,顾翊尽可能地俯低身子,也听不清一丁点有效讯息。

下雨天就会痛,没休息好就发晕。

这是沙小弦上次披露的病情,显然忽视了高烧这个惯例。他再次守护着备受煎熬的冷双成,和衣坐在床侧,等待她醒过来。

挂了一夜点滴,第二天不见好转,顾翊辗转找到了国内权威脑科专家,拨通电话:“除了发烧,我太太的生理状况都很平稳,为什么醒不过来?”

“顾先生能详细说说夫人情况吗?”老医生口吻温和。

顾翊说了她的外伤,医生沉吟:“患者的意识往往受大脑支配,既然潜意识里醒不过来,应该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心理压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翊茫然道谢,切断通讯。

细雨渗进阳台,凉风入窗,轻轻浮荡。套间内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时间静寂很久,才让他清醒。

“会还你一个公正。”静躺的人不动,顾翊用嘴唇试探额头温度,然后叫人请来了爷爷。顾天野几分钟后走入卧室,精神抖擞。

顾翊让开身子,确保后面的爷爷看得更清楚。大床上的冷双成脸颊通红,眉目带些隐痛,神色大体无忧,除去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似已然入睡。

“冷双成今年27,头骨成型不能愈合,医生警告过我,如果她的头部再受一次重击,一定会死。”

顾天野胡子抖了抖,坐下。顾翊直接对上他的眼睛,肯定地说:“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我愿意退除顾姓,和家族断绝一切关系。”

“你这算什么?威胁我?”顾天野顿下手杖,冷冷说道。

“爷爷当年舍弃自己爱的女人,五十年来有没有后悔?”顾翊笔直站着,语调平稳,“奶奶死得早,爷爷完全可以再找一个,为什么不续弦?”

顾天野像是被捋了虎须一样,呼的站起身:“我的事不要你管!”

顾翊冷淡地皱起眉头,语声疲倦:“爷爷,我只说这一次了,冷双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肤浅,如果你不能真心接受她,那就不要打扰她,让我给她一份宁静的生活。”

他挥了挥手,示意顾天野坐下:“听我慢慢说,我两从来没仔细谈过。”

顾天野真的坐了下来,须发有些颤抖,勉强克制住了脾气,随着顾翊一句一声低迷的口吻,他的面色也越来越惊——

“我从八岁起每天接受十二小时的特训,一直练了十七年,终于被你培养成冰冷的机器,差不多像你一样没感情,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没想到最后碰上了冷双成。”

“她的身上有我缺少的品质,这也是最先吸引我的东西,后来她还救了我的命,我更不可能放开她。没亲眼看到她的血流进了我的身体里,你体会不了我在说什么。”

“翼神国际听说过吧?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子企业,喻恒为什么要搬回中国?就是为了找冷双成回聘。五年前,冷双成看翼神前景低迷,开发出第一款神话网游《天外封神》,一举帮喻恒打开了国内市场,作为翼神的老功臣,她只象征性地收取了一点报酬,然后引退。如果按照现在上市价值估算,翼神最少都得分她两千万,有了那两千万,爷爷还认为她是窥视钱财的女人?”

“我相信就算我一无所有,她也会跟着我过苦日子,假设我明天破产了,你看那些围着转的女人,还有几个愿意嫁进顾家?你的眼光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准人?”

顾天野无意识地磨蹭手杖,接口说道:“她给你丢了脸!拍了那种照片,怎么叫我咽下这口气?”

顾翊冷淡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前面答应我好好跟她说,转脸又去骂她的原因了?你老是这样顽固不化,我还要说几次才能让你明白道理?——不是她想高攀我,是我缠着她不敢放。”

顾翊疲惫地说完,转过身又探了探冷双成体温,不再回头看顾天野。他习惯性地替她掖好毯子角,小心翼翼的动作引得身后一叹:“死小子算是栽在这丫头手里了。既然你狠了心要她,我就成全你们。”

傍晚云开雨霁,天空映照一抹明黄。沙小弦披着暮色走进总统套房,直接去探卧床不动的冷双成。顾翊坐在沙发里,撑起手臂安静地瞅着床面,没有多作招呼。

对峙过N次,两人不熟也变熟了。

“别动她!”顾翊突然冷声制止。

沙小弦停止拍来拍去的手,抬起衣袖帮冷双成擦了擦薄汗,回头问:“怎么不醒?”

