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不到还留了一手嘛……”

便在那一瞬间,城楼四角不知从何处跃上了一帮黑衣人,将他们执着弓箭的士兵直接抹了脖子,动作干净利索,我竟连一丝哀号声也没听到。

那些黑衣人跳下城楼,约摸五十来人,就这么几下将一干被困在城内的兵士全都杀了个精光。

“嘣”的一声,我便见着先前还在城楼上叫嚣的人如今已直挺挺地跌在空地上,身首异处,血贱了一地,死状相当得骇人。

最后也只见着那为首的黑衣人冲着战将军颔了颔,身形一闪,便领着一帮黑衣人手下没了身影。

情形转变太快,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缠着一叶莲问,他却只道了一句:“等进了王城,一切自会揭晓。”

我就讨厌他这死德行,明明几句话就能道明的事,非搞得让你心里跟猫爪挠似的难受。倒是那战将军对我说了一句:“冷姑娘,方才那些人是陛下的贴身暗卫……”

……

这一路走得出奇得通畅,王城内也安静得出奇,方才玄门一事好像根本没传到这里头。

战将军领着我们一行人直接走到了一座宫门前。

此时,红漆木门大敞着,竟没有一个人把手。走进去,满室的珠光宝气刺得我眼前恍惚了一下。金龙盘玉柱,漆金的风屏,上位的金銮椅,就连地上踩着的方砖上也刻着金莲,这一切都昭示着这屋主人是个相当贵气的人。

我们直接进了内殿。

殿内熏香盈鼻,黄色纱帐缭乱了双眼。

纱帐后人影绰约,只能看出一道轮廓。

“解决了?”

战将军直接撩了帐子走了进去,嗓门直接亮了起来。

“萧楼!你这个逆贼!”

眼前那九龙榻上正坐着一个人,他手中拿着一块黄帕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帮一个人擦拭着面颊。

听到声音,那人的身子明显一震,却依旧佯装淡定。

“想不到胡卫的一万兵马都困不住你们……”

他随意拨动着拇指上的一颗玉扳指,却在一瞬间拿了下来把玩着。

“战将军,本宫并不想在父王面前杀人,只是情形好像超出了本宫的预料之外,那也怨不得本宫了……”

玉扳指坠地,发出清晰的碎响,门外立马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我现在是愈发佩服萧楼这小强般的精神,都被逼到这般田地了,竟还这般死扛着。

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身后的纱帐顷刻被刀片搅成了碎步,而来的,却是一帮黑衣人……

一人走之战将军跟前,拱手道:“将军,都处理干净了……”

至此,那萧楼的面上终于现出了疯狂的狰狞之色:“呵呵呵……战云,想不到你还留了一手……本宫倒是小看你了……”

“太子殿下高看臣了,只是这些并非臣的谋略……”

“呵呵……本宫知你身侧伴了一个能掐指神算的军师。”话落,一双阴沉的眸子直接瞟上了一叶莲:“不过那又如何,本宫现在还没输!”说罢,伸手直抓榻上之人。

千钧之际,那床榻上原本毫无动静的人突然坐直了起来……

“逆子!”

清晰的巴掌声后,身侧的一行人都跪了下去,徒留一叶莲、我、还有阿池战秀秀干站着。

“父……父王……你……你不是……”

梁国皇帝的那一巴掌力道十足,我都见着那萧楼的左半脸颊都高耸了起来,嘴角还留下了一抹殷红。

十多年了,相较于第一次见到他,这梁国皇帝显老了许多,两鬓的头发已全数斑白,形容也有些枯槁。

他颤颤地伸出一只手,约摸是气极,嘴唇都有些颤抖。

“哼!你……你真当朕被你制在这御殿内行不出半步。寿康自小跟着我,朕就没把他当奴才看过,你真当自己能买通他?朕是皇帝,你能给的,朕自也能给他,而且还能给的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犯得着为你冒险,而且……寿康!”

话落,跪在最上前的一名黑衣人应声:“奴才在!”

