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了三十年后,北漠人又一次攻开了南夏的北大门。同时,北漠那个一直藏在后面的主帅终于浮出了水面。陈起,这个名字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四国,成为这个大陆上的不世名将。

消息传来的时候,阿麦正跪伏在青州守将商易之的案前自请离去。

商易之坐在案后临摹着卫大家的字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麦低垂着头咬了咬牙,沉声说道:“阿麦本就不是军人,是受唐校尉所托才赶往青州送信,现在阿麦已经完成了他的托付,又在豫州找寻到了失散的妹妹,小的妹子孤苦一人无人所依,所以小的特来向将军请辞。”

商易之没有答言,只是低头专注地临帖。徐静有些不满地看了阿麦一眼,张嘴刚欲说话,外面有通讯兵疾跑了进来,把刚到的军报递到商易之手上。

阿麦久等不到商易之的回答,忍不住偷偷抬头向他望去,见他双手展开军报看着,脸色渐渐惨白然后又转成青色,执着军报的双手竟隐约抖了起来。商易之突然撕扯了手里的军报,大叫一声后猛地抬脚把面前的桌案踹倒。

阿麦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闪身躲避飞过来的笔磨砚台。

“三十万!三十万大军啊!”商易之愤怒地喊道,猛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双手握了剑柄冲着屋子里的摆设狠命地劈砍起来。

阿麦吓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连滚带爬地往边上躲去。谁知她这一动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见他血红着眼睛,竟提剑一步步向阿麦这里走过来。徐静见状,慌忙上前挡在了阿麦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声喊道:“将军!将军!请你冷静一下!”

往事

商易之用力底甩开徐静,仍是一步步向阿麦逼了过来。阿麦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着身子,只觉得背后被硬物一挡,竟是已经避到了柱子前。身后已经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阿麦一咬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倚着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着声音的音调说道:“将军,难道要迁怒阿麦?”

商易之瞪着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看着阿麦,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如同一只被猎人的箭逼得暴怒的野兽。

阿麦已经连呼吸都摒住了,只是强迫着自己和他冷漠地对视,那剑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点点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动,那锐利的剑就会向自己劈了过来。她很怕,可她现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么也做不了。

光芒一闪,那剑还是劈了过来。阿麦的瞳孔猛地缩紧,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了面前一脸铁青的男子,还有他手中劈过来的剑。

剑尖在她的面前滑过,虽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可那霸道的剑气还是刺破了她面颊上的皮肤。没有觉出痛,她的左脸上突然多了条细细的红线,一条细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线,然后就有细小而圆润的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

“滚!滚!都给我滚!”商易之厉声喊道,提了剑转身走开,回到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前,用剑尖顺着地图指到北漠都城的位置,寒声说道:“陈起,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阿麦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商易之后面的话,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涣散,脸上血色全无。

豫州的城守府更加忙乱了起来,军中的各级将领面色紧张地在门口进进出出。阿麦静静地守在院门边,趁徐静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拉住了他,问:“陈起是谁?”

徐静面上略带讶色,不过还是回答她道:“陈起是北漠大军的元帅,这次靖阳之战就是他操纵的,不,应该说是这次北漠军整个的军事行动都是他的杰作。”

“他很厉害?”

“我大夏靖阳三十万边军皆丧于此人之手,几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从此鞑子铁骑攻江北如入无人之地,你说他是不是厉害?同样是三十万的兵力,兵分三处,东西两路大军冒险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兴引我边军回救,然后又千里奔袭靖阳援军。”徐静轻轻地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这样险中取胜的战术,定是早已经在底下演练了很久,北漠东西路大军只要有稍许的差错都会把整个计划毁掉。唉,更骇人的是,根据我们在北漠细作回报,这个陈起竟还不足三十岁,此等鬼才,恐怕已能与我大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国公比肩了。”

阿麦听着,身体竟然要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吓得她连忙用力握了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才能让自己貌似无事地站在那里听着徐静的话。

徐静说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眯着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麦,问道:“你既然都要走了,还打听这些干什么?”