顾翊朝后靠坐,沉默。沙小弦走到左侧的沙发坐下,语声洞悉分明:“你逼得太紧了,顾翊。”

顾翊没作反应,下句话就让他微微动容:“冷双成对人说过,承受不了时,就会好好休息一下。”

当然,是对康盛说的,她没有捅破马蜂窝,又接着说:“既然不醒过来,肯定证明她不愿意面对一些东西,你再不放松点,她下次昏睡的时间更长。”

据说双生子能感应到对方的心理,也没有哪个人的话能比沙小弦更有影响力。顾翊默然考虑良久,最终抬头应允:“知道了。”

“言出就要必行。”

“沙小姐完全可以放心。”

从公寓里出来,沙小弦沿着海滩公路朝前走,敲了敲停在树下的劳斯莱斯。

“怎么样了?”康盛掐灭了烟,透过半降的车窗说话。

“还在昏迷。”沙小弦静立不动,没有一点想上车的意思。

康盛走下车,眉头深锁,替她拉开了车门,回过头,发现她还站着,问:“不走吗?”

“你是不是想看看冷双成?”

康盛苦笑:“就算她没知觉,我也不想再进去让她为难,昨天她哭一次,我这半年都缓不过气。”

沙小弦低头沉吟:“你最好还是去看看,说不定你能唤醒她。”

毕竟,冷对他的愧疚最深,她刚才拍半天没弄醒人,更不指望像顾翊那样静等。

家政保姆带进客人,顾翊抬头看了看沙小弦身后的康盛,站了起来。

中间隔着冷淡的沙小弦,两人目光落在彼此脸上。

一方冷峻一方镇定。

“别动,顾翊……”沙小弦说明了来意,一边用眼睛紧紧盯住顾翊。顾翊的脸稍稍绷紧又放松,他弯腰提起外套,摸出一根烟走了出去。

开放阳台远在厅外,走出去时,没说一句话,背影却有些迟缓。

沙小弦回避到大厅,还是介于两人之间,卧室里完全交给了康盛。

康盛低头看着红白脸色夹杂的冷双成,心里的感受和她脸上一样,割裂成界线分明的条条缕缕。他伸出手摸摸汗津津的额头,轻叹:“真是个傻子,做事瞻前顾后想这么多,自己幸福不就行了,何必管别人死活?”

手掌下的人安睡似孩童。

他叹息了很久,最后低身亲吻她的脸,辗转反复:“醒过来吧,只要你能幸福,我愿意退出。”

顾翊靠在阳台栏杆上抽完一根烟,又看了一会暮色流云,转身走回厅内。

房间里静寂无声,仿佛没人来过。冷双成平躺如一,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取过热毛巾,细细给她擦拭脸颊、身体。回神擦脸侧时,下意识地刮过几遍,直到她在睡梦中不安地皱眉。

“只准有这一次。”尽管知道对方无知觉,他还是低下眼,捏了捏她的脸。

晚上,顾翊伏案处理公文,工作告一段落,起身去探视冷双成。

床上没有人,他大吃一惊。“冷双成!”站在房间中央大声喊。随声而开一道门,冷双成清理完毕,扶着墙走了出来。

“在这里。”她说得有气无力。

验过烧,已经退了,顾翊叫了素食晚餐,看她一口口喝下面汤,问:“味道怎么样?”

冷双成吃得艰难,忍不住说:“太淡了。”

“要吃糖吗?”顾翊笑着问。冷双成推开他的脸,右手在桌面磕齐了筷子,继续果腹:“沙宝竟然爱吃面食。”

“面食在日语里有不同的意思。”他摸摸她的头发,靠近亲了亲她的嘴角。没人接话,他又说:“重视外在,以貌取人。”

冷双成嗤笑,把汤碟拖到一边:“你以为你秀色可餐?”

“不是。”顾翊神色不变,语声恬淡,“提个话头。我想带你回趟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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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双成噎住了:“我不去小日本,也不去法国。”两边都有顾家人,儿孙大婚必须得到家族长辈认可,她清楚。

顾翊还是笑:“走个过场而已,你和我呆在一起,没人敢为难你。”

冷双成拉过汤碗,捧着喝了个底朝天,在审视的目光下轻轻磕下碗身:“不去。”

顾翊扭开门锁,到了僻静的房间,接通杨散来电:“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按计划来。”杨散的声音简短疲惫,好像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你提供的资料没错。康明根基不牢固,上面的枝叶又散的开了,康盛不容易照顾周全。”

顾翊说道:“这次请杨先生来港旗,主要是取得康明初步信任。”

继上次公布国美重建,各大保险业纷纷抛出橄榄枝,寻求和杨氏合作的机会,康明没有那么热络,但也在备选名单内。

沉顿一下,杨散突然回应:“萧氏珠宝的太子爷也在港旗。”

“萧从影?”