我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蒙面的黑布被人扯下,显出了一张难辨年纪的脸。

那萧楼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寿……寿公公你……”

“朕现在便告诉你,历代大梁国主都有暗卫守护,朕不知他们从何而来,更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就连寿康若不是他主动提及,朕也不知他竟是守着朕的暗卫。你买通他,叫他给朕下药,朕便依了你!这几年,朕给你机会,知你也有治国之才,你若能将这大梁治理得国泰民安,哪怕是要了朕的一条老命,朕下了九泉也不会怨你一声!只是你看看,这四年,南方水患你不治,北方旱灾你不理,全部心思全花在怎样要了你那亲侄儿的命!朕这几年躺在床上,但朕不是瞎子聋子!你的一举一动朕都看在眼里!”

说了这么一长窜的话,那梁国皇帝气息有些喘,一手伸向枕头下摸索出了一封封着蜡油的书信,随后将它大力抛向了倒在一旁的萧楼。

“十七年前,国相连夜派人送来的信件!朕可以告诉你!朕没看!却大抵猜到些!铭儿的媳妇儿,馨兰那丫头原本是你手下的人吧,秋水阁排位前三的高手冷月,你确实对铭儿下了一步好棋子,朕都佩服你!只是你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旁门左道上,对亲兄弟都能下这般重的毒手,铭儿是怎么死在狱中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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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瞬间的静默,寂静得只听得那一声声短促的呼吸声。

隔间会儿,那摔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嗤笑,带着些自嘲,却突然猖狂地笑了起来……

“父王对儿臣很失望吧……呵呵呵……也是……打从她母后进宫后,父王的心里便就只有她母子二人,眼里再也见不得儿臣与我母妃。母妃在别宫日夜垂泪,郁郁寡欢,父王只在她临终前来看了她一眼。你自小就宠着二弟,只因他是那女人生下的孩子,父王便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哪怕是王位!竟不知怎的,他自小就与我亲厚,虽在外臣面前极力掩藏,但我却知道他极其聪慧,论材质治国谋略不在我之下,可无心王位,一心就想着哪日寻着一位知心人与他归隐山林,过那寻常百姓家的生活。只是父王你看得透,死命要将王位传给他,逼他坐这大梁国的太子……呵呵呵……儿臣处处讨您欢心,你却从未正眼看过儿臣一回……儿臣心里不甘!”

“你!”九龙榻上的人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纷纷涌至床头。

“无事……朕无事……”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唉……朕便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朕自知对不起你和你母妃,你有谋有略,却心性不定,你嫁祸铭儿谋反,朕知道,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圆了他夫妻俩的念想,放了他们,他们要归隐山林那便去吧,朕就把江山交到你手上,只是朕不知你的怨心竟已经这般重了。你错就错在不该将铭儿给杀了……他是你的亲兄弟啊……只是朕还是想给你一次机会,可是到头来你还是让朕失望了……”

“失望……呵呵呵……若是一开始父王就给儿臣期望便就不会失望了……儿臣不想即将到手的东西再被人夺了去 ,不想……因为已经被夺走太多了……”

那梁国皇帝整个人越发显得老态,泪水已经顺着不满沟壑的脸滑了下来,摆手道:“到底是朕的错……是朕的错啊……带下去吧……”

几个黑衣人闻言,就将萧楼架了起来。走过我们身侧的时候,他一双阴郁的眸子直盯着阿池。

“你想知道你娘亲在何处吗?”

一句话极轻,阿池必是听到了,只是看他面色竟一丝反映都没有。

那九龙榻上老者突然一把抓住了战将军的手:“战云……他……他……”

“陛下,臣知道……”随后一双眼看向了阿池。

那梁国皇帝也顺着渐渐别过了身看向阿池,面上一开始是惊疑到后来难以抑制的狂喜。

“陛下……这是……”

说罢,战将军便从身上摸索出了一件物什。便是之前我交出去的那只团丝金凤。

那梁国皇帝接过,在手中婆娑了良久:“是啊……这是朕当年亲手给洛儿带上的凤簪,她死前说不想将它葬进后陵,说是带她送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随后看向阿池,招着有些枯槁的手道:“你过来……过来……”

阿池皱着眉,略迟疑。我想着这梁国皇帝先前待我不错,好歹也是阿池的亲爷爷,便不着痕迹地推了他一把道:“去吧……”

他最终还是走上了前。

“好啊……好啊……你这双眼睛与你的皇祖母很像……朕高兴,当真是高兴……”

虽阿池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未说,但到底是分别多年的祖孙俩相认的时刻,我们一干外人便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

一叶莲从身后跟了上来:“你要去何处?”