阿麦强扯了嘴角笑笑,摇了摇头,不理会徐静的惊愕,转身离开。她身上还穿着商易之亲卫的服饰,所以走在城守府里倒也没有人拦她。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豫州城的大街,街上还有着匆忙走过的行人。豫州城内的百姓只知战事将近,还不知道他们三十万戍边将士已经死在了北漠人的铁骑之下。所以城中居民虽然有着对战争的恐慌,可是日常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徐静的话还在耳边响着,那个还不足三十岁的北漠元帅,那个兵行险招的军事鬼才,应该就是他了,陈起,这个她一直努力遗忘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南夏的细作真是不行,阿麦嘲弄地笑笑,竟然连他的真实岁数都搞不清楚,她记得很清楚,他长她七岁,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了吧。

阿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起时的情景。她记事很早,很小的时候的事她都能记得,可是却没有一件像这件事记得那样清楚,好像就发生在前几天似的,回忆起来,几乎连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还能记得住。

她那时正好六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爬树下河什么都敢干。有一次把母亲实在是气急了,母亲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后恨恨地威胁说:“麦穗!你给我记住,你是个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着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她嘿嘿地笑,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亲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亲一出了大门就会很温柔很贤慧的样子,绝对不会拿着竹棍子追她。谁知刚跑到大门口,她就撞到了刚进门的父亲,父亲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到半空中笑道:“阿麦丫头,来让爸爸亲一口,想爸爸了没有?”

她欢快地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大声地喊:“想!”

父亲笑着放下了她,又过去抱了抱迎过来的妻子,然后回身拉过一直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的少年笑道:“这是陈起,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她好奇地看着他,圆滚滚地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父亲问她:“以后这个大哥哥陪着你玩,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是盯着他问:“你会不会爬树?”

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你会不会去河里捉鱼?”

少年还是点头。

于是她就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说道:“那好吧,以后我就带你一块玩吧。”

她说得一本正经,跟小大人似的,惹得父亲母亲都笑了。父亲笑过了,拉了她的手放到少年的手里,温声说道:“陈起,以后阿麦就交给你了。”

少年的脸色有些可疑的红晕,抿着唇角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时的阿麦还不太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所以当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说陈起是不是比阿麦大得太多了点时,她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声地喊:“不大,不大,陈起哥哥正合适!”

是啊,他正合适,他是她最好的玩伴和保护者。

他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她从顽童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而他则由青涩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后来,她已是渐渐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十三岁时,他成年,成年礼举行完了后她揪着他的袖口问:“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她没有一点少女应有的羞涩,反倒是他红了脸,甩开她的手急忙走开,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嘟囔道:“笨蛋!”

她十四岁时,拉了他坐在院后的那颗老槐树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问:“哥,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空,轻声说道:“小桥,流水,人家。”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说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到书房去看我爸的书了?”

他轻笑着用手抓下她的手指,却没有松开。

她凑近了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缓缓地低了下来。她突然想起来父亲经常避着他们和母亲做的事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突然问道:“哥,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脸上闪过可疑的红色,忙坐直的身子,用手抵在她的额头把她凑近的脑袋推开,无奈地低声说道:“真是个笨蛋!”然后又转过身看着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阿麦,以后不要管我叫哥。”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为什么以后就不能叫了呢?

看着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他无奈,转过了头不看她,只是小声说道:“让你别叫就别叫了,笨蛋!”

再后来,他突然因事要离开,和她讲好了等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回来娶她。她便等着,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她整天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问她生日怎么还不到,陈起哥哥说了等她十五岁就回来娶她。

母亲被她缠地直翻白眼,转了身怒道:“麦穗!你给我老实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给我嫁人?你妈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敢说这话,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姥姥?她从来没有见过姥姥,所以母亲的恐吓对她没有什么威力。

父亲听了总是笑,然后用眼角扫着母亲,拖了长音地念道:“女大不中留哦——。”

她的十五岁终于到了,他没有失言,他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一群杀手。

那天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记,甚至在开始的两年她闭了眼就能看到那个场景,刀光剑影、火光冲天,母亲凄厉的喊声就在耳边响着,她说:“阿麦,快跑,往后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阿麦握紧了拳头,用力地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就在大街上发起疯来。已经过去四年了,可是那些情景为什么还历历在目?火焰的温度,乡邻的喊叫,甚至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还能闻得到,她知道,那是父亲体内流出的血。

她是想忘了的啊,为什么偏偏就忘不掉?母亲说不要她报仇,母亲说只想让她活下去,没有仇恨的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母亲说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这样的她,还能幸福吗?

