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娇完全不为所动,脸上还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这点小地方,竟也能算大。

白少爷想撩没撩着,问阿娇说:“你想不想知道,这宅子晚上哪儿不太平?”

阿娇一双眼睛睃着他:“爱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她其实是有点想知道的,说是按只抓鬼,可她逛了一圈,这宅子里并没有一点鬼魅气,唯一的阴物就是阿娇自己,如果并不闹鬼,白家人怎么就怕成这样了。

白少爷笑一下,更觉得有趣,压低了声音:“这宅子每天晚上就会变一个样。”

他是想勾得阿娇一点一点问他的,可少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乌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他有些后脊发凉。

干脆也不卖关子了:“家里的佣人起夜能看见厅堂中…人来人往。”说到人字的时候,他本想换成鬼,但话没出口就觉得牙齿打架,还是把“鬼”字儿给吞了。

“哦~怎么个鬼来鬼往?”阿娇听出他换了个字儿,又把字眼换了回来,拖了长音,笑嘻嘻看着他。

白少爷浑身一激灵,他回家奔丧,在老宅睡了一夜,夜里醒来想上厕所的,一睁眼,厢房还是那间厢房,可屋中摆设全都变了,他睡在一张雕花拔步床上。

爬坐起来往屋外一看,外面红灯绰绰,人影幢幢,耳中还听见咿咿呀呀不似人语,白少爷眼睛一翻“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了,到江城的酒店开了一个月的房,骄生惯养的大少爷,天天五六点起床开车回白家老宅,一过中午三点他怎么也得走,绝不等天暗下来。

他把这事儿都告诉阿娇了,可这女孩竟然还不怕,他说:“你干脆就别接这活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做这个太浪费了。”

白少爷被阿娇笑眼一扫,半身骨头都有点发酥,知道她是“仙姑”,可面对这样的摄魂色相,他还真有些按捺不住。

“这里出过人命吗?”阿娇问他。

白少爷差点被口水呛着,他摇头哂笑:“没有,那怎么会呢。”

阿娇见他不肯说实话,甩手走人,找自己的屋子去了,白少爷还想追上去,可一看时间已经快三点半了,这儿天黑的早,火烧眉毛似的出了白宅。

钱二满院子找阿娇,看见阿娇竹筒倒豆子的把他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情况全说了:“这白家,死过人!”

就在这几天里,请来的佣人好好的就死在房里,那家人要告,白家赔钱了事。

钱二:“陈小姐,要不然咱走吧,就当没揽过这趟活。”死过人可就不一样了,他给人看“风水”那基本都是唬弄人的,真本事半点没有,有钱赚,那也得有命花。

在惜命这条跑道上,钱二绝不会跑第二。

“没出息,你要是害怕,就走吧。”

钱二更不敢了,这万一他把人带来了,没把人带回去,陈家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就是项云黩他也惹不起,试探着又问:“那,陈小姐请了帮手没了?”

血玉静静躺在阿娇的颈项间,她微微一笑:“我回房了,你别打扰我啊。”

钱二见她这胸有成竹的笑容,还真松了一口气,以为阿娇这是要回房发功,赶紧点头:“不打扰不打扰,绝对不打扰。”

钱二又想退出又舍不得钱,心里不住嘀咕,万一成了呢?这一晚上少说也有五十万呐,他得卖多少假古董假明器呢。

就在钱二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几个和尚道士过来了,他就在没在那么一小会儿,几个人分明已经结成了联盟。

钱二不甘心,红艳艳的人民币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掉到谁头上,他咬牙跺脚狠狠心,往屋子里一钻,把他的装备拿了出来。

铜钱剑挂在门口,桃木符挂在床上,窗口摆上一尊黄铜佛像,左兜里塞上一块八卦镜,右兜里一叠黄符纸,左右手腕两排佛珠,胸口挂上一块花大价钱请来的玉佛,这才觉得万事齐备。

阿娇还想回房里看个僵尸系列电影的,谁知这么大的白家老宅竟!然!没!有!网!