“去何处?去把阿池他亲娘给找出来。”

“你知道那萧楼将她藏在了何处?”

“当初她在古寺产下阿池,落红了,我为了保她一丝生气,渡了一口真气给她。”

“我与你一同去……”

恭王旧府的一处院子内……

一叶莲左右看了看:“你确定在这处?”

我点了点头:“我自己的真气自是熟识的。”

“这空空的一处院落,当真不像是藏人的地方。”

我嗅了嗅鼻子:“不错啊!就是这处!”

一叶莲婆娑着下巴,一手枕着一处假山石头。

他“诶”了一声,身子突然一侧,原本被他枕着的假山突然动了起来向一侧移去,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哟……刚才就应该想到有机关。”

他侧着头,往身旁的假山上下打量着:“啧啧啧,这机关做得挺精巧的,外人还真难想到。”

……

走路地道,眼前一阵发亮,原是那打磨光滑的两壁上镶了几颗鹅卵大小的月明珠。

地道的尽头是一间刻花石门。

一叶莲手在石门上摸索了一阵:“花样还挺多……”然后便是“咔嚓”一声,石门出现了松动,自动朝上拉去。

霎那清香绕鼻,红纱拂面。眼前的屋子赫然被装饰成了喜房。

正前方是一个大大的红双喜,下头的桌案上是贴着“囍”字的喜饼喜果,那竖着的大红喜烛还是陈新的。

这屋子虽在地底下,但脚下红色的丝绒毯丝毫没有陈旧的痕迹,就连屋子各角也没有一丝蒙尘的地方,显然是一直有有心来打理。

一旁传来一叶莲略显猥琐的声音。

“啧啧啧……芙蓉美人妆,宛若生前,宛若生前啊……美人……”

我走过去一看,便见着那一方喜榻上躺着一位着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看那面貌,赫然就是那顺王府阿池他亲娘嘛!

这萧楼怎将她打扮成这般模样,莫不是……

一叶莲道:“看不出这萧楼还是个痴情种子。”

话落,我突然感到身后一阵阴风扫过,凉气直窜向了头顶。虚空飘飘忽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两位许久不见啊……”

……

我是在宗人府的大牢内找到了阿池。

这萧楼虽已是阶下囚,皇子的身份仍旧摆在那里,关押他的那间牢房可比周围那些阴暗潮湿的牢房上档次多了,床榻桌椅衣橱样样没有缺,到底是皇孙贵胄,高人一等啊……

“她在何处?”

“我便知道你会来找我。”萧楼倚在榻上,一副闲散的模样竟没有露出一点阶下囚的落魄样子:“十七年前她产下你之后,我的手下将她从古寺带回了恭王府。不过奇怪的是,她虽有生息却不用吃喝,如同死人一般。我为她寻遍天下名医却始终找不到症结所在,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他慢慢地走下长榻,隔着铁栏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阿池。

就这般对峙了一阵后,他突然唇角轻挑:“不过,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她在何处。十九年前,我将她拱手送给了你的父亲却是我一生中做得唯一遗憾的一件事。你那已经葬入皇陵中的生父应当还在黄泉路上等她吧……哈哈哈……好啊!好!从小到大,好的东西人人都会捧着送到他面前,王位是,女人也是,这次好,我既生前让他得到了冷月,死后便不会让他如愿,便让他们永远这般阴阳相隔吧……哈哈哈……”

阿池沉着脸看向他,袖风一甩转过了身。

“喂!皇侄!你可知你那父亲是怎般死的。便是我,也是在这宗人府的大牢内,用我自己的腰带将他活活勒死的……啧啧啧,死不瞑目啊……怕是没想到我这个待他素来亲厚的兄长会这般下狠手。不过也怨不得我,女人他抢了我的,王位他又抢了我的,只要他在,父王便从未正眼看过我一回,我是该恨他的不是吗?”