“是的。我和老萧家以前就有合作关系。”

顾翊走到窗台边,左手撑住了上半身,探视窗外夜景:“杨先生的意思是?”

“只要有契机,可以把他发展进来。”杨散的语气毋庸置疑,“有他分担一点注意力,事情做起来更容易。”

冷双成捂住棉布睡衣,衬着手肘坐在沙发上看到电视。顾翊结束会谈,回房看了看她关注的内容:翼神推出的第二款神话网游《封仙台》宣传片花。

屏幕里来来往往各式人物画面,有声线稚嫩的孩童,有老气横秋的小公子,还有三三两两衣饰缤纷的古典美人。她盯着十岁大的小男主,跟着说:“只要翻过了这座山,封仙台就到了。”

低沉而显幼稚的童声,学得一字不差。

顾翊紧挨坐下:“怎么开始关注翼神了?”

冷双成脸朝向右侧,模仿他的声音:“怎么开始关注翼神了?”同样不差多少。

顾翊一把揪住她的脸,凑近嘴:“想回翼神?”语声有些含糊不清。冷双成被抵住了上身,两手直推:“一个月前喻恒发了封邮件,请我为宣传片配音,我还是提不起来兴趣。”

顾翊不说话,变本加厉压住她,手掌趁机乱走,逼得她求饶:“起来啊!我手脚没力,要被你压死了!”连续乞求几遍,才使他松开了桎梏。

“那你想做什么?”他认真地问。

“等完成康明的季度工作,我去报考儿童节目播音。”她看着节目,目光里带些热忱,“想做些简单的事。”

“这样最好。”顾翊表示了支持,笑着说,“你的脑子不适合太复杂的东西。”冷双成突然拐起手肘撞了他一记:“你和喻恒是朋友吧?”

“合作伙伴。”

“没那么简单。”冷双成的眼光明显不信任,“国外陪酒那次,我刚摸出洗手间你就站在门外了。”后来是他背着她走回去的,出于感动,第二天她就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所以记忆犹新。

顾翊看了她一会,然后连身扑上:“喻恒比你聪明多了,他至少知道权限划分。”

冷双成拨开他的嘴,大叫:“什么权限?”

“所有权。”他矢志不渝地扎了下去,嘴唇挑起了浑身热火。摸索在她的胸口一阵,发现没遭抵抗,抬起头:“变乖了?”

冷双成笑了笑,双手捧起他的脸,温和地说:“我身体还没恢复好,我相信你不会霸王硬上弓。”

顾翊啃了她一下:“原来是变聪明了,知道拿话堵我。”纠缠了几口,起身整理好她的睡衣,捏捏她脸蛋:“你先休息,我去把文件看完。”

冷双成继续转换频道,安静看着感兴趣的内容。坐了大半个小时,睡意袭来,她爬上大(txtxz.床,拉过毯子盖好,闭上眼睛。睡到半夜,喉咙里的干哑刺激了她,她睁开眼转头一看,顾翊还坐在床边沙发里,就着晕黄的灯光看书。

“顾翊,我口渴。”

顾翊合上地理刊物,起身拿来一杯温开水,扶起她。

“你怎么不睡?”冷双成几口喝完,又溜到毯子里,包好全身。

“没必要几次提醒我你底下没穿内衣。”顾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冷淡嗤笑,“要动早就动了,还忍到现在。”

冷双成伸出头:“顾翊,你是个变态,嘴上说得好听,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

顾翊翻开书,侧脸如刀塑深刻,没接话。冷双成不同于他,已经睡饱了,探了探书名,忍不住问:“我记得你从来不看风景宣传。”

顾翊提起书脊,手指夹住彩页,转过图画面向她:“蜜月去英格兰的‘天涯海角’?”

原来他从头到尾在盘算结婚的事。

冷双成张了张嘴:“果然大风灌牛耳,听不进我的话。”关于请示顾家主婚,她前前后后拒绝了好几年。

顾翊笑着合上书,低身亲了亲她的嘴:“睡吧,明天爷爷请你吃早餐。”

这下,冷双成更睡不着了:“顾老爷为什么要请我?”