阿娇气得翻倒大睡,到晚饭的时候也没醒过来,钱二不敢打扰她,把饭菜送到了房门口,又急急忙忙缩回自己屋里。

这儿的天,暗的可真快呀。

日头还没落下山脊,整个白宅就悄无人声,所有的佣人都不见了。

整个大宅就只剩下他们八个人,和尚道士各自为政,阿娇钱二又是一派,余下几人结成小团体,围在一起喝茶,想看看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怪事。

茶喝了一半,热水没了。

“哑巴”中了阿娇的言灵术,很想显摆显摆自己也是走过江湖的,是一不留神着了道,拿着热水壶就要出去:“我给大家灌点热水来。”

徐茂弘拦住他:“不用了,天就快黑了。”

“哑吧”还以为徐茂弘这是看不起他,面上不悦:“谁也不去,咱们就这么干坐到天亮?”说着拿上壶就出去了。

半天都没有回来。

方文镜哧一声:“让他别逞强,这倒好,谁去找他?”才刚建立的小团体,谁肯去找他。

徐茂弘觉得自己既然是个牵头的,就该说话:“这样吧,大家一起去,现在不是还没事儿吗?”

方文镜嘀嘀咕咕,余下那个说自己叫老孙的中年人根本就没有存在感,徐茂弘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

二比一,只好去找人。

走的时候徐茂弘还敲了敲了隔壁道士的门:“道长,宋先生出去打热水没回来,咱们去找找他。”

他觉得这个道士算是个热心肠,跟他打声招呼,里面迟迟没有声音。

廊下挂着一溜白灯笼,照得通道皆明,风一吹灯影便摇摇晃晃,映得月色愈发黯淡,方文镜又说:“都是各扫门前雪,你也别指望他们。”

徐茂弘也不生气,三个人从后院绕出来,本想走到厨房去的,在廊下听见了前面传来鼓乐声,三人齐齐变色,互看一眼。

方文镜先想退缩,可看徐茂弘和老孙都没动,也不好先退,跟在他们后面去看看情况。

后院一片惨白,越往前走,就越是热闹。

前厅红烛高燃,红灯高悬,搭起了戏台正在唱堂会,满堂宾客谈笑风声,佣人们从两边小门送上酒水菜品。

方文镜两步一迈,想往前去,徐茂弘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方文镜甩开他的手,眼睛迷迷蒙蒙:“吃喜酒啊。”

徐茂弘这才看见,“哑巴”坐在圆桌前,正冲他们招手,厅中扎彩挂红,处处贴着喜字,外面还有人不断唱名引客。

白府有喜。

徐茂弘定睛一看,不论是座上的宾客还是传菜的佣人,一个个都踮着脚尖走路。

方文镜已经坐了过去,还跟哑巴推杯换盏起来,徐茂弘干的是“清洁公司”的业务,可他真没有一口气见到过这么多的鬼。

刚想拉着老孙回去搬救兵,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前迈,有个穿彩扎绸,涂脂抹粉的丫环上前请他:“白府有喜,请先生入席。”

徐茂弘心中清明,可脚步不听使唤,他跟在丫环的身后,只觉得自己身上一轻,低头一瞧,他的脚尖也抬了起来。

徐茂弘心里暗暗叫苦,四肢都不听他的,坐到桌前举杯喝起酒来。

钱二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屋外不断飘进乐声,他平时就爱听这些,一听锣鼓点儿知道是在唱什么,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这谁家在办喜事?”

说完一激灵醒了过来,哪有什么喜事,今儿是白老太太头七。

这动静时响时轻,钱二揉揉眼,想往屋外张望一下,可屋子却变成了四方斗室,无墙无窗,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越是黑暗,钱二就越是不敢动作,也不知道这黑暗里有什么,他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甩了出去。

符纸遇暗即燃,可钱二闭着眼睛不敢看,只觉得眼皮子前东西一亮,他咽口唾沫,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死不死的起码也得当个明白鬼!

又一张符纸扔出去,火星一点,他看见屋里四四方方全是砖块,无门无窗,这才没有光透进来。

钱二提了一口气:“姑奶奶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阿娇没听见钱二的声音,她也是被乐声吵醒的,坐起来揉揉眼,屋中一片漆黑,与钱二不同,她不需要光亮就能看得清楚。

这个格局她很熟悉,她的四方墓室也是这样,阿娇一摆手,障眼法立时消退,屋子又变成原来那样。

阿娇打开门,四合院格局的后院里,竟然全是砖墙,只有她打开一扇门。

阿娇往左一拐,手指头在灰砖上划过,所过之处,显露出本来的面貌,但指尖一过,就又变成了灰砖。

阿娇摸到门,推了推,推不开。

钱二在屋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他扔出一张黄符,屋里就有一点光亮,可这火花一燃即灭,他只好隔一会扔一张,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期待能在这屋子里等到天亮。

他又扔出一张符照明,只见一只雪白玉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钱二一声惨叫,抱头缩起,可那鬼爪却不肯放弃,拎起他的后颈,把他拖出去。

钱二四肢乱舞,嘴里求爷爷告奶奶:“姑奶奶可饶了我吧,我就是个混事儿的,你要找找和尚道士去,他们跟您专业对口不是…”

阿娇把他往地上一放,看他还在乱扭,踹了他一下:“你还有这么多姑奶奶呢?”