阿池转头,看了他半晌只说了一句话:“你想激我杀了你?这……怕是不能如你愿了。他们虽是我生父生母,我却从未看过他们一眼,你觉得我会对他们有感情。现在在这世间,我唯一着紧的便是那个伴了我十七年的人……”

他说完这话,我的心陡然一跳。

唯一着紧的便是伴了他十七年的那个人……

……

出了宗人府,他直接屏退了随行来的侍从,独自走进了一处拐角,我便隐着身形也跟了过去。

“出来吧……”

我左右看了看,叫谁出来呢?没人啊……

“看何处,我说的就是你……阿鲤……”

我一怔。这小子的修为是不得了了,竟连我的行迹都看得见了。

我落地化形,见到他讪讪地笑了两声。

他略显无奈:“跟到我现在了,可是有什么事?”

“先前你娘亲在古寺产下你的时候出了大红,我便渡了一丝真气护着她的心脉。人,我与一叶莲已经找到了,你可要去见见她……”

见他不作声,我有些急:“毕竟她是你亲娘,她拼着命生下你,你去看看她也好,而且……而且她……”

我正在努力该如何组织措辞,他倒是慢悠悠地应了。

……

大梁王城的一处内殿,那身着嫁衣的女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周围仅三个人,我、阿池还有一叶莲。

我把向她的脉息,将之前渡入她体内的那丝真气抽走。

瞬间,她原本面色泛着绯红的女子面色变得煞白,胸膛霎那起伏了起来。

一声重喘息后,那原本双目紧阖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

她一双美目左右流转了一下,终于落在了我们一干人身上,先是一副疑惑的神色,待看到我之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仙……仙子……是你!”

她想要起身,脸上却闪过一丝痛色。

我略显惋惜地摇了摇头:“莫要动了,就这样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阵,眼睛在一旁虚虚一扫,面上尽显苍白却还带着一点释然:“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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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看了我一阵,眼睛在一旁虚虚一扫,面上尽显苍白却还带着一点释然:“原是如此……”

“仙子……仙子……”她手向我举着,每说一句话,气息喘得越发厉害,半句话哽在喉咙口愣是说不出。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意思我自是懂。

“放心,你的孩子很安全……”

“是吗?好……”她虚弱一笑:“那便好……”

我看向阿池,他会意,上前一步。我牵起阿池的一只手慢慢附上她的:“他很好,这便是你的儿子……”

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吃惊,嘴唇颤动着没有说话。

“你这一觉睡了整整十七年了……”

她的泪瞬间盈满眼眶,眼睛一直在阿池面上流转,久久不愿离去。

“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我捅了捅阿池,他面上泛着一丝不自然。我略显不满:“快叫声娘亲!”

冷月紧拽着阿池的手,面上满是期盼,我见了愈发不忍:“当年她身怀着你,还遭到你那大伯的追杀,可是九死一生下生下的你,你这声娘亲怎叫不得?!”

他面上有些松动,终究是沉声叫了一声:“娘亲……”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下,趁着她嘴旁的浅笑有些凄绝:“诶……好……为娘真是想不到有一天能听得你唤我一声娘亲……值了……无憾了……”

一旁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音,夹杂着一声敦促:“时辰到啰……”

一叶莲嗤声:“你俩能不煞风景么?”

“诶……莲老弟,这凡尘有句话你也不是没有听过‘阎王叫你三更死,你活不过五更啊’”

一叶莲叹道:“有的时候真觉得你们挺没人性的……”

原本在半空中飘飘忽忽的两道鬼影慢慢落了下来,赫然便是黑白无常。

床上的冷月竟在一瞬间恢复容光,人整个坐了起来。

“传闻人将死便会看到死物,两位鬼差方才便在屋里了可是再等我……”

白无常蹦上前,拖长至胸口的红舌跟着一荡一荡的,看得有些瘆人。

他手中捧着一本蓝封皮的书册,煞有其事地在上头翻了两页。

“冀州人士冷月,生于天崇四年,卒于天崇四十一年,如今你阳寿已尽了……”

我讶然。先前这冷月在古寺产下阿池的时候,我明明见着她有死相,硬是渡了一口真气给她保了她十七年的不死之身,原本以为乱了生死伦常,想不到竟没有。这司命星君的确写得一手好命格,连着这一招都算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