下身窜出一股股的热流,有些粘湿。她想可能是月事来了吧,她十五岁才来的初潮,正好赶在生日的前两天,母亲当时还笑她,说这倒是真算成年了。可自从那场变故以后,她的月事就极其不准,经常是一年半载地才来一次,而且量也很少,基本上一天就过去了。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更好,她一直是扮了男装的,这样没有月事反而更加方便起来。

阿麦用力地掐了掐手心,让意识清醒了些,数了数身上仅剩的一些钱,然后去布店里买了些白棉布,又买了里面换洗的衣服,拿着便去了客栈。这个战乱的时候,客栈里的住客很少,她又穿了身戎装,所以店掌柜的对她态度极好,很快就把她要的剪刀针线之类的拿来了。

阿麦关了门,清理了一下下身,然后开始用厚实的白布缝制紧身坎肩。

第二天,等月事干净了,她又向小二要来了热水,很认真地擦拭身体,她擦的很认真,知道这次擦完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净完了身后,阿麦换上了新缝制坎肩,然后把下身的内衣也换了,这才又重新把外面的军装仔细穿好,开门出去。

从军

回到城守府,里面正乱作一团,原来是豫州守将石达春自杀了。

石达春觉得正是由于自己对于军情的错误判断才导致了靖阳边军的战败,导致了三十万大夏男儿的损命。他在书房里瞪着眼直直地坐了一夜,天亮后用剑削破手指留下了一封血书,然后打散头发下来遮了面以表示死后于地下也无颜见先人之后,就把佩剑抵在自己的身前,打算一死谢罪。

也是石达春命不该绝,正在这个时候,守在书房外的亲卫由于一直没等到石达春喊人进去伺候,心里有些奇怪,忍不住从窗户缝里瞄了一眼。这一眼下去可把那个亲卫兵吓得魂都掉了,一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一脚就踹开了书房的门,往石达春身边扑了过去,上去就把剑给抓住了。

石达春的剑已经刺下去了个剑尖,见被亲卫抓住了,红着眼睛怒道:“放手!”

那亲卫哪敢松手,一边死命地往外夺着剑,一边哭喊道:“将军!将军!您不能啊!”

亲卫空手抓剑,锋利的剑锋立刻便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下来,与石达春腹部冒出来的鲜血混杂在一起,一时艳丽无比。

商易之被人喊来的时候,豫州军中的将领已经跪满了一地。石达春被几个手下死死地抱住了,手里的佩剑也被人夺了下去,正瞪着通红的眼睛怒喊道:“放手,你们给我放手。”

那些将领哪里敢放手,只是把他的胳膊抱地更紧,哭喊道:“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您想开些啊!”那些跪在地上的将领也是哭着连连磕头。

商易之寒着脸进来,起脚就把跪在门口处的一名校尉给踹开了,厉声骂道:“哭他妈什么哭!”

屋里的哭声一顿,众将闻言都转过头来看商易之,就连一直挣扎不止的石达春都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看了看劈头撒发的石达春,视线又在屋里慢慢地转了一圈,寒声说道:“都给我出去。”

屋里的人都僵了僵,有些性子软弱的人身子晃了晃欲起身退出去,可大部分将领都是脾气犟直的,一个个梗着脖子杵在那没动地方,有的还很挑衅地歪着脑袋斜看商易之,心道这是我豫州军的地盘,你一个青州的守将凭什么来这里发号施令,就算你老娘是公主又能怎么样?爷爷这官职是提着脑袋杀出来的,还怕你给我小鞋穿?我们将军让着你那是不想和你这小白脸一般见识,你少来登鼻子上脸,以为我们豫州军就好欺负了。

商易之和那个黑面大汉对了半天眼,气得冷笑起来。他商易之是谁?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京都那个大坑里度过的,那里最多的是什么?那就是官!官最擅长的就是什么?那就是眉来眼去!那些人向来都是话只说三分透,剩下地全靠你自己去诼磨,诼磨什么?不就是诼磨他的一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诼磨他的一个看似无意识的动作是嘛意思么?

他从三岁的时候就知道办事得看父亲的脸色,说话得看母亲的眼色。就这黑面汉子的眼神,就差举个牌子上面写着商易之你就是个纨绔了!他商易之能看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笑话!

商易之怒急反笑,嘿嘿地冷笑两声,看着那黑面大汉的眼神又寒了两分。

石达春虽然自己不想活了,可却没想让部下也跟着他一起不想活了。黑面他不知道商易之这位少爷的厉害,可他不知道并不代表石达春不知道。石达春稳定了一下情绪,对着一屋子的部下沉声说道:“你们先出去。”

“可是——”

“出去!”石达春的语气也透露出严厉,那些豫州将领不敢违抗他的话,只得一一从地上爬了起来,往书房外退去,临走的时候还有人不放心,把石达春的佩剑也不露痕迹地顺了出去。

石达春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嘴角忍不住挂了丝苦笑。

商易之脸上的怒气却意外地消散了,只是淡淡地看着,等屋里终于空下来的时候,他脸上竟然还带了些笑模样,勾着唇角站在书案前看石达春留的血书。然后用手拿起那张血书冲着石达春抖了抖,似笑非笑地问:“就这张纸能抵我大夏三十万将士的性命?”