“我要顾家所有人都承认你是我的妻子。”他摸摸她的头发,低声哄,“爷爷作为一家之主,他要首先表态。快睡吧,明早起来就不一样了。”

冷双成翻过身子,面向黑暗沉默了会,又翻回来:“顾翊,你这个方面真是不服输。”

“值得。”

夜风吹过,空气清凉。顾翊把画刊翻完,侧头看了看:“睡不着?”

“嗯。”

“那做点什么。”

冷双成滚筒身子朝边侧让:“你讲个故事吧。”

“想听什么?”

“你家里的事。”

顾翊靠进沙发背,沉身坐好,思索了会才开口:“爸爸这一代势力单薄,被爷爷架空了职权,干脆和妈妈定居加拿大再也不回来。我从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对他们印象不深。每到过年,我必须坐在爷爷旁边,应对亲戚提出的各种难题,作为下一轮家主的资格考验。”

冷双成嘴巴越张越大:“开玩笑的吧?我只在日剧里看到过这样的家庭……”

顾翊靠着头,不动,语声有些悠长:“平时不敢对你说,怕吓着你了。外人只看到我的光环,哪里知道我的生活,没碰到你之前,我就一直这样活着。”顿了顿,他抬手按熄了灯,在黑暗里说,“生在顾家,我没得选择。”

嘴唇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摩擦:“你要陪我,冷双成。”

冷双成叹了口气:“好。”

希望你做个君子

黑暗中,顾翊的嘴唇到处啜饮,温软的感觉一直停驻在冷双成面颊上。她沉溺在甜蜜气氛里,搁正脑袋让他浅尝辄止地亲吻几下,轻轻笑开了嘴。柔韧的舌头突然伸进来,出其不意地捣住她的,辗转厮磨攻占她的口腔,一直带力,仿佛有仇,没想过退出狭小空间。

“嗳!顾翊!”冷双成睁大了眼睛,心中警铃大作,非常懊恼对食肉性狮子的退让。她朝左边躲避,滚烫的嘴唇跟到左边,挣扎到右边,迎接她的依旧是热火朝天。

“你冷静点!”她的身体蜷缩在滚筒里,人在他的亲吻下苟延残喘地支吾。

暗中的顾翊不说话,只掠夺。强健的上身压住蠕动的被筒,薄唇朝下摩挲,含住了她的脖子。毯子包扎得牢密,最大限度只让他啃噬到脖颈,几经撩擦,君子式的晚安吻急速升温,连天芳草彻底被干火燎原。

冷双成着急地咬住他的唇,含糊着说:“痛啊!”一边溢出几丝抽气声。

顾翊停止了动作,撑起上半身,低沉说道:“是你咬我,应该我痛。”他没有再勉强,亲了亲她脸侧,翻身滚落一旁,和衣闭上眼睛。

她静静听着旁边低微的喘息,不敢动。两人沉默了一阵,她又说:“顾翊,你总是突然爆发,这个脾气得改!”

低沉的笑声传过来:“调戏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

冷双成语塞,抓住毯子内侧朝旁边滚了滚。一点微亮从暗色窗帘后渗入,她睡意没来,盯着模糊的光出神。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神过来,她随口问了问:“顾翊,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

脱衣服,裸睡?

冷双成想想脸就红了:“什么时候有这习惯……”

“刚养成的。”他的声音低而清晰。

一双手臂突然横伸过来,强大的力度箍住了圆筒腰身,拽得阖眼假寐的人惊慌失措:“你又想干什么?”

“别动,给点毯子我。”

“壁橱里还有。”

轻微一响,顾翊按亮了壁灯,光着上身离开床,过了会,他真的抓来一床薄毯,躺倒合身盖好。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冷双成能感受到身边的人舒展四肢睡得放松,她朝后弓弓身子,小心翼翼退出一块天地,刚欣喜地转过圆筒身,呼的一下,连人带毯栽倒在地面。

有人低声笑,没施以援手。

“顾翊你这个王八蛋!”冷双成恼羞成怒,在地板上扭动。

“你真当自己一朵花,一定要我今晚采?”床上的顾翊两臂支在脑后,冷淡地说。

冷双成暗自脸红,抖开毯子爬上床,也平铺着盖好,闭上眼睛。

东床西铺悄无言,两线无战事。

缓慢呼吸中,她沉入睡梦。一晚上动来动去睡不安稳,要不断地拂下不适感,到了天亮一看,发现她躬身缩在顾翊怀里,他的手掌刚好横揽了胸前。

“真是小人,就嘴巴说得好听。”冷双成忍不住掐了铁铸的手臂一把,回头突然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抽搐了下嘴角:“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