钱二一听阿娇的声音,如聆纶音,恨不得给她磕头:“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来了,从此以后天上地下,我就只有您这么一个姑奶奶。”

他擦干了眼泪鼻涕,这才看见整个院子都是砖墙,阿娇刚刚打开的那一扇门正在缓缓消失,他抖了一下:“姑奶奶,咱赶紧溜吧。”

阿娇却没看他,她左右看看,这可太有意思了,若用鬼力就有造出宅院来,那是不是她也能造一个自己的汉宫?

阿娇想了想,一时竟想不起汉宫的模样,她心中浮现出的殿宇是长门宫。

“咱们看看热闹去。”阿娇循着乐声往前走。

钱二苦着一张脸,紧紧跟在阿娇身后,拿她当作保命符,一路走一路劝:“您要是想听戏,我花钱,我请您上国家大剧院听去,咱…赶紧走成不成?”

阿娇嫌弃他烦:“再说话让你闭嘴。”

钱二赶紧不说话了,他的装备只剩下没五六张符和一个八卦镜,还得求姑奶奶罩他。

一人一鬼来到堂前,看到的也是一番办喜事的景像,钱二眼尖,一眼就瞧见哑巴徐茂弘方文镜三个正坐着吃喜酒,看见他来了,还冲他招手。

钱二赶紧把眼睛给闭上了,不想给他们凑这个三缺一,哆哆嗦嗦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幻境。”阿娇看钱二怂成这样,拍一拍他头顶:“行啦,你睁眼吧。”

钱二这才敢睁开眼睛,打眼一看,穷心又起,这屋里可都实打实的古董啊,他看完说:“看这穿衣打扮,是民国时候的人。”

可这一屋子古董最少也是清朝时候的,他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这点出息,等出去了,我送你块玉。”阿娇说完指使他,“你去看看,这是谁在办喜事。”

“得类。”钱二一听阿娇要送他块玉,那再次也是好东西,热血上头,跑去听墙根。

这里虽是幻境,可东西却都像真的,就连嚼舌根的下人都一样,丫环们纷纷讥笑白大奶奶不得宠,进门的这位二姨奶奶,是白大爷心尖上的人。

这一场喜事共了两千大洋,而大爷替二姨奶奶赎身花了一万块现大洋,更别说捧她的时候,替她置下那些真金白银的行头了。

钱二想把打听到的事儿告诉阿娇,满院子也没见她,吓得一身冷汗,这才看见她坐在正对着戏台的席上,抓了一把瓜子磕着,脚尖还一翘一翘的。

钱二差点给她跪下,他凑过去告诉阿娇,又奇怪:“这难道是丧事冲出了喜事?”那也不挨着呀。

阿娇吐了一口瓜子皮,指指台上:“来了。”

只听台上戏乐陡然一转,娇声颤颤,莺声呖呖:“哎呀,画眉郎。”

第48章 阿娇今天当新娘了吗?

阿娇今天投胎了吗

怀愫/文

“咿呀, 画眉郎。”

此音一起,压过众声。

鼓乐声立时淡了,耳边轻叹萦绕,绣帘未掀, 看客眼前仿佛已经立着个似嗔非嗔,似叹非叹, 娇夭可怜的女子。

还没亮相,一管声音先已将人酥倒。

钱二听得如痴如醉,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小戏台。

绣帘一掀,出来个身形窈窕的女人,她背对着看席, 一双纤纤手摆在腰间, 反握洒金扇, 一步一步退到舞台中央,腰身一软回了半边身,玉扇掩面,露出半张脸来。

勾眉画眼,珠围翠绕, 鬓边一枚八宝钿,艳晶晶泛着光华。

钱二本就入迷, 连阿娇都觉得有趣, 她从没看过戏, 虽然听不懂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什么, 可这个女鬼长得倒还挺漂亮的。

阿娇看得兴起, 那女鬼一旋身,罗带裙角微掀,又捂上另半张脸,张嘴还未唱,就听见一声怒喝。

“孽障!”