石达春面色一恸,嘴唇抖了抖,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商易之冷笑一声,寒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说什么废话了,我只有三句话,其一,靖阳三十万边军被灭不是你石达春一个人的责任,你没有那么大的脑袋,也顶不了这么大的帽子。其二,作为一个军人,他只能死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沙场,而不是什么狗屁书房!其三,如果你还想死,我不拦你,可你得把你那伙子亲信一起弄死,然后把豫州军安安稳稳地交到我手里再死!”

说完,商易之一拂衣袖就出了书房,只剩下石达春一个人呆在了那里。

阿麦回城守府的时候正好赶上商易之寒着一张脸从石达春的书房里出来。她远远地就看出了商易之面色不善,下意识地转了个身往旁边的小路上避了过去,可还没走两步就有撞上了徐静。

徐静惊讶地问:“阿麦,你怎么又回来了?”

阿麦心中叫苦,冲着徐静挤鼻子弄眼地示意他别认她,可是已经是晚了,商易之已经从背后认出了她,并停下了脚步,目光如炬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将军。”徐静叫道。

阿麦也只得无奈地转回身来,低着头垂着眼帘极其恭敬地叫了一声“将军”。

商易之目光一寒,冷声问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阿麦慌忙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垂首说道:“昨日阿麦糊涂,请将军恕罪,鞑子犯我国境,阿麦身为大夏男儿,怎能为图一己之安危而临阵退却,阿麦想明白了,从今以后便誓死跟随将军,鞑子一日不灭阿麦一日不离军营!”

一段话说的不仅商易之愣了愣,就连徐静都怔住了。过了片刻,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后走近了阿麦跟前,寒声问道:“你真决定了要跟随我左右?”

“是!阿麦誓死追随将军!”阿麦大声说道。

商易之突然抬脚往阿麦肩上踹了过去,一脚就把阿麦踹倒了在地上,他看着阿麦,冷声问:“你当我青州军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麦倔强地和他对视,咬牙说道:“没有,阿麦昨日是糊涂了。”

商易之盯着她,忽地笑了,往后退了两步,弹了弹衣角的灰尘,轻笑道:“那你现在是真要从军?”

阿麦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商易之说道,又吩咐身边的亲卫:“张生,你带阿麦下去,让李副将把他编入步兵营。”

徐静一愣,欲开口替阿麦说句话,可一看商易之的脸色又把舌尖的话压了下来,显然商易之现在心情很不爽,阿麦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真真是霉到家了。

阿麦本是已在商易之的亲卫队里混了不少日子,现在突然被编入步兵营,而且是做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兵,明摆着就是遭贬了,再加上步兵本就属于最辛苦的兵种,战争眼瞅着就在眼前,商易之把阿麦编入步兵营,显然是想让她去送死了。

一路上,就连张生都有些同情阿麦了,反倒是阿麦一脸的平静,只是低着头跟在张生后面走路。

从前几天开始,商易之就下了军令在豫州周边村镇招募新兵,这几日已是招了不少青壮年。如果是平时招募新军,必然把新兵独立编营已便受训,可如今战事紧张,再没功夫单独训新兵了,只是把新兵打散了插入到老兵中去,已练代训了。

那李副将也是个不爱费事的主,见将军派亲卫送了阿麦过来编入步兵营,也没多想就把阿麦交给了他手下的军官,他手下的军官又把阿麦交给了他的手下。于是乎,阿麦这样被一层层地分下去,终于在青州军步兵营第七营第四队第八伍落了户。

阿麦看着自己军籍牌上的那几个数字,低低地念了一边:“青一七四八,青一七四八,请你去死吧?”阿麦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这数,还真是他妈的吉利啊!

军营

同时和阿麦编入第八伍的还有一名叫张二蛋的新兵,个子比阿麦矮了足足有一个头,细胳膊细腿小细腰,往那一站跟根麻杆似的,有他在旁边衬托,阿麦非但没显得单薄,反而有了点高大魁梧的味道。

阿麦的伍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长得不高,却极粗壮,阿麦和张二蛋两个人的腰加起来都赶不上人家的半个粗。他斜着眼睛瞥了瞥面前新分过来的两个兵,别着脸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吐沫,骂道:“他奶奶的,豫州的水土就能长出这样的玩意?怎么都跟猴一样啊!”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那些老兵哄地一声就笑开了,看笑话似地看着阿麦他们。

阿麦一脸漠色,微垂着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张二蛋脸色却涨地通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惹伍长,只能隐隐握紧了拳头。

伍长背着手绕着张二蛋转了一圈,绕到他身后的时候猛地起脚踢了他一脚,张二蛋膝盖弯了弯,细瘦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不过却没有倒。

伍长咧了咧嘴角,冲着他的膝窝更用力地踹了下去。这一次,张二蛋没能停住,一下子跪趴在地上。

“多大了?”伍长问。

张二蛋紧紧地咬着牙,说道:“十六。”

伍长点了点头,又转向阿麦。这回他刚提起脚来,还没踹下去阿麦就跪倒了在地上。伍长提着脚愣了,转头就嘿嘿笑了起来,说道:“嘿,你这小子倒是识趣,多大了?”

“十九。”阿麦平静地回答。

“老大,这小子长得可真他妈俊!”人群里有个人突然叫道。

众人的视线都被这话聚到了阿麦身上,就连跪在旁边的张二蛋都扭头偷看阿麦。阿麦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绷紧了嘴角。

伍长也仔细地打量阿麦,看这小子面皮是挺细嫩,眉毛稍有些细,却不是女子弯弯的眉毛,而是斜飞如鬓的剑眉,眼睛很亮,黑白分明,比女子的眼睛还要水灵,唯一可惜的就是鼻梁有些过高了,不够秀气,可下面的唇形却真他妈的漂亮,就这么微微绷着,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痒了起来。

若在平时,阿麦的长相虽然秀美了些,可她的身高在那里摆着,别人也就认为她不过是个俊美的后生。后来跟在商易之的亲卫队里,那里面也大都是面相俊美的少年,有的五官甚至比她还要精致些,所以她混在里面也没有人什么疑心过她的性别。可如今她是进了实实在在的军营,一群粗鄙汉子混在一起的地方,你身上的雄性特征稍微少点就会被别人瞧不起的地方,就她这样的能好蒙混过去么?

人群中有人应和道:“嘿,还真是!面皮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阿麦扭头看了看说话的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那人面前,寒声说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那人一愣,随后就哈哈笑了两声,指着阿麦对旁边的人笑道:“瞅瞅,还急了,就是这急模样让人看着都心疼。”

阿麦猛地挥拳冲着那人的脸就打了过去,那人被阿麦打得一愣,往后退了好几步,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麦,想不到阿麦一个新入营的小兵敢打老兵。

“我操,你小子还敢打——”

话音未落,阿麦的拳头就又到了,这回是狠狠地给了他肚子一拳,打的那人身体一弯,阿麦紧接着就用双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往下一带,膝盖大力地顶撞那人肚子,狠声说道:“打得就是你,你嘴里再敢喷粪,老子就弄死你!”

那人被阿麦一下子给打蒙了,连还手都顾不上了,腹部遭到阿麦的重击,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四周的人也都是被弄愣了,想不到阿麦长了一副好模样,下手却是这样的狠,两句话不说就上了手,众人一时连拉架都忘了,只是都傻呆呆地看着阿麦狠揍自己的兄弟。

其实阿麦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她不过是小的时候跟着父亲练了些强身用的小招式,这几年又一直在外面奔波着,身上的力气也长了不少,再加上这一套动作她已经不知使了多少次,早就是练熟了的,所以使起来是相当的顺手。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见得就能真的打赢这人,这次不过是胜在了出其不意,还没能人家反应过来呢,她就已经把他给打蒙了。

旁边已是有人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拉开了阿麦。了不得了,刚来的就敢这么打老兵,那还有没有天理了?有人钳制了阿麦的胳膊,阿麦虽然有力气,可真得跟这些大老爷们比起来也差了不少,挣了没几下就被人把胳膊拧到了背后。有人冲着阿麦的肚子就给了她几拳,很用力,也很疼,阿麦只用力地咬了牙关,连吭都没吭一声。

面前的人也有些佩服:“行,好小子,够硬气!”

刚才被打的那人被人架到一边也清醒了过来,拨开人群冲了上来,抡圆了胳膊就给了阿麦两耳光,骂道:“让你敢打老子,让你敢打老子!”