久不现身的道长举剑刺来,女鬼摇身一变,身上的罗裙八宝钿都不见了,换上了武旦装束,洒金牡丹扇变作双头银□□,绣花薄底靴尖抬起,轻飘飘踢在宝剑剑尖上。

寒光一闪,道士刺了个空。

女鬼娇笑一声,俏生生耍完这个花枪,不见了踪影。

戏台还在,鼓乐还在,满堂宾客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继续敬酒划拳吃菜喝彩。

钱二还看得入迷,鼓掌叫好:“好!好!武旦要的就是这个俏劲儿!”

道士一掌把钱二拍醒,钱二迷迷登登回过神来,冷汗直往下淌,他刚刚差一点就和这些看戏的人融在一起,永远在这幻境里当宾客。

“无量寿佛。”钱二赶紧跟这道士套近乎,再去看阿娇,还以为她也不成,谁知阿娇剥了一把瓜子仁儿,吹掉果仁皮,一口气嚼了。

道士大皱眉头,他远远看见阿娇钱二两人,一个磕瓜子一个听戏,还以为他们都被女鬼迷住了,这才提剑解救。

“这里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碰。”小女孩倒有些本事,只是太不晓事。

别人吃不得,阿娇吃得,她拍拍手,把手上的碎屑都拍掉,瞅了道士一眼:“这戏本来看得好好的,她既然请我听戏吃席,我也得讲礼数才是,你就这么把人赶跑了,估计不能善了。”

钱二这才回过神来,可不是,来了两批人,可没听说过有哪个折在这儿的,他再一伸头,看徐茂弘几个都还在厅里,人虽痴呆些,到底安然无恙。

道士眉头皱得死紧,看这两个还不知道事态严重,可怎么也比那三个在厅里吃喜酒要强,对他们说:“你们跟着我,别被这女鬼迷了眼,咱们找找出去的路。”

钱二一身软骨头,听他说得有把握,又把他当主心骨,恭恭敬敬:“道长,您说咱们要怎么出去?”

“得破虚幻。”

这整个幻境与白家大宅的实体结合,看着是门,走出去却不是门,道士一听见声音就出来了,已经提剑出了宅门,走了两三里的山路。

回身一看,白家大宅依旧不远不近的隐在山林夜色中,门口两排大红灯笼,羊肠小道上不断送喜的人。

人人都穿红着绿,喜娘媒婆一个不少,抬喜轿的送嫁妆的,队伍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

想要出去,要么就安然等天亮,要么就赶紧找到幻境之中那一处真实,那里才是他们要找的出口。

钱二听说等天亮也能安然,十分没出息的说:“那,咱们要不然就等天亮?”

道士摇了摇头:“回不去了。”他也想过折回房间去,可回去一看小院全变了模样,已经找不到哪一间是他们的屋子了。

“要不然就随便找一间,睡着了再醒过来不就成了。”钱才还是想找偷懒的办法。

阿娇翻了个白眼:“蠢!你知道自己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砖里?”这房子的格局被女鬼改动过,她十分聪明,只挪了一点,可就这一点已经足够困住他们。

道士看了阿娇一眼,觉得她虽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人很聪颖,对她点点头:“我猜也是如此,白家死的那个佣人就是肉身在还,魂魄不在了。”怕是永远都留在了这个幻境里。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钱二此刻一点也不想那五十万了,活下去最重要,再说老孙和那和尚还不知在哪儿,万一这两人闹妖,触怒了女鬼,大家一起都倒霉。

“那位大师?道长看见没有?”

道士摇了摇头,他绕了宅子一圈,都没看见。

阿娇不愿意跟着道士,她想自己一个人走,见见那个女鬼,问问她这幻境是怎么造出来的,是非得也找这么个地方呢,还是凭空自己构建。

“你们呆着吧,我自己去转转。”阿娇说完就走。

钱二左右摇摆,他就只有这一条命,不知该往哪头押宝,这道长刚刚跟女鬼过了招,阿娇到现在只知道吃吃喝喝,半点本事可也没拿出来。

这一犹豫,阿娇已经转过了回廊,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